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宿松开拉住莫哲的手,准备硬抢,身后莫哲忽然轻笑出声。
他本来就十分避忌生人,公孙雄认得他两年,从来没见他笑过,又在如此境况下,莫哲居然笑了。
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动人异常,像是忍俊不禁的样子。
公孙雄问道:公子笑什么?
莫哲牵袖抬手,压了一下唇角,好像才勉强忍下笑意,好回答公孙雄。
我笑毕宿。
这是怎么回事?毕宿傻眼站定,只听莫哲笑道:她是狡猾,可她怎么也不算女人吧!居然气得说狡猾的女人。
姚安龙一听还了得,大怒道:什么叫做不算女人?甘离偷窥她,借口什么鬼眼天眼的,说得跟真有那么回事一样!晚上你们又来,我夫人要是丑陋无比,你们会来偷窥吗!?
莫哲和毕宿一起,注视着他夫人,两个人的神情一致,似乎才发现他夫人美貌。
姚安龙气得要死,公孙雄倒是不信莫哲会偷窥别人,特意问:公子为何在此?
毕宿还当他想出什么办法,哪知道他言简意赅地说:来看会动的尸体。
这下,别说众人被吓了一跳,就是那位姚夫人脸上也隐隐露出狰狞来。
莫哲不紧不慢地道:清明天气,不冷不热正好,不止游人踏青,连尸体也爬出坟墓来了,阴阳殊途,姚夫人怎么忍心害姚老爷?
姚安龙显然已经气得失去理智,手指着莫哲破口大骂一派胡言!要不是毕宿挡着,手就怕戳到莫哲脸上来了。
事情虽然超出理解,但公孙雄对莫哲的信任也并非建立在言语之上,立即过来拉姚安龙,一迭声地劝解。
引发轰然大乱,莫哲倒好像事不关己,站在一边看。
他看的,仍然是姚夫人,她浑身发抖,泪水涟涟,怎么看都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女子。
莫哲轻轻张口道:身命例,听宣:四辅、六甲、钩陈、天皇、柱下、尚书、内厨,乃至天床更
他说的小声,众人都注意着拉扯吵嚷的公孙雄和姚安龙二人,只有姚夫人从他开口的时候,眼睛就不再闪烁,而是定定注视着他。
莫哲吐字清晰,每念一个字,姚夫人的神色就凶恶一分,到天床二字出口,她已经不再是受了委屈的小女人模样,眉峰怒冲,眼神凶残,连牙齿也磨得咯吱作响。
公孙雄和姚安龙觉出不对,转头来看她,她也顾不得装了,一双眼睛渐渐发红,只盯着莫哲。
设计
那些轻轻的言辞,好像重锤一下一下捶打到她身上。
莫哲猛然加重声音,急急喝道:今北斗在东,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瑶光退,借开阳入毕!
骤然间,神情已经骇人已极的姚夫人五指如钩,好像兽类,一跃而起,扑向莫哲!
周围人吓得大叫,她的举止已经不像人类,脸上表情更是常人做不出来的,只看,就诡异得遍体生寒。
急速扑过来的双手噗地撞上什么东西,力度之大,把她撞得倒跌回去。
莫哲微微一笑,毕宿站在他身前道:我浑身阴气,身上怎么会不带点好东西?真是笨不死的。
无需解释,莫哲知道他身上带着少雨的鳞片。
可怜少雨整日担心什么时候彻底变回麒麟去,长出几片鳞片都给这个恶星扒了,只不过麒麟鳞片毕竟不是麒麟,在毕宿身上管用,要是莫哲这样普通男子拿着,除了五光十色好看之外,没什么用。
毕宿星为阴,鳞片来自神兽,遇极阴则阳气大盛,恰好可以中和毕宿身上气息,只是用不久就要换可怜的少雨。
普通男子阳气重,麒麟鳞片自然不会转为阴性,但也不会被男子身上那点微弱的阴气激得散放阳气,所以男子拿着无用,给女子的话,也许有一点用,但女子那点阴气,跟麒麟的阳气相较只会弱,能把鳞片激得出些许效果来算厉害了。
普天下,能让那几片鳞片加倍出力的,也只有毕宿一个,不过,估计家里有麒麟的,也只有莫家。
一只纯阳神兽,一个纯阴星君,都在一个家里,纯粹凑巧。
往事不提,姚夫人被毕宿周身那层有如实质的阳气震得弹开,这下,连毕宿也能肯定她不是活人了。
见势不妙,姚夫人反应倒快,居然借着被弹开的力量在地上一点,身形诡异地倒着窜上了屋顶,只见衣裾飘飘,无风自动,要不是黑夜云沉和她脸上的怪样子,还真有点嫡仙的感觉,可惜此时只让观者脊背发麻。
姚安龙不知道是不是吓糊涂了,居然一把扯住要去追的毕宿,嘴里大叫大嚷:你打她!我要你死!
