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杜若
杜若  发于:2010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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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发言的这个,总算言谈间对我叔叔还有点敬意,没有直呼其名。
“你难道不知道,左大人是皇上的……”
“嘘----隔墙有耳。”
傻瓜。我撇撇嘴角,现在才知要收声,刚刚的话早都被人听光啦!
“我当然知道左大人和皇上什么关系。京城里谁不知道?但是再怎么样,皇上立皇太子,事关国家宗庙社稷,左大人再怎么得宠,难道还能出手阻拦……”
“左大人没有阻拦。是皇上不肯。”
这些事,爹当然是从未跟我说过,而住在温大人家,更不会有人没事来告诉我叔叔的事,所以,一切都是我初次听闻。
“以往左大人还在朝之时,不论朝廷大臣如何上谏,甚至左大人带头请求,皇上都是全部驳回。”
为什么?我越听越是不懂。
显然那些人也跟我一样的心思,沈默半晌。
若说左允眉阻止皇上立下太子,以免后宫嫔妃得势,这还有些道理……但他偏没有这么做。
我后面的人,总算又开了口,讨论起哪个皇子占了优势,哪个皇子败相渐显,都是些市井传言。看来他们的爹,都跟温世伯一样,嘴巴闭的死紧。这让人更感受到朝廷的风声鹤唳,每个人都将猜测放在心里,以免多嘴惹祸。

“隐樵,走吧!别听了。”
季浩拉拉我的手,我随他站起,但是,却给抓了包。
“季浩!”
李言摄一看到季浩,便连忙起身热络的打招呼。这是自然,他爹李大人,时常出入温府,显然在这场政争中同为一派,而温世伯的官阶又远比李大人为高,连他儿子见着季浩,都要逢迎一番。

他凑了过来,看到我,瞬间笑意凝结。
“哦……”他讪讪的开口。“你是左大人的侄子?”
我回他一个微笑,仿佛他们刚刚说的话我全没听见。
我不想惹仇家,但季浩可不是如此。
“诸位在这茶肆畅谈天下之事,还真是风雅。”季浩笑里藏刀,我看的心惊胆跳,但转念一想,温世伯有权有势,他得罪再多人,也不会有事,我替他担心什么呢?
至于我,叔叔死了,爹又早已回乡,我比较需要担心的,是我自己。
“呃……不……这……”
几位公子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他们深怕季浩将他们今日之事全告诉了温世伯,如此一来,温世伯必定不会再重用嘴巴如此不牢靠的属下,这不是连累了自己的爹?
“小人嘴脸。”
季浩不悦的丢下一句,那些人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反驳。
我们出了茶肆,季浩突然拍了拍我的肩。
“隐樵,你别介意他们那些人说的话。”
他刚刚的阴狠是装出来给那些人看的,现在对我的担忧,我看得出是真心。
“天下人都把左大人说的不堪之至,其实,他不是这样的人。”
天下人?我歪头想想,进京后,只偶尔听说皇上之前有多么宠幸叔叔,除了叔叔和皇上的关系传的大街小巷之外,叔叔做过什么,其实我完全不知道。
“你又知道叔叔是什么样的人?”我取笑道。“而且,你知道他被皇上宠幸吧?”
季浩脸上一红,煞是好看,不过,随即他又一脸道貌岸然。
“那又怎么样?”
“哦?”我瞅着他。我们之间,从没有谈过我叔叔的事。我一直以为,他对这种事应该感到不屑的。
“……我们既然生为儒生,就该为国家和皇上尽忠。左大人在朝廷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莫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即使他跟皇上有私情,也从来不曾利用过这点。倒不如说,皇上对他的感情,只是让他身为臣子的一切作为,都被抹煞了。”

我突然想到我七岁那年,叔叔到咱们家时,爹说的那番话。
“只要你一日在他身边,我们左氏,绝不可为官。”
以前我认为那是爷爷跟爹看不起叔叔,不过,现在被季浩这么一说,我发现或许不是这样。
是爹痛心于叔叔不管如何做,终究都是被冠上污名,才不要我们左家的人为官给人说嘴吧?
“隐樵,其实,我很替左大人不值。”季浩轻叹。“他若不是在皇上身边,不会被天下人唾弃成这样。”
见季浩为了一个已过世的人,黯然神伤,我忍不住啐了声傻瓜。
“哪个昏君的错,不是怪在他身旁的后妃身上?”
再加上皇上是个明君,我甚至已经可以知道将来的史书,将会把叔叔写成皇上这一位明君唯一的过错,甚至直接抹去了叔叔的存在。
“你啊,一难过,看起来就像个小姑娘。”
我轻拉了下季浩的冠巾,他不甘示弱的推我。
“你才像。唇红齿白的,又比我矮。”
“什么?”
我皱眉,这是因为他爹比我爹高的缘故吧?
季浩见我发楞,微微一笑,揽住我肩头。

