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情,姚安龙亲身经历过,离现在也才过去半天不到,说起来脸色发白,眼神紧张,让听的,也心口紧了一紧。
他缓缓道:我担心其他人,照那方子叫家里人都吃了,都吐出虫子来!
掏出汗巾,转身递到邹仓和那官员面前打开。
大人请看,这就是我吐出来的虫子,有人认得它的,说这虫子叫尸虫,专吃尸体。
台下百姓虽然看不见,可能看见两位大人和他们身后衙役的表情,恶心嫌恶,还有点发白。
那官员问:这就是你的证据?证明苏家血案不是苏鸿离做的?
没等他冷笑,姚安龙就老实道:不是,我故事还没讲完。
转身走回台前,接着道:见我们把虫子吐出来,我夫人,不!那女子急了,当时发作,像疯子一样撕咬伤人,没奈何,家丁和她厮打起来,幸好把她打死了,我要给大人看的,就是她的尸体。
来历
哪里来的疯汉!那官员站起来:给我拿下!打死了自己妻子,还以为能用编造的谎言骗过本官!正好你自己做实了凶案,也不用择日了,把尸体抬上来,本官现在就审清,让你同苏鸿离一道走,阴间路上也做个伴!
邹仓紧张地要拦,看姚安龙微笑摇头,心底猜疑,按耐住自己,静观其变。
衙役下来姚安龙指的车里抬尸体,见到还插了些断刀断枪的尸体,都吓了一跳。
他们一路抬上去,也让底下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吓人,可正常人都会想,杀一个女子,用得着这么凶残吗?
苏鸿离被押到一边,他好像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代替了他,放到桌上的姚夫人尸体。
仵作很快被叫来,寻常百姓都没见过验尸,自然好奇地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就连车子里的莫哲也偏着头,仔细看着仵作动作。
怎么?好奇?
幸好他们车子停在人群外围,看得不是很清楚,要不毕宿就该放下车帘不让他看了,万一吓到怎么好?
莫哲摇头:不知此时的验尸到了什么地步,我又估错一步,万一他验不出来岂不糟糕!
你嘱咐过姚安龙,要是仵作验不出来记得要提醒,还担心什么?
那是万不得已,他要是提醒,恐怕会引人生疑。莫哲习惯地咬了咬下唇,仵作都看不出来,他提醒得浅了,没用,提醒得深了,人家会追究下来。
毕宿失笑:那么怕被人知道你的本事?郪江小,三台更小,就是绵阳也是个小地方,这些事情惊动不到成都府,更不会传到长安去,退一万步,就算你的本事真的被长安城里坐着的那个毛头小子知道,也不一定就会下命令,要你到他身边去侍奉。
你不知道。莫哲忧心忡忡道: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他现在虽然被他奶奶,窦太后压着,可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震惊天下,像他这样名垂青史的千古帝王,就是个好一点的兵器师父也走不脱他的视线,何况是占卜师,哪一代帝王身边没有占卜师?将来他身边就有一位相当了不起的占卜师,说起来,那一位同我一样,强于占候。
哦!还有比你厉害的?叫什么?毕宿是真的好奇,莫哲脑子里的东西,很多连他这个星君都闻所未闻,要说有人比莫哲知道得还多,他还真的不信。
莫哲看了看他,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告诉他,随后才道:他叫司马迁,将来任职史官,写下《史记》千古流芳,但他自己实在很可怜,伴君如伴虎他不一定比我厉害,毕竟,我学的东西是几千年积攒下来的熔炼所成,不是此时还在摸索的人可以相比较,但,强于探索,比我这样坐享其成要伟大很多,他的《天官书》虽然有不到之处,可是历经千年仍旧是占候一门极有价值的珍品,这就足可说明一切。
毕宿一动不动,就连习惯了的,摩娑莫哲指背的手也停了下来。
半晌才问莫哲:你的意思,你能占测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哪怕千年以后?所以,你学到了千年后的东西?
