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念真情(出书版)BY 子浮
  发于:2010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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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心身上穿的仍是那件皂色僧袍,不过已经褴褛不堪。忆起初见,那日,他也是这身僧袍,站在廊下,羞涩浅笑,转眸间,竟是颜色尽失,只为不忍,又是难受,癞子替他拂去袍上尘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摇首一叹癞子垂眼,佛云,这世间皆空,何故,仍惹尘埃?

  渐渐无力,只拭得这一抹尘灰,癞子便转头欲去。至心却在身后唤住他。「道士哥哥,你且站一站。」

  癞子顿住,回首不语,只见得至心的一双泪眼,如若那夜,凄婉哀绝,琥珀生寒。定了心,癞子只问。「你还有何言?」惨然一笑,至心道。「我生来可怜,自小身世飘零,无人疼爱。

  直至遇见你,我心头方有了暖意,因你,我只道这世间仍是有情,却原来,不过都是空梦一场。现如今,我也无他念,只有一求,你且过来听我细说。「癞子会意,倾侧身前便要听至心所言为何,岂料至心张了口咬住他的耳朵不肯松口。

  痛吃一惊。癞子忙将挣脱,身旁之人也忙过来将他二人岔开。分却两旁,癞子伸手一摸,那耳际血肉模糊,耳垂竟生生的被他咬了去。

  囫囵大嚼,又仰天狂笑,至心只不住呼号。

  「这世间无情,这世间无情......我恨,我只恨错生为人。」

  「妖孽,还不住口。」众人大怒,忙将之押走,那一片呼号也渐随远去,做声不得,癞子只抚了耳,呆看他远去。心底却是自问,情?情为何物?无人做答,那至心已在顷刻间被押进了庙前的空地。

  「众位乡亲,这狐妖为害多年,大家都是苦不堪言。今日里,幸甚,将这狐妖生擒。吾虽为一村之长,然仍不可自做决定,便将他交于大家,大家看怎生是好。」

  「杀了他。」

  「烧死他。」村长语毕,那场外诸人俱纷纷叫嚷起来。村长会意,便令人在空地之中升起了火堆。见得如此,癞子深知救他无望,也不能出言,只在人群里远远观望。这时,却有一人从人群中快步走出,高声叫道。

  「且慢。」

  一行看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丧女的张屠户。但见他一身稿素,神色凛然,跨步走入场中,将众人环顾一番,才道。「我闺女彩霞是被这狐妖所害,我不求别的,只手仞妖狐。想十年前,便是老子生剥了那狐狸皮,想来也是我们的素日仇怨。今日里,正好了结。」话语言毕,也不待众人发话,张屠户便直直走到癞子跟前。「小公子,那日你我托彩霞给你的屠刀可在?」

  「在。」知他心意,癞子硬着头皮回答。微微一笑,张屠户又道。「那烦请小公子给我取来。」「这...... 这......」癞子支吾,张屠户只把眼一瞪,就转头而去。追在他身后,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程家旧宅。也不招呼,张屠户就自顾找了起来。也不难找,那一柄屠刀,癞子为了辟邪,将他挂在了房梁之上。抓过刀,张屠户又是转头而去。又复追至,两人仍回了宗庙前。

  再进场中张屠户扬了刀,高声而道。「十年前,老子用的便是这把刀,今日里,可要再派用场。」话音落下一步,就回首吩咐几个后生将至心押了过来。一见得此刀,至心害怕,不住发抖,却是喊不出一言。「妖孽!」张屠户唾道,命人将至心绑至庙前的木桩上。

  那一根木桩,原也有些来历,自来都是处置村中犯事之人,是以血迹斑驳,腥臭冲天。十年前那白狐,也是在这木桩之上被剥皮放血的,今日,正为轮转。

  将至心绑上后,张屠户拿了刀只在身上一拂拭,便按了至心的头下刀。

  他为屠户出身,操的就是这血腥营生,也不学刑场上的剥皮之法,只将人也如畜生般宰杀,手起刀落在至心的额角开了一许小口,便往下撕扯,至心痛得大呼,又怕到极点,那呼声竟不似人语,扭曲怪异,凄厉难形。不忍看下,癞子只在心里不住呼号,可是脚底虚软却是不能动弹半分。

