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潇潇春欲晚 夏隐篇————乔其乔
乔其乔  发于:2010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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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隐

正月十四的日子,天色阴沉铅云低垂,却也不见雪渣下来,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玉箸从屋外回来,忙转身放下帘子,屋子中央一盆炭火噼啪有声,她走过去拿火钳拨火,没想火钳碰到炭堆里,确是沉沉的触不动,不由得笑着说:“这必又是那丫头打下的埋伏,成日只知道嘴馋。”

我刚走到他们家门口,听见了他的话,便挑开帘子走进去,插话道:“嫂子这又是数落谁呢?”我脱了上衣放到炕上,笑道:“大正月的,您就甭教训她了。”

玉箸是我线人赵昌的妻子,而那丫头是赵昌的妹妹,乳名唤作芳景。

玉箸笑道:“好兄弟,坐这儿暖和暖和,他就快回来了。”

我一转眼看见火盆里埋着的白薯,拿火钳夹起来,嬉皮笑脸地说:“这定是芳景妹妹焐的好东西,我可先吃了啊!”

坐在炕上缝衣服的芳景见了,恨声道:“只有你眼尖嘴馋,埋在炭灰儿里的也不放过!”那白薯刚纵炭火里夹出来,烫着我直甩手吹气,芳景不禁哧的一笑,道:“活该!”

话音未落,却听门外有人问:“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啊?”跟着进来个人,穿一身青衣,正是赵昌。他摘了帽子,脱了斗篷递与玉箸,笑着跟我说:“小猴儿崽子,怎么这会子闲逛到这儿来了?又手头紧了吧?”

我捧着那烫手山芋,咬了一口,烫得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就胡乱吞下去,对赵昌说:“要不怎么您是我大哥呢?一猜就到点儿上。”

赵昌笑道:“少跟我这臭贫!”说罢从里屋书柜上取出一个黑漆盒子,“不过你小子走运,在这个圈儿里,也就是你的本事好,我这儿还有一笔出了你谁也划拉不来的银子。”说着递给我一个黑信封。

我干笑了两声,正想接过那信细瞧,赵昌却瞪眼道:“瞧你手上漆黑,脏了这笺子回头你不干了,我找谁去!”

我三口两口吞下,拍了拍手:“少跟我穷计较!我接了就是了,要是有的赚,兄弟自是忘不了你的。”赵昌笑了笑,把信递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我挑了挑眉毛,“你还真瞧得起我……”

赵昌笑了笑,说:“反正你打开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说着看着我正色道:“你以后多吃点,就你这身板儿,瘦成这个样子,都不用人家提防,风一吹你就飞了。”

我笑:“你以为我是练把式的?干咱们这行的,那讲究的是身轻如燕,回头都吃成猪了,上房梁的时候给人家压塌了不但自己摔的疼,那梁子还得咱赔。”我说着做了一个摔得四仰八叉的姿势。

赵昌耸了耸肩,笑着说:“头一回看见干你们这一行这么长时间还这么贫的。”他又看着我的眼睛。“不过说真的,你想辙把你的眼睛遮一下…太显眼了。”

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我听师傅说是因为我的母亲有着鲜卑的血统。

我恨我的父母。

我笑着对赵昌说:“你要再说我的眼睛,我就杀了你,玉箸还有芳景。”我看他吓得变了脸色:“我骗你的。”

我咧嘴一笑,然后遛进厨房,果然见玉箸和芳景着准备晚饭,我蹭过去说:“好嫂子好妹妹,留我顿饭吧。”

玉箸笑着点头,芳景道:“吃了我白薯还蹭饭,真真儿的是欠了你的!”

我嘻嘻一笑,除了厨房回到厅里对赵昌说:“赵哥,芳景妹妹出落得愈发进宜了。”

赵昌瞪了我一眼:“你小子别浑想了,就是死我也不让我妹子嫁你们这种人!”

“得,得。”我皱了皱鼻子。

 

我是个刺客,人家出钱买命,我就替人办事儿。

这是无关是非,无关对错的事。正误颜面,与贤隐逸士有关,与我无关。

这竹林七贤的故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挨饿受冻,日日与死亡为伍的日子。

我总是那么的渺小,无可救药般的迟钝,如果凭着从天而降的恍惚感即可生存。

我记得我杀了自己的师傅,我一刀一刀的割在他的身上,我的朋友,我的师弟,柳折眉问我以后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擦着他匕首上的血和碎肉。

那时我对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但是我知道,如果摘取生长于路边的苛责果实,如果我感到自己的罪恶与肮脏,那么我将没有活路。如果我能在无人的荒漠中前进的话,这样的死去,那会是一种幸福吧。没有水,苛责果实也就不会成长了,如果没有心,那么也就不会再有所谓生死。

但是我太渺小了,既有水,也有刀。

 

正月十六的时候,我打算去了解了这桩生意。本来我是不想在正月里动手的,这与人与己都不吉利不是?不过既然折眉说这日子口大户人家定忙于庆祝而疏于防范,所以我思量了办盏茶的时间,决定今天行动。