不,莫哲坦言:我只是看过历史,学过前人著作,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从两千年后来,莫瑶也和我一样,甚至四郎、五郎、七郎他们兄弟三个也一样,我们都来自两千多年后。
毕宿的表情,真可以说是呆滞,可惜莫哲无心取笑,只紧张地观察着他。
本来说好了的,绝对不说出去的秘密,也一个冲动不能算是冲动,早就想要告诉他,只希望毕宿和自己能够毫无嫌隙,才说了出来。
但若他不信,该怎么办?
如此匪夷所思,想到毕宿可能的反应,莫哲已经隐隐失落起来。
是很匪夷所思,但是一切都不会比眼前的人更加重要,毕宿看到莫哲的失落,心里疼惜,在莫哲惊讶的神情中张臂把他牢牢抱紧,故意担忧地说:糟糕!本来就觉得自己很老,还好这身体看来年纪不大,配你正好,这下,我一下子又加了两千多岁,你说出来,是不是嫌弃我老,不要我了?
莫哲捂住嘴巴,不知是哭是笑,拳头在他胸前砸了两下,身体微微颤动。
毕宿也不管他到底是哭还是笑,提醒道:快看!
莫哲好像揉了眼睛,才抬起头来,向刑台上看,他们说话的功夫,仵作验看完毕,对邹仓道:大人,这女子身上多伤且重,每一处都可致命,依小人看,是被人同时攻击造成的,除了死状凄惨,连小人都没怎么见过,其他没有什么地方异常。
仵作的话,对百姓来说自然十分权威,听到他如此评价,忍不住又一齐猜疑姚安龙。
暴虐杀妻,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承担下来的罪责,恶劣程度,甚至跟苏家血案有得一拼。
姚安龙暗自咬牙,果然又被莫哲说中,这笨蛋仵作没瞧出不对来。
他连忙站出来,抢在官员下令前道:咦!这话奇怪,她头骨碎裂,却一滴血都不见,难道长这样脑袋的女人还算正常?
仵作被他指出来,回头一看,果然如此,但谁敢自承过错?立即强辩道:头上都是骨头,一层薄皮包着,没有血管当然不会出血。
姚安龙不懂人体,只急得抓头,忽然灵光一闪,放下手低头朝桌子狠狠撞去,惊起一片呼喊。
衙役也去抓他,慢了一步,只听咚一声,姚安龙滚倒在桌下。
这一下变故骤起,邹仓惨白了脸,那官员只道姚安龙事情败露要自杀,还微微笑起来。
一天之内,审结了两件案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却不曾想到姚安龙根本不是自杀,虽然动作急了点,到底没把自己往死里撞,两眼发晕地坐起来。
这边车里,莫哲和毕宿也吓了一大跳,计划里可没有这个。
看姚安龙坐起来,莫哲略一回味,才苦笑:这样笨的法子,也亏他能想出来!
什么法子?仵作和那官员看到姚安龙流血的额头,已经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去撞桌子。
他撞一下桌子也流血,那女子头骨都被打得塌陷下去一块,竟然没有一滴血。
仵作的说法,再也站不住脚了。
邹仓已经大约明白问题在哪,立即下令:切开她的头颅!
开颅
那官员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坐着看。
仵作老实地照做,下面百姓中,有胆小的,也蒙了眼睛。
等天灵盖切下拿开,能看清的所有人都发出克制不住地惊呼
那脑袋里边原本应该是白花花的脑子,可是脑子一点没有,倒有一条蜷曲着的,流着水的大肥虫子!!!
站在近处看清了的公孙雄在惊讶之后,抬起手臂扬了扬。
莫哲看到他比划,放下心来,虽然已经和毕宿商量得出这个结论,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心还是一直悬着,此刻才完全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偎向毕宿,待他拥住自己,才反应过来,顿时大窘。
我、我你
不靠我你要靠谁?甘离吗?我虽然比他老,看着可比他年轻!身体也比他好,你亲眼看过的,嗯!还感觉过我的勇猛!毕宿喜滋滋地,夸赞起自己来。
算了。
数千双眼睛,光天化日之下,从一具女尸脑袋里找出一条比男人拳头还大的虫子来,这事情不是那官员能擅自决定的了,立即补救地起身亲自询问苏鸿离:
这女子是你娘子?
