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问柳(《月迷津渡》外传)————彻夜流香
彻夜流香  发于:2010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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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顶钉在树干上,赤朱的那支箭却插入了他的左肩。
谢问柳连忙带人拍马赶上前,焦急地问:「你们没事麽?」
「你说呢?」那灰衣人抬起头,似乎觉得这话问得很好笑。那似乎是一位老者,满面白须,可又似乎眉目神

情颇为年青,淡色的嘴唇弯起那份微笑的感觉不知道为什麽让谢问柳心中一动。
「你好大的胆子,我们长侍郎问你什麽你就答什麽!」谢问柳身後的侍卫喝道。
「我中箭了!」灰衣老者爬了起来,他一动就抽动了伤处,不由疼得一啮牙。从後面的树丛中跑出来十多位

小孩,一见老者受伤,纷纷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哭成一片,显然这位老者颇受这些孩子的喜爱。那老者摸

著小孩的头连连安慰。
谢问柳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吩咐道:「快带他去看大夫!」
「不用了!」灰衣人连忙摆手道:「这山里有的就是草药,我自己等下采点敷了,不麻烦了!」
谢问柳听了皱了皱眉道:「虽说箭伤不是大伤,但是弄不好,也是会出人命的!」
灰衣人无所谓地一笑,道:「真是不用了!」谢问柳见他说著忽然眼珠子一转,又道:「不如这样吧,这箭

伤虽说不是什麽大伤,但是请个大夫出个诊至少要一钱银子,一帖金创伤药膏二钱银子总要吧,然後是一些

养伤的汤汤药药,大夫复诊的诊金,前前後後加起来一两银子总是要的。你看我年纪大了,这两个月恐怕都

干不成活,您统共赔我三两银子这事也算了。」
他一副惜财如命的样子,赤朱他们听了颇为不屑,谢问柳却颇有知已之感,这些贵族哪里懂得银钱对於穷苦

人家的重要性,於是爽快地道:「你的价钱倒也算得公道!」他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两锭纹银递给灰衣人道:

「这里一共是十两纹银。」
灰衣人咧嘴一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谢问柳一笑,刚想转身,突然想起了什麽,蹲下来,一

把抓住灰衣人的胳膊,道了一声得罪,一掌击在肩处,灰衣人後肩上的箭飞了出去钉在树干上。
等谢问柳上了马,还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那灰衣人弯腰四处找著什麽,只听他嘴里喃喃地道:「牛肉,上

好的牛肉,唉……」这听起来似乎他刚才丢了一块牛肉,这人不急著处理自己的伤势,倒先急著找牛肉,竟

然把一块牛肉看得比箭伤还重要,谢问柳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动,但转念一想,这已经是一位老者,陆展亭却

年轻得很,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这麽想著心中释然,纵马追上众人,绝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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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兰都城,谢问柳见众人均是有一点不畅快,便笑道:「今晚上我要请城里一位汉人先生吃饭,众位兄

弟们一起来吧,我们在得月楼吃顿好的,烤鹿吃不上了,吃顿得月楼的烤全羊也是不错的。」
得月楼是兰都城里最为昂贵的酒楼,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宫里的大侍卫,俸银颇丰,但要想在得月楼吃上一

顿,也是万万舍不得,更不用说吃烤全羊,纷纷大喜。

同赤朱与侍卫们道别之後,谢问柳回家换了一套官服,又急匆匆赶到了皇宫,先进了御厨房。御厨们见了他

立刻喜笑颜开,亦裕脾气甚怪,通常你弄一样东西上去,他既不说好也不说坏,但是如果不对胃口,脸色能

吓死人。有了谢问柳就不同了,他不但能弄出亦裕喜欢吃的东西,还能弄出不少花样,这一年下来,他似乎

一下子成美食名家了,在他的带动下,原本粗鄙的北国御膳也是一天比一天精致了起来,其繁复的程度几可

追上南国了。
御膳里自然少不了谢问柳隔三岔五进的一方豆腐,今天做的是一道小鸡炖豆腐,谢问柳道:「这材料选好吗

?」
为首的厨子连忙笑道:「长侍郎您放心,刚好一斤重的小公鸡,按您的法子,这几天喂饱就让小太监赶著它

跑,到时炖出来必定嫩且实,滑而不腻,再按您的吩咐,放了点儿野山菌,保证您满意。」
「主要是君上满意。」谢问柳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厨子立刻给泡了一杯茶,讨好道:「这是刚从南

