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绝不会落空的一刀却是著实的落空了。那刀刃已快劈入肉中时硬生生的停了，随即是刀落人倒。那些黑衣人还来不及看清是谁偷袭了自己，已纷纷丧命於破风之箭下。

冷焰泉这才回身看了个清楚。救了自己的，是一柄银质的小箭，箭翎上还锈著一朵栩栩如生的杜鹃花。

19.

“小弟，你看姐姐刚才那一箭，射的可好。”忽然一抹娇滴滴的女声传来，著实在这尸横遍地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而伴随著这声娇嗔的，是身著一袭豔黄的丽色女子，正笑嘻嘻的从云雾中走来。她的手上，握著的是一把同样银质的连珠弩。而她的身後，是数十个整装肃容戴著半截面具只露出鼻唇的男子。正是这数十个人，就让那些黑衣人在转瞬间命丧黄泉。

“二姐的杜鹃箭，自然是世间最好的。”林涛朝那女子微微一笑，一声二姐倒是喊得亲热无比，就连後面的那句恭维话说得也是真诚无比的。“就是时辰，也算的刚刚好，瞬息不差。”

被唤作二姐的女子听後放声大笑，冲上前来拥著林涛的肩头使力的拍拍。她虽有女子的纤细娇柔，但更多时是如男儿般豪放和不拘小节。

“小弟是在怪姐姐的有意拖延麽。可如不这般，怎能看到一场好戏。”她扭头俏生生的盯著冷焰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那如蛇盯青蛙的目光看得他眼皮乱跳。才又道，“真心待我小弟好的人，你二哥和我自会好生招待的。”

林涛眼光放柔，忽而注意到女子的衣襟和袖口上有几滴血迹，皱眉关切道，“二姐是受伤了麽？快让我看看。”

听出他语中虽淡但真切的焦急，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豔动人，伸手在他脸上揩油似的捏了一把，骄傲地扬了扬手中的银弩道，“小傻瓜，姐姐怎会叫人伤到。哎呀，都是那些黑乎乎的家夥害的，这可是淮纺今秋新出的洛河裙呢，姐姐是想穿给小弟看得，这下倒被弄葬了。真该多补上几箭的，射成刺蝟算了。”

女子犹在悼念自己被血迹染脏的新裙，一旁的两人却听出了弦外之意。冷焰泉沈声道，“林外还有埋伏麽？有几人？身手如何？出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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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二十来个，跟这些家夥一样。”女子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许是还记恨裙子的事，上前踹了尸体两脚。“不过都已经被姐姐收拾光了，一个不留。”

“姐姐果然好本事。”

“谁许你叫我姐姐的。”女子蛮横的瞪了冷焰泉一眼，“我是小弟的姐姐，可不是你的姐姐，少乱攀交情。”

冷焰泉被她呛的一时尴尬的不知说何才好，林涛则是扭头闷笑。

女子却忽而甜美的笑道，“不过看在你刚才以身护小弟的份上，就特许你叫姐姐吧。反正我做了你的姐姐，也不是什麽吃亏的事。”

冷焰泉哭笑不得，心里暗叹其变脸之快，嘴上仍欣然应道，“多谢姐姐恩准。”转而又与林涛耳语道，“朕今日才知，要认个姐姐，也这般的不容易。”

女子平添了个皇帝弟弟，心情自然是大好。她手一挥，大声催促道，“走了走了，回庄去了，这里粘湿湿脏兮兮的，难过死了。”

“夫人，这人当如何处置。”

女子像是才注意到苏杨的存在似的，不耐的瞟了一眼，“带走。不服就杀了。”

苏杨双臂似无力的低垂，娇豔的面庞上生出一抹灰败之色，半晌才冷冷的问道，“林外真有人埋伏著麽？”

“你是怀疑我说的话麽？！”女子冷哼一声，叱道，“我骗你做什麽。不信，我倒可以让人带你去看。怎麽，不信你家情郎连你都要杀麽。”她这话说的又急又狠，字字如刀割。

苏杨的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却也不会更白下去。他眼中生出一抹异样的神采，似有什麽东西正在破茧而出。“久闻流月庄富可敌国，势可倾天，今日有幸得夫人相邀，苏某岂有不去之理。”