苏鸿离呆呆点头,反问道:她死了吗?
邹仓不忍地拍着苏鸿离的肩,对他道:你娘子一年前就死了,这虫子占了她的躯体,又去祸害别家,那时候她放过你妹妹,恐怕就是要她来背这个罪名,好替自己脱身,幸好被姚安龙揪了出来,不然还要害死多少人!
苏鸿离眼眶通红,不知是吓的还是伤心的,要是他妹妹等得到今天,他也不会那么可怜,只剩下一个人。
那官员急着要去写信告知州府,拉着邹仓快走,邹仓只得丢下苏鸿离,沸沸扬扬的人声里,官府众人抬着引起轰动的尸体回县衙去了,只剩姚安龙和苏鸿离还在刑台上。
姚安龙见莫哲乘坐的马车朝县城去,心里明白他刻意避开,免得使人疑心,转头看苏鸿离还跪在那里,心里十分不忍,过去小心地避开他断手,扶起他。
过去一切都过去了,留下性命才最要紧,跟我来,莫公子等着你呢!
莫公子?
莫哲啊!姚安龙道:稍等一会,我带你去见他,你这条命都是他给救下来的。
在附近冲洗了车里血迹,几个家丁驾车过来,载了公孙雄和苏鸿离往县城去。
苏鸿离坐在车里抱着断手,喃喃道:怎么回事?她怎么死了呢?
你妹妹?姚安龙叹了一叹:我们赶来的路上,莫哲倒是说了一下,那女人脑子里出水,毕宿就疑心她脑子不大对,我们没验看尸体,但莫哲猜出有东西在里边,而且是成了精怪的东西,你还记得那天吗?你和我、公孙雄,还有那女人一起去见莫哲,我说了家里出的事情后,莫哲就看着她不动,后来毕宿出来也看过她,那时他们就看出她不是活人,恐怕他们留意的时候,那女人也发觉了,可能你妹妹知道什么她的关键,所以那晚跟我借口不舒服,单独睡下,恐怕晚上就跑到三台大牢来,大牢看管很严,她用人的身体进不来,怕是取了外皮,从牢顶缝隙放下来,你妹妹看到一张人皮,面目还是认识的已经死了一年的嫂子,就被吓死了。
苏鸿离死气沉沉地道:这样吗?
第二天莫哲来三台,想见你妹妹问事情,才知道她被吓死,唯一找到的就是牢顶缝隙那挂的几根头发。
头发?苏鸿离终于抬起头,注意起来。
是的,只能如此想了,你妹妹死了,现在那女人也死了,除了这个推测能说得通,其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真相呢?谁也没有见到啊!
苏鸿离抬起手,不知想干什么,可是抬起来的地方没有手,他又放了下去。
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是真的
姚安龙拍了他的背,道:人世千奇百怪的事情太多了,只有想开一点,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苏鸿离唇边泛起苦笑。
车声鳞鳞,载着他们到了一个茶馆前,公孙雄留了人在楼下等他们,引了他们上楼,在二楼靠里的雅座里,他们见到了莫哲。
苏鸿离见了莫哲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才遭逢大变,大家都体谅他的心情,也没有装做热情地拉他干嘛,莫哲查看姚安龙额头上的伤口时,他们叫的大夫也来了,要给苏鸿离重新上药包扎,甘离跟在大夫后面进来,苏鸿离一见他,就快步冲过去问:你答应我的呢?我娘子她、她说了什么没有?
甘离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件事,瞪了苏鸿离一眼,道:我师父说了,不能再看了,我用鬼眼看阴物,就跟借了你钱一样,以后是要还给他们的,我才不要被鬼拖去,以后死也不看了!
可是!苏鸿离满脸焦急,她还有什么心愿?她怎么样?是不是孤苦伶仃?是不是被人欺负?我要知道!你告诉我!
他神情几欲疯狂,吓得甘离躲开大叫:不看就是不看,阴间自然有阴间的世界,你是人她是鬼,你管她这些干什么?她早跟你没关系了!
