绵里针----二目
  发于:2010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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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突然一记冷枪便从他们中间擦过。
  硝烟的味道涌上鼻尖,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吴清义不假思索的便把身前人给推入车厢,再往司机座上看去时,上面的人却早已瘫软下来。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啧﹗」吴清义忙把座位上的人从车厢抽出,也管不得对方还有救没有,粗暴地便往地上一掉,自己却霸占了那个位置,手往车匙一扭,随即发动引擎。
  车窗上的龟裂随着车子急速的移动啪啪发出声响,吴清义往倒后镜一看,一时不防与后车碰撞了一下,才又七弯八拐的把车子从丛丛的殡仪车队中驶了开去,一歪转到旁边的小路,擦过挨墙的几个花牌,磨着轮胎几乎就要在路上拖出火星。
  「先护墨爷走﹗」
  这时大概有谁在他们背后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一轮火光嚓嚓的在小镜中闪动,就似是大时大节时会看到的烟花般,迅速的冒起,眨眼又成白烟。
  大概是驳火了。吴清义这样想着。扶着軚盘的手却没带来丝毫的真实感。
  喋血山河这几个字,大概便是用来形容这种景象的。他虽然当差好几年了,可能置身于这般有临场感的枪战中的机会还是少的。他对子弹的印象,也就只是几个在练靶场上的窟窿。那种穿透人体的触感,那种充满的迫力的恐怖,他是一次都没体会过的。
  当然他现在是害怕了,那种恐惧甚至能麻痹神经,把他整副精神从身体抽离开去,以一种近似第三者的态度看待现场各种状况。
  所以当下吴清义看起来亦是冷静极了。
  他把軚盘一扭,黑色的座驾便迅速驶上高架天桥。风景在车窗外飞快的掠过,就在发丝在额前乱扫时候,吴清义才想起自己还没把车窗关上。他一转头,便看见裂开的玻璃窗上沾着的血丝亦在风中摇摆,一个路牌在车身左侧略过,他说不出有哪里不对,这时黄墨的声响却在耳边响起来。
  「小心﹗还有人跟着﹗」枪火嚓嚓在后面响起,再回头看过去时,才发现车尾窗经已整片碎开。黄墨正半趴在沙发上,一边举着手上黑漆漆的枪,一边大声地向自己警告道。
  而他做了甚么呢?蒙眬间只觉旁边一辆小型货车挨得极近,猛烈的撞击便自车侧震荡到头盖骨中。吴清义回首扫过身旁的景物,一个油站便在眼角略过,他当机立断,奋力把軚盘往右边一扭,拦腰便撞在对方车身上。铁皮的拉锯的声音极其刺耳,顺着拐弯时的弧度一把便把对方给推向山道上的崖壁。一阵白烟升起,后面的来车急速煞停,吴清义就在两目昏花之际,一下抽起了后座那人的手。
  「快走﹗」他几乎是用踢的把车门给弄开,拨开了防撞气袋,拉住了后面的人便死命往油站跑去。
  那些品性驯良的车主们早就被吓得目定口呆,有几个甚至经已弃车逃去。吴清义没花费多少功夫便成功征用市民车辆,比起警察证,黄墨的手枪似乎更有速效。于是他笑了,纯粹只是感慨强权有时能压倒性击败正义的事实。然而脸上流露的表情似乎却带有几丝惊恐症的神韵,黄墨大概是以为他吓疯了,在对上视线的瞬间不免显得有点担忧。
  引擎隆隆的发动,吴清义看着黄墨跃上前座,后面的废铁堆中正有几个人左摇右摆的爬出来。所有的情景就像某出夸张的黑帮电影一样,在脑内被冲刷成一格格菲林,极其细微,又极其迅速地随着时间流动。
  啲哒啲哒啲哒,他的心跳彷佛亦变成了钟表读秒的声响。「他是必须要保护黄墨的。」吴清义低下头来,心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为甚么这样想呢?他一时说不清理由,姑且就归结到警察热爱保护市民的情义结当中。黄墨总算是本市的居民吧?吴清义一边漫无边际的思索着,一边便用力踏实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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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外的风景还是和平常一样,大概是因为刚加过油的缘故,浓郁的汽油味一直在车厢内挥之不去。吴清义乘着呼吸的余暇往副驾驶座看去,除了黄墨正在为自己的M9手枪填弹以外,这一切似乎和日常的午间没甚么不同。公路的标志一个接一个的在左手边略过,吴清义明明看到了,却没有像指示一样保持限制车速。