苏杨的表现似出乎了女子的预料，她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喃喃道，“长的比我还漂亮，果然是个能勾人的狐媚子。”

她走到苏杨的面前，用银针在他身上几处扎下。“我封了你的气穴，只要你不运功，便不会逆血而亡。”她这一手，其实是暂时封住了苏杨的一声功力，有备无患。不过用银针封穴，却是使人痛苦了些。

苏杨身形晃动了下，显得有些难受，却像是有心要刺激女子似的，笑得比她还要婀娜妩媚。“多些夫人提醒，苏某会小心不要死在庄里的，免得污了夫人的眼。”

女子不甘的跺跺脚，偏又不能真的一剑杀了他，不愉快的哼了一声後，扭头上马，喝道，“回庄。”

冷焰泉扶著林涛上马，似笑似叹的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是先贤们的真知灼见啊。”

林涛倚在他的胸口默不作声，一手仍与冷焰泉相握，已微微的发了汗。

那一瞬，他是真的害怕了。如果他赌输了，如果二姐没来得及射出那一箭，如果那一刀是真的劈下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

他握紧了对方的手，不自觉的，还在发颤。

他不敢想象冷焰泉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甚至重症不治的模样。虽然他是真的拿冷焰泉的性命在赌，但是这也是他唯一不敢赌的东西。因为一旦输了，要赔上的，是两人的一生。

“涛，辛苦你了。”冷焰泉吻著他的鬓发，怜惜的大力回握掌中细瘦颤抖的手。

林涛的一番苦心，他怎会不知。他为了他，早已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20.

流月庄，是势力横跨南北的一大庄，以贩盐起家，以海运发家。传言其富可敌国，势可倾天，不仅有一流的情报网，更有可与正规军队相媲美的庄丁。其庄主柳冥，据说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而其夫人柳芙鹃，则是一位聪慧貌美的女子。

照说有这样势力雄厚莫测的一大庄，理应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皇帝却是颇为纵容柳月庄的存在，任其作为。而柳月庄虽从未与朝廷示好，但也不曾翻过脸，甚至在去年水患时，还主动捐出一百万两用於救灾，因而在民间甚得好评。

而现在，皇帝本人和前太宰大人就正在这天下第一庄中享受著宾如至归的感觉。

“怎麽，皇上是对姐姐亲手做的芙蓉糕不满意麽？”柳芙鹃盯著冷焰泉手中仅仅只咬了一口的糕点，不乐意的叫道，“这可是我在厨房里耗了三个时辰才做出来的啊，皇上你也太不领情了吧。”

说罢她径自拈了一块递到林涛面前，娇嗔道，“小弟，你尝尝看，喜欢的话，姐姐下次就只做给你一个人吃好了。”

冷焰泉握著糕块苦笑不已。当真不是他不领情，而是柳芙鹃的厨艺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偏她又听不得别人说句不好，就连她的夫君柳冥那样一个冷漠的男人，也断然不敢在她的面前说个差字。

林涛当然也不会说，不过要他将那块味道古怪之极可堪比毒药的芙蓉糕吃下去，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伸手接下了糕点，又顺手放回了盘中，只看似不经意的带著惆怅的慨然说了一句，“二姐，我是不能吃过腻的东西的。”

柳芙鹃立时惊叫连连，忙叫人撤了桌上的糕点换上些清茶来。转而又愧疚自责的安抚林涛道，“都是姐姐疏忽了，竟忘了这事。姐姐给你赔不是。”

林涛只是笑笑，说道，“二姐关心我，我是最知道的。”一句话便又将柳芙鹃哄的心花怒放，就是他夫君在此，也未见得有这等好本事呢。

柳芙鹃本不姓柳，是在嫁给柳冥後才随了夫姓。林涛虽唤她二姐，两人之间却并无血缘关系。真正与之有关系的柳冥，他是林涛的二师兄，同出天机老人门下。柳芙鹃不愿林涛唤她嫂子，说这般称呼把人叫老了，林涛便依从了她的意思唤她二姐。