苏鸿离道:这样吗?我
他含混地说了几个字,隐隐的,已有失心疯的征兆。
等他慢慢平静下来,莫哲又给他切了一次脉,皱眉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前面吃的药没起作用,现在更坏了。
苏鸿离一直就那个样子,双眼无神,肩背都垮了下去,只能勉强坐着,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好像都感觉不到,筷子捏在手里,仿佛随时都会掉。
毕宿轻轻握住莫哲的手,劝慰道:不要担心,他一时接受不了,可能以为娘子没死,高兴了一下,现在又这样,跟眼看着死了两次一样,给他点时间,会慢慢好起来的。
莫哲低声道:恐怕不能再拖,要救他必须抓紧,我怕晚了,即使救下性命来,人也疯了。
毕宿想了想,他家离这里不远,客栈人多,来来往往你要烦,不如去那,别人避忌,我们还怕什么,需要什么,我跟甘离准备就是了,公孙雄他们也在,人手多。
莫哲点了头,起身走到苏鸿离身旁,对他说:抱歉了。
苏鸿离才抬头,莫哲张开两指,按在他玉枕两侧用力,他一个字没说出口就歪倒下来。
不用莫哲吩咐,公孙雄和姚安龙就像有了默契,什么也不问,一行人出了茶馆,去到苏家那破烂的院子里。
蛛网密布,清扫起来也容易,倒也可以让莫哲临时用用。
带来的几个家丁烧水的烧水,买药材买用具的忙得不亦乐乎,甘离明明胆大,现在却不愿进院子里来,自己在院门前坐着,说他看门。
人人都怕这里死过人,哪还需要他看,毕宿嘲笑他一番,到里边帮忙去了。
仔细号脉就用了很长时间,莫哲的眉头拧起就没放开过,等银针拿来,又急急忙忙开始在苏鸿离脑袋上下针。
没有人懂,也没有人敢打扰他,里里外外地站着看。
到傍晚,邹仓找了过来,莫哲还没下到一半的针,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人的脑袋最是精妙,无数机巧在其中,错得一点也是不可挽回的大错,所以才比其他地方要复杂得多,每下一针,都要他反复琢磨,自然辛苦非常。
邹仓见众人都噤声不语,放轻脚步走到门前看了看,明白过来,对毕宿招了招手。
毕宿退了出来,在院子里问:什么事?
邹仓道:已经撤了苏鸿离的死罪,但有事想请公子去县衙一趟。
毕宿责备:你明知他不会去,那么招人眼!
邹仓无奈道:没办法,本来以为就这样了,可是回去以后想起大牢里那尸体,有点不放心,这妖怪吓死她,难道没在她身上也放虫子,好一样控制了躯体?我去大牢看了,一看就吓得再也不敢进去。
怎么?
公孙雄和姚安龙都围了过来,难道又出来一个?
邹仓摇头:那道不是,可是我记得她明明靠墙而死,面目惊恐,我去看的时候忍了一忍,才大着胆子道:却像是在笑!
毕宿一凛,转身向屋里看了一眼,莫哲很专心,没听到邹仓说的,他才放心了点。
我跟你去看,叫上甘离,有我们对付,公孙雄跟姚安龙呆在这,莫哲要是扎完针问起我,也别照实说了吓他。还好带着鳞片,不过就算没带,管她成没成精,照样一掌拍死,毕宿想好了,弄好以后让甘离画点图什么的去去阴气,自己就可以马上赶回来,免得莫哲发现他不在要担心。
好!
邹仓当即带着毕宿和甘离去了县衙,莫哲还在擦汗,找下针的地方。
暮色四起,四周都黑下来,莫哲在里边喊:点灯。
公孙雄和姚安龙才想起来没准备灯,他们不知道会忙到入夜还没好,急急忙忙去买,让家丁守着。
莫哲走出来,看到他们两人匆匆跑出去买,不禁失笑。
他等得,苏鸿离可等不得,于是叫了家丁拿了点先前烧水烫针用的木柴,点燃了拿进来给他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