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慌张点头，又听她小声叹息：“我爱你……却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配不起你……”

当天晚上，钱小米因失血过多去世，最后一句没有主语的话，江南猜不出，她是在讲肖亚清还是讲自己。

替那初生就失了母亲的孩子取名乐乐，寓意无忧无虑一声欢乐，如此简单的名字，居然是他和名少整整花了一个月时间日思夜想的结果，关心则乱。

两个男人，一个身体，拖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日子过的慌乱热闹，所幸这孩子自小乖巧，乌木眼瞳招惹众人怜爱，时常会让江南冷不丁会忆起幼时的小鬼来。

苏州古镇，四季如画，没有车马如龙，没有人群喧嚣，江南用了五年时间来治疗伤口，最终心如止水，平淡看透人生。安静与名少朝夕相对，偶尔绊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却是突然想起钱小米的遗愿来，依依不舍的带着乐乐前来燕陵，而名少的魂魄，则因不堪奔波，暂时寄存在古寺佛体里。

白天去参加肖亚清的定婚仪式，肖亚清玉树临风潇洒依旧，朱奇奇活泼漂亮笑容甜蜜，两人可称天作之合。这样的婚姻中硬生生中多出来一个孩子，怕也是一种多余。

“明天就带乐乐回去，名少应该会挂念着了。”江南暗下决心，靠在角落里搂着乐乐沉沉睡去，梦中隐隐感觉到被一双喷火的眼睛窥视着。

次日醒来，天气大好，乐乐跌撞的在客厅奔跑：“这里比家里还要漂亮！”

江南笑，替他梳洗过，翻出床下的盒子，庆幸钱财仍在，唏嘘半日后又推了回去，抱着孩子下楼吃饭，关门离开时未作丝毫留恋。

四周楼盘小区皆已重新规划，看的江南眼花缭乱，居在乡下多时，他已看不惯这里的纷乱拥挤。

乐乐看的目不转睛，扯着嗓子问道：“这里的天气很热么，为什么姐姐阿姨都不穿衣服呢？”惹的四周女士皆作双目喷火状，江南捂他嘴心中暗道：“穿是有穿的，只不过少了些。”

转了许久后找到一处餐厅，乐乐边吃边抱怨：“不如在家时爸爸做的好吃。”

江南颇感欣慰，眼梢也多出一丝笑意，替他擦擦嘴角又拿起勺子喂。

吃到中途时，冷不丁蹦进一个人来，看着江南愤愤不平：“你再对他这么好，我立刻杀了他！”

话说一半，又将目光转向乐乐，气势汹汹的拍着桌子威胁：“你给我从江南怀里滚出来，以前他都没有这么喂我吃过！”

乐乐吓的缩回脑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爸爸，我想回家……这个哥哥好可怕。”

江南连忙起身，却被小鬼一手按下：“给我坐着，动一下我就将他杀了！”转脸对惊恐万分的服务生笑眯眯道：“我也要一份，跟他一模一样的。”

这几年来已把所有的心思转到乐乐身上，再加上小鬼已今非昔比，江南对他感觉只是疏离，当年温情再忆不起半分。至于他的恐吓，不知是凭感觉还是如何，竟然全不放在心上，掏出口袋中的便利贴刷刷写下几个字后扬长离去。

小鬼气的磨牙，再看手中纸条时心如蚕噬，一句话，字字潇洒飘逸，力透纸背：

我和你，早已是陌生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见。

35.喜从天降

江南本以为旅途无聊，闭上眼一觉醒来便是苏州，结果却着实出乎意料。正在玩耍的乐乐突然将他摇醒带着哭腔道：“爸爸，爸爸，那个好凶的哥哥……”

江南揉揉眼睛，见对面空座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拨弄着食指紧张的看着他，两眼都是恐慌，一脸的无所是从。

“江南……”，小鬼迟疑着小声叫他。

这时的江南，蓬松略显凌乱的发丝垂下来摭住左眼，整张脸显得格外小巧，身上不再穿以前熟悉张扬的红色，随意的白T恤配灰色外套，多出几分成熟内敛的气质来。脸上表情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顾摸着乐乐的脑袋安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PSP在他眼前轻晃。

“爸爸，我要玩！”乐乐挤到他怀里，手指胡乱在屏幕上点着。

江南莞尔，大手握住他小手引导着，乐乐兴奋的嘴巴直吐泡泡。

江南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不需要也不会再理自己了……这个认知让小鬼红了眼眶，他不知道是该气愤还是嫉妒。

“啪！”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将他们手中的东西打掉，PSP重重的落在地上。

江南这才抬眼看了他，也仅仅只有一眼而已。微皱着眉头把东西捡起来，小心擦干净后递给乐乐，乐乐却不敢接，把头扎在江南怀里撒娇。

“先生，请出示一下车票。”乘务员拿着本子走来，站在小鬼面前提醒。

小鬼置若未闻，一语不发的对着江南，长睫毛垂下来摭住了心事。

“先生，请将票拿出来给我们检查一下。”那人不得不耐着性子把话语重复一遍。

“没有。”小鬼闷闷道。

“啊……”，那人有些意外他的坦白，随后板起脸：“先生，请您补票。”

