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多亏你的帮忙。”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舒了一口气。
“没什麽。”并不想多问关於别人的事情，沈岩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安全帽准备走开。
“那个，你下班後有没有时间？”
从那天後已经没有再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去喝过酒了。对於沈岩而言，过多地了解一个人只会加重自己的负担而已。所以，自己还是少和别人接触比较好。
像是从沈岩的表情里读懂了什麽，留著落腮胡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没什麽，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不去喝一杯麽？”
捧著安全帽的男人因为沈岩的话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你要是准备回家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谢谢你。”
为什麽明知道试著去了解别人只会加重自己的负担，却还是想要那麽做？
当被依赖的感觉不再像当初那麽地排斥後，沈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能慢慢融入这个看似陌生的社会了。
“啊──还是啤酒最好喝啊！”一口气把一整杯啤酒都喝完了的男人看似愉快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肯陪我呢，这几天我都是一个人消磨时间，实在太无聊了。”
大冬天坐在被风猛吹的路边摊上，老实说沈岩实在不觉得对方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尽管自己不得不承认这里的东西真的又便宜又好吃。
“你女儿挺可爱的。”
“谢谢。”男人放下啤酒杯，笑容里渗进了苦涩，“小嫣她既懂事又聪明，还好一点都不像我。”
猜到对方接下来会继续说点什麽，沈岩选择了沈默。
“你知道我为什麽以前会一直叫你出来吗？”脸已经有些微微红了起来的男人看了沈岩一眼，“我也做过牢。”
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设想过的事让沈岩惊讶地迎上了男人的视线。
“因为偷窃罪，我做过3年的牢。虽然出来後想要重新做人，但是能做的也只有工地这样的工作了，所以知道你的事情後，就在想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也不一定。毕竟只有做过牢的人才知道重新回到这个社会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沈岩低头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口感让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
“我前几天和老婆吵架了，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回去。”男人给沈岩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後又继续说道，“我老婆不论是工作还是各方面都要比我好，说真的当初她说她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我简直就像做梦一样高兴。不过真的结婚了之後才发现，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就配不上她。”
“你後悔了？”
“我不知道… ”男人懊恼地拿起啤酒喝了起来，“她父母也不止一次阻止过我们在一起。前几天她爸爸病倒了，在病床前还说希望她能离开我，找一个更适合她的人结婚。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和她结婚一开始就害了她呢。”
刚才点的下酒菜被送了上来。但到刚才为止都还很有兴致的男人却只是蜷缩著脖子埋著头，陷入了沈默中。
“你老婆也觉得你配不上她麽？”
一脸落寞的男人慢慢地抬起了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给你什麽建议，更不懂该怎麽安慰你，不过如果你老婆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的话，那还有什麽解决不了的事情呢。”
“可是，她爸爸…”
“你又不是和她爸爸结婚，那种事情你管那麽多干什麽。”
男人呆呆地看著沈岩，然後就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笑了出来。 “也许你说的对。可能我实在是太自卑了，才会想那麽多。”
“喝完这杯就回家吧，不然你女儿说不定明天还会去工地那里。”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沈岩苦笑著说，“我可不想再被一个小孩子教垃圾分类的事情了。”
感觉到有股温暖落在了肩膀上，沈岩看了一眼眼前满脸感激的男人，笑著回拍了对方的手。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38
Chapter 38
“今年有你和我一起过年真好啊。”
看著站在流理台边连背影都显得很愉快的房东太太，沈岩走过去帮对方把刚做好的菜放到桌上。
“去年也是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没办法和老公和孩子一起过年，一个人过年的感觉还真是很孤独呢。”
记忆里从母亲死後就再也没有过过年的沈岩自然体会不到房东太太口中所谓的孤独。
“你不回家没有关系吗？”房东太太将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有些担心地看著沈岩。
