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停在了跟前,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舒展的手,轻柔的抚上他的下巴,下一秒突然用力,硬是扳起他的脸。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起了一个绝不该起的念头。”微笑越发明媚,“单凭这个念头你就必须离开。”优雅的眼神,优雅的声音,优雅的动作,但眼睛里飞扬的分明已是黑色的羽翼。
冷汗沿着脸颊淌进颚下的手掌:原来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起了这个念头,是哪里?哪里出了错?他自认无论是眼神还是态度都隐藏的很好啊。
“本该杀了你的——不过,我是个很念旧情的人,”杀意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阳光遍洒进来的同时,有微风柔柔吹过,杨劭换上慵懒的笑容转过身,随便的挥了挥手掌。“有什么喜欢的就拿走好了,我可以当作没看到。”
“不!我不甘心!”理智告诉韩天应该立刻离开,可他的禁锢已被击的粉碎,喷薄而出的情感扭曲了他一贯恭谨的本性,他大声吼道:“我不相信范允承真的对您如此重要!我不相信!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您不要我了对不对!”
“唉,韩天,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你的个性有时太过固执,闷的死人——,”杨劭叹了口气,半靠在书桌边缘环起双手,“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给我看证明,凭着我对您尽心尽力的五年,请让我走的心服口服。”
“尽心尽力的五年——所以,我就要给你看证明?”杨劭大笑,右手支撑在桌面上稳住身形,半天好容易才止住笑,“你要看什么证明,韩天?范允承对我有多重要吗?”冲着韩天勾勾手指,“来,过来。”
一步一步走得胆战心惊,韩天从来没有觉得,原来靠近杨劭会是这么可怕的事,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却如同站在地狱入口微笑的撒旦,惊惧只是本能。
“你不觉得很可笑么,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邪肆的微笑,倾身靠近,掂起韩天胸前的领带,在指间一寸一寸的收紧勒死,“我有多想吻他,我有多想触摸他,我有多想和他做爱,还有,我多么爱他。。。。。。这些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你知不知道,相信与否,与我有何关系?”
放着四张球桌的台球房里,清脆的球体撞击声,一下一下干净利落,一颗颗圆球在圆锥形的吊灯下泛着白色的光圈,随着打球人的意愿,或快或慢的滚落进球袋中。
“门户清理干净了?”打完一颗球后,没有回头,直起身,打量一下球桌上的局势,绕到桌子的另一边。
“对,清理干净了。”不知何时开门进来的,杨劭倚在门框上,一身的闲适。
“我以为你不会赶他走。”白球重重撞上黑球,精准无比的撞进中袋。“看你的样子像是准备一直装作不知道下去。”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深深叹息,一脸‘多可惜’的表情,“很好利用,又绝不会背叛——他如果乖乖的多好,只要在我的容忍范围内,他爱做什么都可以,偏偏要把手伸向他连想都不该想的地方。”
“我以为你看戏看的很愉快。”换个角度,瞄准下一颗红球,“我不介意,如果你认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大可以不用赶他走。”
“说什么呢,戏再好看也没你的命重要。”优雅的移过重心,杨劭直起身,“他想玩什么把戏都可以,但把你的命作为目标中心,未免就太愚蠢了,不是吗?”
“听你这么说,我真感动。”黑白相碰,黑球轻缓入袋,“他的下一步计划会是什么?雇个职业杀手直接干掉我?或是。。。。。。”
“他有几两重我再清楚不过,”右手惬意的撑上桌面,懒懒的笑一下,“他喜欢再去找谁是他的事,但是他的小伎俩能不能成,则是我的事。”
视线从球上移开,淡淡的一瞥,灯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韩天,也是个很倒霉的家伙。
收回目光,俯身,干脆的拉杆击出,“啪”的一声,蓝球在草绿的桌面上拉出一个漂亮的直线,冲着上袋直奔而去。
“费东城,有人找。”
狱警迈着凝重的步伐来到狱门前告知费东城有人找他的时候,费东城只以为又是那些握着十字架想要救赎他的神父们,因为除了这些老家伙他们是不会让任何人见他的,当然除了这些老家伙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来见他。
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说“绕口令”的天分,费东城有些愉悦的跨进房间,在认出来人后眼睛微微一眯。
来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狱警便走了出去。
“我只问你一句,还想不想杀范允承?”
