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陈时道,曾经在离家最近的沙滩促膝长谈,疯狂嘻闹。夜空璀璨,他曾经在流星划下时许愿,那道流星听见他的愿望了吗?
「陈时道,你猜,飞碟会在哪里呢?」
「……」
没人回话。
「陈时道?」
查觉身後的人没有跟上,庄禹玄连忙回过头,陈时道脸上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的关系,红得不可思议。
这时庄禹玄也感觉不对劲,三步并两步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伸手摸上陈时道的额头,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陈时道,你发烧了!」他惊呼。
「……没事。等等我下水,体温就会下降了。」
「你、你……你这笨蛋,怎麽可能会没事,走,我们回去。」说完就要转身,陈时道拉住他,制止他之後的动作。
「……还没看到你的飞碟。」陈时道呼吸微促的说。
他摇头,不断地摇头,「不看了……我们不看飞碟了,我把它停靠在很安全的地方,不会被人偷走。」他担忧他的病情,想把他带回民宿,可是陈时道却不动如山,不管他怎麽拉扯也未移动分毫。庄禹玄急了,「陈时道,你到底想怎麽样?别让我害怕、别让我担心……」他红了眼眶,整颗心都系於他的发烧。
最近流感肆虐,电视也报导出几例因患A型流感未及时投克流感,最後肺衰竭死亡。
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也许只是水土不服造成发烧,回去後赶紧吃退烧药退烧後就没事……退烧就没事……
「我想在这里待一下……」
「……」
「陪我看海。」
「……」
尽管为他的发烧提心吊胆,最终还是顺了陈时道。
已是秋天的屏东天气仍然属於高温,选择一处阴凉,和陈时道坐在地上,陈时道低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著沙子。
「欸,庄禹玄,你曾经说过,世界的尽头在哪里?那时我不以为意,心想世界怎麽可能会有尽头……後来你离开台湾後,我才知道世界尽头就是失去你的感觉,天黑地暗,像快死了一样……从小你和我一起长大,习惯了你在我身边,做什麽事情都要你陪,你就像空气,像水,一点一滴地融入我的世界,你走了以後,我痛得快要死掉……
後来在日本遇见你,我想挽回,你却和我说『我们回不去,那都是过去事』,那麽痛那麽痛的四年,你却简单的带过,我想,庄禹玄你的心真狠,恨你的同时,也明白真的该放手,揪著过去的回忆念念不忘算什麽男子汉……伤心离开日本後,过了几个月又在台湾遇见你……庄禹玄,你知道吗──」他抬起头,瞥头瞅著庄禹玄。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不管分开几次,最後始终会兜在一块。」他说。
陈时道的话一字一句地敲进他的心坎处,眼角早就湿了,泪水在脸颊恣意滑落。
「不要放弃好吗?为我们的将来坚持一次好吗?当你把手交给我的那天,我就许诺自己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所以……所以……也请你不要松手……好吗?」陈时道也哭了。
庄禹玄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再勇敢的男人也是会流眼泪的。
「好、好……」他点头,忙著抹掉陈时道一时软弱的泪迹,嘴唇凑上前,慢慢地将他的怯弱舔拭乾净,而後来到因高烧而发红的双唇。
覆盖,辗转,席卷。
然而,最後他还是松手了……
疯狂世界 、(四十一)
日本,东京。
一室黑暗。
绒布窗帘紧密拉上,窗外的光线透不进来。
庄禹玄静静坐在床沿,低头望著双手,一一摩娑。
「呵……呵呵……」拉开唇线,抚著头慢慢地笑出声,笑了眼泪从眼角溢出,他还是笑。
那天回民宿後,民宿老板帮他们买了退烧药,陈时道吃完後高烧并没有因此压制下来,整整烧了两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心急如焚,可每当他决定带去上医院急诊时,陈时道却又恢复短暂意识,倔强坚持不去医院。
他明白陈时道的顾虑,全台湾的人都知道破晓主唱踪迹成谜,陈时道怕这一求诊,面貌曝了光,同时也会招来公司的注意。到时他们的私奔也会被迫中止。
但,庄禹玄又怎忍心让他一人受罪。
发烧不退,最後并发肺炎,那该怎麽办?
