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昕躺下来,扯好被子:“能吃饭的时候叫我好吗?”
“嗯。”
得到应答,夜昕闭上眼睛安睡,但他也没有忽略手上微凉的湿意。他知道长琴在哭,就像上一回他以为长琴会死一样的悲伤后悔。夜昕不制止,因为这是长琴的表达方式,如果这一回长琴回不来,他也会哭的……现在已经很满足。
第二天早上,李长琴让人送早餐来的时候,也让李家人挑来最好的轮椅送给夜昕用,他微笑着给夜昕解释:“不用亲自去买,这样我们能更快到医院去找吴荣。”
夜昕接受了这个解释,欢欢喜喜地吃过早饭就急着要到医院去。
李长琴看着不用推自己会走的轮椅,最后还是搓着额角重叹一声,握上把手装模作样地推着。夜昕直接无视四周瞪圆的眼眸,给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完全没有注意别人有多惊讶,或许是他完全不在意。
到了医院,李长琴听说昨天他就在这里做手术,他也有一点印象。他只记得模糊中是到过医院,但后来的事就不太清楚了。
问准吴荣所在的病房,他们直奔过去,敲开病房门以后不只吴荣在,还有一位女护士,连李长琴都记得她,以前负责照顾夜昕的——吴灰姬。
“灰姬小姐。”夜昕很礼貌地喊。
吴灰姬挑眉:“夜昕,其实我这位兄弟的姐妹,所以我比较喜欢你喊我一声表姑。”
李长琴翻了记白眼,夜昕轻笑:“昨天真谢谢你。”
未等吴灰姬反应过来,吴荣猛地坐起来:“夜昕,你怎么了?”他看见夜昕坐着轮椅真是惊讶万分,昨天夜昕还活蹦活跳的。蓦地,他脑中灵光一现,开始思量李长琴为什么安好。
注意到他的视线,李长琴不准备隐瞒这件事,他温和地请吴灰姬先行离开,关上房间门隔绝外界。
“他们失忆的事,柳教授已经支会过我。”吴荣说了一句话,突然不急着知道真相了,而是向夜昕伸手:“能过来一点吗?”
李长琴放手,夜昕的轮椅很快就移到吴荣床边,夜昕握着吴荣厚实的手掌,看他身上的伤口问:“还痛吗?”
“痛,不过没关系。”吴荣审视夜昕:“那你呢?为什么坐轮椅?会难受?”
“完全不会。”夜昕露齿一笑:“没关系,如果不是长琴和教授说不能用飘的,我不用这个也可以。”
“啧,飘什么,你以为你是鬼吗?”吴荣弓指敲了他脑袋一记:“听柳教授说的,他比我们都明白你需要什么。”
“嗯,我很听话。”
“那就好。”
李长琴一直默默地看着,视线突然对上吴荣的。那道目光说不上喜怒,就是很平淡的,有一丝隐忍的。
吴荣过了半晌以后才表示:“可以解释一下,夜昕为什么要坐轮椅吗?”
唇角轻轻扯动,李长琴不知道这算不算笑容,他轻叹一声,没有半丝隐瞒,将柳栖华告知的完完整整重复了一遍,包括夜昕需要一百年才能修复的腿。
吴荣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才说:“我们都有错,都得到了教训,是吧?”
一句话将受伤,死亡,和灵魂受损的事带过去了,话题仿佛已经结束。
夜昕一瞬不瞬地看着吴荣,说:“我没有杀高警官。”
“我知道,我也很高兴,柳教授说已经让他完全忘记女友的死亡和恨意,他以后是完全的朋友了。”
“那就好。”夜昕握紧吴荣的手掌,笑容可掬。
吴荣想了想,深蓝色眼瞳盯紧夜昕:“吴夜昕,你给我听好了,非不得快已,千万不能使用你那种特殊的能力,知道吗?”
“我知道。”
“嗯,这好。”
看他们平淡地聊天,李长琴不理解,夜昕不能走路,这不是小事。
“为什么不责备我呢?”李长琴问:“我承认错误,不会逃避,你们可以骂我没错。”
吴荣挑眉看他:“你确认要我骂?你是没看见过我骂人了,这话骂出来教坏小孩,罢了。”
“……这不是开玩笑。”李长琴的声调抬高,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很后悔害了夜昕,总希望有谁能骂骂他。
“……长琴。”夜昕轻唤一声,而后下定决心:“你就是班代说的小M吗?”
囧……
“你哪里来的结论?”李长琴不敢置信。
夜昕举一指,解释:“班代跟我说,SM就是S很喜欢攻击人,很强势;M很喜欢被攻击,而且会很享受。所以长琴是M。”
“……”李长琴已经无力反驳了,他只想去解决掉那位大小姐。
吴荣噗哧一声喷笑,后果是痛得捂着伤口蹙紧眉心,还是止不住笑。
李长琴现在更想先解决掉这位大叔。
未等他爆发,吴荣摆摆手,解释:“李长琴,如果我要怪责你,那么连带责任就得先怪起事的我自己,我想逃避这罪责,你就放过我吧。”
李长琴瞪着他,眉头微微收紧,唇抿动:“你少在这里装大度,你本来就是祸首。好了,我要出去一下,你们想吃什么?”
