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我太久了,久到我快不能忍受了。”莫然一口饮尽酒盏里的酒,继续说,“悦,你知不知道,这一千多日,我每日都在想你,担心你?你终于来了。”
“莫将军……”
宇文悦刚说出口的话,被莫然硬生生的打断,“不要叫我莫将军,叫我莫然。”
“悦,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的。你是我的。”手里把玩着的酒盏砰一声被重重放到桌上,酒盏应声裂为两瓣。
宇文悦惊诧地抬起头,看到莫然眼中的情绪,独断和占有欲。
好陌生,这不是那个温和大度的、在身边竭力保护着自己的师兄了。他变了,这是莫少主,是莫将军,也是莫然。
只是,谁没有变呢?
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总是跟在莫然身后安安静静的小师弟了。
那些年少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宇文悦默默地端起酒盏,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为什么还要逃走呢,仇已经报完了。若是莫然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那就留着好了。反正也没有别处可去。
莫然起身,越过案几,拍拍宇文悦,用柔和的语调说着,“过会儿还有个作战会议,你休息一会,之后随我一起去。”
“齐悦何德何能,何官何职,一介降卒,还是避嫌的好。”宇文悦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拒绝了。
沉默。
“你可记得,当年,你说要当我的副将,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莫然轻轻地说着,那声音飘渺好似追忆旧时,带了一点轻叹和伤感。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掉?
“忘了。”宇文悦面无表情。
不想给你添麻烦,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人担任要职,任谁也会不服气。统军打仗,打得是团结,打得是统帅得不得军心。自己这种无足轻重的人,何苦要累得梵国大军平白多出一些事端来。
莫然定定地盯着宇文悦,目光深邃而烧灼,仿佛要用眼神把宇文悦戳个窟窿一样。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几位将领进入帐内。
宇文悦起身告辞,正欲转身向外。却猛然手被人用力一拉,若不是宇文悦习武之人反应极快,绝对会就势倒在那人怀里。
宇文悦控制住平衡,对上莫然那含着热切的眸子。
“留下来。”莫然简短而干脆地说。
抽不开那被抓住的手腕,更拒绝不了那热切的眸子。心里某个地方一动。面对这样强势的莫然,心甘情愿,无法拒绝。
宇文悦只得乖乖地坐到了莫然的身边。
莫然这才放开手,宇文悦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先走进来的几位将领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正疑惑着这位美丽的男子从何而来。最后走进来的那位将领却一语惊人。
他脱口而出,唤了声,“离尘。”
宇文悦循声瞥去,有些眼熟的脸,想必曾经在凌竹楼有过几面之缘。可惜,自己竟不记得他的名字。
宇文悦并不介意离尘之名被提起,但是莫然却很是介意。
莫然不语,只是眯起了眼,抿起了唇。但那浑身散发出的气息,绝对是不善。
想到他的悦,曾经在凌竹楼那种地方呆了这么久,陪着各种来往男人喝酒寻欢。莫然就十分十分不爽。
那位闯了祸的将领,战战兢兢地在离莫然最远的地方坐下,低头认错状,不时偷偷地瞟一眼莫然的脸色。
终于所有将领都来齐了。
莫然环视四周,清清嗓子,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解决众人心中的疑惑,关于这个参加会议的漂亮人儿是谁的问题。
“这是齐悦,他杀了月息大军的统帅许言,立了大功。”
四周众人面面相觑,怀疑的目光汇聚在宇文悦。他们大概觉得,这样漂亮的人不过是个花瓶,有能耐杀掉那个诡计多端,让众人头疼不已的许言么?
莫然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理会似的,继续说:“所以,我要封他为随行副将军,跟在我身边。”
众将领的疑虑再明显不过了,却碍于莫然,没人敢公然反对而已。
终于有个勇敢急躁的主儿忍不住了,迟疑了一下,站起来道:“这样恐怕不太妥吧。消息来源可靠么?”