在陈时道第五度陷入昏迷时,他拨打一一九,入院治疗後高烧得以压制下来,陈时道因状况不佳而住院观察,确定他平安无事後,庄禹玄离开医院,订张最快的机票飞回日本。
他没忘记陈时道曾经和他说的话:「庄禹玄,如果你敢通报公司,我会恨你一辈子,我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正因为陈时道是认真的,所以他逃离台湾。
庄禹玄害怕看见陈时道仇恨的眼神。
那会令他心碎致死。
门外的敲门声拉回他的思绪,他摇晃了下身子,起身打开电灯。明亮光线映照於房内,瞳孔无法适应地微微刺痛著。
「门没锁。」
门打开,父亲侧身进入。
「……爸。」
「身体还好吗?」他关心问。
「……好多了。」
上礼拜突然返回日本时,接机的父亲什麽也没问,仅仅拍了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辛苦了」。或许父亲早已什麽都知道,只是选择不愿提起,身为长卖唱片高层的父亲怎麽可能不会得知消息呢?况且其中一位当事人还是他儿子。回家後,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他把自己关在房内,胃口不好,母亲熬了清粥。
没有责骂,只是安静地陪伴,给他思考空间。
他们愈是退让,庄禹玄的心里愈是歉疚。如果他们能严厉地痛骂他、愤怒地给予巴掌,那麽他心里会好过一些。
而不是现在,歉疚地抬不起头。
「他没事了。」山田幸正说。
庄禹玄惊诧抬头,「爸……」
「住院两天後就出院回台北休养。台湾的分公司决定不计较他此次脱轨行为,并没有要他解约负责。」
他抖著唇,说:「我、我……爸,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答应我,别再和他来往了,好吗?」从小到大,孩子总没让他多操心过,若是平常犯点小错他还能视而不见,摸摸他的头下次别再犯错,但如今这种事要他怎麽睁只眼闭只眼?「爸不希望你去走错误的路,与其看你走得跌跌撞撞,不如一开始就避免。」
爱上同性,错了吗?
不管是四年前或四年後,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让他与陈时道相遇?以为所有事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然而那只是众多巧合凑在一块罢了。
全身力量顿时被抽光,庄禹玄跌坐在地上。
山田幸正摸了摸他的头。「乖,听爸的话,不要再和他有连络,过你自己的生活。」
「好……我知道……我不会和他见面……」他喃喃重复山田的话。
山田待了一会儿,庄禹玄失神落魄的模样令他摇头叹气却也心疼,放轻脚步开门离去,推开门时见到妻子待在房外,欲言又止地看他,他无奈地摇头。
「让孩子静静。」
「那傻孩子……」她含泪。只能等时间了,让时间冲走伤痛,让时间抚平一切,还给她一位原原本本的孩子。
房内,庄禹玄动也不动。
一想到未来的岁月里没有陈时道在身旁,得孤单寂寞地过完漫长的生命,他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了。
活著干嘛?如果活著的盛馀时间是为了用来想念陈时道,他宁可立即死去。
太难熬了,太痛苦了,不如死了算了。
~~~~~~~~~~~~~~~~~~~~~~~
这礼拜会更完
疯狂世界 、(四十二)
再怎麽不好受,日子终究还是要过。
虽然没有明显的禁足,但每当他正打算踏出交门,母亲便立即上前询问他的行程,去哪,做什麽,几点回家。
父母亲担心他飞回台湾找陈时道,暗地将他的护照藏起,他心知肚明,却也不争不辩。
日子过得规律,吃喝拉撒睡几乎都在家里。
他变成少出门,每天捧著网购的原文书籍待在房间,累了困了就睡,睡醒继续阅读。
周而复始,没有间断。
如果他们希望他是这样过活,庄禹玄会如他们的意。
什麽都不必想,脑袋空白地度过每一天。
阖上书皮,前天拿回的原文书已经看完了,想起前两天似乎也有上网购买两本书籍,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宅配到超商。皮夹内取出几张大钞,穿鞋子打算出门取书。
「小玄,你要上哪去?」听见玄关的声响,庄清蓉从厨房内特意走出。
「网路上有订书,我去便利商店取书。」
「早点回来,别在外头逗留太久。」
「我知道,我出门了。」
便利超商并不远,徒步不用五分钟就到了,途中经过香菸贩卖机,摸了外套口袋发现有多的硬币,硬币投入後按下CASTER牌子的菸,弯身取出CASTER,靠著贩卖机便抽起菸来。
吸口气,徐缓地吐出。
眯眼,叼菸望向天空,呼出的白菸使眼睛乾乾涩涩的。
没几分钟就抽完一根菸,把熄灭的菸蒂丢进上衣口袋内,菸盒塞进左边外套里。
走入超商内,一贯地拿了矿泉水和面包,最後来到书架区,没看见自己感兴趣的杂志,最後才折回柜台。「取书。」
「好,请问您的名字?」
「庄禹玄。」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店员按著萤幕搜索,说:「先生很抱歉,我们店内并未收到您的书。」
「没有?」
「是的,我帮您查询看看,也许是送到其他店面。」过了一会,店员说道:「庄先生,您的书籍是寄到XX店,麻烦您到那里取书。」
「好,谢谢你。」结完手边的帐後,他提著袋子走出。XX店啊,印象中似乎在市区内,他怎麽会把寄送地址填到那里?
