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宗躺在病床上已经7年了。就算曾经再怎麽充满期待,过了那麽多年的现在也早就被慢慢磨平了吧。看著一点都没有恢复迹象的李维宗,卓驯有时也会那麽想。
“今天来的时候,我见到了这家夥的妈妈。”只穿了一件单薄外套的男人坐在了最靠近病床的那张椅子上,略微躬起了背,“她一开始怎麽都不同意让我进来。换成是我的话,可能也会这麽做吧,毕竟是我让她儿子变成这个样子的。”
短暂的沈默後,卓驯看著男人的背影,淡淡地开了口。 “那为什麽最後还是让你进来了?”
“我在想,他妈妈也许以为我是想要来和他儿子说对不起的吧。”
卓驯没有继续追问对方到底有没有真的向李维宗道歉。只是像刚进来时那样站在门口静静地看著背对著自己的男人。
“对了,什麽时候出发?”
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的卓驯困惑地看向对方。
从病床边站在起来的男人用手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後,走出了病房。卓驯将门关好,走在了男人的身後。
“什麽时候去日本?”从烟盒里拿出烟点上,男人笑著说,“要是我有时间说不定还能送你。”
卓驯深深地看著眼睛里含著笑意的男人。
男人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露出过恐慌,正是自己最羡慕的地方。
如果现在就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放弃去日本了会怎麽样?坦白地向对方道歉,说以後一定会相信对方的话会怎麽样?
站在自己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可能…是下个月吧。”
到最後还是没有把事实说出来。
因为在决定离开老师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决定要靠一个人的力量走下去了。更何况,离开了自己的男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看起来更好。
“那…祝你在那里一切都顺利。”
“谢谢。”
卓驯慢慢地低下头,然後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1
Chapter 41
从警察局里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了。例行公事般的冗长审问让单秋津感到腰酸背痛。正想要提议身边的男人去吃点什麽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脸色还是像之前一样凝重不堪。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样有多危险,那个高中随时都可能会告你的!”
对於王游的话,单秋津不屑地冷哼了一下。 “只要塞一点钱不就搞定了麽?你没有听到他刚才是怎麽和警察说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如果他死了的话呢?”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过,他停下脚步,用力地握住了单秋津的肩膀,“如果那个时候正好有车过来,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用钱解决问题麽?”
“那又怎麽样。”
王游怔怔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一丝悔改的男人。 “那个高中生有错麽?他只不过说话声音大了一点,难道真的有妨碍到你这种程度?”
“你现在是在对我说教麽。”被抓住了肩膀的单秋津抬头看向对方,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
对於单秋津,王游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直到现在,自己都还会因为当初拍了别人的裸照而感到後悔。但命令自己这麽做的男人却比远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可怕。所以,即使内心再怎麽想要帮助对方,也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
“适可而可以止吧,你不可能永远有那麽好的运气的。”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趁早离开吧。”浅发男人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惧意,反而露出了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来,“好戏才刚刚开始,我是不会这麽容易放手的。”
那个时候,王游没有开口去问单秋津那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是不敢问,还是已经决定不再问了,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回答。但是,直到後来他才发现,当时如果能试著去问一次的话,他一定会拼尽全力说服单秋津,那样的话,也许之後就不会发生那麽可怕的事了。
“你这里墨再加重一点会更好。”
“我知道了,老师。”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把学生交给自己检查的字还给对方,卓驯低下头开始整理起东西来。在这里教书法已经快有半个月了。虽然学生才只有两三个,收入也一点都不高,但对於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卓驯已经很满足了。
教室里明明有暖气,但似乎一点都没有起到作用一般,卓驯不停地搓著双手取暖。打开门之後,更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而打了一个寒颤。
“很久不见了。”
站在走廊边上的男人虽然说著很久不见,实际上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个月而已。卓驯比较好奇的是为什麽顾远加那麽轻易地就能找到自己。
“在这种小区里教孩子写书法,对於你这种已经加入书协的人来说,真的没关系麽?”
