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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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中午人不多,很静,计晓要了一个包间,与千越相对坐着。千越是第一次吃曰式的饭菜,微微有点好奇,脸上露出一点孩气,看着那精美的和食微笑。

  突然间,包间的门被哗地一声大力地拉开,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有此微醉的样子,摇晃着想要进来,却在看清楚他们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哈哈哈哈,走错了走错了。没想到碰到老朋友。计处,也在这儿吃饭哪?"

  计晓不快地细微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原来是仇老板。"

  那个被称做为仇老板的男人一步跨进来坐下,"真巧真巧,计处,难得这么巧。这顿我请了。嗯,这位是..."

  计晓淡淡地说,"哦,这孩子是我的表弟,我姨妈的孩子。大学里伙食不好,偶然带他出来改善一下。"

  仇老板伸过手来,"哦,计处的亲戚啊,幸会幸会。"

  千越有些被动地被他拉着手用力握了两下。

  仇老板又道,"不耽误你们了,我那边还有客。计处,改天找你吧。"

  仇老板走后,计晓说,"一个暴发户,不必理会他。"

  要付账的时候,服务小姐轻声细语地说,"一位仇先生,已经把你们的账付过了。"

  后来,他们居然与仇老板又偶遇过一次,千越也没往心里去。

  过不多久,计晓出了点事。

  千越却并不知道。

  他是后来才明白所有事情的。

  27

  那时候,计晓的事业可谓一路往上走。他年纪不到三十,已是处长,他负责的主要是政府采购工作。他一直都还是很小心的,他并不缺钱,他当然知道 钱是好东西,可以他有更想要的东西,权势。这东西与钱紧密相关,但也偶有抵触,他一向是相当谨慎的。可是,料不到,还是在这个上头跌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本来,这家叫做宏飞的公司的业务范围是运动成衣,是一个与政府采购不太相关的行业,在元旦的那一天,那公司的老总搞了个招待会,请了一些政府的官员,这原 本也是寻常的事。招待会上,给每个来宾都送了小小的纪念品,计晓拿到的是一套茶具,等回去细看,才发现盒子的夹层里那么些个钞票。计晓也明白这种事在机关 里倒也不少见,据说有的人,在年底,收到的红包数目可是惊人得很。计晓自己也不是没有收到过,数目都不离谱,这次算是多了。计晓自己私底下,也做一些股 票,一直都还算顺利,谁知道这一次就出了问题。他的钱,连同刚收到的这一笔统统被套牢了。正好此时,计晓得到一个消息。这一年,纪委突然决定要查一查政府 官员年底收红包的问题,计晓有点慌,直到元旦过后不久,宏飞公司便注册了一个新的分公司,居然做起了文化用品的生意,还参加了政府的招标,他才真正意识 到,这次的事,原本是一个套子,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下的这个套。他明白自己是风头过于足了,以至招了妒。他得想法子把那笔钱给退回去。可是,现在 该从哪里弄到这样的一笔钱?找秋伊是不行的,秋伊手里散漫惯了的,况且,这事,不能让老头子知道。

  计晓想起一个人来。

  仇大同。

  仇大同是做小吃发的家,真正的一个暴发户,钱是有的是,现阶段他最热衷的就是跟官搭上关系。计晓是一个无意的机会认识他的。仇大同很是巴结他,他人看上去很粗,却还算是有义气,计晓当初是怀着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的心情与他敷衍的,没想到这回还真的有求与他。

  仇大同出身寒微,这些年打拼出来,钱是不愁了,却懂得一件事:再有钱的人,若不与势搭上线,说倒底也还是个老百姓,所以,他格外地愿意往为官 的人里钻营。计晓找上门来,他自然是极愿意搭把手的。只是,仇大同没文化,却并不笨,他明白计晓这种人骨子里是看不上自己的,他得想法子让他有点儿小把柄 抓在自己的手里才好。

  仇大同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爱好。

  他是一个男女通吃的家伙。

  他喜欢丰满肉感的女人,妖娆的,不必太年青的,却喜欢瘦削青涩的少年,有着年青的结实细巧的身子,修长的腿的那种,象是两次见到过的计晓的表弟那样的。

  他于是对计晓提出了要求。他笑着说,"你那个小表弟,嘿,也说不上来哪里长得好,就是挺招人。"

  计晓不是没有犹豫过的,真的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与千越算是完了,他是舍不得千越的,但是,他更舍不得的,是如今自己地位。

  计晓的生活准则是,你必得为自己的某种品质付出价。

  计晓是利已的,所以,计晓必得失去千越。

  于是,又一次偶然地,计晓与千越在吃饭的时候碰见了仇大同。这次,三人一起吃了饭,都喝了酒,千越是不能喝酒的,一点点就会醉得人事不知。但 是,仇大同劝得厉害,计晓仿佛也拦不住似的,千越便喝了,果然醉去了。临落入黑暗前,千越记得的,只有计晓握得死紧的手,握得他生痛。

