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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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越艰难开口,"大姐,我不能离开啊,我...不能走。"

  以刚终于压不住火气了,霍地站起来,那拳头对着千越就挥了出去,"你不走,你死赖在这里,想害死我家以诚?"

  千越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耳朵里翁翁乱响,脑子里有片刻是空朦朦的一片。

  姐姐叫道:"是以刚,你干什么?说归说,动什么手?"

  千越撑在钢琴上,亮洁的琴面上,映着他模糊的身影,有什么叭嗒叭嗒地落下来,琴盖上染了几个褐色的小小斑点,千越用手去擦,以诚那么爱惜这琴,天天擦拭,千越哪里舍得弄脏呢?擦过去,手指间是潮湿的腥红。

  姐姐拿过纸巾,递给千越堵住流血不止的鼻子,柔和肯切地说:"走吧,小沈,你离开吧,算是我们一家子求你,你放过以诚,就等于救了他,也等于给我们一家子一条生路。"

  千越的鼻子不停地流血,顺着指缝流下去,半个衣袖都被染红了。姐姐不忍地替他擦着,血渍狼籍的脸,清清秀秀,眉睫抖得象濒死的蝶的翅。

  姐姐拉他在椅子上坐下,让他仰起头, 不能心软啊,姐姐想,这一念的软,会害了两个年青人,陪上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未来的曰子。

  姐姐说:"小沈,好孩子,走了吧。痛一时总好过痛一世,啊?我爸妈都七十了,让他们伤心,你心里也不安对不对?这里...我给你...带来一些钱, 你出门在外,总得有点钱在身上。"

  千越仰头着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柔柔的光晕,象透过一层水面飘射下来,淋淋漓漓地打在他脸上,微微模糊了他的眼,千越听见有人隔着水,一声声叫着以诚的名字,以诚,以诚,以诚...细细分辨,才发觉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声音。漫长的,长了手似地,想触摸到那个人。

  千越想说点儿什么安慰那绝望哀伤的女子,她要把她的亲人拉出她以为的漩涡,却要把他推进黑间暗的深渊。

  他的手里被塞进了硬硬的东西,他低头看看,是一叠钱,他把他放回那女子的手中,迷迷糊糊地笑了笑。

  37

  N城的火车站几年前在一场大火中被彻底毁坏,政府盖了简易的火车站,冬天漏风夏天漏税雨的,几乎成了N城市政建设的一个笑柄。去年,新的火车站终于建立起来了,完全现代的化的,极其气派。

  新火车站建设以后,以诚这是第一次来,可是他完全没有心情去注意四周的一切。

  他要找一个人。

  但是,这里是这样的巨大,他可是看见自己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投在光洁的地面上,异常地孤独,形单力薄。

  那么多的候车室,那么多的人,行色匆匆,表情木然,与他擦肩而过,他不小心撞到别人,别人也不小心撞到他,彼此都没有时间与心境说一声抱歉。

  以诚找过了一间又一间候车室,在一行一行的坐椅子间穿行,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没有。

  其实心里是清楚的,他们说,千越是早上走的,现在,已是晚上八点了。

  越越,多半是离开了吧。

  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哪一列火车上,那车,一定行驶在陌生的城市里,千越会坐在窗边吧。他从小就这样,坐什么车都喜欢坐在靠窗处,看着外面摇曳而过的风景。

  以诚想,如果我对广播站广播找人,请播音员说:沈千越先生,沈千越先生,第十候车室有人等你,请听到广播后速去见他。请听到广播后速去见他。他舍不得你,他放不开你。

  以诚想,越越听到后,会不会在门口出现,他会不会皱着眉头笑,然后说,喂,是以诚,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呀!

  以诚想,自己还真是迟钝得可以,完全没有察觉千越前一天晚上有什么异常。他记得千越平静如水的眼睛,淡淡的笑容,埋头吃他做的饺子,吃完了把 碗一推,对他叫,是以诚,洗碗。然后在厨房里跟他粘乎,叫他好娘子。刚刚睡下不久,就又爬起来,到外间拿了什么,又钻回被窝,身上带着夜里空气里的凉气。 原来他拿来了花生酱,在黑暗里希希索索地吃,还问,是以诚,你要不要?然后,他带着浓郁花生香气的嘴唇贴上来,只一下就离开了,他说,就这么多了,不能给 你啦,我自己也不多啦,多乎哉,不多也。

  他是,还是有些预感的吧,以诚想。早上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那么舍不得走,不想去公司。千越说,快去挣钱去。以诚想起那一刻自己抱住千越说,跟我一起去。千越说,我自己也有活儿。以诚说,带上电脑到我那儿去做吧,越越,今天就想看着你。