  惊怖之间,至心的头皮已褪至眉骨。喝了一口酒。张屠户厉声高笑,将酒喷上了至心的面门。又是一声惨叫,生生逼得癞子心惊,闭了眼不再看去。

  不多时,那声音渐没,就悄无声息了,仍是不敢睁眼,癞子只盼他快些放手,可是这一来二去竟是时光漫长,也不知过了几刻,才听得,众人纷纷叫好,咬牙切齿骂声不绝。知道行刑已毕,癞子睁了眼。

  那木桩之上,至心不成人形,血肉模糊。桩下,也是鲜血淋漓,皮肉片片。想来,却是人形不比狐形,不能整皮褪之,是以,多为碎肉断皮。

  满目横血,满目仓痍,癞子几欲做呕,只压了心头万绪踉跄回行。可巧,这时路口又来了一人,痴痴傻傻,时笑时哭,正是那程子非。

  「爹,你来做甚。」忙将他拦住,癞子喝道。也是不理,程子非嘻嘻一笑,甩了癞子的手仍复前去。

  又将其拉住,癞子暗自心惊,往日里,莫说一个程子非就是十个,自己也能轻易制服,可今日不知怎的,他的力道竟是大得吓人。「放手。」不容他多想,程子非只转过身却又甩了癞子的手前奔。拦他不得,癞子只跟在其后。

  这父子二人,又从原路返回,也进了宗庙前。

  庙前,火堆已经升起,大火荼弥,火光冲天。至心就在那火光中不住凄厉呼号,不愿再看,癞子只将头偏去一侧,却见程子非也是面色扭曲,形容怪异,竟也似身受火灼一般。连道奇怪,癞子便要拉他退去,未料,程子非竟一声惊号,从身侧飞身而出,真奔了那火堆而去。

  「曼珠,曼珠......」

  「爹......爹......」癞子大叫,向前扑去,却为时已晚,只拽住了程子非的一方衣角。不刻间,程子非也已融身于火光中。

  火光漫漫,摇曳添姿,渐熄渐灭......

  第八章

  火光漫漫,摇曳添姿,渐熄渐灭......

  只烧了爱狠情仇,前生后事,不过情天恨海............执念往生......

  众人寂然,呆若木鸡,看那万缕青烟,直冲天际,徘徊复徘徊便慢慢散去。「爹。」癞子低喊,痛泣而下,却道不出心底是何滋味?是伤?是痛,是悔?是悟?通通说不得,这是,天外朝霞分外殊丽,直艳若血,暗痴浸淫,从东至西,不刻,这顶上的天空便都染成妖红一抹了......

  疾风乍起,呼啸凛冽,也从东至西,劈天盖地而来,猛若劲电直逼到各人心中。不由心惊,众人都只在风中不住呼号。

  「天啦,狐妖没死,还要作孽啊 。」

  「快跑啊,那妖孽杀回来了。」

  鸟做兽散,顷刻间这庙里诸人都抱了投头纷纷逃窜。却是不逃,癞子只站在那空地之中,仰头望天。剎那之间,一声惊雷劈来,直到癞子脚下,这才一惊,细看而去,那庙顶之上已然站了一个人。

  红衣若血,厉若罗剎。

  「都道是天公不可欺,人心不可怜......哈哈哈......我只笑你们诸日里指魔划妖,却不知这世上为妖为魔的却是自己。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

  听得此言,癞子似被一激,摧心裂肝,痛入骨髓。便是哭也哭不出,号也号不来,只呆看了那红衣修罗泪如啼下。这刻,村长从风中摸索过来,边行边喊。「外甥,快上西山请你师傅。」不应也不动,癞子仍看了那红衣狐妖发呆,一声狂笑,那妖狐纵身而去,但见得众人在风中奔命更是好不痛快。

  「外甥,外甥,快去啊,发什么愣?」不住呼喊,癞子恍若未闻。无法,村长只得转头,喊了几个后生冒死前去。

  是夜,雨如倾盆,风如鬼哭,一宿不眠。那村前河水也是换做一弯血水,幽幽曲曲不尽奔流......村中四处,嚎啕声起,哀戚惊惧,仿似人间地狱。家家户户无不紧闭门窗,求神拜佛。只却癞子不同,他自那狐妖现身后就未离庙前半步,任狂风若吼,雨如箭击也是不动。

  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恕......