毕宿哼了一声,一掌切在他颈侧,姚安龙立即住了口往地上倒。
毕宿一边往屋顶跳,一边留话叮嘱:
公孙雄,照顾好莫哲,他少一根头发我拆光你家!
等公孙雄点头应声,屋顶上哪里还看得到人影,不由得大叹:果然是神!
什么神?莫哲抱着手臂,我借了武曲开阳的力量给他。
公孙雄满脸紧张地看莫哲,是这样?听不懂。
莫哲抬眼瞧着北斗七星,低声说:是啊!谁知道怎么回事?小小毕宿竟然能借到开阳的力量
公孙雄什么都没听懂,只听到小小毕宿,心里惶恐得不得了
莫哲果然!果然囚禁了毕宿!?
姚安龙只是被打晕了,把他安顿好后,公孙雄陪着莫哲到了书房。
莫哲跟他无话可说,就这么干陪着等也难过,在书房还可以假借看书什么的混混时间,公孙雄想得好,到了书房才发现没有一本能让莫哲看上眼的书。
别看他平时很想亲近莫哲,可真的就在莫哲面前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借口要下人备上可口夜宵,泡茶等等打发了一会,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公子都喜欢什么样的书?我有时会去成都府,那边能找到郪江这种小地方找不到的书,公子说了,也许我能带几本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还算熟悉,莫哲随意把玩着一个镇纸,心不在焉地答道:什么都看,很杂,要说也不好说,而且大都看过了,除非
什么?
除非是历史上流失了的,而此时有的。
又听不懂了,公孙雄满脸冒汗。
莫哲玩着那个镇纸,似乎失了神,喃喃道:以前家里也有这么一个玉镇纸,也是雕的行龙,不过是唐风的,雕得很浮华,倒没有这个好看,没有多余雕饰,却更考究。
公孙雄忙接口:公子喜欢?这个旧了,等我找人好好做一对送给公子。
啊?莫哲忽然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摇头,不用,我不爱这些东西,只是有点像一件旧物,是我爹很喜欢的,忽然想起罢了。
见公孙雄想要追问,莫哲急急道:成都府的话,也许真的能找到好书,看是看过,不过我想收藏几本,老庄一类都可以,易经、易纬、星经也很想要。
听他说很想要,公孙雄顿时忘了其他,取了纸笔要莫哲写下来。
莫哲看他十分认真,自己书斋里的书少得可怜,不由动心,自己知道的书,内容多半记得,能够收藏到手抄本当然很好,可是那些书著成的年代却记不清楚,不知道这时有了没有,他干脆提笔一一书写,碰到一本算一本。
纸上书名一个挨一个,公孙雄越看越傻眼。
《老子》《庄子》还算有名,《云笈七签》和《化书》是什么东西?还有《易林》《古微书》《太玄经》《稷瑞》《春秋占筮书》《星经》这几本连听都没听过,后面的《字说》《地理指蒙》《山陵考》《遁甲演义》《脉望》《棠阴比事》林林总总,洋洋洒洒,数之不尽。
公孙雄大汉淋漓,莫哲写了整整两张纸才停下,想了想,又补了一个《黄帝内经》,公孙雄的一滴汗,就这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公子看的书真多
莫哲皱眉道:有些名字都忘记了,那时候不用心记名字,只忙看内容去了,可惜!