边采购来的大红袍,您尝尝。」
谢问柳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又掂了片茶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随即将那茶叶子吐在旁边的吐食盒里,道

:「这根本是普通的乌龙茶,又哪里是大红袍?大红袍是乌龙茶中的极品,又称「茶中之圣」。它长於武夷

山岩石夹缝之中,是野生茶,天然带有桂花香,岂是这种一般二般的茶可以比?」
厨子吓了一跳,尤其是想到将这种普通的乌龙茶当作大红袍进献给君上,他不挖了自己的眼珠子,也要割了

自己的舌头。
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太在意,北国人要当一个南国的厨子,原本不是易事,大家辛苦了!」

他掏出一锭银子,道:「等下弄壶小酒度度暖,算我的。」
厨子们连连道谢,按北国宫廷的规矩,御厨们吃得好住得也不差,俸禄却少得可怜,过去还靠小偷小摸贴补

一些。庄之蝶入主後宫之後,几乎不管事,大小事都是谢问柳在过问,这位谢大人通的那些门路,比他们御

厨还御厨,但凡他们能想到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一来二去,这些来钱的门道都不通了,就只能仰仗主子们

的赏赐,时间一长倒是养成了他们尽量干好活的好习惯。
太监们用银盘端著菜鱼贯的跟在谢问柳的後面,谢问柳挺著胸走在前头,後面那小鸡炖豆腐的香味即便上面

扣著盘子也挡不住,一缕一缕飘到鼻间。谢问柳不由心想,我现在也会赋诗填词了,虽然也许还差一点陆展

亭,可要说这吃的,我知道的只怕就不比他少了吧,这麽综合起来,也许我也差这位才子差得不远了。他这

麽想著,志得意满起来,不慎一拐弯撞上了两个人。
「大胆!」为首的宫女喝了一声。
谢问柳一抬眼,见庄之蝶手拿著一卷书站在眼前,慌忙行了个礼。
「谢大人不用多礼了,我去上书房借本书。」庄之蝶瞥了一眼他身後长长的队伍,淡淡地笑道:「我听说谢

大人把这御膳料理得很好……弄得很详尽,每天都要弄上三十几种,什麽四道果点,六色茶点,八件冷盘,

九件一品锅……听人说南国的御膳也不过如此。」
谢问柳又行了个礼,大声地道:「这是臣应尽的本份!」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谢大人的苦心本宫是明白的,只是这花开得太好就败了,富贵过了头就俗了。还有…

…其实君上是一个喜欢食素的人,并不喜欢这麽大鱼大肉的。」她走到一个银盘前,闻到里面一丝味儿,便

笑问:「这道菜是什麽?」
「回娘娘,是小鸡炖豆腐。」太监低头应道。
庄之蝶转过头揶揄道:「谢大人……君上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鸡,从前在南边的时候是一块都不沾的。」
谢问柳一时间困惑了起来,这一年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样用鸡做的菜,亦裕似乎也从未说过他不喜欢。他又听

庄之蝶悠悠地道:「唉,又是秋天,以前展亭哥哥一到秋天,就喜欢采了园子里新鲜的桂花拿糖蜜了,存了

十日之後,再去集市买乡下人自制的甜酒酿,然後自搓些圆子,与酒酿桂花一起,不过花费二三文钱,却是

唇齿留香,叫人惦记至今……」她似乎回忆完才惊觉得这些人还站在那里听,便笑道:「你们怎麽还不上膳

?别饿著了君上。」
她笑吟吟地看著谢问柳有气无力地带著队伍走了,旁边的宫女小声道:「娘娘,你是不是故意气谢问柳来著

?」
庄之蝶瞥了她一眼,道:「胡说,我做什麽要气他?」
小青嘿嘿笑了两声,道:「因为,因为……」
「你别瞎想了,裕固执得很,喜欢谁不喜欢谁,只怕一辈子都改变不了。我跟他又哪里来的冤仇,我只是想

