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谢谢你对我这麽好。』
它将下巴靠在阿虎头上轻轻磨蹭,就算身上的鳞片已经乾燥得像是要脱去,但感觉阿虎的体温不再那麽炙热,它也就安了心,蠕动身体用比较冰凉的部分将阿虎裹得更加严实,然後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滋……
大白蛇听到冒烟的声音,闻到急速窜出的烟味。
还来不及睁开眼睛看看是自己的哪个地方被烧出了洞,天空就忽然哗啦哗啦地降下了倾盆大雨。
『下雨了!』
大白蛇连忙打开身体,将阿虎高举,沐浴在冰凉洁净的雨水之中。
周围的大火就像没发生过一样瞬间消失无踪,阵阵白烟冒出,飘散在空气中,已经焦黑的草地快速地冒出了新芽,沸腾的河水也平息下来,回到沁凉怡人的温度。
『下雨了,太好了……』
它在心中虔诚地感谢上苍,感谢神使,感谢他们没有把阿虎带走。
雨过天晴,有着漂亮弧线的七色桥羞涩地展现自己美丽的色彩。
躺在新嫩草地上的阿虎慢慢地睁开眼睛,好像刚从美梦中醒来一般。它爬起来,看到大白蛇又黑又白的身体时,忍不住笑开了嘴,又跳又叫地绕着它跑来跑去。
大白蛇幻化成人型,用修长的四肢紧紧地抱住了那只兴奋的老虎。
对於自己躲过天劫这件事,它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
为什麽?怎麽可能呢?
看着阿虎单纯开心的笑容,它突然想起了神使说的话:只要心存善念,自然找得到避开天劫的方法。
阿虎虽然小时候被妈妈喂养了肉食,但长大之後就跟着它吃果子菜叶,没有杀生过,也没有伤害过其他的动物,所以神使们自然不会伤害它,曾经误击人类的雷神使更是在意这点,因此只有小小地吓了阿虎一下,看它会不会放弃白蛇自己逃跑,结果没有,雷神使也就下不了手再劈第二次,只得将剩下的落雷都劈在他们身旁。
而雷劫引起的雷火必将生灵涂炭,神使们更是要尽速在落雷之後降下拯救苍生的大雨,帮助土地新生,也帮助那极少数愿意牺牲自己帮助妖物渡过雷劫的动物。
至此,它才明白,原来天劫不是为了杀尽所有妖物,而是要考验它们在这漫长的修行过程中,有没有难抵诱惑、贪恋财色?是不是曾经伤害其他的动物、染上杀戮之气?能不能对每只动物都诚心以待、找到一个愿意助它渡过天劫的对象?
它很幸运地,遇到了阿虎。而这份幸运,就是它自始至终心存善念得来的。
大白蛇心想,如果哪天有别的妖物来问它怎麽躲过天劫?它一定也会那麽回答:
只要心存善念,自然找得到躲开天劫的方法。
蛇妖(十九)
秋天渐渐进入了尾声,天气变得有些冷,家家户户都把冬衣拿了出来,感觉今年似乎会有个特别冷的冬天。
万宁刚从市集回到家。他走进自己房间,阿白并不在房内。
他从窗户看出去,後院里,阿白正和一个英俊挺拔、威风凛凛的男子抱在一起。
「喂,你做什麽?」
他紧张地爬出窗外,将那个看起来很面生的男人推开,把阿白拉到身後护住。
「你是谁?干嘛抱住我们家阿白啊?」
那男人挑了挑眉,眼露不屑。
「我们家阿白?他什麽时候变成你们家的了我怎麽不知道?」
那语气听起来好像和阿白很熟,但是万宁听着有些不是滋味,而且那轻蔑的眼神也很眼熟,还有他身上斑斓美丽的虎皮长衫……
「阿虎,别乱说。」阿白轻喝。
「啊啊,果然是阿虎!」万宁恍然大悟,却又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他对这类的事情总是很敏锐,只不过本人至今没有发现。
「别乱叫,只有白爹爹才可以叫我阿虎!」阿虎不悦地看向万宁身後。「爹爹,您真的要靠这个人帮你渡过天劫吗?他怎麽看怎麽不可靠啊!」
『靠我渡过天劫?我吗?!』万宁在心中大惊。
「我相信他可以的,再说这次是雪劫,任你毛皮再厚也会受不了的,而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阿虎虽然非常不同意,但是白爹爹说的话总是让他无法反驳。
