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划算呢！」
「那就这么说定啦。」
「如果上一次床就OK，那的确很划算呢！」
听到开想也不想就笑着回答，我就更大胆地开起玩笑，但是不知怎么地，开却突然换了一张不高兴的脸，直勾勾地盯着我瞧。
「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在说真的吧？」
「什么啊？」
搞不清楚像在呢喃一样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疑惑地反问。然而开却说出教我意想不到的话来。
「对你而言，性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吗？」
「咦？」
开到底在说什么啊？越来越迷糊的我，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其实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跟我上床？」
「咦？」
他居然问了一个我一直以来也都很想问他的问题，惊讶不已的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那个时候，叮一声，电梯发出抵达的声响并打开了门。开突然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并走进了电梯，而我也不发一语地走进已经有几名乘客的电梯中，并按下楼层键。
开手上拿的屏幕实在有点碍事，所以他便笑着对周围的职员点头致歉。我望着那张刻意装出来的（虽然知道实情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个）笑脸，不禁想起方才跟他之间的对话。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我上床？
开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问出那样的问题呢？而我又该如何回答才对呢？
答案其实很明确──因为我喜欢你──只不过，我是否有对开说出这个回答的勇气，那又另当别论了。
六年前那个不知珍惜别人好意的他，在这六年间个性是否也产生了变化？是不是也和学会在表面上与人打好关系一样，当别人对他表达爱意时，心中不会再有那么强烈的厌恶感了呢？
──人哪会那么轻易地就改变？
在我眼前，他那张露出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看似目中无人的笑脸在我脑中浮现。唯一变了的，只有显现在外表的部分吧？他的内心果然还是没有一丝改变吗？
「智嗣。」
我愣愣地想着那些疑问，突然听见有人唤着我的名字，于是慌张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搬着屏幕的开已经出了电梯，用一副「你在搞什么鬼」的表情抬起下巴望着我，我才发觉电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抵达我们的目的地，因此我赶紧一边对周围的人致歉一边出了电梯。
「怎么啦？为什么发呆啊？」
「没什么......」
听到开询问的声调和平常完全没有不同，我感到十分惊讶，但同时也让我松了一口气。开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在搭电梯之前问我的那番话。
他若无其事地催促我动作快一点，而一直犹豫着该怎么回答的我，选择避开先前的话题，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那个帅哥正在等着呢！」
「什么？」
突然地，走在前头的他喃喃地说了这句话，会意不过来的我反问了他，但他只是转过头笑着说没什么，就把视线移开了。
帅哥？啊啊！他说的是凯文啊！一直到现在我才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但却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时机，于是我们只是默默地继续往会议室走去。
然而，为什么他会再次提起凯文的事情呢？不解的我望着走在前方的开背影想着。
──吃醋？
方才被他笑过的话忽然在我脑子里响起。怎么可能嘛！我的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跟在默默无语的开身后，我加快脚步前往不能让所有人久等的会议室。

第四章
结束了长达半天的会议，接着就是计划关系者共聚的联谊会了。公司为了接待贵宾，特地安排在料亭等级的店享用「涮涮锅」，不过身为小职员的我当然是不能参加。
我一个人在大厅沙发上等待餐会结束，并想起下午会议时凯文的简报。
他的简报实在是太棒了。内容之精采当然不用多说，那巧妙的说话技巧和视觉上的冲击，在在都让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相较之下，接下来部长的发表内容不仅空洞乏味、相形见绌，还让人不禁深感羞愧。
美国的商业菁英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对公司忠贞的基本态度已经荡然无存的我一边胡乱想着，一边不停地望着时钟，并为迟迟没结束的聚会叹了口气。
就算早一刻也好，我好想赶快完成把凯文送回饭店的任务，然后回家好好地睡一觉。
大概是因为上午往返了一趟成田机场（虽然并不是我在开车），再加上开了半天我虽然拿手却不习惯的英语会议，因此我已经累到全身无力了。
尽管要比疲累度的话，我一定没法跟今天来到日本的凯文比，但是刚才去递便条给部长时顺道窥探了一下房间里，在凯文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疲倦之色。不仅如此，就算是在餐会上，他依然针对在会议没有结束的议题精神百倍地继续议论著。