到了未正时分,阴了两天的天终于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王府的琉璃瓦上沙沙轻响。那雪下的又密又急,不一会工夫,只见远处房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

翻入文亲王府的外墙,我本以为会难过上青天,没想到竟无半点阻挠。“回头得请折眉喝酒…不,还是卖糖葫芦给他就好了。”我嘟哝着,看了看地图。

我打算潜行直至亲王书房速战速决,却远远见迤逦而来的一对羊角灯,引着一公子正往这边来。我忙提气上树。

那青年与小厮走得近了,引来一阵笑语。我听那小厮唤青年作少爷,便知这就是世子了。青年身着鸦青起花福羽缎,迎着灯光滟滟生色,一张脸甚是清秀。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我心里却一点不觉得歉疚,管它是谋财还是害命,反正个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冲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

我一路上避过的巡兵十指可数过,我心里对折眉的感激越来越强。

潜进了内室,却不见个把儿个人。我心里一阵窃喜,随即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急急上了房梁。

房门开处,靴声响亮,却极是齐整。侍卫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片刻一个人走了进来,随后侍卫便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那人穿着狐肷坎子,外系着玄狐大氅,紫貂油亮的风毛衬着一张有些苍老却又不失威严的脸,那便是文亲王。

我弊息静气,拔出了短刀。

“梁上的兄弟请下来吧!”冷不防我听那亲王这样说。

“王爷何以察觉我在此?”我轻笑着说,纵身从房梁上跃下。那亲王脚步极轻,定是常年习武之人。

“你身上有血气。”他说着,拔起床帐上的宝剑。

我笑着,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您胡说。”我突然反握匕首,猛地向他脖颈刺去。

怎想那王爷抬剑拨开我的匕首,反而为攻。我一时怔了一下,被那把剑划过腰侧。剑在我身体由于摩擦使他没有飞快的拔回刀,我趁这个机会用力把匕首插入他的肩胛。

“来人!来人!!”那亲王忍痛喊道,只一瞬十几名侍卫冲了进来,看亲王全身是血霎时呆在了那里。

“老东西!”我骂道,看来只能逃了。我咬咬牙,使用轻功从窗口跃出。

 

我逃到后院,我满意地看到由于我捂着伤口而没有血迹留下。我一时没有体力再逃出去了。于是我就近捡了间房子就躲进去。

那是祠堂。我一时体力不支,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随后又倒了下去。我听到自己的血滴滴答答淌到地上的声音。我感觉不到疼痛。

那样硬的青砖地,我能感觉到我体温的流失。祠堂里光线阴暗,绿色湖绉的帷帐像是蒙着一层金色的细灰,香烟袅袅里只见无数古旧的画像。

那样的眉,那样的眼,微微低垂着,仿佛于世间万物都无动于衷。

我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有血涌上喉咙。

这样多年,这样多年,独自一人的生活。我死了心,断了念,总以为能不恸不怒。

但是最终来,只有死了离别才是真正的明净。

但这样也是好的,若是这样死了,总可以希翼着不再累及旁人,总可以希翼日后的寂寞和宁静。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

我做了个梦。

仿佛回到很小的时候,走在迂回的山路上,想到达顶峰。

天空是一种疾病般的蓝,大朵大朵苍白的云在上面迅速的移动。我仰着脸看,觉得心中非常平静。

我沿着路走,一直走,走到了一个山洞里。山洞潮湿阴暗,我双脚赤裸,浸在清凉的水里,水缓缓的流动,有很清脆的声音。

我站在水中,很久很久,我一动也没有动。

我一直想给我的灵魂找一条出路,也许路太远,没有归宿。但是我没有选择。

那时候,我宁愿我不要醒来。

 

“你醒了?”耳边传来的是句温柔的话语,我转过头看着他,看着他清秀的面庞,黯黑晶亮的眼睛,我认出了他,他是文亲王世子。

我没有说话,在没有确定他的动机前,我是绝对不会多说话的。这是我从小从无数伤口中学会的。我一直都会,从来什么都不说,也从来不感到需要说话,就那么站在哪儿,离人远远的,一句也不说。

他似乎并没有灰心,微笑着轻声对我说:“这里是文亲王府,我是宇文庭,因为刚刚被册封为文亲王,所以,我也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我从他的瞳孔里,看见了我的眼睛,是那种金属似的灰色,我低下了头,让头发遮住眼睛。“宇文珀…死了?”开什么低级玩笑阿,老哥,昨天那个老头子还精神的很嘛。

“家父,昨晚被人杀害了。”

