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念真情(出书版)BY 子浮
  发于:2010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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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长一叹,张屠户抹了老泪,又是一口酒灌下。之酒是烈酒,原是为御寒之用,可今日里,一行灌到口中却是说不出的甘甜。

  想人生一世。千般变化,熟能料底,不过瞎子摸象,难知究竟,且罢,不若饮下杯中物,乃消万古愁。

  饮了酒,张屠户也不再言语,踉跄起身,跨出茅屋,只看那远山红日......便倒头睡下了。

  他这里是消了心头旧痕,可癞子却是凭添了新恨。不复言语,不复思惘,也是呆呆的随了那张屠户出门,看向那远山红日。

  远山......空寂之处,孤鸟飞鸣,只衬得霞光若血,凄婉哀糜......

  「我要下山。」转回头,癞子正色。张屠户打了个伶仃从梦中醒来,通红的眼睛看着癞子问道。「山自是要下的,只是不知小公子下山要去往何处?」「回东浮村捉妖。」头也不回的答他,癞子便开了长步,直往山下奔去。也是惊诧,未料他说走就走,至心只慌了神的追在后头喊。「等等我......等等我......道士哥哥......你别扔下我一人啊。」

  见他二人远去,又是消得一声长叹息,张屠户才摇头。

  「阿爹。」未及回神,却瞥见女儿彩霞,一张俏脸,初露微红,真若那天边彩霞。唤了他,又是半晌彩霞才扭捏开口。「阿爹,你说......说我与那程家小公子早有婚约可是当真?」「这还有假?」纳了闷,张屠户定神应道便见得彩霞的脸儿更红。

  冤孽啊冤孽......心底暗叹,果听得彩霞再次言道。「阿爹,我......我怕他们寻不着下山的路子。」此话不假,可也不真切,女儿家的心思,谁个不晓,也不答话,也不拒绝,沉吟了半晌张屠户才道。「去吧。你便跟他一起回去瞧瞧吧,也罢今日里见了小公子我也没什么好货可送,你拿了我那把屠刀快些去寻了,就说这刀上原沾了那狐妖的血气,想来,那狐妖总是有所忌惮,才保得我父女俩多年无事。」

  「刀给了他,那阿爹怎么办?」如此听来,彩霞倒是犹疑了,可却大笑,张屠户便道。「傻丫头,刀上既有血腥气,那人上上岂能没有。你且去,你阿爹不会有事的。」如是之闻,彩霞放了心,忙转身拿了刀一径追下山去。

  行至山腰,癞子便听那山头有人唤他,回头一瞧,却是彩霞赶了来,一身花袄,黑辫长发,只在风中飞舞,霎是好看。忙停了步,癞子顿在原地。「彩霞妹子,你来做甚。」

  羞红了脸,拂去鬓边乱发,这才敢抬眼看他。「我......我怕你们找不着路,来带你们下山。」「带路?」癞子哭笑不得,只看了彩霞发楞,又才道。

  「此去不过数十里路程,怕是不要劳烦妹子吧。」「数十里路程」彩霞瞪了眼,叫道。「莫不是说笑,这里是老娲坪,离那东浮村少说也百里路程,莫说今日只怕明日还赶不回去呢。」

  老娲坪......东浮村......癞子听得发楞,不禁暗自心惊,他倒是不知一个鬼打墙竟将自己挪了百里地,如此看来,那狐妖,的道行实不可小窥。便是叹气,又自想彩霞作揖。「如此,就劳烦妹子了。」

  「无妨......」噗嗤一笑,彩霞低了头,侧身看到,竟见她粉面烧红,连耳根处也微带些轻盈。犹自不解,那彩霞却从腰事摸出了一柄屠刀。「程家阿哥,这刀是我阿爹让我带给你的,他说这刀上有狐妖的血气,那狐妖必定忌惮,你带着怕是有用。」

  「谢过妹子。」接了刀,癞子一番细看,见刀口磨损,兀自锋利,幽幽寒光及至心底。不免怅惘起来,脑中只飞出梦里风月,那一片幻化无形......忙甩了头,就复大步下山了。

  正值中午,骄阳如火,山暮烟翠,前生往事都一一闪过,一行下山这方步一踏,却是红尘浮生又自恨起......