“要是我回去的话，你做的这些菜该怎麽办。”
听得出沈岩并不想多说关於家里的事情，房东太太便不再多问了。
“说起来，最近经常看到有人来找你，那孩子长得真是很漂亮啊。”
想到房东太太说的人应该是单秋津，沈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而且每次见到我都和我打招呼，真是很有礼貌呢。”把热腾腾的菜夹到沈岩的碗里，房东太太笑著说，“看到你的朋友越来越多，我终於有点安心下来了。”
“是麽。”
“不过不知道为什麽，我还是更喜欢卓驯那孩子。”
就像是很久都没有触及的那一块伤痛被碰到了一般，沈岩有些迟疑地抬头看向了露出些许落寞表情的房东太太。
“他最近应该很忙吧，很久都没有看到他来过了。”
“也许吧。”沈岩笑著叹了口气，拿起了房东太太为自己准备好了的啤酒。
最後一次看到新年的烟花是什麽时候？
在房东太太那里吃完了晚饭，回到自己公寓里，沈岩靠在窗前看著窗外一束紧接著一束的烟花，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监狱里的七年里一次都看不到新年烟花，只有比平时要稍微丰盛一点的三餐勉强地告诉自己终於又过了一年的讯息。沈岩想到了小时候母亲也给自己买过烟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著自己的母亲，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刺耳的门铃声在这个时候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沈岩咋了咋舌，有些不耐烦地走过去开门。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今天上午给自己发了短信，却被自己无视了的单秋津。
“我好几个月之前就在那个餐厅定了位子，为什麽不来？”浅发男人好看的眼睛因为生气而染上了怒意。
沈岩抓了抓头发，慵懒地往房间里走回去。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今天要和隔壁房东太太一起吃饭的吧。”
“不要告诉我你连那种五十几岁的老女人也不放过。”
“你也想给五十几岁的老女人拍几张裸照麽？”沈岩回过头看了单秋津一眼，眼里浸透了嘲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那样做。”跟著沈岩走进房间，浅发男人用力拉住沈岩的手臂，“我已经等了你那麽长时间了，你究竟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
“你还是放弃吧。”
男人的脸因为沈岩的话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记得以前就和你说过吧，面对你的时候，我根本就举不起来。这样你还愿意浪费那麽多时间麽？”
被单秋津握住的手臂那里传来了指甲掐进皮肤里的痛感。
“你还在想著卓驯的事麽？”单秋津紧紧地注视著沈岩的眼睛，嘴角溢出了阴狠的笑，“可是那个能让你举起来的男人却对你一点都没有留恋，他下个月就要去日本了。”
『上次我还在电视里看到了卓驯的采访呢。他的老师说下个月就会安排他去日本，沈岩，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耳边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房东太太说过的话。
彻底选择了父亲那一边的男人，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
“那又怎麽样。”
等著对方会露出吃惊表情的单秋津怀疑地看著沈岩。
“就算他不去日本我也不会想要和你继续维持以前的关系。”收回还带著痛意的手臂，沈岩淡然地笑了笑，“我想差不多是该到了我学会怎麽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了，你一次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社会很格格不入麽？”
“格格不入又怎麽样！我才不想要和那些愚蠢的人相处！你难道不觉得只有我们两个才是同类吗！”
“就因为这样，我才想要离开你吧。”
太过黑暗的世界让自己没有任何负担地活到了现在。可也因为如此，母亲去世後的那麽多年，自己竟然一次都梦不到那个永远带著温暖笑容的女人。直到见到了卓驯，自己才意识到，那种小心翼翼想要守护著的心情，才是母亲去世後自己真正丢失的东西。
但是只要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一起，就会继续迷失下去。
“一个人的生活确实没有负担，但是更多的会感到孤独吧。”
“一点都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变成现在这样的你让我感到恶心。”冷静下来的浅发男人冷眼看著沈岩，“我认识的沈岩已经死了，我想我以後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39
Chapter 39
将老师送过来一次都没有看过的日语参考书放进硬纸箱里，想要起身去拿透明胶时，卓驯发现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已经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
“老师要你监视我到什麽时候。”
“谁知道呢。”男人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师安排我去做的事情，我只要乖乖去做就对了。”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像自己最初见到时那样喜欢写字了。即使再努力去回想，卓驯也似乎记不清对方握笔时的姿态了。
“对你来说书法到底是什麽？”卓驯转身直面微笑著的顾远加，声音降至冰点，“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更像是老师随叫随到的一个跟班！”