  昏沉中,千越觉得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屋子里,是不是计晓的那套房子?千越分不出。

  他感动有人在脱掉他的衣服,然后趴到他的身上,他想那人一定是计晓,是吧,他模糊地想。可是,他好象今天特别地兴奋,千越很痛,忍不住地呻吟 出声,象小动物一般的,带着一点点哭腔,只能使仇大同的情绪更为高涨,他觉得自己从未感觉那么好过,无论跟女人还是男孩子。千越细长的手指用力抓着床栏, 头发全让汗给打湿了,在枕上辗转,整个人象一尾离水的鱼,想要挣出去,仇大同用力抓着他的腰,细瘦却结实的腰身,使得劲儿渐渐不受控制起来。

  千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尽管还是头晕眼花,可也能认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还有,并不陌生的,赤裸着的人。

  刹那间,他象是掉进了冰窟里。

  他想起在看过的电影上的一句台词:

  How cold?

  Frozen cold.

  他突然就明白了,计晓的手,为什么带着生离死别一般的绝诀。

  他几乎想笑出来,笑那个人,在干着最无耻与无情的事的时候,却用着最深情的姿态。

  他慢慢地坐起来,靠在床栏上缓过一口气来。然后,开始穿衣服。他发现他外套的扣子被扯掉了两个。

  仇大同看着男孩子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睛里却全是绝望,心里忽地别地一跳。

  那男孩也不说话,也不吵闹,往大门处走去。

  仇大同很有些意外,他原本不过想尝尝他的滋味,却在这种时候,多了一点儿什么情绪,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说,"千越,你是叫千越吧。那个,别急着走,来,喝杯水。"

  仇大同以为他会把水泼到自己的脸上,留了个心眼儿,倒的是一杯湿水。

  谁知道,那男孩儿接过水杯,一气喝了,只是手抖着厉害,洒了许多在衣襟上。

  然后,他在玄关处坐下来,开始穿鞋子。只是手抖得厉害,怎么样也系不上鞋带。

  仇大同刚要蹲下去替他系的时候,他把鞋带拉断了,接着站起来,拉了拉门。

  门是被反锁住的。他拉不开。

  他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睛,青白的面色,即便是如此的时刻,他依然有着水晶一般的光泽。

  他说,"劳驾,给开下门。"

  仇大同下意识地拿过钥匙替他打开了门。

  男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是很冷的天,湿而凛冽的风透过没有扣好的外套,大股大股地贯进胸口,千越就不停地发抖,不停地抖。心里似乎并不悲哀,所有的事与人都退得好远好远,仿佛都不与自己相干了似的。

  只剩下控制不了的颤抖。

  以诚抱住千越,他还在发着抖。以诚小心地把他固在胸前,千言万语,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说,"越越,越越,你饿不饿?我们吃面条儿好不好?我给你做你喜欢的西红柿面。"

  千越窝进那个怀抱,轻声地笑起来,"好。"

  28

  仇大同把车停在大学的后门口,他知道后门这里离学生宿舍近,大多数的学生在傍晚时会在这里出入。

  他等了三天了,可是一直没有看到那个叫沈千越的男孩子。

  第四天,他终于看到了他。

  仇大同从车子里钻出来,拦在他面前。喊他,"沈千越。"

  那个男孩站住了,静静地看着他,仇大同想,也许他心里对自己油煎似地恨,可是表面上,却平静如水。

  仇大同突然觉得在那一双清水一般的眼睛的注视下有点微微的尴尬,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为了掩视,他上前一步拉住千越的胳膊。

  千越扫一眼胳膊上的那只大手,没有作声,然后,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仇大同简直地意外极了。也忙上了车,很快把车开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千越,说,"沈千越,我等你这么些天,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个,我的良心也会好过些。"

  千越说,"哦,你的良心。那,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走了。你也把你的良心收回去吧。"

  仇大同一把抓住他,"喂,我说,要不,你跟着我吧。计晓那个家伙,段数太高,你弄不过他的。我负责你上大学的费用,你想读多久都成,我都供着你。怎么样?"

  千越突然笑了一下,夕阳里,这个笑容近乎灿烂。

  他挣出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仇大同怔怔地,他觉得自己象个表演拙劣的小丑。沈千越没有给他喝倒彩,简直就是修养太好。

  他坐在车里想了好半天,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得试试看,追到沈千越,他吸引他,他喜欢他清明的眼睛,干净出尘的样子,仇大同觉得自己多年来总算是动了一次心,居然是对一个男孩子。他坐在车里哈哈笑起来。

  然后,他就经常去学校等千越,有时碰不到,有时能碰上,千越完全看不见他似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不恼,也不急,下回还来。