  三人始行,翌日才回了东浮村子。

  他们这一去二日,村里却是一番大变故,那些前去捉妖的高僧术士,死的死,伤的伤所剩无及,再则,前日晚上那狐妖又出来作乱毁了宗庙不说,连程家的故宅也被砸得七零八落。顾不上细问,癞子就朝程家旧宅跑去。

  这一去,果见得房舍歪斜,室内狼籍,那些旧时衣物都被拋却了一地,唯有那妆台依旧如故。痴痴呆呆,癞子进了屋,拣却衣物,望向镜中之人不禁悲从心来。又是伤,又是痛,更渐迷惘,前事如昨,却是自己依稀难明的记忆,倒不知当年,自己的爹爹和那狐狸竟是怎生的纠葛。

  更是难明,这晌门口却有人唤他,一看这下,竟是几日未见的阿苏。见了他癞子心头狂喜。他经此变故,心智皆伤却是满腹辛酸无处诉,见得阿苏,好似各种苦楚都有了尽头一般,只将起身,便奔至门口,奖他拥入怀中。可未料阿苏竟在他怀中惊跳起身,连往后跌,抖抖擞擞。

  「大哥......你......你怀里揣的是什么物事,竟是煞气逼人。」

  见他骇怕,癞子也狐疑,将张屠户赠他的屠刀掏出,去又听得阿苏,捂了脸不住嘶喊。「将它拿远些儿,将它远些......我......我怕。」

  见他如此,癞子立时呆住了,忆起张屠户之言,说这刀上沾了那狐妖的血气,是以那狐妖颇为忌惮,如此看来,阿苏莫不就是那狐妖??又惊又痛,癞子木立在地,不能动弹半分。倒是阿苏不住哀求,不住嘶喊,慢慢的蜷缩成一团又化做烟云无形。

  大为惊骇,癞子这才回过神,从屋内奔出,连声高喊「阿苏......阿苏......」

  可一行看去,绿柳垂杨哪里还有阿苏的踪迹,倒是村长领了众人从路口前来。见得癞子,村长老泪纵横,只扶了癞子的手,唤得一声外甥,便再也开不得口了。原来,经由彩霞之口村长已将癞子的身世来历晓了个大概。这一番,甥舅相见众人都暗自垂泪,唯有一人在人群中冷笑出声。

  「怪道那妖精老为着你打转,却原来是旧日相好。」

  听得此言,癞子寻了那话音看去,见得那大和尚戒空立在当中,一脸的不屑一脸的讥诮勃然大怒,癞子只欲出言还击,可一行想来,却又正如他之言,不得分差。当下,便住了口黑了脸沉默不语。讨得了口上便宜,戒空也是住了嘴,只哈哈大笑,便唤了至心扬长而去。依依不舍,至心回头看他,可癞子无心事宜,哪见得至心满面哀愁满面惊惶。只昏昏切切,哀哀凄凄,一心满眼都是那白狐的幻形。

  是夜,认祖归宗,癞子在程家旧宅设了灵堂,算是初为人子,以尽孝道。

  夜深过半,陪同之人一一告辞,余下癞子一人独守灵堂。也是倦乏,昏昏沉沉间,竟忘忧拋惑自而睡去。

  入梦,仍是一番虚无,渺茫深处,依依稀稀传来一阵哭声,从梦中惊醒,癞子看去,那廊下转角处正孤立着一个人。再次看去,白衣胜雪,不是阿苏却是谁。见了他,癞子说不出话,满心满腔除却困惑便是忧愤了。不待他开口,阿苏却先道。

  「大哥,我今夜是来向大哥告辞的。」

  「告辞?」闻言大惊,癞子从厅内奔了出去,到得厅门却又停下了,只看着阿苏,问不出半句言语。幽幽一笑,阿苏道。「大哥该知道了,我本不是人,我是这程家宅后的一棵柳树。」

  柳树!癞子大惊,又听得阿苏再道。「这程家旧宅原是一片阴荒地,我于此不过区区七百年便是收得天地精华,修炼为精。三界各道,唯人最高,我初初修得人形自然是得意非常,便时时幻化成人形于这周遭四处溜达。是以,结交了不少周遭的各种精怪,那白狐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过往之事,我知晓的却是与大哥不为一般。人皆言是那白狐迷惑了程大官人,可我只知却是程官人辜负了白狐,那白狐伤心所至才犯下了诸般造孽。但我不明,世人皆言人间有情,为何我看这世间百态,风物繁华却独缺一个情字。白狐死后,我也心灰意懒,不敢再踏这人世半步。