林涛的三位师兄都待林涛如亲兄弟，对他百般关切，连带著柳芙鹃嫁给柳冥後也待他如亲姐姐般，嘘寒问暖也容不得他被人欺负。

而林涛与冷焰泉的关系，他的师兄们都无法认同。并非是容不得男子相恋，而是冷焰泉皇帝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怀疑林涛是否能过得幸福。加之後来伪王之乱时林涛命悬一线，虽被其师天机老人救回，却武功尽失更是落下一身病根。因而这几位师兄对皇帝更是没什麽好感，但是碍於林涛在其中百般周旋，倒也没做出什麽实质性报复或阻挠的事来。

直至近几年，他们对冷焰泉的态度才总算是有所缓和。而柳芙鹃肯做冷焰泉的姐姐，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同。不过这个认同的代价，却是林涛咬著牙拿冷焰泉的生命去赌来的。

但认同归认同，叫他们对皇帝和颜悦色，却也是不大可能的。柳冥自不必说，天生就是一张冷脸，除了对天机老人、柳芙鹃和林涛这三人稍稍有些表情外，对谁都是有话便说话，没话便走人，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如来佛祖，一概不予理会。而柳芙鹃本人，则是一开始便被冷焰泉归为与难养的小人同一类的麻烦人物。

“啊，对了，两个小家夥已经接来了。”柳芙鹃一大早便来借著自己做的芙蓉糕使性子，这会儿才总算是想起正事。“济安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你们才离开济安没几日，韩府便离奇的深夜走了水，整个府邸都差不多烧没了。所幸就死了几个下人，韩温一家倒是保住了性命。”

“杀人灭口，他做这种事想来是做惯了。”冷焰泉冷笑一声，怒气混著悲哀，显得痛心疾首。

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麽一出，才将全部的暗影都留在了济安城，一是为了引对方出手，二来便是为了防止此事，不然韩家的大火便不会只是烧死了几个仆人这麽简单了。

林涛让冷焰泉靠在自己身上，无言的安慰。他知冷焰泉一心希望那人能有转善之心，但连刺杀皇帝这等蠢事都做的出了，那人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言。冷焰泉就是有再多的不忍，也只得下狠心将其除掉。就是下不了手，他也会代为行之。

柳芙鹃不懂二人心中所想，只是就事论事的道，“他哪里是杀人灭口，根本就是斩草除根。若他真做了皇帝，还不知这天下会如何呢，指不定就成了修罗场。”忽而又是一叹，“只是苦了我那好妹子，嫁了这麽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一石投湖，激起千层浪。那人虽罪无可恕，但与那人牵扯过深的，却有不少是无辜甚至是无可奈何的。一如那人的妻子，一如齐笙，一如……苏杨。

“大师兄……也快到了吧？”林涛问道。

“恩，冥是这麽说的。还说他怒焰涛天，扬言要打你屁股呢。”柳芙鹃忆起柳冥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又略显怪异的表情，不由得噗哧一声笑道，“小弟，大哥要打你屁股，你说姐姐是帮你不帮呢。”

“二姐不在旁推波助澜便好了，至於帮忙，小弟倒是不敢奢求。”

“你……哎……你姐姐我是这样的人麽。不过，我还真没见著有谁敢打你屁股呢，好奇之心总不为过吧。”

冷焰泉在一旁注视著林涛。他的视线总是会绞在他的身影上，就如他的心里也总是这人所占的份量最重。

林涛的笑颜，虽如往常一般淡淡的不带更多的喜怒，如一杯永远水到渠成的温茶，令人不嗜不腻。但他仍能看得出，这笑容中要比在京都时少了几分疲惫，多了几分归家的眷顾。

21.