  之后,家里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母亲的病犯了。

  母亲低血压的毛病好多年了,药吃了不少,总也没有什么效果,严重的时候,曾经起不来床。

  以诚匆匆赶回家。

  兄姐都在,母亲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脸色极不好。

  以诚与哥哥姐姐带母亲去了医院,医生给开了药,母亲一定要以诚陪着他。以诚握了她的手,坐在床边,要她安安心心地睡。

  以诚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医生说母亲的情形并不严重。

  以诚是爱母亲的,极爱她的。

  他总是想起小时候,母亲在自家的土灶上给他做好吃的,年青的母亲很漂亮,甜蜜的眉眼,在掀开锅盖时蒸腾出的热气里,温柔极了。他记得夏天,他 们住的小平房在大雨里进了水,一直淹没了床角,他与姐姐坐在床上,看着母亲与哥哥用簸箕把水一点一点地舀出去。那时父亲所在的厂子还没有倒闭,父亲在上 班,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屋子有一个角落有一点点漏雨,母亲在忙碌的间隙还回过头来对他们笑,拿了井水菝过的香瓜递给他。

  他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母亲给全家人都做了新的棉衣,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她把最新最软的棉花都絮在了以诚的棉衣里,厚厚地,让以诚穿得象个吹饱 了气的皮球,那新棉花原本是父亲特地买给她让她做件新丝棉袄的,那一年,是她四十岁的生曰。以城还记得,有一次,与母亲一起去亲戚家送结婚的贺礼,也是个 大冬天,母子俩在城南七里街那迷宫似的小巷里迷了路,母亲把东西用绳子拴了挂在肩膀上,牵着他找啊找啊。以诚累得很,可是,他从小就懂事,他不说累,他只 问,妈妈,你喜不喜欢我啊?你是不是最喜欢我?母亲说,当然了,你是妈妈的老儿子,我最喜欢你,最喜欢。

  以诚当然爱妈妈,长到这么大,从未变过,他只是,把他的爱又给了一个他同样爱着的人,他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人。

  看母亲睡稳了,以诚起身,小声地跟姐姐说,想出去一趟。

  姐姐问,去哪儿?

  以诚语塞,他怎么跟她说,他想回去看看千越,他心里老是不自在,象是有什么事。

  姐姐刚要说话,哥哥也过来了。

  背开了父亲,哥哥说,"以兰,我们也不要再跟他遮掩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回去也找不找沈千越了。他走了,他答应了我们的。他今天早上的火车。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如今你丢得下丢不得都得丢了他。"

  以诚的脸刷地变了颜色。

  他们把千越赶走了么?他想。越越能去哪儿?他有哪里可以去?他去到哪里都会又是一个人了。

  他们赶走了他。他们想要自己恢复所谓正常的生活,但是没有了越越,他哪里还有正常的曰子,好的曰子,他真正想过的曰子?

  以诚冲出家门,冲回自己的小屋去。他奢望着千越还在。

  但是他不在了,他只带了随身的一些衣物。

  还带走了他们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想去照些合照,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呢。

  以诚在一张空座位上坐下来,用头轻轻地磕着椅背,一下一下。

  晚上一点了,以诚在火车站的候车厅找了整整五个小时。

  他找不到千越,他只好回了家,他得回去歇歇脚,把事交待一下,然后,去找千越。以诚苦笑着想,越越这孩子,脚程可真好啊,也真是会躲人啊。可是,以诚想,会躲的人也躲不过铁了死要找到他的人啊。

  以诚的步子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地挨上楼。到了四楼,开始有昏黄的光洒下来,越往上,那光亮越是鲜明。

  以诚看见,他的门头的灯开着。

  以诚看见,他家的门还是锁的好好的。

  以诚还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穿着蓝色的外套,脚边放着一个背包,还是上次以诚说要带他回吉林看雾松,特地给他买的。

  以诚愣一下,接着冲过去冲着他说:"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要是火起来,...你你你...你下次再...再跑...试试看!"

  千越坐着不动,看着这急了的老实人,急速吞咽的喉节,眼睛真如同白兔一般赤红了,抖得几不成调的声音,完全没有威胁力。千越说:"好,以后,我再不敢跑了。"

  他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一个笑容,是黑夜廊下绽放的昙。

  是以诚嘿嘿嘿笑了起来,"怕了吧。"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千越说,"哎,你这副样子,真难看。快开门进家吧,让人看见。"

  以诚说:"哦。你...你快起来,这么凉,还坐地上。"

  千越说:"脚麻了,你拉我一下。"

  以诚把他拉起来,打开门,两个人几乎是扑进去的,咚地一声撞在门上,千越的背被撞得生痛,以诚把他的头摁在怀里,大手垫在他后背,"撞痛了吗?"他说。

  千越闷声闷气地说,"嗯。我活该。"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周身均是紧绷之后放松下来的疲累,只想摊开了手脚,让身体的每一寸都贴在柔软的床上,你的身边有我,我的身边有你,那一份安妥与满足,把劳累的身体激得更为软弱。

  以诚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发问:"怎么又能想到回来呢?"

  千越的声音微不可闻,如同叹息,"想想,两个大男人,就不要玩儿我跑你追,我藏你找的把戏了。玩过两次也够了。就回来了。再说,叫我,到哪里,再找象你这么个老实人去?"

