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约十分钟前打来的人是开。
要是平常的我，就算明天要早起，也一定会直接赶到他位在中野的家。然而，今晚我一点都没有心情和他见面，就连回通电话也没办法。
进了电梯，我按下了往大厅的钮，无力地靠在没有其它人的电梯上。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大大地叹起气来，脑中那些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正快速地重复播放着。那大概只能被称作「噩梦」吧！
明天开始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公司的VIP凯文向我告白，尽管我试图想要去思考和他之间的事，但是不管再怎么压抑，浮现在我脑中的却是大桥课长喋喋不休的那件事──开去相亲。
噩梦......比起其它事，我最希望开要结婚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然而那样的事实渐渐把我逼得喘不过气来，想要逃避的我只好开始拼命想着明天的行程。

第五章
「早安。」
「啊，高濑，你来得真早。」
隔天早上，我几乎没有睡，望着太阳升起，凭着意志力在离约定时间的三十分钟前就来到帝国饭店的大厅。不过，教人不知该说是佩服还是什么的大桥课长已经到了，并举起右手向我打招呼。
「课长您才是。您已经到很久了吗？」
「我才刚来而已啦。对了，你的脸色还真差耶。」
我没想到自己的脸色会难看到引起别人的关心，不过就在我要开口回答没事前，就被大桥课长先钉得死死的。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吧？要是这个周末你没办法去京都，那可就糟了呀！」
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啊......我心里不禁苦笑一阵。他应该是在担心，要是我不能去的话就得由他自己出马吧。
「没问题的。我只是因为没这么早起床过......」
「没错、没错。我今天也因为早起而觉得好痛苦。」
──跟你说，我昨天被部长带去续摊啦！
他得意洋洋地用一副半自夸的口吻说着。
如果是一般的上班族，肯定会立刻接上一句「您昨晚和本部长一起啊？」这种话让对方开心，但我却只是一句「这样啊」淡淡地附和而已。
虽然我不是开，但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和人相处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在几乎完全没睡的状态下，还在比平常要拥挤的电车里摇晃了一个小时，现在的我恰巧就有那样的感觉。但是见到一脸扫兴的大桥课长，暗叫糟糕的我只好赶紧补上一句。
「您们昨晚去了哪里啊？」
这么胆小，还真像是我的作风啊！我暗地自嘲着。
听到那句话，心情马上大好的课长说出了部长常去的俱乐部名。
「部长也非常有干劲呢！说要以这次的计画为出发点，以后除了医院外，还要扩展到游乐园和学校供餐，和Union Foods合作拓展事业版图，把续摊的气氛也炒得很热闹喔。」
对于部门所提出来的企划，居然会得到部长超乎想象的赏识，相当开心的大桥课长用骄傲的语调继续口沫横飞地讲下去。
「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我迎合附和的表现让他挺满意的，想要分享一下内心喜悦的大桥课长如此说道：
「我们还提到你的名字喔。」
「我？」
「没错，说你来的这两年做得挺不错的。」
听到那番肯定只是奉承的话，我一边低头向他致谢，一边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也感到很惊讶呢！因为我没想到，凯文居然会这么中意你。」
大概是对自己的「奉承」感到不好意思吧，大桥课长搔着头，像是想把那份尴尬掩饰过去似的大声笑着。
「没有那回事......」
「不，我是说真的。比起日本人，我想高濑你的调性也许比较适合和外国人相处......我这么说，你不会觉得刺耳吧？」
大桥课长并非只是个善于逢迎的人，基本上（这么说虽然不妥当）
他似乎也正以「不怠慢对属下的指导」这样的态度为目标。
这种冷淡无情的分析是我从开那里现学现卖的，不过就算是做做样子，大桥课长的那些「指导」也都算恰当，而且尽管课员们都暗地拿课长的「爱拍马屁」来开玩笑，不过大部分的时候他还是很可靠的。
「在这个业界想要抓住客人的心，有时候就是要虚张声势，得处处迎合对方才行。就这一点来看，与其说你死脑筋，倒不如说你只是太过认真。国外的客人可是不吃虚张声势那一套的，要是不慎重地回答YES或NO，那可是会出大事的。在昨天的会议时也是，你一直到最后都很完整地做好会议纪录的工作，所以我就觉得你的认真个性似乎挺适合跟外国人接触的。不过，因为我们还是比较常跟日本人做生意，所以你最好还是慢慢学着圆滑一点比较好喔。」
听完大桥课长给我的这番非常适切的指导，我真心诚意地向他致谢。先不论认真还是什么的，死脑筋这个评语倒真的是一针见血。
因为我才进公司第二年，所以很多事情还可以被原谅，但今后真的还是得要梢微学习一下他的「机灵」才行。
心中如此想着的我，脑中浮现的「他」并不是眼前的大桥课长，而是有着职业笑容的开。
我昨晚之所以会一夜都无法入睡，除了凯文那突如其来的告白之外，最主要还是因为开要结婚这件事。
向大桥课长再问得清楚一点好了。正当我想开口时，课长却说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害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对啦，凯文该不会是同志吧？」
「咦？」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在错愕到说不出话来的我面前，大桥课长一副「你干嘛那么大惊小怪」似的哈哈大笑。
「我只是开玩笑啦，开玩笑！」
课长笑笑后接着说道：
「昨天在宴席上问过他，他说自己现在还是单身。那样的超级大帅哥，而且是大公司的GM、未来的高级干部候选人耶！嗯，不过也有可能离过婚啦。再说，他这么中意脸蛋漂亮的你，就更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那一边』的人。」