这都是些什么书?
有八卦、权谋、五行、星象、风水、术数、病理在内,不过占候居多,那些东西我看了虽然记得,到底是纸上谈兵,赵括之流,我所长只有占候。
赵括!终于抓到一个认识的,公孙雄连忙道:那可要不得,赵括的纸上谈兵害死赵国几十万士兵,真是要不得!
说完,他才僵住,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莫哲分明是谦虚,他居然追着棒打
好在莫哲虽然看了不少权谋相术测度人心的,还真的是纸上谈兵,尽管能替邹仓出出主意,要用在自己身上,随时随地猜测别人心思,他还真的不行,要不是刻意用,根本想都想不起来,听了公孙雄的话,也只是点头,还深有所感地道:学艺不精,所以不敢到莫瑶开的天机局去,怕害了别人,说她也不听,取那么狂的名字,我精占候,她精摄心术,顶多加个幻术,不过是占卜里的部分,就敢说天机,唉!
又有许多听不懂的,公孙雄假装很感兴趣,问道:公子说精于占候,占候是什么?
以物候学即细微到眼耳口鼻等身体现象和动植物诸般异象,广大到天文地理为根基进行推演获知结果的术法,就是占候。
他说得清楚,却听得公孙雄眼发晕,想了一会,又问:那公子岂不是要学很多东西?比如看病切脉,还有动植物,哦!还有天文地理!
莫哲望着他,他神情激动,接着说:是了,公子会看病切脉,天文也是我见识过的,占卜师果然不是人人能当的。
他这一句夸赞的话,又把莫哲推回书本围出来的墙里边,神情淡淡地,不再开口。
公孙雄只当他不想说话,正好下人送来夜宵,他自己出去转了一圈,府里的家丁好好守在书房周围,才放心地端了夜宵进来。
莫哲的样子,看着又失神了。
占卜师尤其占候,需要学的真的太多,所以即使不用占测推演,凭借对天干地支的熟知程度和各门各类的触类旁通,也必定是所处时代不可多得的人才。
莫家祖辈以为正宗的都是占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加上能预测吉凶、明辨征兆的推理术法,一直都是帝王身边的人,所以父亲才会侍奉能随意生杀予夺他人性命的人,最后还差点把一对儿女也拖带进去,要不是他提前让莫瑶和莫哲逃走,恐怕莫家已经绝后。
莫哲轻轻一叹,有了前车之鉴,所以躲到郪江这种小地方来,但求安稳一世而已。
离加冠都还有几年的少年眉目,在这时笼上了一层沧桑。
屋外传来声音,公孙雄忙着出去看,把毕宿迎了进来。
莫哲当即站起身,上上下下看毕宿,见没有任何异常才放下心。
居然跑不过她!人腿到底比不上怪东西的,她要跟我打倒好,可惜没命狂跑,又一路丢虫子暗算我,追丢了!
尸虫?这是公孙雄问的,连他都想到什么了。
毕宿点头,抓了莫哲的杯子连倒几杯茶灌下去,看来追得十分辛苦。
苏鸿离身上的尸虫会不会就是她下的?
莫哲道:也许,她既然逃脱,一切都不可知,只能推测,公孙老爷,请你把姚老爷找来,有些事情或许可以问他。
好!公孙雄也不耽误,立即起身前去。
筹谋
他去的话,比直接把姚安龙找来要好,至少两个老朋友好说话,免得姚安龙过来还要冲动。
窗子大开,毕宿眼睛转转,外面人多耳杂不好动作,只好眼巴巴望着莫哲,他那样子惹得莫哲一阵胸闷,低声道:我又不是女的。
成天被人色眯眯地瞧着,真奇怪。
最郁闷就是自己居然有点习惯了,真是岂有此理!
毕宿也压低声音道:我的眼光是很平等的。
什么意思?
