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关灯
护眼

  姐姐说,"不是,妈。我说不上来,他们两人那种感觉,您细看看就明白了。跟一般的好不一样。也不是我多心,妈,你不记得了?家其表姨家的那个 小儿子,当年不就是跟个男人混在一起,后来家里闹得不象样子,最终得了精神病了?现在还没好呢。也没有人管,成天在大街上,当着人就脱得光光的,多造 孽!"

  母亲变了脸色,"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姐姐叹息道:"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要不,把以诚叫回来,私底下悄悄探一探他的口风?"

  母亲说,"好。你等我打电话去。"

  姐姐拉住母亲说,"不在这一会儿。等我们想想该怎么问。"

  第二天,以诚下班以后,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家里有点儿事,叫他回去一趟。

  35

  那天下班后,以诚顺道去菜市买了不少的菜,回到家就钻进厨房,一样一样煎炒烹炸炖,弄出一屋子热气蒸腾的香。

  千越笑眯眯地趴在餐台上看着他,以诚高高大大,有板有言地做饭,两个火头,被他照管得滴水不漏。腰里系着天蓝色素格子的围裙,居然有一圈宽宽的荷叶边儿,千越倾过身子,去揪那花边儿,笑说:"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好娘子,今晚有没有蟹黄蛋吃?"

  锅里的汤濮开了,以诚想过去掀开锅,千越却紧紧扯着他的围裙边儿不放手。以诚捏捏他的耳朵说,"越越,锅开了。"

  千越说,"我知道啊。"可是手还是不放开。

  以诚一使劲儿,竟把他从餐台那边儿拎了过来,"那,过来帮我打蛋。"

  千越有一下没一下懒洋洋地搅合着大碗里的蛋液,把那粘稠的液体用筷子挑得高高的,丝丝缕缕,凑在灯光里看,亮晶晶的,以诚问:"越越,好玩儿吗?"

  千越慢吞吞地说:"好-玩-啊!"

  以诚摸摸他的头顶:"那慢慢玩儿。"

  千越反而放下手中的碗,象树熊那样贴在以诚的背上,手臂环着以诚的腰,以诚窄小的厨房里来来回回,象是多了条尾巴。

  以诚想,千越这孩子,其实心重,却很少说,躲着什么似的,越是在意的事儿越躲,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啊。

  吃饭的时候,以诚慢慢地把家里打电话叫他回去的事儿说了,千越说:"哦,那你还不下了班就去,明天做好吃的也行啊。"

  以诚说:"应该也没什么大事的。可能是家里的什么东西坏了,要我过去看看。我爸妈他们住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的呢,下水管啊什么的,常有状况。"

  千越把头埋进汤碗里,"是啊,吃了饭你早点去,我来收拾。"

  以诚说:"越越,放心,别怕。"

  千越说:"哥,汤真好喝。"停一歇又说,"你呀,何必特地跑回来陪我吃饭。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以诚呵呵笑着说,"反正我的心思是瞒不了你的,越越,你就是我心里的小蛔虫。"

  千越抬起头,那样一副清清淡淡的笑脸,"是哦,我会读心术,怕不怕?"

  以诚答:"不怕,越越,哥什么都不怕。"

  以诚坐在门口的小凳儿上穿鞋子,千越站在一边,看着他高大的身子窝在那小小的凳子上,凳腿儿那么细,当时是自己看着好看任性地买下,也没细想 是不是合以诚这么大个子坐,以诚依旧是笑着,说,果然好看,咱们越越的眼光不会错。以诚从未对他说过"不",从小如此,千越想,以诚的这一份好,别说是一 辈子,就是只享受那么一段,也算是有福气了。

  以诚站起来,习惯性地跺跺脚说,"走了。我很快回来。那碗留着我回来洗,你去忙你的,记得做一会儿歇一下眼。"

  千越笑着答应,"哎,这几句话里头,最喜欢听你说碗留着别洗啦。"

  以诚也笑着转身,开门。

  千越突然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肩上,声音出来是闷闷的,"我没什么,就只抱抱你。我的指缝宽,怕把你给丢了呢。"

  以诚回手握住他的手,将两个人的十个指头缠在一处,"你看越越,我的指缝也宽。咱俩手拉得紧紧地,你丢不了我,我也丢不了你。"

  以诚一进父母的家门,心里那一份担心就立刻落了实。

  父亲不在,依旧按老习惯出门找老友下棋去了。

  姐姐却在,一下子就把他拉进门,推到母亲的卧室里。母亲坐在床角,母女二人对看看,谁也不好开口似的,最终还是母亲打破了僵局。

  母亲说:"以诚,叫你回来是问问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找个女孩子正正经经过曰子。"

  以诚道:"妈,我现在,也是正正经经地过曰子的。"

  母亲又问:"我们,今天找你来,就是问问你,你心里倒底是什么个想法儿,你...跟沈家的那个孩子...要好...妈是知道的,你们...也都大了,也该...各人干各人地去了...总这么住在一块儿...也不是个事儿。"

  以诚喊:"妈!..."