「请您别这样说。」
「脸蛋漂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嘛！对那番话起了反感的我，内心暗自庆幸大桥课长只是在开玩笑而感到松了口气。
「别生气嘛，你真的太认真了啦。」
就在哈哈大笑的大桥课长用力地拍我肩膀时，我们两人同时注意到凯文正从电梯问走了过来。
「『那一边』先生也挺早的呢！」
走吧！大桥课长一边说一边再次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堆上满脸的笑容往凯文的方向走近。
「早安。」
「早安，大桥先生。」
对大桥课长笑脸以对的凯文也转过来看着我。
「早安。」
见到他那张丝毫让人察觉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俊美笑脸，我反而吓了一跳。这难道是因为功力深浅的关系吗？
也有可能只是被开了个玩笑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地说了句「早安」，接着带领他们往出租汽车停靠的乘车处去。
「你的脸色不太好耶！」
在坐上后座之前，凯文用只有低着头的我才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地低语着。
「我没事。」
「我会祈祷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一说完，他便微笑着对我轻轻地眨了眨眼。
「......」
他果然是在捉弄我呀！
我愣愣地望着那恶作剧般的眨眼，直到听见课长的一声「高濑」，我才赶紧坐上副驾驶座，并请司机开车。
「今天要去横滨的I医院，中午则安排在医院的餐厅用餐。」
请感受一下和昨晚的「唰唰锅」之间的差异──像是要让凯文想起前一天「医院食物很难吃」这句话似的，在后座的大桥课长如此说道。
「那我可得祈祷今天的餐点一点都不美味罗。」
凯文也风趣地回答，车内瞬间被开怀的笑声所包围。在一旁陪笑的我无意问看了一下后照镜，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吧，凯文便对我示以有如电影明星宣传照一般迷人的笑容。
在我还搞不清楚那个微笑究竟是什么意思时，大桥课长和凯文已经把话题转到今天要去参访的食品工厂上了。突然一个失神，我的思绪又飞到别的地方去，飘往和工作完全扯不上边的方向。
这样可不行啊！惊醒的我认真地听着后方热烈的对话，努力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
今天预定上午到医院，下午到食品工厂探视，晚上则要和该工厂的高级主管一同参加自助式派对，一整天的行程相当紧凑。
在最初的预定计画中，我并不需要出席那场派对，不过因为凯文向大桥课长要求我也要到场，课长便吩咐我替不擅长英文的厂长担任口译工作，我也只好一直在凯文和课长身旁待命到晚上。
派对进行到一半，我在会场见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子身影，一时惊讶到连口译的工作也忘记继续，当场呆站在那里。
「唷！」
笑着举起一只手笔直地向我走近的人──是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话一问完，立即就知道答案了。
「凯文先生，初次见面，您好。」
在开身后登场的人是他的课长，被大桥课长视为竞争对手的三田村课长，脸上堆满笑容，向看着我和开的凯文打招呼。
「听说我们课也想和Union Foods的其它部门合作。不过我看那大概只是借口，其实目的是想来和部长的贵宾打招呼吧。」
这就是所谓的上班族吧！一脸笑意的开在我耳边低语，他的模样虽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却伤我更深。
你不是才在部长的介绍下，像个「上班族」一样相亲过吗？为什么要对我隐瞒那件事？结果究竟怎么样了？
「怎么，岩崎你也来啦？」
正当我打算要开口问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们身旁的大桥课长一边砰一声拍拍开的背，一边大声地说道：
「你陪三田村来啊？」
「是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看到三田村课长和凯文在说说笑笑，大桥课长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像在迁怒的他，开始对开话中带刺地挖苦起来。
「没想到你们那个不爱出门的课长居然也会追到这里来啊？」
「好像是因为部长吩咐的关系。」
真不愧是开，居然知道要让大桥课长闭嘴，就只要把部长的名号搬出来就可以了。
然而，今天的大桥课长似乎心情差到了极点，要是平常他就会用一句「既然是部长的命令那就没办法啦」来带过话题，但当下他却纠缠不休。
「提到了部长，对了岩崎，听说你之前在部长的介绍下去相亲了是吧？」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发出惊叫声了。把我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说出口的大桥课长，一边说着「可真不错呀」，一边往开胸口轻轻拍去。
开会怎么回答呢？
不自觉地就竖起耳朵的我，在听到开瞥了我一眼后对课长说的话，又再次惊讶到快叫出声来。
「真不愧是大桥课长，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呢！」
既然没有否定，那就表示开的确有去相亲了吗？
我赶紧把差点滑落到地上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然后走离他们身边，好让自己的心情缓和下来。
「你果然去相亲了。结果怎么样？决定了吗？听说对方是菲利斯女子学院的学生。」
大桥课长宏亮的说话声不停地往我背上猛刺。原来他没有骗我啊！
虽然我很清楚大桥课长根本没必要编谎话骗我，但我内心却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因为要是不这么想的话，所受到的冲击就不只是这样而已了。
相亲，相亲啊......
