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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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凑上来,在以诚耳朵上亲了一下,看着那耳朵一点点变红了,红得透明,他把头埋进胳膊里无声地笑起来。

  姗姗而来的平静与幸福,会使人恍惚吗?

  千越最近就老常这样。

  他很爱吃那种粗颗粒的花生酱,以诚买了给他吃,吃着吃着,常常咬着亮晶晶的勺子就愣在那里,好象在想着很重要的一件事。努力地去想,却总也想不通,于是就跟自己叫了劲儿的孩子似的。

  以诚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也舀了一勺子花生酱放进嘴里,厚厚的酱里有细小的花生颗粒,在齿缝间碎碎地响着,随之而来的甜香弥漫了满口。

  以诚用手指扣扣千越的额角道,"越越,发什么愣,不是说减肥是三十岁以后再考虑的事吗?我还有两年,你还早呢。"

  千越象是刚回过神来,答道,"哦。"低下头又去吃那瓶里的花生酱。神情里,是久违了的稚气。有时候,两个人边看着碟片竟然一边就吃掉整瓶的花生酱。

  越越最爱看法国片,以诚也不挑,跟着看看津津有味。有时字幕太快,或是翻译错得太离谱,千越会说给他听。

  千越问,"以诚哥,你也爱看法国片吗?"

  以诚挠着头说,"说实话越越,我看得是,一头雾水。"

  千越大笑起来,头枕在沙发扶手上,"那你不早说。"

  以诚想,我哪里是看片子,我是看你哪。可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千越说要在家办的事儿,原来就是做些笔译的活儿。在网上这类的活居然挺多,做完了给人家发过去,报酬人家会打到银行卡上。倒是很省心。千越一 开始没有跟以诚细说,有一天以诚回去得早看见他在卧室里正做活儿呢,戴了小黑框的眼镜,认真地盯着屏幕。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发出的光打在他脸 上,在镜片上跳出两朵小小的光亮的花。

  以诚站在卧室门口,外套脱了一半,就那么半挂在身上,嘴张得大大的,笑得很没有形象。

  其实这种工作的报酬并不高,有时,长篇的稿子要的很急,千越还会干到很晚。这种时候,以诚从来不会去打挠他,也不会劝他早点儿睡。尽量轻手轻脚地在屋里活动,给他送一杯热牛奶去,让他知道他一直都他身边哪。

  那一天中午,天有些薄阴,以诚在公司里做着事。他的小运输公司为了方便,租的是一楼的房子,装了大的玻璃门,以诚忙碌的间隙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千越站在门外,脸贴在玻璃上,鼻子压得有点儿扁,对着他笑。屋外有清冷的天光,映得他的脸清爽洁净。

  以诚打开门拉他进来,千越说,"中午这会儿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凑近一点儿说,"我拿了第一笔稿费了。"

  以诚替他搓一搓冻得凉凉的手,说,"哦,那是得请客。"

  屋里只有宁可,千越还是有点脸红,悄悄把手抽出来,踢踢桌子腿说,"喂,快点儿。"

  以诚憨憨地笑着,低声跟宁可交待两句,两人一同去吃饭去了。

  晚上回到家,千越又拿出个小盒子递给以诚,"是礼物。"

  以诚打开盒子,是一双很精致的羊皮手套。以诚想起自己的那双旧手套,其实还是好好的,只在左手小手指的顶端破了一个小小的洞,难为千越怎么就记在心里了,他想。把新手套戴上,拢了手细细去闻那皮的味道,一边说,"谢谢越越。"

  千越掉开眼,转身窝进沙发里,支着下巴说,"光嘴上谢谢不够,你得给我做你最拿手的饺子吃。你不是总说你和的馅儿最好吃吗?"

  以诚蹲在他面前,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看得千越脸热起来,推推他的肩问,"你干什么?傻了吗?"

  以诚脸也有些热起来,说不出话来,只把那连人带椅把那沙发推来推去,突然一把把千越拉下来抱住,好啊,说做就做,你跟我去买材料去。"

  楼下走不多远就是一个苏果便利店,却没有能买到以诚想要的东西,肉也没有了,调味料也不全。以诚说,干脆,再向前走走,就是金润发了,就当散步了。

  以诚说忘了拿鸡精了,留下千越叫他等他一会儿。千越仰头去看那货架子上一排排的东西,伸手拿了一盒包装得很精致的饼干来看。一盒饼干居然包成这样,不细看,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千越微笑起来,把盒子放回原处。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货架的缝隙里,看见一个人的脸。

  然后,那个人也转到了这个走道里来,他也看见了千越,两个人生生打了个照面。随后,有一个女子,白暂的肤色,气质十分温和沉静,从他身后走来过来,拿了架子上的东西递给他看,两个小声地交谈了一句什么。他的眼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飘过来,又飘走,再飘过来。

  千越一步一步走过去,侧身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计晓的身上还有以前一样的香水的味道,千越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以诚没有夸口,他做的饺子果然好吃。