哦,对了,我似乎是把盅毒涂在了匕首上,对,就是这样。我没说话,心里却很高兴,哦,亲爱的,你真是太高明了~我这么对自己说。嘻哈哈~

“阁下贵姓?”他的一句话才把我拉回现实。

“夏。”我诚实的回答,嗯,我真是太诚实啦!杀了你老子,就告诉你本大爷的名字吧,料你也不知道俺就是孤剑莫余的弟子夏隐。

“你伤得不轻,在这里养伤吧。”他这么说,帮我掖了下被子。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盘算了一下,我这伤大概一个月才能痊愈,一个星期才能下床,不过那是普通人不是我,不过这么长时间也是接不了任务了,当然乐得留下当米虫了。而且,嘿嘿,王府的伙食我早就想尝尝了,因祸得福,因祸得福。

我在自己心里考虑着养好伤以后的逃跑路线,他在那里说了几句话我都没听进去。

“只是你得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没来由的,我颤抖了一下,以往的回忆就是那样鲜明的在我眼前重演……莫余,莫余!那个把我当作女人一样玩儿的莫余!!我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平静文弱的样子,就是受了伤我也不认为他能对我做什么,我安慰了自己一下,我知道那种回忆不会再有了,永远不会再有了,因为一切都因为他的死亡而迎来了终结。

然后我看他端了杯水给我。我早就渴了,可是以前被莫余那个老不死的(虽说他现在已经死了)骗过太多次,经常是给我们的水或者食物里面下毒,虽说我们每次都挺了下来,又有了抗毒的能力,但那种心肝俱裂的痛苦可是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尝的了。

所以我不会吃别人给我的食物,至少是别人没有试过毒的食物。

他看着我,似乎是明白了,把那杯茶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又递给我。然后我就接受了。

我们沉默着,我不说话,也不看他。这也是我所学会的。

我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你杀我杀的,天天都在杀人。

你被看,就不能回看。看就是一种好奇的行动,表示对什么感兴趣,在注意什么。只要一看,那就表明你低了头了,被看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去看,看永远是污辱人的。

 

他知道我是夏隐!他知道我是夏隐!!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又怎么知道我是夏隐!!

他此刻正在给我的伤口上药,无论是失血还是疼痛,在经受了成千上万次,我都已经麻木了,这个人,他知道我是夏隐,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是我不能接受的。

因为我是个刺客。

 

杀手和刺客是不同的。

杀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杀手必须要出名,只有出名的杀手才会有人雇佣,才会更有价值。

刺客不可以出名,出名之后的刺客便不在是刺客了。刺客所有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终极的目的,这个终极目的可以是改变世界,也可以是为了活下去。出名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刺客都很出名,无论失败成功都会很出名,这却是个绝妙的讽刺。所以刺客的称号都是一种过去时的意义留给成功者与失败者的。

刺客与杀手不同,杀手是为义。义之所至,无往不利。他们忍辱负重,他们委曲求全,不计生死,他们可能武功低微,一切只是为了那义无返顾的正义。

而刺客是为利所动,为权所驭,

有些杀手会誉满江湖,刺客则不能。刺客只能是杀与被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我很羡慕那些杀手,他们有他们的理想,他们有他们的希望,而我完全没有。

而我,正好是一个刺客。

 

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我要杀了他。

 

在一觉醒来之后,我活动一下脖子,又活动了下四肢,感觉到腰侧的伤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一转头却突然看见那家伙养的狗,说实话,真的是可爱到家了。让我燃起了强烈的虐待的欲望。

“喂,过来。到哥哥这里来~”我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对它伸出手。哪知道那只死狗居然看了我一眼就跑掉了!

“切……”我忍不住的失望,不过还是很理性的趁那个叫什么宇文庭的没醒来,起身带上自己的东西,准备起脚走人。虽说对于只听过没见过没吃过的奢侈到一定境界的贵族家的伙食很好奇也很不甘心啦…………

我从那夜就看出来这个王府所布的阵。阴险啊阴险。我吐了吐舌头。然后我决定用最正常也最俗的方法:堂堂正正的从门出去!虽然是后门啦……

 

回到和折眉住的家之后,我看着折眉从房间里冲出来。“死夏隐!大笨蛋!!”他这么骂着,以便把我往屋子里面拉。

他和我一样是鲜卑的混血孩子,不过他并没有颜色异常的眼睛头发。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皮肤,那样惨白没有血色的白。纯粹的白。透明似的白。

我们都是不同于人的。并不是说我们的血液,外貌。

我自幼有顽疾,心脉虚弱,不过药仙折眉的药能让我和活得像常人一样,甚至能胜任刺客工作。而折眉天生七阴绝脉,不得学习正派武功。至于现在活着,真得多谢莫余老不死的。

他一把把我按到躺椅上。然后就开始给我把脉,一边不停唠叨。“就告诉你别掉以轻心,这下子受伤了吧。还好是皮外伤。不过我真是担心你这心脉,谁知道它什么时候犯病啊?那时候你死掉也没人知道……真是的……”他唠叨着,把一粒黑色的药丸给我,然后接着唠叨:“还好这次没有发作,以后不能一天不回来,不然你第二天犯病我可不管。”

我看着那药丸,问:“这什么东西啊?”

“黑药丸。”

“那那个呢?”我指着他往我身上抹的一种翠绿色伤药。

“绿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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