“你明知道我只能吃流质的,而且油盐不沾。”
“我要吃炸鸡,包子,鸭脖子,披萨……意大利面!”
“好吧,我都给你买。”李长琴捂着耳朵迅速出门,他不应该问夜昕想吃什么的。
看门阖上,吴荣又笑得扯痛伤口了。夜昕见他痛苦,伸出手背颂咒文,为他缓解疼痛。吴荣握住他的手,拿开来:“不是说了,不准随便用。”
夜昕微讶:“没关系,只有我们。”
“你身体还没有好,别这样固执。”
夜昕明白了,他解释:“嗯,魔力我还有很多,只要不使用过度就没有问题。”
“我说了没关系。”握着夜昕的手不让他继续,吴荣耸肩:“你得让我记住痛楚,这样才能记住错误。”
“……”夜昕细想,过了一会以后才说:“心里记住不就可以了吗?我也是这样。”
“我特殊需要,你当我是M好了。”
“世上真多M。”
“……”靠,这话真是刺耳。
吴荣虚笑两声,躺下来:“好了,我的身体很壮,等我好了,就帮你推轮椅。”
“嗯,要帮多久呢?”
“一百年吧,你不是说要一百年时间吗?”
夜昕想了想,人类一百年也到尽头了,那就是他能占有吴荣到尽头,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笑着允诺:“那我就让你推一百年。”
“呵,推不动的话,我们就一起坐轮椅吧。”吴荣咧嘴一笑:“行了,你这小子也别太轻松,给我老实交代这两天的事情,全部,别给我说漏了。”
夜昕移动轮椅靠着吴荣的病床,侧身趴在白被单上,仔细地说,被吴荣督促着,一个字也不敢说漏。
李长琴才推开房门,只见轻风扬动白窗帘,吴荣和夜昕都睡着了,他不否认这的确是一个容易让人困倦的好天气。
退出房间,他坐在外头长椅上,闭目休憩。
第三十三章 一瞬即逝
吴荣的伤还要住院,夜昕和李长琴则已经复课。
吴夜昕突然旷课几天,回来以后成了个瘸子,这能让人不惊讶吗?所以系里几乎沸腾了,都追问夜昕怎么回事。
夜昕已经被交代过不能说出真相,所以他一概不作答,而他沉静的目光和淡然的微笑总让人无法拒绝,于是再也不能从他身上问到什么。各种揣测云云,大家就想着找李长琴问个明白,可李少爷最近脾气越来越差,面对问话只是以冷冷的目光剜人,那气势让人不敢多问。
别人不敢问,但郑蕾可不是普通人物,她一副万夫莫敌的模样冲向了夜昕,要知道真想。
“是不是你爸爸或者李长琴惹的祸,他们一个是警察,一个是黑道少爷,肯定是他们惹事了!”
夜昕对郑蕾的迫问回以微笑,他与郑蕾是盟友,理应让她知道更多,所以他说一部分。
“不关他们事,是我不听话,没经过他们同意就弄成这样。”
“……”郑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可是左右看着夜昕不像在说谎,最后她只好叹息,看着夜昕坐的轮椅,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如果你当初有听我说,跟我交往,远离那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郑蕾。”
轻轻一声低唤,让郑蕾好不感慨,夜昕从来只喊她班代,现在却喊她的名字了,而她知道内容肯定让她很难接受。
“这件事过去了,不要再问好吗?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所以……”
不用再说了,郑蕾投降:“好吧,谁叫我对美少年没辄。我不再问,不问了,你也不用说了。”
夜昕回以了然的淡笑,开始摆弄自己的画布和画板。
“这个轮椅好用吗?我爸爸认识国外一些大医生,我可以帮你联系。”
“没关系,这样可以了。”
无论如何,郑蕾感觉夜昕对自身太过淡漠了,不能走路可不是件轻松事:“你应该更积极一点。”
“没关系啊。”夜昕垂眸稍想,唇角笑容加深:“吴荣不躲我了,他说要帮我推一百年的轮椅,所以就这样好了。”
“……”郑蕾瞪大眼睛,她分明从夜昕脸上看到了甜蜜这种表情,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真是的,想不到他还会说甜言蜜语。”
“不是,这是承诺。”
“一百年,呵。”郑蕾闷闷地动着笔,在画纸上勾勒线条:“夜昕啊,你想得太完美了,一百年太长,谁敢确认不会有变呢?恋爱的时候总是这样热情,相处时间长了,又会厌倦。”
“一百年很长吗?”夜昕微讶:“不会太长啊。”
这样的说法让郑蕾唇角狂抽,一年她都嫌太久,一百年不长吗?
“夜昕!你需要再教育,一百年是很长很长,一辈子的时间!”郑蕾指着夜昕的鼻头,吼得教授都皱眉了。
夜昕没停下手上动作,轻笑着回答郑蕾的问题:“一百年很快过去,真的……我们不是过了四分之一吗?”
