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悠雨
悠雨  发于:2010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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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让奴才们伺候你更衣吧?」一个小太监上前道。

金丝燕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穿著昨晚被小鱼儿扯破的那条裤子,嘴里『哦哦』了几声。只见六七个小太监走上前来,有伺候穿衣服的,有伺候穿裤子的,有伺候系腰带的,有伺候穿鞋袜的。金丝燕只用把两手打开当衣架,就什麽都不用干了。


果然当皇帝还是幸福的呀。

金丝燕泪叹。

这时,一个沈厚的声音把金丝燕从天堂拉回现实。只听席景源一丝不苟道:「皇上,我们开始早课吧。」

「答不对真的要家法处置呀?」金丝燕小声问。他从小逍遥散漫惯了,还真不知道什麽四书五经里的大道理。看来这一顿鞭子有得挨了…

只听席景源道:「皇上,第一个问题。去年河南大水,皇上知道哪几个府县受灾严重吗?」

本以为对方会问什麽『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结果一开口问的居然是水灾?

虽然这问题出乎金丝燕意料之外,但却正好撞进了他的回答能力范围之内。因为去年河南大水的时候,他正好路过,就顺便开了几个受灾县的粮仓赈灾。

只见金丝燕胸有成竹地答道:「去年大水,唐、邓、裕、蔡四县受灾最重,民户逃亡过半;其次要数息、寿、颍三府,溺死者无数;还有毫府和归德府,也是一片惨景,禾稼庐舍几乎全被洪水淹没,死者不计其数。怎麽样?对不对?」


一席话後,就连伺候金丝燕更衣的小太监们都愣住了,用看怪物似的目光望著他。

金丝燕被看得心慌,越发没底,问道:「怎麽了?朕答错了吗?」

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错不了呀。

「嗯…」刚回过神来的席景源点了点头,仔细翻查看了一下当初呈上来的奏章,答道,「皇上几乎全部答对了,不过…归德府可没有受灾呀…」

「胡说!那里被淹没了千余户民居,什麽叫没有受灾?」

「可是文书上并未提到只言片语…」席景源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是有人刻意隐瞒灾情,撤回去重查,三日之内,再呈一份文书上来。」金丝燕很过了一把当皇帝的瘾。

「可是…皇上怎麽知道?」

「啊,这…」总不能说自己亲眼目睹吧?「朕…朕是听小鱼儿讲的。」

「啊?我?」小鱼儿愣了,没想到话题一下就扯到他的身上。

席景源望了小鱼儿一眼,不知道相信了多少,又问金丝燕道:「那他还对皇上讲了什麽?」

「还讲了…」金丝燕想了想,随口答道,「还讲了山东、河南、两淮地区,洪水淹没民庐,死者众,禾不入地,人相食。」

「胡说,现在太平盛世,怎麽会有『人相食』这种野蛮事?」席景源瞪大了眼睛,「况且朝廷早就运下米粮库银南下赈灾…」

「那些库银早就被沿途官吏中饱私囊了。」金丝燕摆摆手,叹气不断。

不然也就不用麻烦他从那些贪官家里,把赈灾银取出来,再拿去赈灾了。

「这…这怎麽可能?」席景源惊讶得合不上嘴。

「怎麽不可能?你派人下去再好好查查。」

「咳咳。」小鱼儿向金丝燕发去暗号。怕他再讲下去,身份就暴露了。

金丝燕这才查觉自己的多言,但刚才形势所致,那些话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没想到那些贪官欺上瞒下的功夫真是越练越到家,难道朝廷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赈灾银被私吞了多少?…只可怜了灾区那些被饿死的百姓。


随後席景源又问了几个问题,金丝燕全都对答如流。

他虽然没读多少圣贤书,但就是腿脚勤快,全国各地到处跑。特别是老窝秀水山被朝廷列为重点打击对象後,他金丝燕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什麽事情没见过?随便说几句,就比那些公文上的墨字精彩万分,而且更贴近事实真相。


几个问题下来,不仅席景源对金丝燕刮目相看,就连君香公主,都对这个焕然一新的哥哥肃然起敬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哭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太监哭了。

小太监的哭声传来以後,房间中其他人都忘了说话,转头望著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个小太监。照理说,金丝燕今天表现突出,无论席景源提什麽问题,他都对答如流。那些伺候天子读书的小太监们不是一脸惊愕,就是一脸笑容,为什麽唯独那个小太监竟然哭了。


「你哭什麽?」金丝燕发问。

「奴才…奴才…呜呜呜…」小太监泣不成声。

席景源也问道:「小李子,你哭什麽?」

「皇上…皇上…皇上今天每个问题都回答出来了,奴才今天…今天就不能吃饭了…呜呜呜…」刚说一句话,就又泣不成声了。

「不能吃饭?」小鱼儿奇怪了,问道,「为什麽皇上回答出问题,你就不能吃饭?」

小李子擦擦眼泪,抬起一张哭得皱巴巴的脸,一边哭一边答道:「奴才…奴才是皇上的『御替鞭』,皇上每个问题都回答出来,不用请家法,奴才就不能替皇上挨鞭子了…奴才…奴才不挨鞭子,就没有活干,没有活干,自然就没有饭吃…」


「御替鞭?」小鱼儿眨眨眼睛,心想这皇宫里面就是奇怪,怎麽老是蹦出他没有听过的新名字。刚才有个什麽『御家法』,现在又出来一个什麽『御替鞭』?不过好在小鱼儿还算机灵,脑袋转得快。心想『替鞭』顾名思义就是『代替挨鞭子』的意思,那麽这个『御替鞭』,莫非就是『代替皇上挨鞭子』的意思?