“只要能写字,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是因为离开老师之後只能来这种地方吧。”
男人含著笑意的眼神笔直地刺了过来,卓驯看了对方一眼,拿起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往外面走去。
的确像顾远加说的那样,离开了老师的自己突然间变得一无所有起来。而原本以为会派得上用场的书法协会的头衔,实际上也根本一点都没有帮到自己。
“接下来有时间麽?”男人走在卓驯身後问道。
“有什麽事情吗?”
“我想和你谈谈关於老师的事情。”
虽然本意上并不想去,但卓驯想到了那天离开老师时,老师那一脸落寞的表情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顾远加会在附近随便挑一个地方,却想不到他还特意把卓驯带到了需要开车1个多小时以上的郊外去。
“这个餐厅的菜很好吃,是老师介绍我的,他有带你来过麽?”
熟悉的餐厅外墙散发著一股浓浓的怀旧气息。卓驯还记得第一次和老师来的时候,自己就曾经被这个餐厅的设计深深吸引过。除此之外,比其他餐厅都要来得清爽可口的菜也让自己最终成为这里的常客。
坐在对面的男人很快地点完了菜,和对方视线交上的那一刻,男人笑了起来。 “这些菜都是你喜欢吃的吧,老师可是知道得很清楚哦。”
“你到底想说什麽。”
“那天你找过老师之後,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合上了菜单,顾远加拿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你应该想象得到你说的那些话对他的打击会有多大。”
卓驯静静地看著茶飘起来的淡淡雾气,沈默不语。
“你最近有和沈岩见过面麽?”
“没有。”
从那天在医院里对沈岩说了谎之後,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虽然有时也会後悔自己为什麽要把最後的希望也掐灭了,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只要能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就足够了。
“卓驯,回到老师身边吧。”
如果自己没有离开过老师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老师对自己的那种感情其实是束缚。也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有那麽向往自由了。
於是,卓驯抬起头迎上顾远加的视线,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也许是因为拒绝了对方的原因,顾远加离开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沈重。
晚上的低温让站在马路口的卓驯不得不蜷起了身体,不经意地朝马路对面看去时发现了亮著灯光的自动贩卖机。可能买上一罐热饮会好一点吧。这麽想的同时,卓驯迈开步伐朝对面走了过去。
只是,在卓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从另一边急速朝这里开过来的车将他重重撞倒。
那一瞬间,天空像是被划开了裂痕一般发出了最为惨烈的声响……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2
Chapter 42
因为和同事一起喝酒到了天亮,沈岩直到现在还感到脑袋有点昏昏沈沈的。才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想要装作没有听到的念头在敲门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後被彻底放弃了。
“来了。”不爽地回了一句,沈岩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下一刻,沈岩惊讶地看到了只有几个月没见,却衰老了很多的父亲站在了自己面前。
想象不到已经不打算再和自己联系的父亲为什麽还会出现在这里,沈岩微微皱起了眉头。
“找我有什麽事麽?”
沈成添狠狠地瞪著沈岩,将手里的机票重重地扔在了他的脸上。 “你给我立刻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沈岩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声说话的父亲。感觉上就像是马上快要崩溃了一般。
“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的。”从男人苍白的嘴唇里慢慢挤出声音来,“你为什麽就不能离开卓驯远一点!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你还不如做一辈子的牢更好!”
只是听到了卓驯这个名字,刚才还昏沈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
“卓驯他怎麽了?”
朝这里射过来的目光里没有含有丝毫暖意,就好像自己从来都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儿子一样。
“他差一点就死了。”沈成添一脸憎恨地看著沈岩,“我不相信那只是一场单纯的车祸,你自己到底做过什麽,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思绪就像被突然间全部掏空了一般一片空白,沈岩定定地看著沈成添,说不出一句话来。
“除了机票之外,我还会给你准备一笔钱,越快越好,我再给你最後一次机会,你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现在在哪里?”
“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卓驯现在在哪里?”
