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父亲大人。』
『不能有任何差池。做,就必须成功,不然就是死。』
『是。我会处理好此事,请您放心!』
二十年前,我降生于这个文王府。宇文家当家的人,也就是我的父亲,赐我名――庭。七岁那年,盛鸿帝公孙岚赐字――叶轩,而后,就有不少人称我为叶轩公子。
父亲只准我在书房读些迁客骚人之作,而也必会在晚上带我到一间密室去,那里藏书过万,且全为治国方略、兵法计谋、奇门遁甲、医药巫术一类;父亲亦不准我白日习武,却必会在月下教我各派功夫。小时候不明白缘由,长大了也便渐渐懂了。
悕岛上公孙家建立了王朝――湛。现在的宇文、轩辕、慕容三氏均为开国功臣的后代。那三位功臣是一建国便被授了爵位、赏了封地,而我们只要世袭便可――我是文亲王世子,未来的文亲王。
宇文家的封地在悕岛东北部的一个小岛上。
起风了,是冬天。
今天是正月十四。前几日我送信给部下,让他安排一次暗杀行动。下间儿不知是谁,只听说是个行内有名的老手。而暗杀的目标,是我的父亲,现任文亲王――宇文珀。
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想做文亲王……
下雪了,茶香飘。
窗棂上慢慢积满了雪,天与地连成一片灰白。婢女在我身后帮我装梳,铜镜里的宇文庭,看起来真的很和善,怎么看也不像想要弑父之人。白皙的肌肤,丹枫之唇,精致的轮廓,盈盈双眸,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用木发簪别住,一席白衣不沾一丝尘杂,紫带紧系,说明自己是皇亲国戚,是贵族。
掐算着这几日那暗杀者就该出现,便疏松了全府的警备。
其实文亲王府中的侍卫并不多,我想主要原因是因府内由阴阳阵守着,不谙悉之人是易入难出的。
谨防暗杀失败,这几日我常徘徊在府中阴阳阵的『死门』处,免得那来人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此时,感觉似是有人来了。想那人胆子也真是大,竟然站在『死门』旁。没错,此人身边的树便是阴阳阵的『死门』了。
我忙命人掌灯,走过去,赶他上正路。
“少爷…”提灯的小厮叫做碧茗,是我的贴身侍仆。
“怎么了,今儿个怎么吞吞吐吐的?”
“少爷啊,这么大的事儿,告诉小的…”
“觉得不妥?”
他点点头。
“你说过你愿意追随我。”
“少爷…”
“别怕!不会失败的。”
看那人向父亲的房子跃去,心稍稍放下,也便追了过去。
立于屋外一暗处,屏息听着屋内动静。
看来还算顺利。我随着侍卫闯进屋的时候,父亲已倒在了血泊中。
我命人将他搬上床,传了心腹――邺太医,多余的人则都被我撵了出去。
一个时辰以后,邺太医宣布现任文亲王宇文珀薨。
家中忙乱。
我偷偷溜出,想去看看那位负伤的暗杀者跑到哪里去了。毕竟,父亲中了毒的血液是黑红色的,而地上却有少许鲜红的血液残留。这不是暗杀者的,又是何人的呢?
我不想惊动府中的人,只是牵了我的银狐犬。
推开祠堂的门,再转身轻轻关上。
晨曦漫过薄薄的窗纸撒了进来,映在地上那黑衣人身上,光与影融合在一起,越发温暖。
我走过去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血似乎失得太多了。不用诊脉,单从脸色、唇色、以及昏迷程度就可以看出。点了他的穴道,帮他止血是首要的事情。
顺便轻扫他的容貌,好一位翩翩少年。不过黑发黑衣还有那满身的武器到还真让人觉得挺恐怖的。
就这样让他留在这里,恐怕不出半日官府就要来拿人了。于是想也不想就脱了外衣,给他裹上。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抱起这少年,直飞入自己的房间。
他还在昏迷中,不能让他独自一人。再说,他可是我买凶杀人的重要证据,放任他一人,就等于变向自杀。
门口是碧茗在守着,我放心的帮这连名字我都不知道的人疗伤。普天下,他还算是第一个被我用功力和医术救回的人。
不知染红了多少盆清水,总算将他料理好。坐在床沿,我仔细看着他――
弱冠少年,并没有什么风流韵味;漆木青丝,细密柔顺,衬着一张端正略显秀气的脸庞;眉宇间的应有的纯真被浓浓杀气所调染掩埋;身子单薄的紧,仿若风都能折断一般。
虽然我告诉过部下找来的暗杀者很可能会没命,无论是死在我父亲手上,还是死在官府手中。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体贴人,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这个暗杀者:他们找了为能杀死我父亲的高手,他们也料定我没办法就这么看着这样的人这样死去。看来以后要小心点才好,不然不等我算计别人,部下就先要把我算计了。
我要为父守孝二十七天,但也不能忘记我的计划。
“总管,您年事高了,也该回家享享清福了!明个儿就让碧茗替了您吧!”总管一脸的不愿,却也没有办法。他在我们宇文家这二十年没少捞油水,我看着他那马屁样就烦,借了个故就连应有的打赏钱也没给。
“少爷!禀少爷,门外传话,圣旨到,让您接旨呢!”