“想,怎么不想?天天晚上做梦我都在想——!”裂开嘴笑笑,费东城翘起屁股下的椅子晃荡起来。
“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椅子的晃动突然停止了,两条后腿以危险的角度支撑在地面上,费东城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当然知道他,在监视范允承的行踪时,那个美丽的金发男人身边他不止一次看到过他恭敬的身影。不过明显就是配角的人物他是不屑放进眼里的,直到被逮捕以后他跑来说要帮他越狱,他才忆起这个人。
“不要耍我,看清楚我目前的状况,你有把握能让我逃出去第二次?想仔细了再回答,我非常非常讨厌别人欺骗我——。”
“单凭我能让监视器关闭,你就该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逃出去以后,我会再给你一把枪。”他要抓紧,必须要抓紧,或许就在明天,只要杨劭的一句话,他暗中苦心栽培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他不清楚杨劭知道了多少,但这件事他做的很隐蔽,应该没有被发现的道理。
“你——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我有我的理由。”不到万不得已,韩天不想自己动手,万一被杨劭追查到些什么,那么,他将再也没有回去杨劭身边的可能了。
费东城没有追问,他对这个本来也就不感兴趣。兴奋的舔了下上唇,他的眼里开始浮露出血腥味,转半圈眼珠以后接着问:“如果这次很不幸的,我再次失败你打算怎么办?”
“你试图杀死范允承二次,这第三次机会你都抓不住,你也的确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
停顿的椅子又开始来回摇晃,费东城哈哈大笑,“没错,没有允承哥,黄泉路上我怎么走的安心!哪怕是孤魂野鬼,我也要缠着他下黄泉!”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是活下去的价值我不懂,我怕只怕杀不了他,跟在他后头混过一段日子,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的运势有多强?不然绝轮不到六年后我来动手。”费东城嘴里的牙齿开始硌嘣作响,“想想就让我恶心的起皮,我怎么能留他一人活在这世上!”
“假若你还是失了手,我会接着干下去,除非我死,不然范允承这辈子都得时刻小心他的脑袋,我就不信杀不了他。他必须次次成功,而我只要成功一次!”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凝结的是刻骨的妒恨。
费东城慢慢鼓起掌,一下下在充斥室内的杀戮气息中空洞回响,“说的好,说的太好了!有如此决心,不怕不成功。。。。。。”
“替我安排,越快越好,”他站起来,脚上的铁链在地上拖曳出不急不躁的节奏,“不过,你走之前,我还有句话要说。”
041
“有话快说,我还得去费些周折把你弄出去——你要干什么!!”突然中断的话语,紧接而起的惊叫声中是全然的恐惧和不可置信。猛然被勒起的视野里,晃动着一张凶狠狰狞的面孔。
喉间,赫然横着一根冰冷的铁链。
“你是白痴吗,这个还用问?”费东城压低脸,得意洋洋的呲出牙齿,“当然是杀掉你啊!”话音落时,手上的力道更加上几分,绕过韩天脖子的双手向后勒至诡异的角度。
“。。。。。。为什么。。。。。。你疯了。。。。。。居然要杀我。。。。。。”手指徒劳的拽住喉间的链条,韩天吃力的挤出声音。
“疯?哈哈,我早就疯了!我他妈的早就疯了!”费东城厉声大笑,手腕间的铁链在下一秒被拉拽至极限, “蠢货,你走之前我要送你的话还没说呢——你给我记着,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杀范允承,其余的人——连他的一根寒毛都不要想碰!”
昏暗的灯光下,一节一节的链扣间,折射出不明晦涩的光晕,是冷冷的死亡腥臭。
痛苦的干喘,无力的挣扎中,细细的绽爆出喉骨的断裂声。
韩天像是还想说什么,但除了“咯咯”的怪声以外,发出的声音连不成任何音调。
“想说遗言?省省吧老兄,我们都是疯子,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们的遗言!”费东城猛地凑近韩天的脸,冲着扭曲的五官作了番仔细的观察,摇头“啧“了两声,“看看你长的还勉强,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我也就凑合了,哈哈哈哈,我也就凑合了!”
门外隔了段距离的狱警察觉情况有异破门而入时,情势已逼得他们来不及作任何判断,拿出警棍冲着费东城的头部重重几下却不见他有任何松手的迹象,其中一名狱警当机立断掏出手枪。
枪响,连着四下的扳机,一发不偏的全数射进费东城的身体,却只换来几下不能控制的抽搐和一下闷哼。他抬起眼睛,看看周围惊慌的狱警们,慢慢的张开嘴,笑了。
杂碎——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所有的狱警都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这两个字。
这小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狂!