“那你呢？”顾远加轻笑著开口，“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去日本，书法对你来说又是什麽？”
对於顾远加的话，卓驯只是看著对方，没有做任何的反驳。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次机会麽？可是老师却偏偏给了你。你要是能珍惜也就算了，最让我不理解的是你却放弃了，难道你以为你留在这里，沈岩就会回来找你麽？你也太天真了吧！”
“我没想过要去找沈岩，一次都没有想过。”低下头看著很多天都没有打扫的地板，卓驯淡淡地说，“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再靠著老师写字了。”
那天，当亲耳听到老师对自己说出“喜欢”这个词後，卓驯听到了心里那块长久以来建立起来的信赖瞬间崩塌的声音。
那种感觉强烈到，有一瞬间自己甚至都决定想要放弃书法的地步。
“你能行麽？”从男人的嘴边溢出了露骨的讥笑，“什麽都需要老师扶一把的你离开老师还有出路麽？”
“就算没有出路，但只要是我自己的走的就行了。”
男人略微眯起眼看向脸上没有一丝不安的卓驯，第一次收起了笑容。
“我改天会自己去找老师说清楚的，这样的话，你以後也不用每天都来了。”
倚靠在墙边的男人拎起了放在一边的包，开门走出公寓的时候，再次回头看了卓驯一眼，低声说道。
“你真是个白痴。”
……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0
Chapter 40
『卓驯他不去日本了。』
最初从顾远加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单秋津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在自己看来没有书法就活不下去的卓驯竟然会推掉那麽诱人的一次机会。
“不去捧一下阿斌的场麽？他已经叫了我们好几次了。”
穿过车站改札口拥挤的人群，单秋津面无表情地嚼著嘴里已经没有味道的口香糖。 “我今天没有这个心情。”
“那个叫卓驯的男人不去日本了，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心情了吧。”
“你有种再说一次。”
看到单秋津阴沈下来的脸，王游随意地摊了摊手，还是那样边走边笑著。 “就算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沈岩已经被那个叫卓驯的人改变了的事实。你不是也正是因为沈岩变了才打算放弃他的麽。”
就像王游说的那样，自己是打算放弃沈岩了。可是，放弃是一回事，认输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在亲眼目睹了牢里的那个沈岩消失的同时，单秋津就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了卓驯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卓驯的话，沈岩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一个和自己一样在暗处活了那麽多年的人怎麽可能那麽顺利地适应得了阳光。
所以，即使不能把沈岩夺回来，自己也绝对不会让卓驯再这样继续得意下去。
“你这小子欠揍啊！”
“谁叫你今天中午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
“那是你自己做出来的蠢事啊！”
站台边上等车的两个高中生的巨大嗓门让单秋津侧过了脸看向他们。虽然看起来就像是在吵架一样激烈，但没说几句後，两个人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单秋津回想起了自己还是高中生的那段日子，没有朋友，只剩下被不断欺负的阴郁回忆。
“高中生真是吵死人了。”王游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耐烦地说。
“是啊。”单秋津嘴边化开了一丝微笑，然後慢慢地朝那两个高中生的後面走去。
下一秒，就听到了其中一个高中生掉下站台支离破碎的叫声。
可是亲手把高中生推下站台的浅发男人却只是冷眼地看著倒在轨道上的高中生，一点都没有想要逃开的意思。
王游惊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手顿时冰凉了起来。
戴著围巾的脖子在接触到医院内的暖气後慢慢温暖了起来。卓驯熟悉地走到了住院部最里面的那一间病房，在伸手开门前拿下了有些碍事的围巾。
只要时间允许，卓驯每个月都会来探望一次李维宗。有时候也会碰巧遇到李维宗的家人。虽然从他们嘴里一次都没有听到过对沈岩的责难，但提到沈岩的时候，脸上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某些苦痛的成分来。
轻轻推开门，在发现了那个高大背影的一瞬间，卓驯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他还清楚地记得半年前，同样是在这个病房里，眼前的这个男人差点杀了躺在病床上的李维宗。
想到或许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卓驯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你在干什麽？”
站在病床边的男人回过了头来。脸上掠过一丝吃惊後，却还是淡然地笑了。 “你放心，我没有打算掐死他。”
听到了答案的卓驯放松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靠著这个机器活著到底是什麽感觉。”沈岩的视线又重新回到李维宗的身上，“不能走路，不能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如果是我的话，宁可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