 

 

 

在水一方 第六章

 


不知不觉间,我在温府,已住了半个年头。
年尾时,我本欲向温世伯辞行,回乡拜见爹娘,但温世伯考虑良久,终究将我留了下来。
“你这一回乡,去要花上一个多月,回来又是一个多月,这样时日耗费,学问如何能精进?你还是留在温府,准备来年应考吧!你爹那边,我会写封信捎过去的。”
我本来满腔的思乡愁绪,只能硬压下来。我明白温世伯是为我好,但是一到了年节,还是有些难过。
但若在信里写上了思念之意,只怕爹会发怒,骂我不知长进,所以在信里,也只能草草写上近日情况,祝上安好之意。
今日是初七,温家的人热闹了这么些天,总算平静下来。
我则是打从几天前起,便安稳的躲在书房里,做我的文章。
这几天季浩很少出现,他大概忙着跟亲戚周旋吧!才想到他,一双温热的手就从后摸上我脸颊,吓了我一大跳。
“季浩!”
我回头,看见他笑吟吟的望着我。
“吓着了吧?”
“没有。”我故做平静,事实上他刚刚那一摸真是吓掉了我七魂六魄。
“在唸书?”季浩凑过来,看到我拿著书本不放,有点不悦。“你真要唸,等年节过完,爹会逼到你不想唸。又何必争在这一时半刻?”
我没作声,眼睛只盯著书本。
我又没有亲戚在京城,温世伯等人对我再好,毕竟也是外人,我实在热闹不起来。不唸书,那要做什么?
一向心细的季浩,看出了我掩藏的心思,跟着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怀中掏出些东西。
“你瞧。我娘和我妹子刚刚裁的。”
在他掌心里的,是些绢布剪成的人形图案。
“怎么不贴在屏风上?”我随口问。以前在家时,娘也遵守这个习俗,每逢人日,便忙着剪些花样,给家里添喜气。
看到这个,便想起了娘。不知她过的好么?
“我娘教着我妹子剪,一不小心剪太多,一匹布都给她们用完了,屏风贴不下,便每人分一些。”
我细细挑起那些花样,有些剪的精细,有些粗糙。一看就知哪个是温夫人剪的。
“你妹子手艺真差。”
“我刚也嫌了,便被妹子一路追打到这里来。”
季浩一直笑,把好看的给捡了些出来,顺手便贴在我鬓边。
“你又当我小姑娘。”
我也学他,从他手里拿来一些,贴的他满头。
看他好好的一个俊少爷,被我整成个不男不女,我笑的更加开心。
“好不好看?”
季浩也不介意,还眨眨眼睛,学那伶人装模作样。
“小心被你爹看到,赏你一顿排头吃。”
“哎,那是不好看了?”
他伸手要把那些都拿下来,这怎么成,我还没欣赏够呢!
“别拿、别拿……”
被他这样一闹,我早忘了自己刚刚还在思乡、犯愁,只嚷着要他把花样贴回鬓边。
他不动手,我自己动手。
我拉着他坐下,自己则站着,专捡那些被他妹子剪的七零八落的花样贴。
见我贴得这么开心,季浩有些气闷。
“不是说不好看?”
“好看极了,怎么不好看。”我吃吃的笑,总算把手上的都贴完了。“温少爷这样一个人中龙凤,就算拿杂草插在头上都好看的紧----”
话声在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微泛笑意的眸子时,嘎然而止。
我从来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他。
我手还放在他额上颊边,但是却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眼睛,再下滑到高挺的鼻子,薄厚适中、微微开启的唇。
“隐樵?”
季浩看着我,满脸疑惑。
“你脸怎么红了?”
听到他的话,我倏地放开自己的手。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出现在门口。
“四哥,我就知道你来找隐樵哥了……”
她的声音也嘎然而止,一双美目滴溜溜的看着我和季浩,接着,爆出河东狮吼。
“你们!我就知道你们嫌我剪的花样不好看!居然拿来这样玩!”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出现,让我松了口气。
季浩的妹子气冲冲的把季浩头上的玩意儿全拆了,不过她不敢碰我的。
“娘说要吃菜羹了,叫大家到大厅去!”
她一说完,便转身要出门,我趁机跟季浩交换无奈的一眼。
结果,她像背后有长眼睛似的,又转回来。
“还有,爹吩咐你们吃完菜羹后,到他书房一趟。”
温世伯?我皱眉,拆起头上的花样。
温世伯平日没事,很少叫我们过去的,今日不晓得有什么重要事要说。
我抬头,发现季浩看着我,眼里显然也跟我一样的心思。