  有人认出他来了。

  他的车,太扎眼,还有他的人。

  电视台有一个生活频道,里面有一个栏目,每天介绍N诚有特色的饭店,有许多家,就是仇大同开的,电视上,有他端坐在大班桌后的镜头。仇大同四 十开外,高大结实,并不难看,他甚至在来之前很费心地装扮过,并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休闲装,表面朴素的那种,其实一件毛衫便是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居 然请人专门给搭配了颜色的。

  他就那么样站在车边,看着千越漠然地走过之后,再上车开走。

  他还没来得及采取第二步,他在外地的生意出了点意外,他过去了几天。

  就在这几天里,事情朝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千越在一次下了课后,在系里的走廊里,遇到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皮草,黄褐色,有些裙摆式样的长风衣,盘着头,个子极高。走到他面前问,"你就是沈千越。"

  千越点点头。

  那女子一个耳光重重地扇了过来,打得千越后退两步,头磕在走廊的墙上。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所有的目光都聚拢来,大家都忘记了来劝。

  一个近四十的女子,与一个年青的二十岁的男孩,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诡异之中,仿佛有无限的未知,蠢蠢欲出。

  那女子慢条斯理地说,"沈千越,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不要再与我老公仇大同有任何牵扯。做男人想要榜男人,代价很大的。你听懂了?"

  那女子正是仇大同的太太。她知道自己的老公所有的风流韵事,每一次,只要让她找着人,必会上门去闹上一场。他不悔改,她也不妥协,那是她与他之间的一场拉锯战。也许是有厌了的一天,但是只要现在还不厌,她还会闹下去。他也还会风流下去吧。

  她回头走开,两边全是眼神,好奇的,惊异的,蔑视的,同情的,千姿百态。

  她心里颇幽默地想,出来闹男孩子,倒还真是头一次。

  千越的背,靠着墙壁,他穿得单薄,能感到那贴心贴肺的冰冷直逼上来。

  然后,学校便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有更坏的传言出来。然后,系里对千越进行了劝退。

  千越在学校宿舍的最后一天,他的母亲打来一个电话。

  那时候,父亲早已出了国,母亲也跟着新认识的男人去了比利时。

  这次回来,母亲对他说,她与那比利时人,结婚了。她来看看千越,以后,怕是山高水长,再见很难了。

  千越对母亲说,我想见见那位先生,单独见行不行?

  千越与那男人坐在饭店豪华的幽暗的咖啡厅里。

  那男人年数不小了,灰色的眼睛却还透着一点点做作的天真。略胖,健康红润的,似乎是个脾气挺好的人。千越其实是想替母亲看一看这个人,突然想到,自己看人的眼光,啊,还真不能算是高明。心就那么一下子灰下来。

  他与那男人用法语交谈着。

  千越问,"你是否很爱我的母亲?"

  男人答,"当然。不然,不会再一次地结婚。这是我的第三次婚姻。不是爱的话,不会有那个决心试第三次。"

  千越的眉间有一点点笑意,象水一样地飘荡。"哦。"他说,"你是否会给她买大大的钻戒?"

  男人答,"会的,宝贝。你妈妈那样神秘那样美,配得起最好的钻石。"

  男人又笑起来,"你与她长得真像。你们东方的孩子,真是长得年青,我的儿子与你差不多大,但是他看上去就象你的叔叔..."

  千越打断他的话,"你是否会疼爱她,保护她一生一世?"

  男人说,"我会的,宝贝。"

  千越慢慢地喝完杯中的咖啡,"不要忘了,每天对她说一次‘我爱你'。还有,不要叫我宝贝。"

  男人眨眨眼,居然有一分玩皮。"好的,好的。"

  母亲是在第三天走的。临走前,她给了千越一笔钱。用一个大信封装着,塞在千越的手里。

  母亲在上了飞机后,有些头痛。从行礼里拿药时发现那个信封,躺在一堆衣服上,里面还有一张条。

  千越写:"这些钱,你留着。当爱情靠不住的时候,也许你还会需要它。各自保重。妈妈。"

  千越想,做儿子的这样写,她也许会把这钱存上吧,以后,她会懂得为自己留一点后路吧。也许不会拿这钱去换一副辜青斯基的耳环,或是一枚卡蒂亚那的胸针,或是,一场爱琴海上的豪华旅行吧。

  他的难以回头的母亲啊。

  千越想,妈妈,我跟你是一样的。

  对爱万分地渴求。

  只是,我们,都用错了方式,都,用错了方式。

  千越离开了学校。

  他在外面租了房子。他没有多少积蓄,所以租的房子条件不太好,又相当地僻远。他开始了极为困难的找工作的过程。

  他不过是只有高中文凭的半大孩子,体力又不够好。他去酒吧里弹琴。

  他遇到一些人,他做不下去,他换了一家又一家。他生了一场病,把酒吧里的事儿也丢了。然后,他便往下坠下去,坠下去。

  坠到底的时候,反倒什么也不去想了。

  千越说,以诚哥,我这几年就是这样。

  以诚说,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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