“你是在怀疑我的情报收集能力么?”莫然笑着道。
“属下不敢。只是……”
“许言的被刺,敌方自然会想尽办法封锁消息。至于我怎么会知道的,这个就不在你们该干涉的范围内了。”莫然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们是在怀疑我和他有私情,所以才破格提拔?”莫然顿了顿,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座的将领。“不错,”又顿一下,“齐悦是我师弟。”
莫然看到了意料之内的诧异神色,他站起来,将手搭在宇文悦肩上,接着说,“三年半前,许言率月息的走狗袭击师父隐居之处,杀了师父和大师兄,我和师弟却逃了出来。很高兴,昨日,师弟为师父报了仇。”
莫然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内闪过一丝异常,不过瞬间,又恢复到那一脸的看不出情绪的模样。
莫然复又坐下,冷冷地问:“现在,诸位还有什么疑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众将又怎好再说什么,都抱拳行礼,“见过随行将军。”
莫然点头,“以后,见到他就如见到我,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里都透出自信和傲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
“进入正题。关于战事,许言的死对于月息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损失。但是,月息仍不乏有志之士,切忌轻敌。首先……”
宇文悦在一边安静地听莫然安排战略,一边在心内揣摩、分析。
抓住重点,条理清晰。一场复杂的军事部署被他用几句简洁的语言恰当地表达了出来。再分析那部署,稳固中求攻势,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都考虑入内,扬长避短,灵活变通,能进能退。将领士卒各司其职,人尽其用。
真是妙极,完全当得上赞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若是见到宇文悦现在的运筹帷幄,一定也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不过半个时辰,作战会议便结束了。
将领们都各自散去,回自己的军帐了。主帐之中,只剩宇文悦和莫然了。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怎么看?”莫然边低头翻看刚刚将领们呈上来的各路报告,漫不经心地问着。
“我对这些不懂。”宇文悦耸耸肩,莫然并不是真的想听自己的意见,这个随行副将军,不过是冠个名。
“接着。”莫然随手一扔。
什么东西朝着宇文悦飞过来。宇文悦一把接住,竟是师父留下的《兵法》,多少人争破脑袋想要抢得的东西,就这么被莫然随手扔了过来。
“好好看。”莫然站起来,仿佛看透宇文悦所想,他道,“随行副将军可不是虚名,以后你可得给我出主意的。”
“好。”宇文悦勾起嘴角,微笑。其实这本是自己该得之物,既然如此,何必推脱?于是,便挑个地儿坐下,看起了书来。
12.战局突变
待莫然看完那些报告后,莫然起身朝着一边的宇文悦招手,“来,随我检视军队去。”
“不用了。”宇文悦头也不抬便拒绝了。
莫然皱眉,“随行,随行,自是得一路跟随我。再说,作为一军之将,怎可以不熟悉自己的军队?”
“去便是。”宇文悦合上书,小心地收起来,然后就尾随着莫然出了军帐。
莫然带着宇文悦将整个营地转了个遍,边走还边讲解军队各编制,将领和士卒情况等。这一趟,与其说是检视军队,不如说是莫然在带着宇文悦参观更为确切。
顺便,告之众人,宇文悦的身份、地位,免去一些可能有的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和各个将领交谈,检看士卒的训练,宇文悦不由得想起了在月息军营里的日子。当时,宇文悦觉得月息的士卒训练有素。如今,两番比较,却觉得梵国的军队,更甚一筹。
不知不觉,天边已是一片红彤彤的夕阳。
两人的检视军队,这才结束。
吃过一些东西,莫然又开始忙碌的工作。宇文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莫然那俊美的脸,那专注工作的神情。
左、右将军来过一次,报告道:“一切准备就绪。”
莫然挥挥手,“那就出发吧。”从容镇定,似乎胜利在握。
晚上的时候,莫然命令杀猪宰羊,全体士卒载歌载舞,喝酒吃肉。然后莫然登高一呼,拿下月息,荣耀还乡。
士气大振,都在等着明日的大战。
莫然和宇文悦归得帐中,已经是半夜了。
宇文悦昨夜便不曾合眼,加之一天忙碌,实在是疲惫得很。在莫然面前,宇文悦不想强装,所以他放任自己的疲惫显在了脸上。
“累了?去休息吧。”然后莫然引了宇文悦入了内帐。和槿城营那种固定的营地不一样,这里不过是临时驻扎之地,所谓床,也不过是在地上铺上厚实的棉毯罢了。
内帐只有一张床铺,想必是莫然平日睡的。
“睡吧。”莫然的声音满是温柔,好似哄着那不肯睡觉的孩儿。
宇文悦心里一酸,突然想到了从前。
那时自己总是噩梦连连,害怕睡觉,莫然总会温柔地拍拍自己,哄着,睡吧。
然后自己因为噩梦而尖叫惊醒的时候,莫然也总在自己身边,默默地抱住自己,给自己温暖和力量。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一年多,莫然一直在身边,温暖自己因冷汗而冰冷的手脚,终于,渐渐地不再有噩梦,渐渐地也能睡得安稳。
“恩。”宇文悦扭过头去,不再看莫然。心却仍然无法避免被涌上来的情绪淹没。
被莫然叫醒的时候,天微亮。
“起来了,今日你要随我率主力去槿城叩关。”
莫然一夜未曾合眼,却仍然神采奕奕,从容有度。穿着铠甲,更现出一种英雄气概。
“恩。”宇文悦应声,飞快地洗漱更衣,随便塞了一块饼儿下肚充饥。
看着亲兵拿来的铠甲,宇文悦皱眉,他着实不喜欢那种硬硬的东西。之前在月息军中勉强穿了几日,不但没觉得有何好处,反而碍了他的灵活。
莫然似乎看出了宇文悦的心思,笑了笑道:“不穿也罢。”
两人走出军帐之时,外边大军早已列队完毕,就等着莫然一声令下。
亲兵牵来两匹马,一匹枣红似血,一匹纯白似雪。
莫然率先翻身上了那枣红马,那是莫然的爱马,名曰风掣。那匹白马却是昨日莫然亲自去马厩挑选给宇文悦的马,名曰凤白。
自然,两匹都是上佳的千里马。
宇文悦也一个灵巧地翻身,便稳稳地坐于凤白之上。
凤白其实是匹性子古怪的马,时而乖巧,时而顽劣。此时,在宇文悦手中,却驯服得很。都说马儿是挑主人的,大概,这凤白觉得,宇文悦是够资格做它主人的。
“出发!”随着莫然的一声令下,起兵的号角响起,嘹亮高亢。
前锋全副武装的士卒便慢跑前进了。
行兵的速度极快,太阳刚上山头的时候,离槿城城门已经不过两里地。
莫然勒马,命令大军停下。
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槿城的城门,以及城墙上隐约可见的人影。毕竟,月息并不那么好欺负。进军的消息恐怕早已经由奸细传到槿城了,那么必然的,月息大军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
莫然举剑在上空划了个姿势。宇文悦认得,那是擂鼓的信号。
一时间,咚——咚——,低沉的鼓声有节奏地响起,大地都随之震颤。
剑猛然前划,进攻!