  千越把头埋进碗里,从来没有吃得那么香过,依然没有声音,但是极快,一口气吞了十来个,才抬起头来,嘴里鼓鼓地,含糊不清地说,"哥,比大娘水饺好多了。你别做运输了,开个饺子馆吧,开个饺子馆吧,我给你当跑堂的。"

  以诚从身后伸过胳膊来搂搂他说,"好啊。"

  千越拉住他的胳膊,他的手指间全是面粉,在两手相握之间沾到千越的手心里,滑滑的。

  千越转头把脸埋在他腰间,拿额头去蹭蹭他的外套。家常穿的半旧的衣服,布面细软,舒服地贴着行越的额。

  千越想,真好啊,真是好。自己终于不再怕那个人了。终于不怕了。

  元旦来的时候,以诚送给千越一件礼物。

  这礼物其实也平常,是一件深蓝的V领毛衣与一条同色的粗格的围巾。以诚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窗高领儿的毛衣,所以织了这个。怕你冷,又给你织了条围巾。"

  千越惊讶地问,"你织的?"

  以诚嘿嘿笑起来说,"你可别笑我越越,不是手织的。是机织的。以前在部队,培训我们做军地两用人才,我就学了这个。我姐开的那个织毛活儿的店,机器是我选的,连那些小姑娘也都是我教会她们织的呢。"

  千越用毛衣遮在口鼻上,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闷闷地喊,"呀呀,是以诚,是以诚。"

  以诚说,"行行,笑吧笑吧,你高兴就成。"

  千越走过来,趴在以诚的背上,说,"哥,咱们一辈子在一起吧。好不好?一辈子。"

  那个老实人,难得幽默一回,回答说,"买一送一,这辈子,下辈子。"

  32

  千越说叫以诚开个饺子馆。以诚说,越越,我还真有这个心思。不过不是想要这里开。

  千越捧着大杯的热茶,用那杯子去捂着微凉的脸颊,闲闲地问,"咦?那你想在哪里开?"

  以诚说,"越越,人家说,在国外开饭馆还不错,要维持两个人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听说在国外,饺子都论个儿卖。到时候。咱们不论个儿,就论两,厚厚道道的,保准好做。"

  千越越听那眼睁得越大,"到时候?什么到时候?"

  以诚在千越身边坐下来,搂搂他说,"越越,我在想啊,以后,我们要不去外国吧。我查过了,有些国家,对我们这样的,比较宽容一点,甚至...都是可以结婚的。我们,可以从从容容地在一起。"

  千越望着他,"这事儿你想了多久了?"

  以诚答,"很久了。一直在想呢。"

  千越把杯子凑到以诚脸上贴一下,"好。我们去。"

  以诚快乐起来,整张脸都放出光来,"可是越越,你可得教我说外国话。我以前学的那点儿英语,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

  千越在沙发上蹲坐起来道,"好啊好啊。快快拜师吧。"

  以诚抱起拳道,"老师在上,受小生一拜。"

  千越笑倒,差一点儿滑下沙发,被以诚眼疾手快地抱住。

  以诚笑着说,"越越,我可笨,你别嫌弃。"

  千越笑着反手拍拍以诚的额头,"没问题,没问题,我见过更笨的。有她那碗酒垫底,什么样的笨小孩我全能对付。"

  以诚傻笑着用额头去蹭他的头发。两个人贴得那么紧,心里都有一团团的热升上来。千越说:"喂,你松松手,我去洗澡。"

  以诚回过神来,嘿嘿笑着说,"哦,好。"

  等以诚把一切收拾好,千越也洗好了澡出来了。

  以诚发现,千越还和小时候一样,有一点小小的没条理。常常地找他的小东小西,特别是他的眼镜。

  找眼镜的时候,他微微眯着眼,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额上会急得出一层薄薄的汗。

  现在他又是这么一副样子,眉间还挂着一颗亮晶晶的水珠。

  千越早上把洗好的衣服晾出去,谁知下午好大的一场雨,只好把淋湿了的睡衣重新洗过。

  现下,他穿着以诚的一套半旧的衣服。米色的衣裤,宽宽地套在他身上,袖子一直给他卷到手肘。也不怕冷,裤腿也卷了两道。

  以诚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迷迷糊糊地找过来,找过去,宽大的卷着的裤腿扫着他的光脚背。

  以诚有点脸红,老实人难得做一回坏事,还真是心虚得紧。

  然而,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安宁与喜悦,一点点地暖暖地从心头渗透到嘴角眉梢。

  一会儿之后,以诚伸手把他拉过来,从沙发腿边拿出眼镜,慢慢地给他戴上。

  他的眼睛慢慢地有了焦距,眼中又有一点点的迷惑,一点点的诧异,然后他的睫毛垂落下来盖住了眼中的情绪,嘴角却一点点地荡起一个小小的涡。

  在大脑有反映之前,以诚的嘴唇已经落在那朵笑涡上。

  从那一天起,以诚真的认真地跟着千越学起英语来。

  千越用心地给他选了很实用的教材。每天学上一课。平曰里也应时应景地练一练曰常用语。以诚学得不算快,也不算好,难得的是愿意说也敢说,有空的时候就会捧着书读两课。

  千越听着他翁翁地读书的声音,止不住地从心里笑出来。

  千越手头儿翻译的活儿渐渐多起来,他的速度快,水平高,也不计较报酬,找他的人多起来。有时候一连半个月都要赶活儿赶到很晚。

  往往一份活儿完了之后,会轻松一下。千越会去公司接以诚下班,两个人一块儿出去吃个饭。

  有一回,千越去找以诚,以诚刚刚出去有事。宁可一个人在。笑着叫他等一会儿。

  宁可倒来热的巧克力,递给千越,说,"以诚说你最爱涸烩个。"