走进了厕所，一点都不想小解的我，只是愣愣地呆站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白皙的脸孔。
开真的会结婚吗？他真的打算在部长的介绍下，像普通上班族一样，和就读菲利斯女子学院，众人赞誉的美丽女性结婚吗？
某次，我在揶抡他成为社会人士后个性就变得八面玲珑时，开爽朗地笑着说道：
「这样很快活啊。」
「换句话说，就是活得轻松。」他对我如此说道。
「活得轻松？」
「是啊，公司的人际关系都是按着平等互惠的规则在走的，对吧？
就算多少会有喜欢、讨厌的情绪因素，不过使唤可以使唤的人、利用可以利用的好处，这种环境对我来说倒是乐得轻松。」
──对你来说不也是这样吗？开笑着问我。
「因为我们是相像的伙伴呀。」
「才不像呢！」
「当然像呀！你依旧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不是吗？把人际关系看得很淡这一点，和以前一样完全都没变呢！」
的确，我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没错，但我并不是那么淡然的人。
六年来我一直怀抱着对他的爱意，这样的我还能算是「冷淡」吗？
开总是随性所至地看待他想象中的我，想上床时就拥抱我。
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沉迷在我和他的关系中呢？不仅是六年前，现在也是。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我上床？
而且，他又是为什么会对我问那样的问题呢？
「啊，你在这里啊。」
突然间厕所的门打开了，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我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刚才想着的那个人──开。
「因为你突然就不见了，我就想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转过头，望着笑脸迎人的他。
「干嘛？怎么啦？」
我脸上的肌肉就好像僵住了一般，没办法笑，也无法说话。我只能呆望着开，他走近了一步，并把手伸向我的脸颊。
「你怎么了？贫血吗？」
「......」
感觉到他伸出的手竟比我的脸颊还要冰冷许多，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颤，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智嗣？」
开不解地皱起眉头，并且又向我走近一步。
「怎么了？」
「你......去相亲了吧？」
「咦？」
开的眼睛一瞬间非常惊讶似的睁得老大，没一会儿，又嚷着「什么嘛」，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满不在乎。他一点都不觉得有必要在意什么吧？
「你的消息也挺灵通的......该不会是从大桥课长那儿听来的吧？」
丝毫没有察觉咬着嘴唇的我心情如何，开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似的笑着说，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要结婚吗？」
听在我耳里，自己发问的声音简直就像别人一样陌生。
「结婚啊......」
开苦笑了一下，便又往我的方向走近一步。
「智嗣，为什么你会想要知道那种事情？」
「咦？」
开的脸上已经不再挂着笑容。那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眸中，看起来像是聚集了强烈的光芒一般。开皱起了眉头。他果然就像我想像的一样，很讨厌被人家问东问西。
◇◆◇
「为什么智嗣你会想知道那种事情？」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我？」
他的眉头完全显露出内心厌恶的情绪，锁得越来越深了。接着他便说道：
「我不是说过，那些什么喜欢还是讨厌的，都是些麻烦事吗？」
◇◆◇
「喂，你怎么啦？脸色发青了耶？」
我不知不觉就开始在脑袋里想像那些对话，一直到被开摇晃肩膀，才回过神来。
「智嗣？」
望着他的脸让我觉得好痛苦。按照自己的想像情节那样将对话继续下去，也让我感到莫名地害怕。
「没什么。」
我用力地摇摇头，扭动着身体想从他的手臂中逃开。
「什么叫做没什么啊......」
见到我的样子，困惑的开一脸担心地望着我的脸，然而就在那时，厕所的门再次被大大地打开，出现在门边的人是满脸微笑的凯文。
「啊啊，智嗣，我在找你呢！」
「凯文先生......」
「我需要你帮忙口译，可以请你马上过来吗？」
完全无视一旁的开，凯文笔直地向我走近，并一把抓起我的手臂，而我仍旧茫然不知所措。
「那个......」
「我知道厂长想聊钓鱼的话题，可是却完全没法沟通。麻烦你了，智嗣。」
依然困惑的我被他硬拖着离开了厕所，但是突然间，一只从后方伸出的手捉住了凯文正抓着我的手臂，让我俩停下了脚步。
「抱歉。」
「你是......岩崎先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