提醒他,没必要去模仿陆展亭。」她用手拍著书看著彤红的天空笑道:「展亭哥哥就好比那纸鸢,五彩华丽

,可是你要一直握著绳牵著它,要不然它就飞走了,因为他是自由的陆展亭。」她沈默了一阵子,才微笑道

:「那谢问柳呢,他就像自家养的小狗,有时打了骂了,它逃了出去,可是只要天一晚,它还是会窝在你的

脚下让你取暖。这天上飞的有天上飞的长处,地上跑的也有地上跑的好处,何需羡慕另一个。」
小青道:「也许呀,谢问柳不是羡慕陆展亭,他呀,是羡慕君上喜爱的人。」
庄之蝶听了,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亦裕吃饭从来都是谢问柳陪著,谢问柳偷偷见那些太监流水似的每一样夹一筷菜放在碟中呈给亦裕,而他也

每一样都用了一点。过去谢问柳一直以为亦裕的食量不是太大,现在才知道他不是很喜欢。原来自己从未真

的了解亦裕,他不禁有一点沮丧。
「味道还不错。」亦裕瞥了他一眼,随意地说了一句,这句话若是放在平时,谢问柳必定兴高采烈,但现在

却知道亦裕纯粹是安慰他而已。
「不过……」亦裕轻轻拨著饭,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小葱豆腐好吃。」
谢问柳连忙道:「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做。」他说著就站起了身。
亦裕微笑了一下,道:「那也不用太急,你明儿做也是一样的……要不以後你就住宫里吧,我让人给弄个磨

子去,这样你就不用赶来赶去,做了豆腐就可以直接送御膳房了……反正日子长著呢。」
谢问柳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把这话在脑子过了两遍才明白了亦裕的意思,快乐地差不多要晕过去了,好不容

易才把持住,连连应是,他坐下来高高兴兴地拨了一大碗饭。

傍晚时分,谢问柳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後出了皇宫。天边火烧云滚,西风一吹,竟然悠悠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

。谢问柳带著赤朱与众侍卫到一个贵族家去接这位沈先生,当他们看到沈先生人的时候都不禁愣住了。没想

到这位号称博学多才的沈先生竟然如此年轻,而且长得风神俊雅,浓浓的书卷味中带著几分秀气。谢问柳没

想到是这麽一位风神俊朗的人物,不禁心生仰慕之情。他身後还跟了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家奴,被他这麽一

衬,这位沈先生更是显得温和亲切,谈吐接物,让人如沐春风。

得月楼是仿金陵的建筑,粉墙绿瓦,黑匾金字,颇有江南大酒楼的气势。一行人上了得月楼,赤朱打听了一

下,说是靠窗的厢座已经被人包下了,他与小二嘀咕了几句。那小二见是一群贵客,如何肯怠慢,立即便走

入那厢房中,讪笑道:「这位老爷,您能不能给挪个位置,外面的长侍郎老爷想要一个靠窗的位置。」
谢问柳也朗声道:「里头人若是肯让出位置,你们这桌酒席我请了!」
沈先生却连忙制止,温和地道:「位置自然有先来後到的,我们岂可难为别人,我也不喜欢靠窗的位置,太

吵,我们就在这儿坐吧!」
谢问柳不由心中暗叹,心想怪不得论语里头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後君子,想必君子都

是文质彬彬的,这论语倒也不全都是废话,於是笑道:「既然先生随意,那就委屈先生坐这儿了!」
几人坐定之後,谢问柳便淘淘不绝地介绍起美食来。谢问柳知道的大才子就陆展亭这麽一位,他极嗜好美食