  伊始默念这句话,癞子就心如刀绞。他只为正义是非,却是可笑一场,什么是明什么是不明,这世间既有日月朝暮悬,又有鬼神掌生死权,却为何天地也难把清浊辨?愈思愈痛,痛至极至不过心死。万赖俱灰,癞子心字成白,一念也不行了。

  次日晨起,合十随了来人匆匆下山,待到东浮村时,已然天黑。夜虽黑,但风不止,雨不歇,冒了雨去看癞子,癞子仍呆立在庙前。

  「徒儿。」

  合十一唤,癞子转身,见得师傅,隐忍了多时的泪水但倾泻而下。「师傅......弟子......弟子......」「为师都知道了。」

  闭目长叹,合十只将癞子拉过。「师傅......弟子......弟子不是人,竟错认了至心,累得他惨死人前。师傅,弟子,弟子生不如死。师傅......」痛声大哭,癞子如若孩提之时一般伏在合十肩头,又是一叹,合十抚上癞子的头顶。那头顶之上,平展整齐不若原来一般盘了个道髻,心头一阵怅然,合十也是老泪横下。

  「冤孽啊冤孽啊,今日之劫势不能逃。也罢,我再会会他吧。」下了定夺,合十就令人在庙前,设了七柱引魂香,又罢了七碗水,但在庙前闭目打坐,等那狐妖前来。可也是奇,这一去几日,狐妖的影儿也未得见。到也不急,合十只吩咐癞子远去。

  癞子自是不肯去,合十只道。「为师命你出村,却不是要你逃命。只因为师一人之力,恐难降服那狐妖,为师只让你拿着书信前去紫霞山找在那修道的张真人。请他一同前来助为师降妖。你且去,自有我在,一切放心吧。」

  去时那日,也值天暮,暮色如血,夕阳如火,妖色凄迷。看了那天,癞子只回首问道。「师傅,道究竟是何?」

  闭眼不答,沉思半晌,合适才幽幽而道。「道即是心,心即是道。」

  「哦!」兀自不解,癞子应声,提了包裹骑了瘦马就作揖远去。这才睁眼,合十只看了他的背景......西风烈烈,古道残阳......便如似曾相见,忆起往昔,心底旧事刻骨铭心,沉哀之间又复想起,便是三生过半了......

  「唉!」长舒胸臆,合十又闭得目去,沉思坐定。

  入夜,风寂雨歇,一轮新月高挂天空,清晖淡洒,不刻,鸦鸣风起,一人踏月而来,红衣胜血。

  也不睁眼,合十只道。「你来啦。」「十年不见,道长可是安好。」红衣人自答,便向合十一礼。合十这才睁眼,笑道。「托你之福,我这十年算是乱中求安。」「哼,」冷笑一声,红衣人恨道。「你倒是清闲,只可惜我这十年却如生煎」「何必」摇头一叹,合十复道。「当年事已然过去,你何苦执于妄念,多生事端。」

  「过去?」尖笑一声,红衣人也复笑道。「怎的过去,我这十年来无时不刻不是回想当日曼珠是怎生惨死在你们手上,无时不刻,一闭眼便是曼珠的音容笑貌,你却只说过去?我问你如何过得去?」

  这一声追问直逼心底,合十也是不敢答话,出神间,依稀想起曼珠的面容。那是几许年前。十多年前,或是二十多的前?那一年,也是秋天,自己在九华山习道。

  九华山的枫叶红不若西山但也艳丽好看,那一年自己刚过而立,山下的堂弟进得山来,寻了自己,要静心读书赶考。哪知那一年竟遇得曼珠,也是前世因果,才有了这今生孽缘。

  无语凝思,合十又从头想起。

  九华山上的漫天红叶,九华山上的幽谷轻笑......曼珠......好似初见,笑语欢颜便在眼前。一丝泪下,旧事却如泪洗愈发的清晰了起来。也是几何?

  那一年,那一天,自己刚读毕经文在室内小憩,子非就高声笑嚷着走了进来。问他,他只是在而不答,后才言道是遇上了心动之人。

  倒不好奇,自己只笑他少年初识情滋味,莫不是将这山中的鬼魅精怪都当做了意中人。子非怒极,直说,自己遇见的是天地少有的僊人,连连嬉笑,子非大怒,拂袖而去。便说明日就带了人来见自己。

  二日,子非竟真的带了曼珠前来。

  穿得回廊,绕得神象,那庙柱之后,一身红衣,语笑嫣然,丽若不凡。一见得他,自己便知这曼珠不是世间之人,可未曾想他却是山间的千年狐妖。初初而见,也还有一人,只站在曼珠的后面,白衣若霜,清华冷冽,至洁至幽。

  收回心绪,合十只看得眼前人,除却白衣,身着红装,不过是血恨为化......