  白狐死后的第二年。这方圆百里就起了干旱。我为树精自是知道这是东浮村杀戮过胜有了天劫,那一年我原以为是逃不出此劫,怕是道行原神都要在此劫中毁消。可造化弄人,那一年我竟是被人所救,救我的正是大哥你。那时你刚八岁,失了父亲,娘亲又病重,你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偷偷哭泣。我也是垂死,见你偷哭,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快活,只道是你们也有今天,可下一晌我竟是笑不出来。却原来,你见我枯干,心下不忍,将自己从村中所分得的一瓢水全浇给了我。正是这一瓢水才助我度过天劫,而由此我心底方信这世间有情。」

  「后来,大哥下山,我一看便知你是当年的小公子,我心里欢喜,又无以为报,只扮做卖画为生的秀才阿苏来与大哥攀谈。承蒙不弃,得到大哥的怜爱,我心里更是欢喜。可如今,我却不能和你在一处了,大哥知道我本为妖,我又知道大哥来原是为了捉妖,如若互不知晓还好,但现下,你即为人我即为妖,原本就为露水因缘,如今却是更不能继,你我尘缘以尽,今夜里,我就要随枫婆婆去了,望大哥保重。」

  哀哀切切,一袭话说完,阿苏便飘然远去了,空余下满院风声,木叶萧萧,未添寂寥......

  「阿苏......阿苏......」癞子高呼,追将而去,又自跑到宅后,果有一棵苍郁柳树正慢慢枯萎。不由心痛。癞子只抱了柳树大哭,可这晌,前厅门扉却骤然急响。

  大惊又大喜,癞子只道阿苏转回,忙回厅开门,那门外站里的一个人,战战兢兢,仓皇无助却是小和尚至心。一见他癞子大失所望,全身力气倒似被他抽干的木立在门口,可至心一见他却是大哭了起来。

  「我......我......我杀人了。」

  杀人,闻得此言,癞子仿似一头闷雷从天而降,直瞪着至心说不出话来,至心也是只顾哭泣,哪里看到癞子的神色,惊慌害怕的扑到癞子怀里道。「我......我杀了我师傅。」又是大惊。癞子将他从怀中推出,复问。「你说你杀了谁?」

  「我......我师傅......」哭哭啼啼至心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却原来,此番回村,那戒空见至心与癞子同行,心里嫉恨对至心连打带骂,又要做那龌龊之事。耐不住折磨,至心和他推搡之际不巧将他推到了墙角,脑袋又撞上了椅钉,顿时血流如注,昏迷不醒。至心心里害怕,又慌又乱也顾不得戒空是死是活,便奔了癞子而来。

  听完这一番话,癞子倒不知该怎样是好。领了至心回去,只怕回去会更受折磨,不领他回去,那戒空的为人有岂肯善罢甘休,正是一番焦虑一番思量,竟想不出到底该如何是好。这时,那厅外院门,又是急响。

  忙去开门,门外,火光映照,明明灭灭一排看去,村内众人好似全聚到了门前。癞子楞住,看向众人,众人也齐齐看向他喝道。

  「小天师且让,我们是来抓那狐妖的。」

  狐妖,癞子惊疑,又复看向众人问道。「什么狐妖?我怎么没见到。」

  「你哪里见得到,你已被那狐妖迷住了,还见得到什么?」说这话的是人群里的几个小和尚,正是那戒空的其余弟子。听得此言癞子好生奇怪,也好生气恼,噔噔噔,从厅门跨下直走到众人前逼视。这时,那村长才近前解释。

  「外甥莫发火,大伙确实看到那红衣妖狐窜进了你家院子,才追了过来的,不信你问问至善小师傅。」话音落下,村长将近旁的一个小和尚推了出来,那和尚正是戒空的大弟子至善。

  至善一见癞子,立时怒道。

  「出家人岂会打诳语。今日夜里,师傅睡下,我因有事便起身去寻师傅,可谁料到了师傅门前就见得一阵红光闪现又听得一生惨叫,我心知不妙,忙追进去看,却见师傅......师傅他老人家已被那狐妖害了,我心里害怕,大叫了起来,这时大伙赶来,才见那狐妖正从房檐上狂笑而去,一路追去,就见他进了你的院子。难道我们这多人全是唬你不成?」