“有请。”
湛国是没有太监这类内仕的,能带旨传达的,只有将军。
“魏将军,好久不见!”
“世子!多日不见,世子越发英俊了。嗯,先接旨吧!”
我单膝落跪,这是亲王以及世子特享的优待。
“奉天承运,盛鸿帝召曰:文亲王宇文珀暴薨,朕万分惋惜。其辅佐两朝君主,不辱文亲王封号,特赐谥号文忠,以示天下。文亲王世子庭,聪慧善良,品性高尚,学识渊博,准嗣文亲王一衔。望其能承其父之品德,早日尽力于朝廷。钦此。”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寿无疆。”繁文缛节过后,我成了真正的文亲王。
“世子。哦,不,文亲王,听说刺杀令堂的凶手还没有查到?”魏将军与我是忘年交,记得小的时候他总是带我去各种稀奇地方,告诉我许多稀奇事情。
“将军,还像往常一样,在家就叫我庭儿!”我们没那么生疏。
“嘿,我一时…你父亲的事…也请节哀顺便才好啊!...... 还没祝贺你呢,嗯,转眼庭儿也做了文亲王了,时间过的真快。”
“在朝中还要靠将军多多帮忙啊!”
“你还叫将军,平时不都是魏伯伯嘛!嗯,朝里那是当然的!至于凶手,有我能帮忙的就直说无妨。”
“谢谢魏伯伯。庭儿有难自当开口。”
“诶,什么有难,不吉利,不吉利!庭儿定会仕途通达的!再说,何必有难再开口,只要是叔叔能办的,自然就都帮你办了。”
入夜,安顿好了将军。立刻回到屋中去探望我收留的人。
两日了,他仍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我相信自己的医术,这世上还没有我想救却救不回来的人。
这『九转还魂丹』是在『大亚』(详见《男儿也会流泪》[易人北])游历时向一位神医讨得的,本想解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竟然要派上用场,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好心了。
无奈的笑笑,让床上躺着的人服下了,心中不断的想着要如何讨回这好处。
还是个孩子呢!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生活所迫,还是沉醉于此呢?
靠上床栏,细细想着府内的人是否都已安排得当,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天微亮。
这人还没醒来么?
用手轻轻拨弄他的睫毛,越发觉得这少年十分好看,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就这么注视着他的侧脸,竟然不想将眼睛转开。
忽然,眼睑微动。
好漂亮的灰色眼眸。
第二章
“你醒了?”我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虚假的温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眼前的人不说话。
“这里是文亲王府,我是宇文庭。因为刚刚被册封为文亲王,所以,我也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柔顺的发丝垂在眼前,遮住的右眼:“宇文珀…死了?”
“家父昨晚被人杀害了。”
一丝异样掠过他的眼眸。
“阁下贵姓?”
“夏。”
没有用沉默对我,我是不是该庆幸。
“你伤得不轻,在这里养伤吧。”
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得委屈你和我睡一床。”
嗯,果然,这样说,他便会有反应。灰色的眼眸,为什么不清凛,而是含着淡淡的伤痕。
“你身上有伤,得有人照顾。再说,街上都是官差,你带着伤,难免不被怀疑。”我转身去倒了杯茶,“这间房间是我的卧室,不会有人接近,比较安全。”我把水递给他。
他没有结果茶杯。于是我端起喝了一口,再一次递给他,他也就接受了。
总沉默着,谁也不好受,我刚要走出屋子,他忽然叫住了我:“你…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还不能死。”我抬腿出了屋子。
“王爷,府上的杂事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好了。”
“嗯。你去休息吧。”
“可是王爷,夜深了,怕不安全…”
“碧茗,去吧,我等下就去休息。”
“是,王爷。”
回身走到落地蜡台旁,轻转一片小小的藤叶,一道暗门显现。拿了一个小瓶,便闭门而出。
卧室。现在是两个人的房间,忽然变得有些挤。
“伤口还疼么?”看那人还躺在床上,随口问着。
“……”沉默。
“来,把这个药涂在伤口上。”
看他丝毫没有要用的意思,我这完全没有身为王爷自觉的人,只好…说起来真是不光彩。
“放开我!”声音听起来硬梆梆的,可为什么我到觉得这声音很孩子气呢。
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在床上,不禁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声音。
“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找来,只要你回答我几个小小的问题。”这就是哀求么?身为堂堂文亲王的我,也会哀求?宇文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依旧沉默。我解了他的内衫,将带进来的药,涂在他的伤口。
“你不说,嗯,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被人雇来杀我父亲的。费用给的很高。你叫夏隐,是道上有名的刺客,却没有几个既见过你的容貌又能说出你的名字的人。”
灰色的眼眸晃过一丝微光,我知道,他在惊奇。
“你既然是刺客,应该不怕痛的!看看,给你上点儿药,你抖个什么劲儿啊?!”我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心道:让你不理我!让你不理我!