如果只是头脑好，但没有绝佳体力，也是无法成为菁英的啊！
对他感到万分佩服的我，脑中突然想起开的面孔。
开也是兼备优秀头脑和超强体力的人。就如同大桥课长向凯文介绍时所说的「本部门的HOPE」一样，他说不定将来也会成为像凯文那样的菁英份子。
我之所以会突然想到这样的事情，是因为不管我再怎么想忘记中午和他之间的对话，那些话语却还是在凯文作简报时回荡在我耳边。
──你究竟为什么要跟我上床？
开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问出那样的问题呢？或者，那只不过是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我因为妄想而产生的幻听？
「智嗣。」
突然地，有个发音怪异的声音唤了我的名字，顿时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你怎么了？」
不知何时就站在我面前的人，就是那个因为醉意让白皙面颊染上蔷薇般红晕的美国菁英──凯文。
「不，没有什么。倒是凯文先生您还好吧？」
正当我慌张地想要站起身，凯文就大刺刺地在我身旁坐下了。
「我真的完全喝醉了呢！日本清酒的后劲可真厉害啊。」
那双微笑的深蓝双眸让人在不知不觉就被深深吸引住。从他把脸靠过来的气息中，的确闻得到酒臭味。
「日本酒还合您的胃口吗？」
「嗯嗯，感觉比葡萄酒还要好入喉。我已经喝上瘾了呢！」
他呵呵地笑了笑，又把脸往我靠得更近了。
「咦？」
「对了，为什么智嗣你总是不参加聚餐啊？」
见到凯文一脸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便稍微保持距离地把身体移开，接着回答道：
「因为我才进公司两年。」
凯文听完后便微微地歪着头，我知道他应该还不明白，便打算再开口解释。不过在我开口之前，凯文就笑着说「这样啊」，然后又把身体朝我探近，并突然地向我问道：
「智嗣你觉得如何？」
「什么？」
这次轮到我满头雾水了。
他大概是醉了吧？闻到他身上发散的浓浓酒气，我忍不住这样失礼地想，不过他的问题却又不像一般喝醉的人那样颠三倒四。
「你今天很专心地在听我的简报对吧？你觉得，在美国各地成功施行的做法能够适用于日本市场吗？」
「呃，这个嘛......」
突然被询问工作方面的问题，而且还是对贵宾的简报发表意见，脑筋打结的我顿时沉默下来，但实在是受不了凯文盯着我瞧的视线，只好开始支支吾吾地说出完全没条理的想法。
「我觉得，把我们现在进行的计划直接套用在日本市场上是行不通的。」
「这话怎么说？」
无法用两三句话就打发的凯文马上就反问我。对我来说就算是用日文，要有逻辑有条理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是用英文，而且还非得在全课职员倾力接待的VIP面前说！我的心跳不断地加快，原本就没条理的思绪也越来越混乱了。
「这次我们承办的医院集团的规模不到简报范例的十分之一。我认为唯有增加数量才能达到降低成本的目标，不过以现状来看，就只不过是将医院供餐移转到外面而已。所以我想，必须要多增加顾客，增加参与计划的医院数量，要不然医院方面就没有理由来参加这个计划了......」
我忽然注意到自己似乎在贬低公司的企划，便赶紧把话打住。我紧张到腋下不停地冒冷汗。说了那些简直就是对自己公司，以及对凯文的简报持否定意见的话，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我脑袋开始痛了起来。但是凯文却露出满足的笑容，并拍拍我的背。
「你说的很有道理。」
「咦？」
我因为太过惊讶而不小心把日文脱口而出。凯文大概觉得很好笑吧！他微笑地说道：
「刚刚我和小山先生也对于这一点作了讨论。我的提案其实并不适合直接套用在你们的计划上。另外，是不是要增加医院的数量，思考完全不同的方法，以及早日修正实行方案的必要性等，这些问题我们也都有谈论。」
他口中的小山先生，是这次出席联谊会的部长，同时也担任常务一职。对着点头附和的我，凯文接着又露出微笑。
「以前大家都光说些讨好我的话，几乎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坚定地表示自己的意见。每次只要我说什么，对方都会用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回答『您说的是』。这次并不是我第一次和日本人做生意，不过关于有话直说这一点，双方倒是有不小的隔阂呢！也许是你们日本人比较习惯『内心戏』吧！」
他用快到我很难完全听懂的速度，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讲完。当我还愣愣地望着他那副似乎非常兴奋的神态时，他又直直地盯着我瞧。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
「咦？」
凯文喃喃似的说完后，就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突然感觉到那温热的手掌，我吓了一跳。
「那个......」
我又不自觉地用了日文。
「智嗣。」
也许是喝醉的关系吧，他湿润的蓝色双瞳非常专注地凝视着我。说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凯文就只直呼我的名字，也许是因为「智嗣先生」对他来说实在太拗口了吧。我脑子里尽是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当我正打算再问一次凯文时，背后突然传来大桥课长宏亮的说话声，我们便不约而同地回头。
「啊，凯文先生，您在这里啊。因为您过了好久都没回来，我担心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赶紧跑出来看看。」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这里和他聊了一下。」
