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纪 上————不曾相识
不曾相识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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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号地仙的佟文宝用他比常人大了一倍半的鼻子仔细嗅了嗅,神色有些讶异地说道:“还真有一个!”

没想到李续宾办事如此把细,也难怪罗正夫他们会载在他的手里。陈玉成脸色一沈,问道:“在什麽位置?”

佟文宝又大力吸了两口气,答道:“东南角四十米处。”

陈玉成点点头,道:“拿我的弓来。”身边的亲兵应声将那张特制的硬弓递上。

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人们只能听见陈玉成将箭头搭上弓弦和整张弓在他的手中发出的愤怒嘶鸣。

“嗖、嗖、嗖!”

竟是三支连发!

佟文宝陶醉般吸著气,低声道:“是胸腔里出来的血腥气。那人已经死了。”

陈玉成看著黑黝黝的城墙,决然道:“上!”众人应声跃上石壁,动作快得出奇,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全体登上了城头,紧接著转过城门楼的拐角,一路砍杀过去。清兵在损失了好几十人以後才反应过来,大叫著发警报请求增援。

混战中,一直留心注意著周围动静的杜芬突然看到人群之外一个弓箭手瞄上了陈玉成!来不及发出警告,杜芬只能跃身到陈玉成背後,替他挡在了那枝箭的前面!

“芬儿!!!”

回头看见那枝插在杜芬胸口的箭,陈玉成眼都红了,随手拔了身旁一个亲兵腰间的短刀,发力扔向那个弓箭手!短刀呼啸著飞向那人,正中他的咽喉,生生地将那人的头颅与颈项砍成两截,那颗人头被短刀的去势带起,飞出去两尺来远!

对敌的双方被这一突发事件所震骇,居然一时间全都静默了下来。

陈玉成却全然无视众人的瞩目,只抱住了怀中的杜芬轻唤著他的名字。殷红的血混杂著胸腔里冒出的气泡,染红了陈玉成的战袍。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大团的乌云翻滚著掠过轮廓模糊的星与月,仿佛预示著不祥的未来。

这种飘浮在云端的感觉就是死亡吗?如果真是如此,死好象也并不可怕。

蓦地,从心底最深处传来低低的呼唤:芬儿、芬儿!

那是谁的声音?如此熟悉、扰人心田?

仿佛隔了浓雾,对面的身影模糊不清。杜芬隐隐觉得有什麽地方是自己弄错了。

不,不能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再也不能触摸到那个世间唯一能给自己温暖的人了!

意识又回到湍湍江流里那艘轮船的甲板上,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对著自己灿然一笑,还有那冰凉的刀锋抵住肌肤的感觉,竟似已盼望了千年之久。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为什麽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玉成、玉成!”

终於将他的名字冲口而出,杜芬也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一只干燥柔软的手轻轻落在他湿淋淋的额角上。抬眼望去,是一张漂亮得带几分脂粉气的脸。

“鄢护卫?”怎麽会是他?

鄢子危淡淡一笑,道:“你醒了就好了。大夫说那箭只需再往下偏一两分,你就没命了。饶是这样,你也算是从阎王爷手里逃出来的一条命了。”他转过身,端过一个小碗来道:“先喝点粥吧。”

杜芬想坐起身,胸前伤处一阵剧痛,险些又晕厥过去。鄢子危忙扶住了他,拿两个大靠枕垫在他身後。

“玉成呢?”

鄢子危笑道:“他刚走,因为攻下武昌城立了大功,天王已经升他做了殿右三十检点,统领陆军後十三军和水师前四军。为了等你伤愈,他拖了好几天没去上任。刚才是洪宣娇她们又来催了。”

杜芬点点头,顺从地喝著粥,心里兀自奇怪陈玉成那麽多的亲兵,为什麽偏偏派了鄢子危来照料自己?

鄢子危出身川南首富鄢氏家族,身为长房长孙,他竟然就为了对当时还只是个十三岁童子军的陈玉成一见倾心,偷了祖母的首饰盒就加入了太平军,在陈玉成身边一跟就是四年。虽然他有些婆妈的脾气对不上生性强悍的陈玉成胃口,但四年的时间,足以将石头焐热。如果不是杜芬的出现,他未必就完全没有机会。

这些事,陈玉成是坦坦然从不遮掩,军士们平常也时有议论,倒教杜芬对鄢子危莫名其妙地有些负疚。

看鄢子危的样子,却是行若无事,仿佛全然不知眼前是自己心上人的真爱所在。喂杜芬喝过了粥,他又急急地出门,想尽快告知陈玉成这个好消息,却差点撞入挡在门口的一个人怀中!吓得他惊叫一声,脸色煞白。

对方笑道:“看把你胆小的!就这也吓得成这样?”

鄢子危看清了来人,骂道:“麽事你站门口做啥子呦?想吓死你老子呀!”

汪四古也是川人,两人私下里都是讲乡谈。见鄢子危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忙陪笑道:“我找你有点子事裟!”