  听得此言,忆起至心来时之言,癞子立时明了,当下也不多话,便冲进屋去。

  那时,至心正缩在厅内哭泣,见了癞子只唤了声道士哥哥,就被癞子拉了手拖了出去。一路骇怕,一路呼号,直被癞子拖出门去,仍是不止。

  「诸位,这就是那狐妖。」癞子一言,令众人都惊骇起来,纷纷将至心团团围住。至心害怕,一边唤了癞子一朝癞子的身边退去,可一瞬转头,见得癞子清冷至极的目光便是什么也喊不出了,只低声而道。「道士哥哥......我......我不是狐妖。」

  直将此时,癞子哪里对他还有怜惜之意,只道他仍是狐媚惑人更是恼怒,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怒道。「他......他确是那狐妖,方才他来找我便是说自己失手杀了戒空方丈,如此想来,他怎不是那狐妖所变。」听得此言,众人又是一惊,那几个至心的同门师兄更是跳出来怒道。「怪道,他一进门师傅就变了,却原来是这妖精迷着师傅做那些龌龊勾当,使的佛门秽气冲天,妖孽,今日里看你还往哪里逃。」

  这一番话体面堂皇,无人不称好,可谁知这几个人原本就对至心心存不轨,再加上无从可得早就心怀恨意,如今看来,落井下石,可矣......只可笑,这人世纷乱,佛门难静,不过为人心所变,哪里却是妖又何处成是魔......

  只见得这满眼的恨意,满处的怨愤,又怕又惊,至心无从诉说,但观众人白眼有加,便似那幼年之时的一般境地。因此下,他虽是怕却不再辩驳,只缩了手,呆呆的看着的那一双莲足,慢慢垂泪,慢慢低语「娘亲......娘亲......我......我怕......」

  第六章

  想这浮世,乱乱纷纷,行走一遭。

  伊始之初,伊始之末,却原来,兜兜转转寻的仍是来时路......

  心下不忍,彩霞从人群中挺身而出,只护了至心而道。「你们要将他如何?」她这一问倒将癞子问住了。将他如何,他却是不知,又如当年般剥皮嗜骨?修道之人一心向善,这却如何使得。不杀,那又将其置于何地,一思二想仍不得法,只得正色吩咐。「先将他押起来,待我禀明了师傅再做定夺吧。」

  这算不得成法,可眼下,也只有姑且为之。纵使村内各人怨声载道,癞子也不愿将至心交由众人随意处置。他心道是这狐妖怪着实令人可恨,但当年一事,村人的手段也未免过于酷烈。不若,求个两成,取个折中,自己顶着千均重担,枉顾众人非议,只求得师傅下了山,收了这狐妖便是万事了结了。

  事以至此,当下,癞子也犹豫不得,只将至心交于了村长,嘱托他好生看管就写了封信差人送往西山的冷桥观。

  那人去时,便近晨时,彼岸,天际发白,几颗晨星隐现,这一夜的风波下来,众人都是疲倦之至,纷纷散去,只余下几人押了至心去村里的祠堂。癞子不愿同去,向众人推托道别后,复来到了程家后宅。

  宅后,那一棵柳树,衬着新阳,愈发干枯断裂,竟似好无生气一般。看着它,癞子只是流泪,却揣不出自己心痛几何?他道是红尘事消,但这心儿却也好似随着缘起缘散,一般散去,空空如也............惘然思惘然,又侧过身头,看向那远处,远处,青山笼翠,浮烟渺茫......隐隐晨色里望不见天涯路......想起往日,在观里头的晨昏岁月,依稀若梦......这行之一遭,可也是梦?

  慢慢心痛,也慢慢寂寥,癞子这才长吁一声。

  「程家哥哥。」

  正是心痛之时,却有人从后唤他,回头看去,那树旁立了一个妙龄姑娘,绯红短袄,榴色花裙,明艳照人,温暖若梦,却是彩霞尾随他来到这宅后。见到彩霞,癞子也不好再悲切,只偷偷抹了眼泪低低应声。

  见他应声,彩霞也是微微儿一笑,便上得前去与他同坐。

  「这院子,我小时候怕是来过呢。」

  「你来过?」微微诧异,癞子又是漫不经心的应道,再是一笑,彩霞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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