  只需一下枪声,过去所订立的规则便变得毫无价值。车子飞快地在车龙间穿来插去,大概是引起了几位司机的不满了吧?长鸣的喇叭声一直在耳边回荡不休。吴清义回头正想查看一下路面状况,剎时却教从车顶上涌入的阳光炫花了眼睛。他抬手去把天窗的盖子拉上,再低头看去时,那把M9手枪便已被搁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会用枪吧?记得开枪前拉开保险掣,小心别走火了。」黄墨一边叮咛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另一把黑星手枪细细检视。
  十五发子弹一下子便会用完了,可眼前的危机却不知还有几许。吴清义抽空把手枪贴身藏好,一边扭动方向盘,一边便问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穿过隔音隧道时,前面的景色一下便被蓝光冲刷得黯淡下来。黄墨正视前方,似乎在用心思索,可过后所流露的,却是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谁都有可能吧。」黄墨是这样说的。
  吴清义一顿,不觉又追问道:「做了这么多招人怨恨的事吗?」
  这问题大概过于幼稚,黄墨正视着他的脸,不觉便宛然一笑。明明身陷于危机当中,吴清义却有种错觉,彷佛这回只是次普通的出游,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像是场约会的游历。
  约会?然后他也为自己的狂想笑了。
  「好孩子。」然后那只手便摸上了自己的头顶,一下接一下的,带有点安抚的意味在内。吓坏了吧?黄墨的眼神是这么说的,而自己却像头狗一样,沉默着也不反驳,一边看着对方一边享受着那阵阵抚扫。
  车子持续行进,漫无目的地,开始了这场没终点的旅行。黄墨从口袋里翻出了烟蒂,点燃的火光在倒后镜里形成了一个橙色的圈,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渺渺轻烟便自鼻孔间舒出,形成了一道白幕,转眼间便把他的脸给模糊掉了。
  「你有电话吗?」不过黄墨还是必须要和现实保持联系的。
  「那个……」可惜的是,跟着他的却是个胡涂虫。吴清义匆忙拍拍身上,不出意外地,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我好像在刚才掉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开始便没带过出门。
  黄墨的眉毛稍稍皱起,在面临莫名的追杀及威胁时,与手下保持通讯自然是第一要务。吴清义被他一盯,不觉亦焦急起来,车子顺畅的拐弯往市集中转去,果然在不远处便看到了几座耸立在人群中的电话亭。
  然后他们便利落地跳了下车,车门砰声关上的时候,吴清义的手指亦扣上了口袋内的手枪。四周的市民仍旧过着他们的日常生活,与菜贩议价,与街坊说长道短。只有他和黄墨神色凝重地走近了电话亭,像是为自己的命运投注般往机箱送入了一枚银色的一元硬币。
  「……喂,宣,是我。」
  然后电话便接通了。吴清义待在电话亭外看着天空,蔚蓝的天际上出现的仅有强烈的阳光,空荡荡的视野内甚至连头飞鸟都没有。
  「嗯,没事。」
  红的塑料袋中竖出几根青色的蒽,被斩开了一半的鱼在冰块上蠢蠢跃动,四周的群众仍旧像往常一般吵闹,吴清义置身在这种嘈音中却觉得异常安静。似乎有甚么力量促使他把头回转,然后在太阳光下闪烁的物体便变得份外刺眼。
  「我们在……」
  「快走﹗」明明是没有听到的,但电话忙音的鸣响声却在脑海内不住延长。吴清义扯进了那人的手,踢翻了眼前一篮萝卜,对天便鸣枪一下。
  啊,啊,这下子他是存心破坏了社会安宁和秩序了。吴清义一边想着要怎样写交予上级的报告,一边在挤拥的人群间亡命奔跑。妇女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摊贩的檔子被推翻,杂物被人群重重的践踏而过。他们隐身在人丛中,可身后的追捕者却仍不休地紧随而来。一个?两个?或者是更多,似乎都是些有备而来的亡命之徒,也不怕会伤及无辜,稍有机会便朝他们奔走的方向放冷枪。