庄禹玄想不透。
到那里还得搭电车。有点累,庄禹玄想了想,决定改天再去取书。
路途经过公园,他拐了进去,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摸出口袋的CASTER,取出,点燃,动作一气呵成,用大拇指与食指的指腹捏住菸尾,另一手撑著长椅。
长期抽菸的缘故,两指指腹间有淡淡褐黄色。
「哼。」没有缘由地,他轻笑。
啊啊,刚才忘了买酒。难得溜出家里,有兴致在公园看风景,却没有美酒作陪,真是可惜了。
这算什麽日子?没有目的没有想法,像个废人糜烂过活。
那天的决定,他没有後悔。与陈时道的性命相比,这种烂日子不算什麽。苦是苦在少了那个人在身旁罢了。
整整一包菸抽完後,远边的太阳转换颜色。
天要黑了,该回家了。
他拍拍裤管和屁股,踱步走出公园,回程见到那台自动贩卖机,他把口袋里所有的大钞送进贩卖机内,买了七八包CASTER。
回家後,正要进入房间,把碗盘端到餐桌。「小玄,今天有你的信件喔,我放在你房间书桌。」
信件?
「好。」他点头。
「东西放一放,准备吃晚饭。」
「恩。」
简单回覆完他进入房内,果然在书桌上看见一只信封袋。
上头并没有写寄件者住址,笔迹令人熟悉,转瞬之间,他僵直身体,脸上既是慌恐也是惊喜,颤抖著手撕开封口。
是陈时道!是他!他的字迹庄禹玄不可能会认错。
信封有点重量,却还不至於到沉甸。撕掉封口後,封口太小他的手伸不进去,只好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
疯狂世界 、(四十三)完结篇???
是陈时道!是他!他的字迹庄禹玄不可能会认错。
信封有点重量,却还不至於到沉甸。撕掉封口後,封口太小他的手伸不进去,只好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三年前陈时道从台湾曾寄过一次包裹给他。
三年前他寄来的是结婚喜帖,三年後他寄了钥匙。
那钥匙是他亲手给陈时道,如今陈时道将钥匙还给他。
这当中意思,不言而喻。
「庄禹玄,如果你敢通报公司,我会恨你一辈子,我是认真的。」
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
「不……不、不不──」
他的世界刹时间崩塌,一直不敢去深虑而封锁在深处的念头破闸倾出,全部全部涌入脑海里。
他爱的那个男人,现在正恨著他,他用了十三年的时间狠狠爱著的男人,已经不爱他。
是他,是他亲手毁掉陈时道对他的爱。
是他,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不安。
是他,不够勇敢不够坚定。
是他,没办法信任陈时道。
尽管陈时道说了再多次别担心,把世界交给他,但他最後还是却步。
庄禹玄爱他,爱他爱他,爱了这麽多年,每天想著念著的人都是陈时道,可是到了最後却是换得陈时道的恨,这算什麽?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捏紧手心的钥匙,冲出房间,一路往玄关跑。
庄禹玄并未仔细看,信封上头,虽填了收件者地址,上头却没盖邮戳。
「小玄,莽莽撞撞的要上哪里?」庄清蓉瞧见庄禹玄脸上有别於这几日无悲无喜的表情,查觉有异,在他踏出大门的前一秒拉住他。
「妈,你放开我,我要回台湾!我要去找他!」他情绪激动地喊著。
「小玄,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去见那个人……」听到他的回答後,她受到强大刺激,不免地摇晃身体,更是无法松开手里的力道。
「妈,拜托你放开我……让我走让我回台湾,我想待在他的身边……我爱他、我爱他……」他低声哀求,眼泪急得滑落。
「不行,妈不可能眼睁睁看你犯下错误。」
「妈,为什麽爱上陈时道就是错误?我没作奸犯科,也没杀人放火,我只是爱上陈时道而已,为什麽你们总是要逼我……总是要把我们逼入死胡同……我……我……没有陈时道我也不想活了……妈,我爱他爱了十三年,你不会懂我的心情,当初为了和你回日本,我放弃过一次……现在我不愿再放弃……我要回台湾……回去他身旁……」
庄清蓉瞠大眼,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妈,你放手,拜托你放过我、放过我好吗……」
庄清蓉怔住。
望著眼前不断恳求的孩子。
他们自以为用大人的方式保护孩子,为了就是避免孩子走错路,不让孩子受到社会的抨击敌视,他们的用心良苦却换来孩子一句句的「放过我」。
错了吗?他们方式错了吗?是不是真该让孩子走过一遭,受到挫折、知道疼後,才能使孩子明白他们的用心?
一见她动摇,机不可失,他立即用力挥开庄清蓉的手,头也没回的奔跑出门。
他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冲出公寓,他往最近的车站狂奔。
他想通了,事情总有转圜的馀地,合约内容是人订出来的,只要他和陈时道的事别曝光,别对破晓形象造成影响,公司也许会看在陈时道这棵摇钱树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没错。
他、他要回到陈时道身边!
陈时道,你等我,还有──
对不起。
奔跑了数十分钟,他呼吸紊乱、气喘吁吁,脚程却没有半点缓下。
车站就近在眼前,等他到了机场,买了机票,就能立刻看见那个人。
他所深爱的那个人。
心急如焚,他慌张得无法思考,车站在马路对面,一心只想飞回陈时道身边的他顾不得还有三十秒才转换的红灯,抬起脚步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