  以诚略低下头,在千越的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变得有点儿呆愣愣地,说:"越越,你是甜的。"

  千越反肘撞了他一下,又笑着转过头来,张开嘴,舌头上躺着一块儿糖。

  以诚说,"哦,还象小时候似的,含着糖睡觉。那牙痛的滋味,都了忘了?"

  千越说,"哎,忘了。"

  以诚说,"好。以前的那些苦的痛的滋味,都忘了吧。"

  就算前面的路再难走,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好太多了。

  千越把自己的手与以诚的扣在一起,说:好。

  以诚慢慢地把他的手送到嘴边去,一人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都睡过去了。

  37

  N城的火车站几年前在一场大火中被彻底毁坏,政府盖了简易的火车站,冬天漏风夏天漏税雨的,几乎成了N城市政建设的一个笑柄。去年,新的火车站终于建立起来了,完全现代的化的,极其气派。

  新火车站建设以后,以诚这是第一次来,可是他完全没有心情去注意四周的一切。

  他要找一个人。

  但是,这里是这样的巨大,他可是看见自己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投在光洁的地面上,异常地孤独,形单力薄。

  那么多的候车室,那么多的人,行色匆匆,表情木然,与他擦肩而过,他不小心撞到别人,别人也不小心撞到他,彼此都没有时间与心境说一声抱歉。

  以诚找过了一间又一间候车室,在一行一行的坐椅子间穿行,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没有。

  其实心里是清楚的,他们说,千越是早上走的,现在,已是晚上八点了。

  越越,多半是离开了吧。

  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哪一列火车上,那车,一定行驶在陌生的城市里,千越会坐在窗边吧。他从小就这样,坐什么车都喜欢坐在靠窗处,看着外面摇曳而过的风景。

  以诚想,如果我对广播站广播找人,请播音员说:沈千越先生,沈千越先生,第十候车室有人等你,请听到广播后速去见他。请听到广播后速去见他。他舍不得你,他放不开你。

  以诚想,越越听到后,会不会在门口出现,他会不会皱着眉头笑,然后说,喂,是以诚,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呀!

  以诚想,自己还真是迟钝得可以,完全没有察觉千越前一天晚上有什么异常。他记得千越平静如水的眼睛,淡淡的笑容,埋头吃他做的饺子,吃完了把 碗一推,对他叫,是以诚,洗碗。然后在厨房里跟他粘乎,叫他好娘子。刚刚睡下不久,就又爬起来,到外间拿了什么,又钻回被窝,身上带着夜里空气里的凉气。 原来他拿来了花生酱,在黑暗里希希索索地吃,还问,是以诚,你要不要?然后,他带着浓郁花生香气的嘴唇贴上来,只一下就离开了,他说,就这么多了,不能给 你啦,我自己也不多啦,多乎哉,不多也。

  他是,还是有些预感的吧,以诚想。早上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那么舍不得走,不想去公司。千越说,快去挣钱去。以诚想起那一刻自己抱住千越说,跟我一起去。千越说,我自己也有活儿。以诚说,带上电脑到我那儿去做吧,越越,今天就想看着你。

  之后,家里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母亲的病犯了。

  母亲低血压的毛病好多年了,药吃了不少,总也没有什么效果,严重的时候,曾经起不来床。

  以诚匆匆赶回家。

  兄姐都在,母亲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脸色极不好。

  以诚与哥哥姐姐带母亲去了医院,医生给开了药,母亲一定要以诚陪着他。以诚握了她的手,坐在床边,要她安安心心地睡。

  以诚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医生说母亲的情形并不严重。

  以诚是爱母亲的,极爱她的。

  他总是想起小时候,母亲在自家的土灶上给他做好吃的,年青的母亲很漂亮,甜蜜的眉眼,在掀开锅盖时蒸腾出的热气里,温柔极了。他记得夏天,他 们住的小平房在大雨里进了水,一直淹没了床角,他与姐姐坐在床上,看着母亲与哥哥用簸箕把水一点一点地舀出去。那时父亲所在的厂子还没有倒闭,父亲在上 班,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屋子有一个角落有一点点漏雨,母亲在忙碌的间隙还回过头来对他们笑,拿了井水菝过的香瓜递给他。

  他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母亲给全家人都做了新的棉衣,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她把最新最软的棉花都絮在了以诚的棉衣里,厚厚地,让以诚穿得象个吹饱 了气的皮球,那新棉花原本是父亲特地买给她让她做件新丝棉袄的,那一年,是她四十岁的生曰。以城还记得,有一次,与母亲一起去亲戚家送结婚的贺礼,也是个 大冬天,母子俩在城南七里街那迷宫似的小巷里迷了路,母亲把东西用绳子拴了挂在肩膀上,牵着他找啊找啊。以诚累得很,可是,他从小就懂事,他不说累,他只 问,妈妈,你喜不喜欢我啊?你是不是最喜欢我?母亲说,当然了,你是妈妈的老儿子,我最喜欢你,最喜欢。

  以诚当然爱妈妈,长到这么大,从未变过,他只是,把他的爱又给了一个他同样爱着的人,他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人。

  看母亲睡稳了,以诚起身,小声地跟姐姐说,想出去一趟。

  姐姐问,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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