愤怒的同时,狱警们已几步上前,纷纷用力想要扳开他的手。然而费东城的手仿佛天生就是这个姿势一般,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情急之下竟扳不动丝毫。
费东城就那么笑着,看着他们的徒劳无功和一脸的急躁。有鲜血从口中溢出,一点一滴的滑出唇角,然后越来越多,染的被压在身下的韩天雪白的衣领上一片猩红。
像是厌了,也像是倦了,目光慢慢的从身旁移开,落进人群晃动的缝隙里,定格在灰白的高墙上,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唇角一点一点下滑,眼睛一点一点安静。
然后,不再眨动。
韩天,最终还是没有被救下。
倒在血泊中的两人,至死也没有变换过姿势,费东城勒紧的双手,就那样僵硬在死亡的瞬间,维持着生前的动作,一动也不曾再动。
随着一起僵硬的,还有那双眼睛,失去生命光泽的灰暗眼球,始终凝固在那一个遥远的虚无空间。
阴暗的小巷里,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逼迫他交出刚从别人追打中偷来的钱。少年抵死不肯松手,蜷缩在角落紧闭双眼承受着踢打,他安慰自己再忍一会,只要再忍一会就能填饱肚子了,他想象着温热的食物拼命催眠,想要遗忘这铺天盖地的疼痛。
然而虚弱的身体毕竟挡不住成年男人的力量,正当他要昏厥的时候,围打他的男人被揪开了。下一刻,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凌乱踉跄的步伐声、无力的哀嚎声,以及不知所云的讨饶声在巷子里此起彼伏。
几个男人很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先前还一个个威风恶煞的,此刻的样态却比少年还凄惨上四、五分。
少年惊恐的睁着眼,生怕这些人下一个的目标就是他。他不会愚蠢到以为这些人是来救他的,弱肉强食——这是他所处的世界教会他的唯一生存法则,不想被吃就要变强,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善心或仁慈而拔刀相助。
一旁黑暗的角落里,有红色光点忽明忽暗,淡定的,无动于衷的。
少年的目光被吸引了,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隐约能辨出一个半靠栏杆的修长身影。
“回去告诉你们的头,我最恨别人来我的地盘撒野,”低沉的声音,不经意的语调,却是绝对的存在。“这次只是礼尚往来,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身形微微一动,那个仿佛融进黑暗里的人,一步一步踏进光亮,然后经过,擦身。
如洗月色,夜华浮动。
少年不由的睁大了眼。
冷漠的,一切都是冷漠的,眼睛、神情、举止、动作,没有拨给任何人多余的注意力,丝毫不停留的脚步。
少年睁大的眼里,瞳孔的最深处,背影渐渐远去。
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少年匍匐着爬过去,用比护住钱包还坚定的态度拖住那人的腿,任一旁的人如何踩踢都不肯放手。
“算了。”
少年听见那人说,他的后领被一只手拎起,透过蓬乱的头发,他望见一张好看的脸和脸上漠然的眼睛。
那双眼睛凝视他一会,将他交到旁边之人的手上。
“阿永,交给你了,带回去洗干净。”
瑟缩在另一人的手里,少年的视线放上了站在最前方的身影,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移开。。。。。。。
探望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搬运尸体的,清理现场的,探明原因的,查处责任的,一片慌乱忙碌中,没有人发现那具静静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眼角所渗出的泪珠,无声的滑过脸颊,在耳廓里凝成晶莹的一滴。
允承哥。。。。。。
阿永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晃荡着往前走。
“中饭也不吃的,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左脚、右脚,间距相当,迈的很有规律
“去替费东城收尸?”
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迈腿,然后转弯。
“你和他不是有仇吗?他捅了你一刀,还差点杀死了你的范哥。”
猛地扭头,“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我去哪儿要你管?你再跟着我,我废了你!”
昌辉不以为意的笑,就知道,三句一过他铁定冒火,忍耐力这玩意在小野猫这里,仅仅覆盖住了玻璃瓶底。
冻的人牙齿打颤的温度里,当费东城的尸体被拉出来时,早有心理准备的阿永反而吃了一惊。本以为费东城的遗容一定狰狞凶恶,然而现下他面前的这张脸上的东西——是平静吗?
每一丝肌肉都回归原位的脸,还原出一张阿永很久很久未见的清秀脸庞。自然闭紧的双唇,坚挺的鼻子,弧线干净的下颚,如此安静的一张脸上,固执不肯合拢的双眼,也是如此安静。
这小子的唇角原来是上扬的啊,时间太长,都忘记了。。。。。。
伸出手,覆盖上这双眼睛,寒意猛地往上窜,冷的刺骨。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吗。。。。。。
尸体早已僵硬,所以阿永试了好几次,都无法让那双眼睛合上,它始终睁开在那里,如同已历千年的化石。
昌辉在一旁看着阿永的数次努力,“我以为你很讨厌他。”
“要你废话,闭嘴。”又一次的失败,指尖已经变得冰凉。
眼睛还是睁开着,落寞的焦点,没有人知道,这双眼睛在看什么,又还能看什么。
阿永的耐心逐渐消失。好吧,再试最后一次,他对自己说。往手上呵一口气,刚想伸出,身后有气息微动,一只手掌先他一步的覆盖上费东城的眼睛。
阿永回头,“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