郑蕾被这样的反问给堵住了,她无法反驳,人越是成长,就发现时间真的不够用。郑蕾是个明白人,她绝对不是那种完全没有想法的女孩子,所以她不会盲目地反驳,最后只能闷着气,不说话了。
正生着闷气,她的袖子被轻轻扯动,那个方向只有夜昕。她还在生闷气呢,就高姿态地侧眸瞄过去一眼。
只瞄上一眼,她惊讶地把整脸扳过去了。
明亮的落地窗前,坐在轮椅上的清秀少年正在展示手上素描。画中少女姣好的侧脸,她唇角下耷,双目专于前方,长长睫毛半敛,明显美人的脾气不太好。
“给你。”夜昕将画递给郑蕾。
郑蕾盯着夜昕,落地窗外起了风,枝叶舞动,森荫下柔光疏落,衬着夜昕的笑脸,郑蕾突然间感觉一切就应该顺其自然,这才是最适合夜昕的选择。
夜昕铺好新的画纸,边忙碌边闲谈:“除了画画,我喜欢看书,喜欢乐器,也喜欢唱歌,以后也能邀请你一起吗?”
郑蕾咬了咬唇,故作冷静地问:“你都邀请谁呢?”
“嗯,吴荣,长琴,教授,还有你。”
第四位吗?郑蕾一咬牙:“行了,以后别在我前面插进新名字,知道吗?你要是敢,本小姐就让你尝尝厉害。”郑蕾在夜昕面前张牙舞爪,一副恶巫婆的模样。
教授气炸了,两名学生竟然无视他,在课堂上动作多多,他这就冲过去准备好好教育一番,结果过去一瞧,炸起的毛发立即服贴了,怒睁的双目也成了月牙弯的。他很欣慰有两位高材生,画技太高明了,他可不忍心骂啊,骂跑了怎么办?
其它学生见了,直呼不公平,把教授说得脸上发热,只能提早退场。
才下课,李长琴就来接人,郑蕾对此很大意见,她原本说要送夜昕的,最后只能陪着夜昕到校门外,而且李长琴占据了轮椅手把。不过郑蕾虽然不满,却也没有不识相地抢夺,在她看来,李长琴也够悲情了,这是一败涂地呢。
最后她在风中拍着李长琴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似的给予怜悯的一瞥,未等李长琴发言,已经潇洒退场。
看着她的背影,李长琴蹙眉:“她脑子撞坏了吗?对了,夜昕你还是少听她胡言乱语,郑蕾这家伙很古怪。”
“不会啊,她很聪明。”
是啊,就知道教你一些没营养的。
多说无益,李长琴知道夜昕已经认定郑蕾这个损友,只能自己多多提防了。他现在要领夜昕到医院去探望吴荣,这是一直以来固定的行程,只因为夜昕想见吴荣。
踏进医院大门,浓重药水味总让人鼻头发酸。
“教授还没回来。”夜昕淡淡地说了一句。
李长琴总觉得夜昕为了教授的外出而心神不宁,他以手理顺夜昕被风吹得微乱的黑发,安慰道:“没事,教授不是说他活了五百年吗?出去一阵子也不会出事。”
夜昕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们没有回原来的家里,就住在教授的博物楼里。李长琴是考虑到夜昕的状态,而暗中跟吴荣商量以后,他们都担心夜昕除了双腿以外还会出别的问题,偶险起见,他们一至决定跟教授多接触。可是教授自从说要出门以后就一直音信全无,还好夜昕一直没有什么事,他们才放心。
才进入病房,吴荣正擦完身,他的身体裹满绷带,也就那一点点位置擦擦了事。吴灰姬喃喃着:“来了吗?那你们盯着他吃饭吧,我还要去看我哥。这家伙哦,他总说这里的餐点不好吃,早上还想把饭扔到窗外呢。”
吴灰姬一句话从床到门边已经结束,像连环机关炮一样的速度,让人佩服。
“不吃饭?”夜昕看着吴荣,很平淡地来了一句。
吴荣翻翻白眼:“好,我错了,我这就吃,虽然真的很难吃。”
夜昕看看那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点头:“嗯,很难吃。”
吴荣才想说什么,李长琴环着手冷声唤了一句:“大叔,你老大不小了,别撒娇,我会嘲笑你的。”
吴荣反瞪他一眼,把‘你喂我’这句话吞回去,好不郁闷。
“切,灯炮。”
“哼,谢谢赞赏。”
他们较量了一番,但胜负却让夜昕判定,他已经将汤匙送到吴荣唇边:“吃。”
二人默然无语,他们不认为夜昕会这样善解人意,又或许该说夜昕不会懂得这种情趣才对,他们开始想象这是不是郑蕾的功劳。
“我知道你想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夜昕仰脸看着李长琴,在他未能反应过来之前,夜昕又说:“你也会知道我。”
很莫明地,李长琴无法反驳,他最近真的很了解夜昕,是难以言喻的了解,就像已经心连心。但正因为了解才会更痛苦,再也无法逃避,只能面对现实,不是吗?
“或许因为我有一部分已经属于你。”李长琴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