「可恶,为什麽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紧紧握拳,看得出来心中有多麽不甘心。
「阿虎,没关系的,你走吧!你不希望往後看不见我,我也不希望往後看不见你呀!」阿白走向阿虎,慈爱地抱着他,摸摸他的头。
「白爹爹,那,你要保重,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阿虎低下头,不舍地在阿白颈间蹭了蹭,再舔了舔阿白颈後的头发。
「不用那麽急着回来,那事快了也不成,慢慢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阿白又拍了拍他的背,虽然他也很舍不得这个陪伴他九百多年的好孩子,但是他更希望阿虎能平安幸福。「好了,你走吧!」
「嗯。」阿虎重重地点了头,然後看向不明就里的万宁。「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的白爹爹,要是他怎麽样了,我回来就咬死你!」撂下狠话後,他化成小老虎的样子跑开了。
「那个,阿虎要去哪里啊?」因为无法融入他们俩当中,万宁有些哀怨地上前抱住阿白。
「阿虎能幻化成人型已经一年多了,他的第一个天劫也快到了,我叫他去找能帮助他渡过天劫的对象。唉,我本来还想着要帮他的,没想到我也……」阿白看着阿虎离去的方向,心里仍是舍不得。「我只得让他找到对象後带来这里,如果到时候我还在,就可以一起帮忙。」
「胡说什麽,你当然会在!刚刚阿虎不是说什麽,我会帮你渡过天劫吗?虽然,我还不知道要怎麽做。」万宁抓了抓头,其实对自己不太有信心。他只是个樵夫,不是神通广大的妖精或神仙,家里又穷苦,自己真的帮得上阿白的忙吗?「阿白,我怕我帮不上你的忙,你要不要多找几个人……」
「这件事我只能找你一个,人多了更不安全。进屋去,我说给你听。」
两人回到屋里,阿白将自己第一个天劫的事情告诉万宁。
「所以,只要我护着你不放手,天劫就拿你没办法,对不对?」
「简单来说,是这样没错。」
「听起来很简单啊!」原来要帮到阿白不需要什麽金钱或宝物,也不需要坚固的房子,只要他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就够了。「只是这样的话,我、我很有把握,我会像阿虎一样,就算被雷劈也不放手的!」
「谢谢你。」阿白欣慰地一笑。
「你、你不用跟我说谢谢啦!听起来好生疏喔,我们都已经可以做夫妻了,你怎麽还跟我说谢谢呢?」万宁拉起他冰凉的手放到嘴边,帮他搓揉呵气。「都要入冬了,你还是这麽冷怎麽行?」
阿白的手怎麽搓都不见暖和,万宁索性掀开被子,将他包起来再搂进怀里。
「万宁,你知道蛇会冬眠吧?」
「嗯嗯,你也会冬眠吗?」
「我每年大概会冬眠一个月,那段时间会卷在阿虎身上,靠他的体温取暖。」
「那今年你得卷着我睡一个月了?」万宁开心地问,脑中浮现的却是没穿衣服的人型阿白缠蜷着他的模样,让他觉得原本还有些冷的身体这会儿全热了。
阿白一边说着『行了,变热了』一边剥开棉被。
「万宁,你要仔细听我说。」这次换成阿白牵着他的双手。
「嗯,我听仔细了。」他紧张地正襟危坐。
「今年冬天就是我的雪劫,我感受到的温度会比你们低许多,所以会冬眠整整三个月。这段期间,请你要想办法维持我的体温,不需要很暖和,只要你摸起来不冰就可以了。」
「好。」那我就从早到晚抱着你。
「还有,你要记着,这是天劫,一般的取暖方法是没办法帮到我的,你一定要把我放在身上,否则我就会被冻死。」
「我知道了!」这一点和他不谋而合,万宁更加受到激励。「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觉得有一点点冷。」
「还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万一他们惧怕我,一定有办法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下手伤害我。」