 

 

 

在水一方 第七章

 


“爹。”
“温世伯。”
进了墨香四溢的书房,我和季浩乖乖垂首站着,等待温世伯说话。
但温世伯只是端坐在书桌前,翻阅着桌上那一大落的纸卷。
良久,他才开口说话。
“我审完了你们俩上次做的文章。”
原来是这件事!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上次温世伯为了考考我们的程度,给我们出了题目,说是做好文章后交去给他看。
这件事过太久,我都快忘记了。
“两人都写的差强人意。至少懂得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不过,季浩你……”
温世伯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到了季浩头上。
“请爹爹指教。”季浩一愣后,恭谨回答。
“你字里行间,傲气过重。我之所以要你们尽量引用古人之言,不要妄自加入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历来受主考官赏识的卷子,皆是如此。你借古讽今,批评时政,可知这正犯了考场大忌?”

温世伯讲的严肃之极,我偷偷看了身旁的季浩,脸色苍白,紧咬下唇,显然丝毫不同意他爹的话。
“这点,季浩你要多跟隐樵学学。他写的可是中规中矩,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低垂着头,心里有些得意。可是一想到温世伯拿我来教训季浩,这一点点的得意,又转化成了对季浩的愧疚。
“知道了,爹。”
季浩听训,温世伯这才摆摆手。
“知道就好。你们俩都下去吧!”
“是。”
我跟季浩一前一后退出书房,就算走到了回廊上,我还是跟在季浩身后三步之遥。
我怕他介意刚刚温世伯说的话,若还在气头上,我去惹他可不好了。
就这样走着走着,直到季浩转过身,停下看我,一脸疑惑。
“隐樵,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呃……我……”
我尴尬的看着他。也对,季浩从不是介意这种小事的人。
若今天两人对换,是我被这样训的话,或许,我没办法做到像他这样毫不迁怒。
唉……这可真是我这小人想错了他这君子。
“没、没什么……”
我赶上去,走在他身旁,季浩瞧了我一眼,轻轻微笑。
“你这人有时也真奇怪。”
他牵起我的手,两人顺势又成了个一前一后的态势。他只是静静的走,我也没多话,随着他去。
绕过回廊,眼前正是温家庭院。
现在正值冬季,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光,萧索枝干上压着昨日降下、尚未消融的雪。
寒风彻骨,我和季浩松松牵着的手,忍不住加了些力道,贪恋他手上传来的温暖热度。
“隐樵。”季浩突然唤我。
“嗯?”
“想想也真奇怪。科举要的不是人才么,却又不许人说真话。”
“嗯。”我歪歪头。“或许他们要的不是人才,是奴才。”
季浩听到我的话,正想笑,一想不对,俊脸上便浮现了几丝不悦。
“你这可骂到我爹和你爹了。”
你爹还在官场上,我爹可没有呀!
见我努力忍笑,季浩的怒气也持续不了多久。
他无奈的瞅着我。
“亏我爹刚刚还夸奖你。”
“那是我会装模作样。”我耸耸肩。“反正不就是为了考上吗?你也别太固执了,听你爹的话吧!”
季浩没作声,过了良久,轻哼一声。
“怎么?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
他在我掌心捏了下,我吃痛,要缩回手,又给他拉住。
“固执。”我恨恨的瞪季浩一眼。
“哼。”
***
时日过的飞快。
冬末时,季浩长了一岁,他十六,我十五。
他逼我唤他一声兄长,不过我不但不喊,还笑他老的比我快。
当温家庭院的迎春花,开了满丛满簇时,整个京城也渗入春的气息。
季浩的妹子手艺依然不怎么样,用彩纸彩线做了些色彩鲜艳的迎春幡挂在树梢,随风摇曳,进出的客人看到时,都忍不住好笑。
另外,几个月下来,我跟季浩的感情,是越发亲昵了。
这是当然的,成天都腻在一块儿唸书、游玩,连他早上练剑,我也端着茶坐在一旁看,感情不好也不成。
而且季浩对我百般宽容,如果我觉得哪个招式好看,叫他多耍几遍,他绝不会说个不字。
唉!真是好兄弟。
难怪我一看不到季浩就着慌,他看不到我也寂寞。
前几天温夫人才笑着说:
“你们俩同食同寝,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
亲兄弟?原来有兄弟就是这个样子……
我一直都是独子,在家时,又连个同龄可以谈天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所以,我才跟季浩一见投缘吗?
我问了季浩,他有三个哥哥,总该比我懂。
“我三个哥哥,从我小时候便都成家立业了,妹子又小我三岁,我也活像个独子,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季浩无奈的说。看来,他跟我一样不甚了解。
我一拍手,原来如此!所以我们才会这样腻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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