  姐姐打断他的话,"唉,妈,你也别拐弯抹角的了,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咱们就跟以诚明说,他也不是那种不体谅大人的心的人。"

  姐姐与母亲对视一眼,下决心似地问道:"以诚,今天你当着妈,当着姐的面儿,你给我们明明白白地说,你跟沈千越,倒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今天也别撒谎,赶紧的,一五一十地,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清楚。"

  以诚想,哦,终于来了。

  以诚清清嗓子,用力捏巴了一下手指,端端正正地抬起头,说,"妈,姐,其实,我是,同性恋。十来岁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了。这么些年,我也没跟你们说,今天说出来,求妈跟姐的体谅。"

  母亲吱吱唔唔地问,"你是...是什么?什么恋?那是什么意思?"

  以诚说,"就是,我只能喜欢男人。对不起妈,让您担心。但是没办法,这是天性。我喜欢男人,我喜欢的是,沈千越。"

  母亲掉转了脸去问姐姐,"以兰,你听这个孩子他说些什么?乱糟糟的,我也听不太明白。"

  姐姐变了脸色,回身握住以诚的肩用力地摇着道:"以诚,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你让妈都急糊涂了。你知道爸妈这么多年带着我们几个,家 里条件一直不好,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现在好容易曰子好过点儿,你又来这么一出!你乘早的,给我跟那个沈千越断了!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以诚道:"姐,我知道对不起妈,对不起爸,但是,我不能跟千越断。我,我丢不下他。我跟他,我们说好了,这辈子,我们都在一块儿。"

  妈妈终于痛哭出声,"这孩子...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啊...你们两个大男人家的,说什么一辈子在一块儿哇?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还怎么见人,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们都还怎么见人?"

  妈妈跌跌撞撞挨过来,捧着以诚的头,继续道:"以诚,以诚,你从小孝顺,你不是不糊涂孩子,你跟妈说,你跟妈保证,你以后再也不跟那个沈千越混在一起了。说话呀!"

  姐姐也泪流满面的,"以诚"她说,"以诚,你从小良心好,路边的小狗小猫你都可怜,你就不可怜可怜妈?"

  以诚心里灌了铅似的,只不过是个开始呢,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他想,母亲的眼泪与伤痛,姐姐的担心与指责,都是真真切切的,不容他辩驳的,她们 是他的亲人,这世上,她他与他流着相同的血,既便断了骨头也筋脉相连的,他从未想去伤害她们,让她们伤心。只是,越越呢?他爱了那么久,爱得那么坚决的 人,他丢不下的人。丢下他,留下了骨血却没有了心。

  以诚说,"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报还你们都行,怎么补偿都行,我就只是不能丢下千越。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姐,我爱他。"

  母亲的身子全部俯在以诚的腿上,以诚想把她扶起来,被姐姐一把推开了,"妈,不要再跟这个人说什么了,他被鬼迷了心窍。他没得救了。妈你就当没生过他,你老了有我给你养老送终,你还有儿子孙子外孙子,不差他一个!是以诚,你走吧。呆在这里干嘛?想气死妈顺了你的心?"

  以诚喊,"姐..."

  姐姐说,"你别叫我,你不跟沈千越断了你就别叫我。妈你都不在乎,你还在乎姐?快走,你快走!"

  姐姐推着以诚出门儿,也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手劲儿。

  以诚叫着,妈,妈,妈...

  妈妈有点儿迷糊,心里就只一个念头,对姐姐续续叨叨地念:"可别让你爸知道,可别让你爸给知道了。"

  门,在以诚面前砰地关上了。

  36

  以诚走了,母女俩泪眼相对地坐着。

  门上突然有轻敲的声音。姐姐以为是以诚回心转意了来向妈妈认错的,扑跌着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眉目与以诚极为相似。

  是以诚的哥哥以刚。

  以刚说:"哟,丫头,你也回来了?妈呢?"

  一路叫着,妈,妈,走进来,一叠声地问:"妈,我回来了。妈,上回你做的那糟面筋还有没有?有的话,再给我点儿,我老婆说好吃。"

  姐姐一腔子的怒气再捺不住,冲着以刚叫道:"你这个老婆迷,心眼子里就只装着老婆儿子热炕头,家里什么事儿你也不上心,亏得老爸还说你是长子,从小就偏向着你,养儿子有什么用?"

  以刚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弄得愣住了,嘟嘟囔囔地反驳道:"丫头,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不也生的是儿子?你还别说,家里有什么事,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办罗!"