「好,我绝对不说。」
「最後一件事,三个月的时间很漫长,为了保持我的体温,你会很辛苦。万一哪一天你支撑不下去了,请找一个你信任的人托付,不要轻易将我丢下。」
「不会的!」万宁用力摇头。「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就算我病了、受伤了,也会坚持下去的!我跟你保证,你睡醒之後第一个看到的一定是我!」
「谢谢你。」阿白凑上前去,在万宁嘴上印了一个吻。
「阿、阿白,」这一吻给了他无比的勇气。「睡醒之後,请你嫁、嫁给我吧!」
「嫁给你……」因为这一千多年来没有人对他求偶过,更别说是求亲了,阿白一时有些恍神。
「也不一定要嫁,如果你想娶我也可以……虽然我觉得你穿新娘的喜服一定比我好看……」
脑中浮现万宁穿着新娘礼服盖着红头巾的模样,阿白忍不住嘴角上扬,压抑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阿白平时都是温和文静地微微笑着,哪时见过他捂着嘴角,笑眯了眼的样子?万宁被那张美丽的笑脸深深吸引住,舍不得移开眼。他万分珍惜地捧起阿白的脸,轻柔地摸着那白嫩细致而冰冷的脸颊。
「阿白,我不太会说话,可是我一定会让你觉得,那天在小庙里遇到的人是我不是别人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都这麽觉得。」尤其在那之前他已经在小庙里遇到过不少人,每个都被他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听他这麽说,万宁既开心又感动地将阿白抱在怀里,然後学着阿白的动作,亲了亲阿白软软的嘴唇。
「阿白,我真的好喜欢你,虽然我很不会表示,只能偶尔买些酒给你喝,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的。」
「不会表示?那天我不是告诉过你,喜欢你那麽对我了吗?」
「那天?那麽对你?」因为阿白说得含糊,万宁又不是会把那种害羞事时时记在心上的人,一下子竟不知道阿白说的是哪桩?「阿白,对不起,可能我给忘了,你再说一次,我一定牢牢记住!」
阿白看着虚心求教的万宁,叹了一口气。
「等我睡醒再说吧……」再说他过两天就要冬眠了,现在还是专注在天劫一事上面比较好。等渡过了天劫,再跟他好好把那种事说个清楚吧!
隔天,阿白告诉万家夫妇他要回家乡,大概三个月後才会再回来。等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之後,才变回小蛇的模样,回到万宁房间。
万宁坐在散落着一堆衣服的床上,正跟针线奋斗着。
「你在做什麽?」怕会被万家夫妇发现,阿白是用蛇型在说话的。
「我在缝内袋。」万宁把阿白捞起来放在床上,然後继续做着把一块正方的布三边缝在他的单衣胸前内侧的细活儿,并且不时就把自己的手指头扎出一两个小洞。「这个就是你睡觉的地方,我缝在胸前,很安全也很温暖,布我也是挑软的,你可以安心地冬眠。」
万宁看起来虽像个粗人,但是对家人和喜欢的人却极为细腻,愿意花许多心思让对方高兴,阿白觉得这样的万宁比其他所谓『有魅力』的雄性动物好上许多倍。原本刚认识的时候只是想耍着他玩,後来发现他不怕自己,便觉得交个朋友也不错,接着却又因为他每每不懂情趣、总是无意地拒绝了自己而感到不悦,没想到後来竟演变成如此既亲密又信任彼此的关系。
那天狐妖族长问他为什麽想跟万宁交尾?是不是爱上他了?那时他还不懂什麽是爱,只当自己是顺从想交尾的欲望罢了。但是真的做了之後,他才发现那是一件无法随便跟别的人类或动物做的事情,他只想跟万宁做,不但很舒服,而且心里好像被塞了满满的棉花糖一样既柔软又甜蜜。他没有万宁那麽迟钝,如果这还不是大家口中的『爱』,那什麽才能叫『爱』呢?