莫然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宇文悦紧随其后。
临近槿城,宇文悦突然想起了廖清,无奈地笑着。长这么大,宇文悦第一次觉得对不起什么人,那就是廖清。
一红一白两匹马跑得飞快,格外显眼。一时间,箭矢如雨下,纷纷朝着两人而来。只是,这种漫无目标的箭雨,怎么可能伤得了宇文悦和莫然。空浪费箭矢罢了。
城墙上的廖清,看到那白马之上的人一袭白衣,未着任何铠甲,未拿盾牌,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却在箭雨之中,穿梭自如。
突然,廖清就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一拍。那似曾相识的身形,让廖清紧紧握拳。是你么?
瞧着两人两马越来越近,后面梵国的兵士也踏着射箭的空隙紧随而来。廖清却浑然没有心思指挥作战。他的目光,始终留在那白衣人的身上。
他看清楚了,那绝美的脸,不是齐悦是谁?
廖清拿起自己那弓,搭上箭,用力拉到最满,手却颤抖着不放。
心内波涛汹涌,我不要,不要。自己的弓是来射杀敌人的,而不是爱人。
四周兵士都以为,廖将军是在瞄准,等待时机。廖将军是神射手,这是所有士卒公认的。
许久,那拉弓的手无力地垂下,箭掉下了城墙。
不,我做不到,向他射箭。
“廖将军?”一边的副将看出了廖清不对劲儿,小心翼翼地叫道。
“恩。”廖清回过神来,才发现梵军已经兵临城下。
“是时候让左右埋伏冲杀出来了。”副将接着说。
廖清却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关注着的是敌兵主将莫然凑近了齐悦说了什么,那咬耳朵的动作,在廖清的角度看来,是颇亲昵的姿势。
轰,廖清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齐悦不过是离开月息军队一天多,却已然和梵军主将并驾齐驱。是不是……他们……
廖清彻底地混乱了,忘却了这还是在交战之中。
他想起那晚,齐悦对着他说,我们降敌吧。他想,其实齐悦是想带我一起走的。我为何要拒绝?
那么,现在我来,晚不晚?
你离开了不过一日多,我却煎熬难耐。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付出,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要攻占槿城么?那,就让我把这座城当作我给你的礼物,弥补我前日的一时犹豫。
莫然凑在宇文悦耳边,低声说,过会有伏兵冲出来的时候,边战边退,拖住他们。
莫然在等着,四周的伏兵出现,却迟迟不见踪影,莫然心内疑惑,莫非,自己的消息和估计都错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着实在莫然预料之外。
槿城的城门突然大开,门口几位守门士卒倒在了一边。一位将军模样的人策马飞奔而来。
城墙上的月息士兵傻了眼,他们敬爱的廖将军,为何开了城门,单枪匹马地冲了出去。这一傻眼,又顾虑到廖将军,弓箭手也停了下来。
莫然身后的士卒想要趁机冲向前,被莫然阻止了。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倒是要看看。看样子,想必是敌军副将廖清,眼下许言死了,他就该是主将。莫然心内有了底,便按兵不动,看着那马儿疾驰到他们跟前。
廖清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已孤骑位于敌军主将前。
“齐悦。”廖清喊道。
“你怎么来了。”宇文悦冷冷地道。
“我……”廖清被宇文悦冷冷的表情扎到了。“对不起,你说要我降敌,我不该犹豫的,我该跟你一起走的。我现在补过,晚不晚?”
莫然气得差点当下就一剑杀了廖清。
幸好他克制住了。莫然的怒气显而易见,他冷冷地道:“我才是梵军主帅。”
“是,是。”廖清这才转向莫然,道:“末将是来请降的。”
“哼。”丢下一个鼻音,莫然挥手,一夹马肚,就率士卒攻进城去。
宇文悦紧随其后,廖清也调转马头,跟着宇文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