小鬼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没钱。”

乘务员彻底惊呆了，不是没见过逃票的，却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这架势，仿佛当自己是当劫的般，随即厉声道：“那个，先生请在下站下车。”

“我不下。”依旧固执。

“……”，乘务员有点难堪的道：“那我只好请乘警……”，江南把钱递了出去。

“原来是有认识的人么，我说呢……”乘务员撕了票，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后离开。

“你生我的气了么，我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对你……你说过，我变聪明的话就可以回来找你的，你有说过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他语带硬咽的低声道，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往事浮起，离别之日决绝的话的犹耳边，倘若有何牵扯，两人离别时关系便一干二净再无瓜葛了，江南尽量装作毫不在意。

我和你，早已是陌生人……还有什么话语比这更伤人的呢？那么多的疼痛都咬牙忍过了，此时却脆弱的连他一句平淡的话都承受不起。

冥府一日，人间一年，自己却是在阴阳交界的忘川苦苦煎熬了六百多个日夜，母后天天跪在潭边看他，整日以泪洗面。就连心硬如石的父王也再三劝他：“倘若忍不住，还是出来罢，你纵使痴傻一生，也永远都是父王的掌上宝心头肉。”

他却微微摇头，能受的，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好。

忘川水寒，三界皆知，只有在深潭下才能保持清醒，偏是那该死的清醒，每一丝疼痛都被清晰的牢记感知。

那些日子，被铁链紧锁在冰冷的三生石上，每日破颅洗脑，孤寂无助时连棵水草都无法抓住。倘若说还有什么支撑下的勇气，便是江南最后留给他的几狠心话语：

果然是智障啊……

我需要的是一个和我一样正常的人，而不是一个时刻需要照顾的低龄弱智 ……

如果看过后还是像现在一样，我就不会再见你了……

字句犹如利剑剖解着柔软的心，每日醒来痛不欲生，痛时却是连昏过去都几乎不能。

最后一次通过北极翁的测试，才勉强道与常人无疑了，这才虚脱的被托至水面。母后额角已生出白发，眼下皆是泪痕，父皇含泪苦笑：“倘若再不出来，你母后怕是会将眼睛哭瞎。”

心中愧疚，过去那么多年，一直让他们担惊受怕，日常琐事都需要他们亲自过问打点，如今心中一片清明，才知道自己是那么让人费心累人。

依在母后怀里陪她讲些知心话，人间的点滴琐事皆不遗漏，唯独跳过临别时片段。

“那倒也是个妙人。”母后抚着他头叹气道：“只希望你白白胖胖无忧无虑，就算是痴痴傻傻，也胜过现在满腑心事强，看这张脸，下巴都尖成这模样了。如果放心不下，就去看看吧，只当散心玩耍，别呆太久让我牵挂就好。“讲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孩子，多开心啊……”离开时隐约听到母后依在父王的怀里抽泣。

一面心如刀绞一面欢喜异常。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了人间，却遍寻不着江南的踪迹，曾经温暖的家里皆是灰尘，守在蓝农几日打探，四处寻找一个相貌清秀漂亮的男人，希望却总是落空。

好不容易误打误撞巧遇上了，心中先涌上来的却是恨意，自己为争取和他在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而他却在酒吧里与人饮酒作乐！

狠话讲不出三两句，喂药后又怕他受伤，左右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时，他却端起架子拿自己当了陌生人！罢，这都不算……他那孩子却是让小鬼如何也无法忍受，明明说过的话，怎么就转脸不守信用了呢?

一同度过的那些年算什么，又拿自己当什么来看呢？玩具？还是好骗好哄的傻瓜小孩？

睫毛轻轻一抖，泪珠就成串的滚落下来，肩膀跟着微微耸动。明明看上去已经十八九岁了，此刻却哭的像个孩子般无助。

他若是再像酒吧里那般羞辱自己倒还好了，冷眼予他从此再无瓜葛，却偏偏是这样让人委屈的模样让江南不知所措，心柔软下来再也无法坚强。

不要哭，不要哭，江南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茫然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乐乐惊讶的看着小鬼，嘴角一咧也跟着大哭起来，一大一小搅的江南心乱如麻。

犹豫了下，江南终不忍将小鬼按在位置上，掏出手帕递给他。

小鬼抽泣着拽过来，恶狠狠的瞪着乐乐问道：“你哭什么？”

乐乐揉揉眼角泪花：“你把我的游戏机给摔坏了，呜呜……”

“活该。”小鬼擦擦眼睛，幸灾乐祸道。

“呜呜……哥哥是坏蛋！爸爸不要和他在一起，不要理他……”

小鬼伸手揪住他耳朵：“不要江南理我？让你使坏！你才是坏蛋！”