他爱万宁,他相信万宁也爱他,所以他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他手上。
「全缝好了!阿白,来试试大小!」万宁开心地低声叫喊,穿上其中一件单衣,然後把阿白捞起来放进他缝好的内袋里,阿白也就顺着内袋的大小调整了自己身体的大小,调到恰好能在里面盘两圈。「太好了,刚刚好。」
「不管你缝多大,我都可以弄得刚刚好。」
「说得也对,阿白你好厉害。」
万宁总是这麽轻易地就能说出打从心底敬佩的话语,让阿白觉得身为一千多岁的蛇妖真是件不错的事儿。
明天就要进入冬眠期了,晚上,万宁刻意把门窗都落了栓,要求阿白用人型陪他睡一晚。
「因为,接下来有三个多月看不到你这个样子,我、我想今晚再多看两眼。」万宁期期艾艾地说,不知道会不会碍着阿白什麽。
「只想看两眼?」阿白用湿润的眼睛揪着他。
「那……」万宁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可以看三眼吗?」
「……」这家伙实在是搞不清楚重点呐。「除了看,就不想做些别的?」
「想做的这两天都做完了。」万宁低头,不好意思地笑说。
「比如说?」
「我亲了你好几下,也抱着你好几次。」
「这样你就满足了?」阿白实在不了解,万宁那天明明就很厉害、让他很舒服地泄了出来,可是为什麽後来就没有再做过那样的事了?而且无论自己怎麽挑逗他诱惑他,他的反应都好像是他们从未做过那件事一样。
虽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诱惑技巧没有进步的原因。
但是,就算万宁还不知道『那种事』和『喜欢』之间的关联,难道连基本的欲望都不会有吗?抑或是自己对他真的没有吸引力?
「万宁,你都不会想做那天那种舒服的事吗?」
「那天?舒服?啊……」领悟到阿白说的是什麽,万宁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原来,你不喜欢亲我的身体啊……」狐妖族长说,对付男人,用『楚楚可怜』这招最有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万宁吓得连忙又摇手又摇头。「我很喜欢!不管亲你哪里,我都很喜欢!」
听万宁这麽一说,他就放心了。於是他拉开腰间的带子,让薄薄的单衣松开来,露出里面白皙透明的肌肤。
万宁倒抽一口气,然後害羞地把头转向旁边。
「我知道你很能自制,可是我一想到要三个月後才能看到你,被你拥抱,我就觉得好难过……」狐妖们帮他想的各种经典名句说起来还真是恶心,不过倒是很有效果,因为他话还没说完,万宁就压了上来。
「你别难过别难过,那,我像上次一样,帮你亲一亲,好不好?」
「好。」
阿白柔顺地躺在床上,任由万宁吻遍自己的身体。之前还想着暂时不要做这事儿呢!现在却又觉得想在冬眠之前再做一次,其中也许还包含了一些『以後说不定没机会了』的悲观和惧怕。
他的双手带领万宁停留在敏感羞人的地方,制造许多被他疼爱的回忆。
天亮的时候,万宁紧紧地抱住怀里冰凉的身躯,阿白也蜷起了身体努力往万宁怀里温暖的地方埋去,但最後仍是不敌骤降的温度,化成一条白色的小蛇,让万宁小心翼翼地收进他亲手缝制的内袋里。
没有时间难过,因为接下来,他要护着阿白躲过三个月的雪劫,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离不弃,即使山崩地裂也会带着他一起。到了明年春天,他要亲眼看着他苏醒,然後用最好看的表情、最温柔的语气,笑着跟他说:
『你看,我真的没有冷着你吧!』
蛇妖(二十)
每天早上醒来,万宁总是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前,确认那个硬得磕人的藤盒还在不在?里面的小生物有没有安好?
冬天的早晨还是黑摸摸的一片,他只能在被窝里小心地打开紧贴着自己皮肤的方形藤盒,把手探进去,小心地捞出软布中冰凉的物体,然後迅速贴上自己胸前,再把藤盒放到床头。那藤盒是为了怕自己在睡眠中不小心压到那小东西而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