  「啧﹗」稍不留神,子弹便从身边擦过,打上了前方的栏杆。吴清义猛然回首,枪准都对准了来人的方向了,可始终没法在人群的尖叫声中按下扳机。
  做成这种局面,或多或少都是自己责任。吴清义看向身旁的黄墨,相牵的手在此时或已成为障碍。「我们分开走﹗」于是他便率先松开了,转身便往另一边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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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放了手以后,吴清义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坏主意。
  和以前跟同僚执勤时不同,他与黄墨既非处于对等的立场,面对的亦不是甚么偷鸡摸狗的宵小惯窃。现在跟随在后可都是些亡命之徒,是看人头领赏金的,自己一个无名小辈便是逃了,又怎会引得起他们的注意?如此一来当初那分道扬镳的举动,看起来倒像是自己贪生怕死,背弃黄墨的作为了。
  不过现在要回头,却又晚了。
  「走﹗」黄墨的脸就迅即在眼前消失,在手掌松开的一刻,粘在上面的温度马上亦风吹散。
  黄墨在狭窄的巷道内很快便消失了踪影,他犹豫一下,再追上去时,眼前出现的已是几条分叉小路。黄墨是往哪边跑去,又要走到哪里,他全然没有头绪。不过吴清义还是昂首挺起胸膛,煞有其事的随便便向一个方向跑去。
  子弹击响了身后水管,他如今可以做的就是迷惑他的敌人,把他们引领到一个错的方向。关于第六感吴清义一向不太自信,所幸亦正因如此,他与黄墨走到同一条路上的机会亦可谓微乎其微。
  眼前的路一直不断收窄,水泥灰蒙蒙的颜色占据了整个空间。或许只是错觉,在吴清义拔腿狂奔的瞬间,前方的风景也就像被迷雾笼罩了一般,转瞬便变得模糊不清。
  狭窄的小巷尽头是一所工厂大厦的侧门,吴清义踢毁了堆积在墙边的垃圾,闪身便躲入那后楼梯间。踏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楼内回荡不休,后面的追兵仍然穷追不舍,火花在身旁冒起,无尽的恐怖亦一并袭来。如今他是孤身一人的,会发生甚么事、到最后有怎样的下场,这可是谁都说不准的事。
  子弹的弹壳徐徐掉落到地面,他的鞋子擦过地面积聚已久的灰尘,回身便又继续那无止尽的逃亡。太阳的光此时便从已被折毁的墙面间落下,堆积如山的建筑废材亦成了最佳的掩体。吴清义靠在层层迭起的水泥袋上,不觉忆起了往日在警察学校里受训的时光。不过现在手枪所指向的再不是扁平的纸板人,失败了的代价也不仅仅只是Game Over。
  这里所涌出的血和汗,都是真实的。
  大口大口地吸着污浊的空气,吴清义藏身于隐蔽处,静听着来者的脚步由三人渐变成五人。搜索到自己藏匿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在此以前他们已花费了大量无谓时间追踪错误的目标。从计策上来说他的目的经已达到,吴清义苦笑一下,想着等一下是不是就要含笑九泉。
  白汗层层自额角冒起,扣着扳机的手指亦颤抖不休。他或许就要死了,以一个小混混的身份告终,档案簿上只会被烙下一个任务失败的名份,从此也就众多文件间封尘。或许到时黄墨会替自己风光大葬吧?一边想着这种无关要紧的事,一边子弹已穿透掩体击落自己的肩膀。
  「啧﹗」
  说疼痛吧?其实也被紧张麻痹得毫无知觉。条件反射般举起手枪,飞快地朝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扫射。十一、十二、十三……仿佛是为自己的生命倒数般,在子弹用尽的时候,空弹夹扣出的声响亦份外响亮。
  几张狞笑着的脸孔就在自己眼前晃动。这就是最后了,吴清义歪着肩膀侧身往外跑去。滴落的血液混和尘灰,很快便会掉失所有温度。
  「砰﹗砰﹗砰——」
  幽暗处闪起了几星火光,本以为会击落到自己身上的枪火,一下子却全都飞到敌人身上。有谁跑来了,狠狠地往地上呻吟的物体打上了好几枪,而自己却仍维持着方才的狼狈姿态,无力地垂下一只手拐步行走。
  「不是叫你跑了吗﹗」那声音里是怪责还是关切,此时吴清义已无力分辨。黄墨怒气冲冲的跑上来,一下抽住他的领口,几乎是想用拖的把他带回去。