24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汪四古噗哧一声笑了,道:“子危,这样讲话可是一点也不象你呦!我跟你讲正经咯,这次陈玉成升得官来,肯定要重组一下部队,你可以趁机离开亲兵队,到我这里来任个副指挥,要不要得?”

鄢子危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要不得!”

汪四古的脸登时沈了下来,一把攥住鄢子危的手道:“你还在想到那个没得良心个人裟?你跟了他四年,得到个啥子?人家跟别人双宿双飞去了,你还象个憨憨在这里发痴!”

鄢子危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哪里甩得掉!气得叫道:“老子咯事同你无关!哪个叫你来管!”

汪四古索性伸出手去,将鄢子危两只手腕都抓过来,逼得他整个人几几乎倒在自己怀里,恶狠狠道:“你个小狼崽子!老子不管你,还有哪个会管你!”

鄢子危还想挣扎,却发现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身後。顺著他的视线回头望去,惊得跳了起来!

“谁叫你起来的?快回去躺好!你还要不要命啦?”

杜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地答道:“我没事---我--听见---还以为---有人---欺负你---”

鄢子危猛踢了汪四古一脚,道:“就是这混蛋欺负我嘛!”

汪四古吃了痛,眉头拧在了一起,放开了抓著鄢子危的手。他瞟了杜芬一眼,哼了一声,勉强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转身大步走了。

杜芬没有理会鄢子危担心的目光,微笑道:“太阳真好---我想---出去走走---”

鄢子危漫不经心看著汪四古远去的背影道:“那好啊,我扶你去。”

沿著江堤慢慢走著,道旁的绿柳已经成荫。初夏的气息混杂著泥土和江水的淡淡腥味钻入人的鼻口之中。

“这些---是什麽人---”

鄢子危顺著杜芬所指看了看,道:“哦,是武昌城破时被俘虏的清妖。还没发落完呢。”

“是吗---”

杜芬看著那些面容枯犒、衣裳褴褛的人,不知他们还能不能有回到亲人身边的那一天。

“小骏!”

身後突然传来的一个陌生声音叫得他浑身的汗毛孔都乍了起来。这个名字---已经有十一年没人叫过了。

杜芬缓缓转身,望向那个叫著他旧名字的年轻俘虏。

“芬儿!”

见到突然出现的杜芬,陈玉成的反应正如预料中的惊喜。撇下满堂的将领同僚,猛扑住杜芬上下打量,活象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杜芬受不了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轻轻地挣脱了那双紧握住肩膀的手,却又被他牵住了手掌。

感觉到手心里的潮湿和冰凉,陈玉成的心抽动了一下,低声责备道:“没痊愈就到处乱跑!还不快回去休息!”

杜芬抬头看著那双充满真切的关心和疼爱的深遂大眼,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一丝犯罪感涌上了心头。

但是情势已不容他多想。

“玉成,让鄢护卫他们帮我去城外买点补品,你拿两张出关证照给我好不好---”

陈玉成笑笑,道:“你这小妖精,又想玩什麽花样啦?”

杜芬喉间一窒,以为被他看出了破绽,却听他接著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贪玩!赵覃,拿两张出关证照给他!”附在杜芬耳边轻语道:“别太晚回来。”那温热的手指在耳後滑过,杜芬全身战栗了一下。

出得门来,杜芬对等在外面的鄢子危道:“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玉成说今晚就拔营---”

鄢子危毫无疑心地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杜芬强忍住头昏眼花,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答道:“我没事,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鄢子危走後,杜芬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是对是错,总之都怪自己心太软了,见了那人哀求的目光就忘了多年不愿去回想的伤痛,竟然一口答应帮他。

虽然有些奇怪,负责看管俘虏和把守关卡的太平军兵士都没有对杜芬带人出关的行为表示异议。每一个陈玉成的部下都明白他对这个少年无原则的宠溺,没有人会想到要平白惹恼他。

纵马骑出了很远,杜芬才勒转马头,用袍袖拭了拭额角的冷汗。

另一个人倒是显得比他更镇定自若,淡淡问道:“还有多远才到清军的地盘?”

杜芬楞了楞神,答道:“骑马的话---还要一天吧---今晚你可以在前面小镇上找个客栈住一夜---”

对方拍了拍自己所骑马的颈项,再抬头看著杜芬时,露出一丝带点邪气的笑容。那一刻,五官与杜芬并不相像的他,看去竟与杜芬有九成相似。

25

“你不陪我去吗,小骏?”

他每叫一声小骏,杜芬的全身就是一凛。

郑秉麒策马上前,握住了杜芬的手道:“十几年没见了,我们兄弟俩就不能好好聊聊吗?就为了我的安全,你也该多陪我一会儿啊。”

杜芬没有答他,浓长的睫毛忽扇了一下,象蝴蝶的双翼。

郑秉麒叹口气,道:“当年他们送你走时,我正在学堂里,不然我拼了命也不能叫他们那麽做的。小骏---”

杜芬猛地抽回手,拨转马头道:“走吧。”

找了客栈歇下,杜芬才觉出全身筋骨脱力的疲乏。重伤初愈的身子原不适合这样的长途奔波。

连饭都没有吃,杜芬倒在客栈的床榻上昏昏睡去。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的声音惊醒了他。

是郑秉麒,手里托了一个大号的托盘。

“你这样不吃东西可不行。来,我特意地叫店家做的牛肉汤面,还有桂花糕。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两样东西了。”

杜芬淡淡一笑,道:“我现在只想睡觉。再说,十几年都过去了,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郑秉麒将托盘搁在圆桌上,柔声道:“那你想吃什麽,我再叫他们做去。”

杜芬抬眼看看他,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郑秉麒对他的冷漠倒也并不见怪,走上来为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却突然滞住了,低低地惊呼道:“小骏,你在流血!”