两个少年的到来，给流月庄添了不少别样的生气。

林宝刚到时原本还因林涛将他丢在济安的事而闹情绪，可待见著人了只是心底稍稍挣扎了下，就飞奔似的整个人扑了上来，一双明眸顿成了兔子眼，双手还拽著林涛的衣襟怎麽也不肯松手。

齐笙倒还显得稳重些,只喊了一声“老爷”就不再说话了，但面上的欢欣之情却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柳芙鹃一见这场面就乐了。她虽嫁为人妇，可少女时的玩笑心性却是逐年累积未减反增。“瞧瞧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怪俊俏的，娇嫩嫩跟个小姑娘似的，这麽爱落泪。莫不是一路上被人欺负了不成？”

“我才没哭呢！是眼里进了沙。”林宝可不愿被人比做小姑娘，慌忙的揉了揉眼睛，结果反而红肿的更厉害。

柳芙鹃还有话想说，却被林涛制止了。他深知此刻若不出面干涉下，大家就都得在这门口站上好一会儿了。

一群人向厅内转移，不过林涛只象征性的问询了几句，就让两个少年自己去庄中转悠了。

柳芙鹃见人跑了没得玩，还抱怨著，“小弟，姐姐知你一向护短，可你也不能护下不护上啊。他俩姐姐可是看上了，今儿个先给你打声招呼，日後可别说是姐姐欺负他们啊。”

林涛点头应诺，对还一头雾水的冷焰泉解释道，“二姐整人的法子，才叫是一等一的高呢，被她看上了可不是什麽好事。”

冷焰泉听後倒来了兴致，抚掌笑道，“这流月庄也不是随便就能进来的，难得来一次，叫他俩长长见识也好。”冷焰泉自己可是没少被这新认的姐姐恶整，如今换了人受难，他自是再乐意不过了。

庄里少有孩子，如今来了两个动如脱兔笑若春桃的少年，当然是格外的讨喜，才来了不过几日，就上上下下的混熟了个遍。

可只要是遇上了柳芙鹃，一天里再好的光景也会演变成鸡飞狗跳硝烟滚滚，热闹的不得了。林宝都暗地里称她为恶婆娘，但这话也只敢在背後说给齐笙一人听，然後两人手挽著手一起饱受“摧残”。

不过有一点冷焰泉是料错了。虽说柳芙鹃已有了新的捉弄目标，可这并不表示她会忘了冷焰泉的存在，三五不时还是会杀个回马枪的。

每每这时，林宝和齐笙就会很有默契的不惧“恶婆娘”的存在前来，入画似的站在那，拘一把同情泪。

齐笙摇头云，“虎落平阳被犬欺。”

林宝叹气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冷焰泉气的大怒，转而向林涛提议要好好收拾下这两个胆敢拿皇帝取笑的少年。

林涛却不以为然，安抚了冷焰泉不郁的情绪後才道，“他们能苦中做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之後但凡遇事都能这般自娱豁达，你我也能放心了。”

冷焰泉心下了然，转怒为忧。但有些事只能等待，顺其自然。

对齐笙而言，真正的磨难现在才开始。而此刻，他只顾著和林宝整日想著法子躲避柳芙鹃的骚扰，哪里能知有人正为他的未来而忧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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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芙鹃对林涛的所言不差，梁翼人到流月庄时确实是一路高嚷著要找林涛算帐进门的。可一见冷焰泉，这枪准头就换了人。

“你还来做什麽！别以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了，就可以欺负林小子。我告诉你，敢伤林小子，要先问过我百佛手的拳头才行。”梁翼剑眉倒竖怒目圆瞪，边说边捋袖子，大有随时会一拳挥舞上去的架式。

冷焰泉被扑面一阵怒斥，倒不觉意外，反而主动示好。“不知朕做了何事惹得大侠不平？不妨细细说来，朕也好被骂得个明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梁翼见冷焰泉不仅毫无帝王之架，更是诚谦有礼的问询，一时怔忡，思量著这人怎麽跟自己所听所想的不一样，莫不是故意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来哄骗自己。

他越想就越迷糊，越迷糊就越不知当不当继续骂下去。这一思量一耽搁，就愈发是不好再横眉冷对地一副随时准备动粗的模样。可话憋在心里总是难受，不吐不痛快。“你不是来哄林小子回去的麽？哼，有我在，没门！既然你有的是老婆一堆，左拥右抱乐不思蜀的，还来打林小子的主意做什麽，特贪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