毕宿狡猾一笑:就是不分男女老少,一概平视,除了你,哪怕你是老太太、小婴儿
闭嘴!脸上飞红,莫哲习惯性地去抓杯子要塞给毕宿堵嘴,可惜自己的杯子正捏在毕宿手里,只能坐在那干瞪眼。
他生气,毕宿更开心,搓着下巴眯起眼,观赏似的。
莫哲站到书架边,一本一本随意浏览,不再理会毕宿。
过了一会,公孙雄和姚安龙走了进来,姚安龙脸色很差,但情绪已稳定下来,想必公孙雄已经劝解过他。
姚安龙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莫公子,要是你不能证明我夫人是什么尸体鬼怪,你们搬出绵阳府地界!
毕宿眉毛一抬就要发作,莫哲摆手制止住他,道:好!不出明天亥时,我必定给你个交代!在那之前,我做的事,只要你觉得不会妨害到你的,也请你完全配合。
看莫哲答应得干脆,姚安龙也果断应承:
好,只要不伤害谁,莫公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莫哲不再多想,立即问:射洪离此多远?
和到三台差不多,要几个时辰。
那事不宜迟,我写一张方子,你们找人连夜带回射洪姚府,所有曾与夫人接触过的人,都照方子立即服药。
看莫哲提笔写出药方,姚安龙叫了自己家仆来嘱咐,看人带了方子走了,才疑窦丛生:
那是什么方子?
毕宿失笑:壮阳药。
什么!?
既然知道莫哲用意,当然就是他带莫哲说话,当下从细解释:
去年清明,苏鸿离一家子莫名惨死,邹大人说尸体无血无伤,苏鸿离也落一身病,随后他吃了莫哲一点药,里边有少许壮阳补气的,夜里他就断手,还从手里找出尸虫,所以推测,他身上的尸虫和普通尸虫不同,已经带有阴气成精了,这样就不难想到他身上的尸虫和他家人惨死有关系。
公孙雄拍腿大叫:说不定就是那些尸虫杀了他家人!
当然目前还只是推测,说不准。毕宿思忖着说:姚府阴气很重,所以物品移位,夜里有怪声,加上苏鸿离身体虽然不好,神智可是清醒正常的,他咬定姚夫人是他娘子,这不能不说是个巧合,但刚才姚夫人逃走,偏偏用尸虫丢我,这么多,只怕不是巧合。
姚安龙脸色又差了几分,张口道:不会那么巧苏鸿离的娘子死了吗?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清明。
一直旁听的莫哲忽然说了一句:甘离无知,错把鬼眼当天眼,但他能看见那些东西不是骗人的,苏鸿离说甘离曾看到他娘子,甘离看见的是鬼魂。
此时姚安龙的脸色已经不是差可以形容,简直是面无人色,他喃喃道:我遇到我夫人也是一年前,清明踏青
毕宿一拍掌:是了!如此更加可能!
姚安龙道:可是她不像魂魄离体的,她到处都正常。
我们也没有想明白这点,可惜不知道苏家人都是什么时辰死的,也就不知道今年清明什么时辰是这活尸发作的时辰,所以当务之急是让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喝下壮阳药去,莫哲的方子药性很猛,喝了或许会留鼻血,但不会像苏鸿离一样断手,那个药性足够杀死尸虫,也有些伤人,总归比莫名死去要好。
听毕宿说完,公孙雄和姚安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连夜送方子回射洪。
姚安龙想起那只蠕动不休的尸虫,手摸着自己颈子,不舒服起来。
公孙雄忙向莫哲又要了一张方子,吩咐下人快去煮来,只怕还叮嘱自己府里的所有人都要喝一碗才放心。
那我夫人身体里的是什么?
好端端一个人,又是美丽温柔的女子,谁料到那躯体里竟有不知什么怪异东西,姚安龙这个做丈夫的不怕才怪。
公孙雄猜测:是不是借尸还魂?
他的问题毕宿可不知道,只好看着莫哲。
莫哲摇头道:不是,她没有魂影。
魂影?
莫哲不耐道:反正不是。要是借尸还魂,哪有那么复杂难对付。
他不说,那三个也没办法。
毕宿道:现在被她逃走,难道要等什么地方一下子死了好多人才知道她在哪?
莫哲点着指头,不知在数什么,两只手都用完了才说:我倒有个办法。还没说是什么办法,毕宿已经跳起来:不行!太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