杜芬听了这话,才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果然,胸前的伤口大概是迸裂了,鲜豔的红色已经渗透了绷带,洇湿了外面的衣襟。

郑秉麒急忙道:“你躺好别动!我去去就来!”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一瞬间他脸上真切的关怀让杜芬想起了另一个人,不知他现在在做什麽?发现杜芬失踪了,他会著急还是会发怒?

任由郑秉麒笨手笨脚地忙乎著,杜芬低头看著那个脑袋上满头光亮如锦的青丝,心里想著这大概是我们两兄弟之间最相像的地方了。

失败了两次之後,郑秉麒终於在第三次的时候将弟弟的伤口包扎成功。他长舒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上的汗,得意地一笑,象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

“吃点东西吧?”

见杜芬微微皱眉,他又忙解释道:“我叫店家熬了些白米粥,什麽也不加的,你就当药喝几口罢?”

他这样的殷勤,是为了自己是他的兄弟、还是为了自己救他一命?隐瞒了都骑尉的身份混在普通战俘中,他也算是颇有心计了。为什麽他的外表看上去却总是一派天真?

服侍杜芬喝了粥,照料他躺下了,郑秉麒从门後抱出一个铺盖卷来。

“你---你干什麽?”

郑秉麒照例笑道:“我睡地板上陪你啊,万一你夜里想喝水什麽的。”

杜芬忙摇头道:“嗳,不用的。”要是叫陈玉成知道他跟别的男子同房过夜,还不得刀剑侍候!哪怕这男子是杜芬的亲哥哥。

郑秉麒根本不听他的,顾自开始铺床。

杜芬叹口气,那份深入骨髓的倦意又袭了上来,临睡著前他看了看轩窗外的月亮,想起陈玉成吟给他听过的那首词:“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

请你不要生气,我会很快回到你身边的。迷迷糊糊地想著,杜芬沈沈睡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地板上躺著的郑秉麒望著他身影的复杂眼神。

杜芬的估计错误,他和郑秉麒直到第三天才离开太平军的控制范围,来到了一个名叫三河的小镇。一路上郑秉麒的温柔体贴、百般呵护自不消说得。

三河的清军头目叫占巍,油头滑脑的,一看就是惯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主。

郑秉麒把藏在靴页子里的官符一亮,占巍的脸上就放出光来,比见了亲爷爷还恭敬。

杜芬漫不经心地跟著郑秉麒在占巍的把总行衙入了座,心里只盘算著怎麽开口跟哥哥道别,他早已是归心似箭。

心里既然有事,杜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郑秉麒跟占巍使的眼色。直到那柄剑抵住自己的心口,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件事自己终究还是做错了。总是不甘心,总是想证明血还是浓於水、家人不会真的那麽狠心对待自己,可是无情的事实却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看著杜芬平静得象早有预料的脸容,郑秉麒负疚之余不免奇怪道:“你怎麽还能这麽镇定?我是要杀你啊!”

杜芬苦笑一声,道:“我知道。”

郑秉麒见他还是不问原因,只得自己说道:“对不起,小骏,是我亏欠的你。你也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当年邓先儿说过的,你是郑家的血仇投胎,要想不受你害,除非永不见面。这次既然让我见到了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小骏---”剑尖递进一分,刺破了他前日亲手包扎好的绷带,殷红的血一滴滴渗了出来。“对不住了!”

“慢!”

有人在後面大喝一声,令郑秉麒的手势为之一滞。

26

“你不陪我去吗,小骏?”

他每叫一声小骏,杜芬的全身就是一凛。

郑秉麒策马上前,握住了杜芬的手道:“十几年没见了,我们兄弟俩就不能好好聊聊吗?就为了我的安全,你也该多陪我一会儿啊。”

杜芬没有答他,浓长的睫毛忽扇了一下,象蝴蝶的双翼。

郑秉麒叹口气,道:“当年他们送你走时,我正在学堂里,不然我拼了命也不能叫他们那麽做的。小骏---”

杜芬猛地抽回手,拨转马头道:“走吧。”

找了客栈歇下,杜芬才觉出全身筋骨脱力的疲乏。重伤初愈的身子原不适合这样的长途奔波。

连饭都没有吃,杜芬倒在客栈的床榻上昏昏睡去。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的声音惊醒了他。

是郑秉麒,手里托了一个大号的托盘。

“你这样不吃东西可不行。来,我特意地叫店家做的牛肉汤面,还有桂花糕。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两样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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