  以刚回头这才细看出母亲与妹妹脸上斑驳的泪痕,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姐姐道:"也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眼前就有一件烦难的事儿,大家都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母亲只不停地叹气,流泪,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姐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以刚点起一支烟,沉吟一会儿,说:"要我说,也别跟以诚较劲废话,那孩子,从小死心眼,他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依我说,我们去找那个 沈家的孩子,这事儿还得从他身上下手。我们去找他,叫他走,滚得远远儿的。我想他也是读过书的人,总不会死七白咧地缠着以诚不放。"

  那天晚上,以诚很晚才回家。他居然忘记坐车,就那么一直走了回去。

  千越还没有睡,给他开的门。以诚笑着说:"我回来了越越,回来洗碗。"

  千越也笑起来,"真的,还给你留着哪。"

  以诚走进厨房一看,餐台与灶具都擦得甑亮,调味瓶都擦得光净如新,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角。

  以诚仿佛看见千越一寸一寸地擦着那台子,一点一点抹净小瓶上的油垢积尘,那埋在心里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千越看他愣着,靠在他身后,下巴磕在他肩上,轻笑着说:"难得勤快一回,也不赞扬一个?"

  以诚回头看着他,千越的笑容纯净,灯光里显得特别稚气,以诚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笑着说:"是,马兰花送给勤劳的好孩子。"

  千越笑起来,张开了双臂抱着以诚的肩,头挨过来,来来回回地晃着身子。

  以诚回手抱住他,有一腔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千越突然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是以诚,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以诚问:"什么?"

  千越说:"我爱你。"

  以诚突然地就湿了眼睛,口中用力地吞咽了几下,才说:"越越,人说傻人有傻福呢,那说的就是我。"

  千越攀着他的脖子,只是不松手,说:"傻子,记得把你的福气分一点给我。"

  以诚说:"没问题。都给你。"

  躺到床上的时候,以诚慢慢地把事情说给千越听,自己觉得每一个字,都是艰难出口,干涩地象从口中一个一个地扯出来一般。

  以诚说:"越越,家里,知道了。我跟他们,都说了。"

  千越说:"你一定挨了骂了。"

  以诚问:"你猜到了?"

  千越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哥,你进门都忘记换鞋了。"

  黑暗里,以诚呵呵地笑起来,"真的?"

  "真的。"千越说。

  过一会儿,千越说:"哥,有空,我们出外拍点儿照片吧, 除了小时候的,我们还没有合照呢。"

  以诚说:"好。这个周末就去。去你喜欢的东郊。"

  又过半天,以诚摸索着千越的手,摸到了,紧紧地握住,说,"越越,说好了的,咱们谁也不丢下谁。"

  千越想,以后的曰子,怕是不会太平了,那样,也好。提心吊胆的许多天,真走到这一步,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索性,不躲也罢。

  那躲不过的,很快就来了。

  千越看着面前的男子那一张与以诚极为相似的面孔,还有姐姐,她的脸上,再也没有过年初见时的和善与亲切。

  千越起身想倒杯茶水,以刚说:"你也别张罗,弄个真象是跟以诚一块儿过曰子似的。我们也受不起你的茶,还是坐下来,把该说的说说清楚。"

  千越听着他的话,思绪飘得老远。想起小时候,冬天,研究院那古色古相的屋檐下挂着的尺许长的冰棱。看着晶莹剔透的,摸上去,刺骨的冷。

  以诚屈起手指在桌上用力扣了扣,拉回千越飘散的思路,"怎么说,沈千越。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咱们也别拐弯抹角的,一句话,你离开以诚,并且,从此不能再纠缠。这样,你好,他也好。我们一家子也好了。"

  千越说:"我,不会走的。"

  以刚笑起来,隐隐的怒气却藏在眼睛里,几乎要夺目而出。"那么你是要一辈子跟个男人混下去罗?"

  千越说:"是大哥,我们...不是混。我跟以诚,是认真的。我们,是有感情的。"

  以刚说:"感情么?你看我吧,我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我老婆,宁可自己穿旧衣服也得给她打扮得体面罗,要是她有了危险,我拼着命不要也得保住 了她。这算是有感情了吧,可是,我也不好意思把情啊爱的挂在嘴边呢,老夫老妻的,说不出口。你们两个大男人家的,谈爱情,你不嫌牙磋?"

  千越脸刷就白了。耳后一根青筋突突地急跳。

  姐姐看着他,有一丝丝的不忍。原本是那么灵秀的孩子,怎么就走上了这条道儿呢? 那么以诚呢?以诚又何尝不是好孩子,那是和自己血脉相通的人啊,这种当口,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姐姐缓慢地说,"小沈,你是知书达理的孩子,我们也相信你不是故意存着害以诚的心。你说的感情,我们不懂,只有一点,我们还是懂得的。你们这样,是违了人伦的,其结果只能是身败名裂,小沈,你忍心看着以诚没脸见人吗?"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