  「何若?何苦?往事可哀,后事可期,你这样执首,杀孽过深,苦的无非是自己。」

  「天道轮回,我是不信,说什么道,谈什么佛,不过是这掌天执地之人的把戏。我不问礼法,不忌道佛,也不管是非,只求心之所至,报得一时痛快。当年,如若不是你和那绝情负义的程子非,蔓珠岂会枉死,这世间又岂会多了我这样的一个魔障?且罢,你即是一心向道,今日里也就如你所愿,便殉道去吧」冷冷一笑,红衣人拂了袖衫,将七柱引魂香,七碗清水毕数打翻,又卷了合十滚落一侧。

  也不避退,合十看了他只笑道。「原该如此,我自附生平做错这一件事,就惹得杀孽无数。想来我是早该故去之人,偷得浮生多年,今日里正好,你便取了我的性命去吧,只求你莫要再造杀孽。」

  「哼。」又是一笑,红衣人也不答话,举了手,直刺面门。

  缓缓闭眼,合十面露微笑............

  想来毕生求道,终不得悟,一生过半,蓦然回首才知道为何物..................

  天地苍茫飘萍客,浮云万里归寂寥......

  又是日暮,癞子出了东浮村,骑了瘦马从大路直走,三日有余。方行到这山外小镇。回首望去,关山路迢,几重不知来路。

  想他一路行来,痴痴傻傻,晨昏未晓,这一日又见得凄迷如血的堕天斜阳,才蓦然惊醒。却原来,不知不觉,自己竟离那东浮村有百里之遥了。一路上,他自思自痛,至东而行,也不觉肚饿。现下,才闻得腹内几声空响。

  选了家小店,癞子下马打尖,那店中小二见他神情落魄衣衫褴褛只暗自讥笑却并不上前招呼。倒是未觉,癞子自顾找了位置坐下,这才喊了小二给他来几个馒头一壶清水。

  不刻,东西具备,癞子只望了吃食发呆也不下筷,又是片刻,见那杯中一壶清水竟化做满杯的血水,惊怖莫名,直大叫大嚷,又时哭时笑。众人被骇得大惊,远远的瞧他却无人敢近身。暗道此人莫不是什么疯子傻子,直怪道怕是更不敢惹他。又是半晌,癞子归于平常,这才风卷残云的痛扫起来。消得几时就连吃了十几个馒头。

  饭毕,癞子招呼小二收钱。小二怕他,远远站着陪笑却不过前。无法,癞子只扔了几块碎银便要提脚出门,这刻,却听得身后几人悄声议论。

  「诸位可知,这世道不稳,邻近不远的东浮村里可是出大事啦?」听得此话,癞子顿了脚,也不做声,只背立着众人屏息静听。

  「前些时日,不是说那东浮村里头闹狐妖吗?这几天可是又传了新鲜话。」

  「怎么讲,莫不是他们捉住了那狐妖?」

  「咳。」笑一声,那人又道。「若真如此便好了。这事道来也稀奇。他们捉的那狐妖去原来只是个出家的小和尚。那小和尚也是可怜,竟被人生生剥皮至死。」

  「造孽啊,造孽......」余人几声叹息,激得癞子心疼若绞,他这几日,反痛所悔俱是自己将至心误认成狐妖,害得他人前惨死。每每睡去,梦里总是见得至心那双惊惧可怜的泪眼,不住的唤他,道士哥哥,道士哥哥......便复醒来,真恨不得那日刑场之上所受之人是自己。今日里,隔绝百里路遥,又听得人旧事重提,癞子只若雷击,站立不稳,又面无人色。回了头瞧去,仔细听得那人再次细说。

  「那小和尚无辜惨死,那真狐妖却杀将回来了。你们道这稀奇不稀奇,那一日里,是风生水起,电闪雷鸣,血海滔滔,几日闹下来。」说到此处,那人卖了关子,喝了一口酒且笑不语,众人着急只纷纷问道,「闹下来却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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