  吴清义眯起眼睛来,就为着那个表情笑了。可安心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很快嘴角的微笑便变成了急促的咆哮:「小心﹗」
  他猛然把身边的人撞开,举枪便欲射击。然而扣上扳机时空荡荡的回响却使他猝然惊醒,弹药早就没了,吴清义用着古怪的目光看向手上的枪支。几乎是同一时间,脚下便猝然一轻,不觉便教人跪倒下去。血花自腹上的洞口潺潺冒出,他看着这一幕却觉得份外平静,反而是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力度更使人疼痛。
  「吴﹗」
  枪火的光芒自黄墨脸侧不断冒起,在那人的使劲的拖动下,他们终于走到升降机前。竭力地在鐡板上趴下去时,拉闸的门亦迅速被人关上,升降机隆隆的下潜去,在广阔的空间内唯一清晰的只有重重的呼吸声。
  过后自己似乎是拖放到某人结实的大腿上了,有谁在拍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喃喃的唤道:「喂﹗醒醒啊,吴……」
  明明只是几分钟的旅程,此际却让人感到份外漫长。吴清义眯起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从视网膜的边沿开始被黑暗侵蚀,虽然是很讨厌却没有办法,他抬起手来朝空中挥了挥,那些黑点却仍旧像虫子一样涌上,刺得眼角都疼痛得冒出水珠来。
  他感到害怕却又无法作声,整个人就像被硬拖进死寂的黑暗中,即使张大了喉咙亦无法听到喘息的回音。手脚的挣扎很快亦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似乎连肋骨都被锁头重重扣上一样,他艰难地喘着气,莫名的恐怖渐渐就成了世界内唯一可以被感受到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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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快要拆卸的大楼内,老旧的升降机持续下降,机械运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渐渐形成了使人困扰的噪音,不断地在脑内吱吱鸣响。黄墨稍为活动指节,腥腻的气味便随之在空气中挥发开来。
  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黄墨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把这无关痛痒的事放在仅次于性命的位置。他应该已经习惯让双手沾满鲜血了——不论是在象征还是实际意义上的——然而此际手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青年的温度正往外流失,不管再怎样使劲按压,手上却还是一片湿润的感觉。
  不过在数分钟以前,青年还是个会走动、会说话,会做出各种糊涂事干的人,而如今却仅仅只是个物体。黄墨麻木地把手上的衣物撕开,一边对青年的伤口进行紧急处理。明智的做法或许是先把伤者留在原地,然后自己再突围寻找救兵。然而黄墨却选择把这个重荷背上,用着染血的布帛紧紧把青年跟自己绑到一起。
  一个人清醒和昏迷的时候,重量原来相差挺多。青年本来就不是甚么瘦弱无力的小猫,这下子手脚放软瘫下来,自然比缠绵时候压在自己身上的份量要来得沉。黄墨把手往背后一托,调整好姿态后,又重新拿稳了手上的枪。
  升降机的指示灯嚓声亮起,黄墨抱着背水一战的觉悟,迅速把鐡闸拉开。叮,门外并没有任何人在,太阳的光芒亦渐从楼宇的空隙中退却。黄墨弯下身子,吃力地踏出第一步,然后便鼓足了劲,在水泥地上拔腿狂奔起来。
  「嗬嗬——呼——嗬嗬——呼——」
  大颗的汗珠自额上滴落,黄墨匆忙往后头扫视一眼,似乎并未有任何人察觉到他此次出逃。凹凸的地面并不好走,无法见到尽头的旅程更叫人沮丧,黄墨像头乌龟一样使劲地行走着,却怎样都无法再缩短脚程。他大概一辈子未曾试过这样狼狈。正如他父亲所教育的一样,人到了他这种身份地位,便是被迫到绝境也该挺直腰背、满怀尊严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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