那一晚,我睡得很安稳。明明身边躺着杀父仇人,我却安然自若,真是不孝啊。
“你们到底是怎么守卫的?”我坐在紫檀镂花太师椅上质问着侍卫,“一个带着伤的人能跑出这么大的文亲王府,能跑得出你们这么多人的看查?!”
没有人敢回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嘛!我暗自窃笑。顺手拿起一个茶杯用力向地面摔去,同时吼道:“还不快去给我找!如果隐表弟有一点差池,你们就准备回家种地吧!”然后拂袖而去,心下思虑着:摔杯子是不是有点太失风雅了?
在院中慢慢踱步,细想:夏隐今早为何不杀了我再走?留我这样一个知晓他身份与容貌,又知晓他罪行的人在,岂不太过危险?说起来,他现在又在哪里?伤也没好,东西也没怎么吃,能跑去哪里?而我,干嘛又要关心他?他是杀父仇人,他是个刺客,也许某一天他也会杀了我。
我坐在藤架下的石椅上,抱着我的银狐犬,它叫炎炎。
“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明明知道狗说不了人话的。
炎炎很不老实,钻来钻去。
“怎么了?”
它从我的腿上跳下,用力拽着我的衣角。
“知道了,知道了。”我只好起身跟着它走,虽然不知道它要带我去哪里。
“王爷,回来的人说并没有找到隐少爷。”碧茗看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
“再去找!”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对我来讲微不足道的人发这么大脾气。
这里是后院,我正在后门旁。炎炎不住的对我吠。
“他从这里走的么?”
炎炎这次只叫了一声。
“乖。”我摸摸它的头,然后带它回了寝室。
“碧茗,去把上次那人找来。”
“爷,您…”
“没关系,不是要取人性命,放心。”
“爷,小的不是要阻您好事,只是…这太危险了…”
“去吧。”
“是。”
“您的意思…”
“没错。让上次接我单子的人来杀我。”
“这…”
“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我自有安排,你照做就是。如果他不接,你就提高报酬,直到他接了为止。还有,事成以后,给你提三成好处。”
“…成,王爷,您等好吧!”
二月初一,这天,是我的生日,天晴得耀眼。
才入夜,忽觉有访客到来,心里倏的莫名紧张:有点想见他,却又怕他下手太狠,害我真的要架鹤西归。而我也有些想念他的眼睛:一泓深不见底的水,令人不禁想知道水中到底藏着什么珍宝。
“碧茗,人都部署好了?”
“爷,都安排妥了。”
“话都说圆了?不会有谁不知好歹去外面混说吧。”
“爷,您就放心吧。有谁要敢,小的就要了他的命。”
我微微一笑:“行,那到时就看你的了。”
我站在“死门”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怕府中的阴阳阵毁了我的计划,忙让碧茗提了羊角灯来,走近,只瞥了一眼,却起了想仔细看看这人的念头。
风止。
四周树后,碧茗,以及我暗中培养的九死士正在待命。本不想让他们来,可碧茗跪着求我,一口一个爷的安危,真是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幽光。
“一剑就要我的命,岂不无趣?!”我转身用折扇挡住了插向我颈后的第一刀。
“废话少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我跳后还未站稳,他右手的铁爪又袭上。
看到这铁爪,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养的一只波斯猫。它也有这样的爪,只不过小很多,可爱很多。宫廷的争斗让它成了牺牲品,替我而死。到最后我也无法忘记它的眼睛:琥珀色,冰蓝色,写满了哀怨与不舍。
“嘶-”只是错了一会儿神,便被刀划伤了,“刀上不会有毒吧。”我无奈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