,於是在他的心里早认定才子必定同时也是精通美食的。
「兰都饮食虽然不及中原花式繁多,但也别有风味,尤其是这得月楼做得草原八珍,是用泡发好的发菜,加

上新鲜的鸡茸、蛋清、细盐搅匀,摊成圆饼状放蒸笼里用大火蒸熟,改刀後置於盘底,驼掌心、驴冲、驼峰

、鹿鞭、猴头蘑切成圆片,牛鞭改成菊花形,分别用纱巾包好,入锅内加鸡汤、盐、葱、姜再配上十年以上

的花雕氽透去膻味,捞出沥乾水分。而後将驼掌心、驴冲、鹿鞭、驼峰片按层次整齐地码入碗内,再淋上鸡

汤、细盐、陈年花雕、葱、姜上笼蒸透入味,拣去葱、姜、滗出汤汁,扣在发菜饼的上面。再用滗出的汤汁

来蒸牛鞭,熟烂入味後点缀在其间,猴头蘑片则是加鸡汤、细盐等调味品在锅内烧至入味,而後勾薄芡,淋

明油出锅,围在发菜四周。这道菜滋补为上,先生一定要尝尝。」
谁知道那沈先生似根本不在意,只淡淡地道:「没想到草原也有如此繁复的菜式,只以为草原人性子憨直,

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喜欢太过精致的东西!」
谢问柳笑道:「先生过谦了,草原八珍稀罕的是材料,若是论烹饪的手段,这哪里说得可以与中原比,听说

中原皇宫里单一道荷花鸡就有三十六道工序!」
那沈先生听了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吃著多费事!」。
「听说中原四大才子之首的陆展亭个人就极注重饮食,说看一人有无灵气,端看他炒两道菜就知了!」赤朱

不由插嘴道,他笑著悄悄捅了一下谢问柳。
沈先生轻笑道:「那岂不是宫里的御厨最有灵气了!」众人一阵哄笑,谢问柳听了心头一阵畅快,对这位沈

先生大生知已之感,叹道:「沈先生看似文弱之士,颇有大丈夫之风呢。」

这时小二上来了得月楼最上等的茶,茶沏好後,谢问柳又道:「中原文人爱喝茶,听说越是名士越对茶有讲

究,名士僧人间常有斗茶一说,汉人中就有一大文人作诗云: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爱斗茶。沈先生不

妨说说这如何一个讲究法,这茶又是如何斗法。」
沈生先微笑道:「不敢,这茶水讲的是一个香,色,味与饮茶的方式,或者说是当时的一个天时,地利,人

和,在什麽天喝,在哪里喝,又与何人共饮,都与饮茶的层次有著关联。同一种茶,用不同的水来冲泡,茶

汤的层次可以用千里计,陆羽就有,山水上,江水次,刘伯刍分得就更细了,一共有七个等级:第一为扬子

江南零水,第二是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三是苏州虎丘的寺水,第四乃是丹阳县观音寺水,扬州大明寺水排

第五,第六是淞江水,淮水最下为第七。可见泡茶用水之细。」众人啧啧称奇,谢问柳更是听得大为叹服,

他只懂得分辩茶里好坏,却不知道同一种茶泡出来的滋味也有天差地别。
那沈先生指著眼前的茶笑道:「你瞧这蒙顶茶可惜用了这兰都城里的阿诺河水来泡,若是用它的源头天池池

水,那茶汤的滋味可就天差地别了。」众人连连称是,谢问柳立即差了人用快马去天池取一壶水来。
赤朱笑道:「可惜今日天山先下了一场雪,否则今夜就能请沈先生尝尝这天山山谷里头野鹿子的味道,即便

什麽也不放,就放火上这麽一烤,再配上鹿血酒,那也是食之极致。」
沈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想必畅快之极!」
谢问柳转身道:「可惜啊,今儿没猎著鹿,倒险些伤著了人,败兴之至啊。」於是便把那当时的情形说了一

遍,谢问柳自己说著发现当时的那份感觉几乎呼之欲出,说著自己又多了几分疑惑,那沈先生似乎也很感兴

趣,聚精会神地听著。
「老汉人先生奋不顾身救下小孩,又能面对箭伤镇定自若,风淡云轻,还能开口索要诊金赔偿,当真也算一

奇人。」赤朱笑道。
「正是呢!」沈先生笑道:「这先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同是来自中原,没准以後可以多亲近一些。」
谢问柳还来不及阻止,只听赤朱已经笑道:「那山谷後面就是阿尔巴夏村,我看那一群小孩多半是那村子里

的,自然先生也是。」
沈先生仍然面带微笑,但眼中瞳孔似乎微一收缩,谢问柳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莫非庄之蝶果真没有把陆展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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