不知何时凯文的手已经从我的腿上移开了。一点都感觉不出醉意的他站起身，而他面前的大桥课长则显得有点疑惑。
「聊天？」
课长歪着头，不解地望着我和凯文。
「是啊，高濑先生的眼光挺不错的。真不愧是从这个计划案里被挑选出来的人才呢！」
「是这样吗？能够得到您的赏识，实在非常荣幸。」
尽管大桥课长瞬间惊讶到瞪大了双眼，不过他马上就说出迎合凯文的话，并且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嗯，所以我才会聊到忘了时间。让大家担心，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我们也正想说差不多该结束聚餐了。凯文先生您一定也累了吧？高濑会送您回饭店的。」
大桥课长说完，便对我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叫我去结帐的意思。
「那么，凯文先生这边请。」
在大桥课长的陪伴下，凯文走向聚会的房间，并回头对我很快地眨了眨眼睛。
「......」
有种他那灼热的手掌触感又回到大腿上的感觉，我不自觉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我惊觉到动作得快一点，马上赶紧遵从大桥课长的指示前去结帐。
当我在账单上签了名，并办理请店家把付款通知单寄给我的手续时，先行离开聚会房间的大桥课长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大家马上就要过来了。
「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
「多少钱？」
「十五万五千八百元。」
「果然花了不少钱啊。」
课长在看了我递给他的发票存根后，又把视线移回我身上。
「不过我说高濑啊，你似乎挺讨凯文欢心的嘛！」
他一边笑一边往我胸口拍下去。
「有吗？」
「他不是一直在称赞你吗？去京都游览时，也要像这样子继续加油喔。」
大桥课长对我笑了笑，就带我到店外的停车场那儿等大伙儿过来。
「而且他还在部长面前称赞你很优秀呢！你们究竟是聊了些什么啊？」
「聊了什么......其实我只是说了几句有关凯文先生简报的一点点感想而已。」
听到他居然把我称赞成这样子，我整个人简直羞到无地自容。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值得称赞的话，因而感到万分羞愧。大桥课长伸出手拍拍我，用一如往常的爽朗语调说道：
「没关系啦！只要受到凯文的肯定，部长也会对你留下好印象的。
那个新人岩崎也挺会做戏的，你可别输给他了唷！」
「岩崎？」
听到开的名字突然被提到，我立刻惊讶地反问，这时大桥课长露出不悦的神情点点头。
「没错。因为他的工作表现好到不像个新人，让三田村课长也跟着趾高气扬了起来。岩崎自己也相当得意不是吗？高濑你这个人就是太温顺了，虽然在出风头上比不过人家，但在实力上却差不了多少，所以你要好好加油啊！」
「......」
大桥课长和开的上司三田村课长，两人在公司的资历只差了一年，却不知道为什么老爱互相竞争，那种诡异的气氛对常被大家笑「在发呆」的我而言，更是能够切身地体会。
从大桥课长的言谈间可以窥知，他对十分夸耀开的三田村课长一点好感也没有，而不知该怎么附和的我也只能暧昧地笑了笑。
「不只是做戏而已，听说他们居然还使出了攀亲带故的招术呢！」
「攀亲带故？」
因为和三田村课长之间的竞争关系，再加上自从在新人欢迎会上被开恐吓过，从那时开始大桥课长似乎就不怎么喜欢开了。
难道我要置之不理，让他继续说开的坏话吗？尽管无奈的我心里暗自在叹气，但还是得小心翼翼不让他发现我在敷衍。然而大桥课长说出口的话让我着实大惊，忍不住就这样喊了出来。
「没错。那个年轻人啊，听说前阵子在部长的介绍下，去相亲了呢！」
「相亲？」
大概是我的惊呼声完全表达出我的错愕了吧，大桥课长睁大眼睛......
「怎么？你不知道啊？」
还反过头来向我问道。
「是的......」
我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所谓的相亲，应该就是那个相亲吧？）
还能是哪个「相亲」呢？我一个人愣愣地不停想着愚蠢的问题，并呆站在继续得意地喋喋不休的大桥课长面前。
「岩崎现在在进行临海的企划案对吧？其中一位地主似乎很中意他，地主本身就是个大人物，来往的朋友更是个个来头不小。之前部长不是被找去议员会馆吗？那次就是去帮岩崎说媒的。」
就算平常负责帮部长确认行程的课长用「就是这么回事」的淡然口气跟我说，但对我而言依然是头一回听说。
在议员会馆，由现职的国会议员，同时也是常务的小山部长主持的说媒，真是难以想象，完全没有真实感。这个感觉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的话题，主角竟然是开，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真的。
我完全开不了口，只是呆站在原地茫然望着大桥课长的脸，他见到我的异状，一边皱起眉头一边抓住我的手。
「怎么啦？这事让你这么震惊啊？」
终于回过神的我想要笑笑地说没事，但脸颊的肌肉却只是微微地牵动了一下，根本称不上是什么「笑脸」。
「嗯，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惊讶，毕竟是同学要结婚了嘛！
听说对方那位小姐还在念大学三年级，而且是个就读菲利斯女子学院的美人胚子。最近因为就业困难，所以很流行一毕业就结婚，要真是如此的话，那岩崎说不定明年三月就要结婚啰。」
课长的话听起来感觉好遥远。去相亲、对方是个大美人，以及说不定明年三月就要结婚了，这些事情从来都没听开提过任何一个字。
「那......是真的吗？」
不自觉地从我口中发出的疑问，在我耳里听起来简直就像别人的声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