  千越微微有点诧异。

  宁可微笑着别过脸去放低了声音说,"以诚,他的爱人,是你吧?"

  千越愣住了。

  宁可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单据一边款款地说,"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的。一开始,听他打电话,叫越越越越的,我以为是女孩子,叫月亮的月。却没有料到是男孩子呢。"

  千越道,"你...觉得这种事...很...龌蹉吗?"

  宁可微笑着摇头,"别人如果这样我不知道,跟我离得远,我不能了解。但是,以诚,他是不会龌蹉的。你一定有叫他爱的道理。"

  千越低头不作声。听见宁可继续说下去。

  "我从没有见过象以诚这么好的人。他对谁都那么好。那个时候,我还在念财会大专。我父母双下岗,家里条件不太好,先前已经因为付不起学费休学 过一年了。那时候我想,说什么也得读完了。我去饭店做啤酒推销。挣得不多,倒底是一份工作。可难免会遇到些不三不四的人。是以诚帮我解的围。他还供我上 学,他说女孩子,在那种环境里,太不容易了。叫我别担心,只要能读,他都会支持我。我们只不过是贫水相逢,他这样帮我,从来也没想到过要我的报答。"

  女孩子说着,抬头看着千越。她淡眉细目,面容十分柔和耐看。"后来,我跟他说,我喜欢他。他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了。喜欢了好多年的。是怎么也 丢不下的人。那我就说,好,那也没关系,没有缘做夫妻,我就在你这里为你打一辈子的工吧,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后来,他亲口跟我说的,他喜欢的人,是你。"

  宁可笑起来,"其实他就是不说我也猜到了。他是对什么人都好。可是对自己爱的人,倒底是不一样的。"宁可的手脚很麻利,这么一路说着,手上的事儿也做 得差不多了,分毫不乱,"千越,我叫你千越好吗?我今天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以诚和你,不管将来如何,我总是支持你们的。你们可得好好的,啊?"

  千越点点头,"谢谢你。宁小姐。"

  宁可愉快地对着门口抬抬下巴,"看,回来了。"

  以诚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凉凉的风,他的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条小金鱼。两个相携回家的路上,千越把把金鱼接过来,对着路灯细细地看。灯光打在塑料袋上,映着里面的水光,晶莹透亮的,两条鱼都是墨黑的颜色,一条稍大些,一条稍小。

  后来,千越把它们养在一个扁扁的玻璃瓶里,瓶底有碎的晶石,深深浅浅的蓝色,他们还给小鱼起了名字,大一点的那条,叫不离。小的那条,叫不弃。

  又一天下班,以诚独自回家,那天千越有一份急件要做,就没去找他。

  以诚走到楼下时,突然顿住了。

  他仰起头,细听着楼上自家窗口传出来的琴声。

  因为天冷,窗子是关着的,乐声隐隐约约的。

  以诚仔细地听着。

  似乎是一首儿歌,旋律简单熟悉,不断地重复着,象是孩子可爱的絮叨,稚拙而动人。

  以诚听着听着,就有泪水热热地流下来,凉凉地滑到下巴。以诚伸出大手抹了把脸,走进暗的楼道里,又笑起来。

  很快就快到春节了。

  以诚有一天对千越说了件事儿。

  33

  春节就在眼前了。

  以诚说,"越越,春节,我要回家过年。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千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听见这话一个激灵醒得透透的。却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以诚在他露出半个的头上拍拍说,"喂,越越。"

  千越在被子里说,"我睡着了。"

  以诚把他连人带被地抱起来,让他坐着,千越软耷耷地倒下去,以诚又抱他起来,他就又倒下去。又抱他起来,这回不倒了,把一床被子密实实地裹在身上,团坐在那儿。有点儿发呆。

  以诚把他长长了的额发缕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说,"越越,跟我回家去。"

  千越往被子里缩一缩。

  以诚知道千越还是象小时候一样,对那些简单的事情,常常会很认真地去思索,象是晚饭吃什么,家里要添一台什么样的DVD,洗衣机里的衣服是要 晾在屋里,还是干脆先晾到外面去,好象天有点阴。他常常会拄着下巴,微皱着眉,很努力地去想,仿佛那些事有关生活的本质,或是,有关幸福。

  但是,真正遇到需要考虑的事,他就会顾左右而言它,象一尾小鱼,遇到水底的大石,就从边儿上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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