他下手没轻重，心中又怀着恨意，乐乐哭天喊地让江南看的心疼，扯开他手将乐乐抱在怀里安慰。

“你不要我了，就是因为他么？”小鬼红着眼睛指向乐乐。

“……”江南小心的在乐乐耳边吹气。

小鬼扣住他肩膀：“为什么不理我？现在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么？”

江南只觉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却只是一味关心的帮乐乐揉耳朵。

“你是坏蛋，放开爸爸，呜呜，爸爸不会说话……”乐乐泪眼汪汪的哭道。

不会说话？！江南不会说话？！难怪他随身带着便利贴，难怪他不曾和自己说过一个字……小鬼蓦然松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子呢。”

自己在酒吧里还对他讲那样恶毒的话，刚才还差点伤了他……该死，当真该死！小鬼愧疚的猛捶自己脑袋，看的江南眼皮直跳。

“对不起，对不起。”小鬼反复喃喃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还是不够聪明怎么办？”

他扯住江南的手猛摇，急切道：“你说过，我不够聪明的话就不会要我了，现在怎么办……不行！”小鬼突然跳起来，全然不顾车厢撞到了脑袋：“我还可以去治的，一定可以的。我现在就去……”

江南却突然揽住了他的肩膀，眼睛里满满的心疼，在他手心里轻轻写下两个字，小鬼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他，整双眼睛都被泪水濡湿。

江南说：我要。

刹那间，小鬼的世界都充满了希望，以至于想起在忘川的日子，居然都觉得无比甘甜。

火车‘卡卡’一路向东，早春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小鬼和乐乐的脸上，一大一小紧紧依偎着睡的正酣，江南伸手去摸小鬼的手腕，却小鬼嘀咕着抓了抓脸后将手缩到袖子里去了，手腕上的红疤，剥落的指甲，伤的如此明显。

不知道现在还痛不痛……受了很多苦吧？居然还是一味的想回自己身边。

时如流星，人似苍粟，江南何其幸运，居然有人对自己如此用心……倘若再伤了他，罪孽之重再无法挽回了。

回家的路上，两个声音叽叽喳喳的不可开交。

“哈，你这笨蛋，连路都走不稳，又脏兮兮的，江南有了我之后就不会要你啦。”

“坏蛋！坏……哎呀，呜呜，爸爸……坏蛋哥哥又打我，呜呜。”

江南忍了又忍终于看不下去了，用眼神示意他：“小鬼，不要总是欺负乐乐。”

“你曾经就是这么对我的。”小鬼沉着脸嘟囔。

江南语噎，心道：“我有打你那么重么？”

“哼。”小鬼从他表情中得到答案，冷哼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身子跑来：“终于回来啦，恭喜江哥儿贺喜江哥儿！”

江哥儿？这称呼着实新鲜，江南甚少与陌生人接触，不由吃了一惊，迷惑的看向她。

女人掩着嘴吃吃的笑：“我啊，是来跟你说媒的，等了好些天，你看，还真是有缘，今一来就刚好碰上啦。”

36.暧昧表白

江南瞬间睁大了眼睛，小鬼和乐乐屑然无声，近乎痴呆的看着那个喜气洋洋的媒人。

女人乐的眉开眼笑：“恩乃长的可俊呢，厘不嫌弃侬这门腔，还有侬这个孩子。倷笃配的很喏……”

看到江南似懂非懂的样子，又用温软的普通话飞快的讲了一遍，江南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神色慌张的不知如何拒绝，那女人又热情道：“人现在在你家门口喏，你好歹去看看喏。”

人在家门口？江南头皮发麻，顶着小鬼和乐乐怪异的目光困窘的摇头。

“哎呀，你这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这样的条件又带个拖油瓶，有女孩能看上你就不错啦，别挑三捡四的，去看看再说吧。”说罢扯过江南的胳膊便往小巷子里拽。

“……”江南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偏又不知道如何拒绝这样热心的人，被拖着一步步往家中走去时，心中居然升出种被逼良为娼的壮烈感。

小鬼扯着嘴角踢乐乐：“你不是有妈妈么？为什么还有人给江南说亲？”

乐乐甩着胳膊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道：“没有妈妈，只有爸爸。”

乐乐的话让小里心弦一松，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到江南为难的被那女人拽着走的时候，脸色又转为阴沉，提着乐乐的胳膊抱起来叮嘱：“你知道后妈是做什么的么？”

乐乐没想到小鬼居然会抱他，把脑袋摇的跟泼浪鼓似的。小鬼眼睛一瞪，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妈妈会待你很好，但是后妈……是会吃小孩的！先从你的脚趾头吃起，然后腿，胳膊……最后一点儿不剩！”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乐乐咬着嘴唇大气都不敢出：“吃小孩的后妈好可怕！”

“不光会吃小孩！”小鬼板着脸严肃道：“还会吃江南，不对，以后，还会再生很多小妖怪，然后江南就不要你了！”

小鬼越说越激动，委屈的想起江南抛弃自己的时候，眼圈泛红情绪愈发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