尽管声音里没有透露太多,但脸色已经明显沈重下来了。看著这样的沈岩,沈成添的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不会再让你靠近他一步。”
问遍了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型医院,也没有任何结果。尽管在找之前就猜到了父亲绝对已经动过了手脚,但沈岩却没有想到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会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没事吧?这几天脸色很差啊。”坐在身边大口吃著老婆做的便当的同事放下了筷子问道。
回过神来,沈岩朝对方笑了笑。 “没事。倒是你最近的夥食比以前差了不少,你老婆没时间给你做了麽?”
“没办法啊,前几天她医院里来了个出了车祸的病人,因为伤得挺严重的,这几天都在安排动手术什麽的,当然就顾不上我了。”
“你老婆是医生麽?”
“是啊,我之前没有和你说过吗?”
理论上不会有那麽巧合的事情,但对於现在的沈岩而言,只有紧紧抓住这个巧合试一下了。
“那个病人叫什麽名字你知道麽?”
“叫什麽名字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听说还很年轻,是画画还是写书法什麽的。怎麽了,你很有兴趣麽?”
在此之前的二十几年,沈岩从来都没有幻想过会有神之类的来眷顾自己,但从同事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开始愿意相信,或许神在不经意间帮了自己一把也不一定。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3
Chapter 43
“就是那间病房了,不过尽量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同事的妻子指向最靠近走廊尽头的病房,侧过头对沈岩说。
“他的情况怎麽样?”
“你放心,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不过,卓先生的右半边手臂和腿部的恢复情况相对来说就显得不太乐观了。他是书法家对吧,以後是不是能够继续写字,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的意思是,他以後可能会残废?”
医生朝沈岩看了一眼,面色凝重。 “老实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身边不断有护士走过的匆忙脚步声传到了耳朵里,沈岩埋下头妄想能忽略掉这种类似於噪音的声响。那一刻,沈岩像是突然能理解了为什麽父亲当初那麽强烈要求自己离开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话,今天的卓驯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遭受这样的事情了。
医生安慰般地拍了拍沈岩的肩膀。 “千万不要灰心,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病人自己的意志力和家人对他的支持也很重要,所以一定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但面对此时此刻医生的安慰,沈岩能做到的,也只是麻木的苦笑而已。
静下心来後,刚才还显得令人烦躁的脚步声变得不再刺耳了。沈岩甚至产生了整个走廊上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错觉。听著自己踏在医院地板上分外响亮的脚步声,不安的感觉也在慢慢滋长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从母亲去世以後,自己就很少来医院了。即使打架後受伤被送到医院来,自己也从来没有听从过医生的嘱咐住过一次院。
毕竟,他不想再回忆起有关母亲离开时的那种凄惨往事。
走到走廊的尽头,在看到门牌上写有卓驯名字的病房前停下了脚步。比其他病房看起来都要显得昂贵的单人病房的房门微微敞开著,透过细小的缝隙能看到里面铺著的雪白色被单的病床。
在看到卓驯本人之前,沈岩做过很多种假设。他猜到车祸後的伤害会比自己平时打架还要严重许多倍,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站在病房外真的亲眼看到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後,在此之前所有的猜想都灰飞烟灭了。一直以来白净的男人以一种惨不忍睹的面貌出现在了沈岩的眼前。沈岩甚至很难去辨别这样全身都是伤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卓驯本人。
握著把手的力量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渐渐加重了。
“这麽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听到身後顾远加的声音後,沈岩慢慢地转过了身去。
“他自己还不知道以後可能写不了书法的事情,真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他。”顾远加喝了一口手里拿著的饮料,继续说道,“开车撞到他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说呢?”
戒备地看了面前依然表情笃定的男人一眼,沈岩随手将病房的门完全关上。
“不进去看看他麽?还是说你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害得他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知道该怎麽做。”
沈岩当然知道会让卓驯变成现在这样的凶手是谁。所以,只有真的解决了那个问题,自己才有勇气去见卓驯。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4
Chapter 44
夕阳照射在海面上,泛著金色的光芒,沈岩略微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踏著脚下细软的沙,在能够看清浅发男人表情的地方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