正想问,就听见君香公主道:「哎呀,小李子,你别哭了。皇兄功课进步是万民致富,你这麽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样子?」

「唔唔…可是公主…」

「要不本公主在太後面前替你求情,让她准你吃饭吧?」

听到这里,小鱼儿总算把这小李子的身份听出了点眉目。既然君香说去太後面前求情,那个这个小李子…难道是太後宫里的?但如果是太後宫里的,事情就更奇怪了。


那个『御家法』是太後折的,这个『御替鞭』又是太後派的。太後既然赐给席景源笞责皇上的法具,怎麽又派出一个代替挨打的替鞭?真是奇怪…

见小鱼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君香似乎猜出他脑瓜子里在想些什麽,笑道:「小鱼儿,没见过世面了不是?皇上毕竟是太後的亲身骨肉…就算皇上犯下什麽过错,太後想责罚他,也舍不得呀…这『御家法』只是一个样子,让皇上时时铭记即使他是皇上,也不能有丝毫松懈…这天下之大,有谁敢真正用竹篾抽打皇上呢,是不是?」


「哦,原来是这样。」小鱼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瞥了金丝燕一眼。

金丝燕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对君香公主道:「好妹妹,你去太後宫替小李子求情的时候,顺便帮朕告诉母後,让她不用派什麽『御替鞭』了,也把这什麽『御家法』收回去,朕以後一定勤奋刻苦,好好读书,不让太後失望。」


一席话後,令君香公主眼睛睁得像铜铃,惊愕道:「皇兄,你是不是生病了?」

说著还伸手过去抚金丝燕的额头,怀疑他发烧烧糊涂了,居然说出这麽有上进心的话。

不仅是君香公主,就连大学士席景源也感动得老泪纵横,一边擦泪一边说:「皇上能说出如此豪言壮语,有此雄心壮志,老臣真是…真是死也甘愿呀…」

「唉,不用这麽夸张,什麽死不死的?」连金丝燕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急忙把感动得跪倒在地的席景源扶起来。心想这话他只是随口说说,目的只是为了让太後收回那个什麽『御家法』,谁知道这群人的反应居然如此夸张,闹得他都觉得不好好念书对不起他们了。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几名太监,个个腰板挺得笔直,一看就知道属於那种地位比较高的类别,就连说话也不似小李子他们那般畏缩,而是吐字清晰,声音洪亮,不卑不亢道:「皇上,辰时已到,请皇上到太後宫给太後请安。」


「啊…」金丝燕本就睡眠不足,刚起床就被席景源的早课骚扰,本还盼望早课结束以後好好补眠,没想到席景源没送走,又来一群太监让他去给太後请安。

唉,真没想到当皇上还真是累人。

「小鱼儿,陪朕一同去给太後请安吧?」金丝燕临死也要拉上小鱼儿垫背。

谁知关键时刻,小鱼儿也弃他而去,打了个呵欠道:「皇上,你就饶了属下吧,属下还想好好睡一觉呢。」

君香公主也急忙道:「是呀,皇兄,给太後请安带个新来的侍卫干什麽?皇兄什麽时候和这小鱼儿关系这麽好了?你们不是昨天才见面吗?况且这小鱼儿是皇兄御旨入宫保护君香安全的…怎麽入宫才一天,就被皇兄你自己霸占了去?」


说著还向金丝燕投去不满的眼神。

其实君香早就想把小鱼儿拖到没人的地方,向他仔细打听金丝燕的下落了,但谁知皇上占著小鱼儿不放,君香根本没机会和小鱼儿单独说话。现在好不容易等到皇上给太後请安这个机会,怎麽能再让小鱼儿跟著皇上?当然要把他抢到自己身边来才行。


「朕…朕…」

还不待金丝燕找到理由,君香就拖著小鱼儿走了。

「哎哟,公主,你别急,慢点…慢点…」小鱼儿一边打著呵欠,一边跟著君香离开,留下金丝燕一个人面对席景源和一大群太监,看来是逃脱无望了。

金丝燕虽然在皇宫附近潜伏了一段时间,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太後。金丝燕曾向君香公主打听过太後的消息,得知太後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里都留在自己寝宫,不爱四处走动,除非遇上大庆大祭的时候,才出来小露个面。


不过现在金丝燕身为皇帝,每天都要给太後请安,见起太後来就容易多了。

和金丝燕想象中一样,太後是个大美女,五官上隐约能看出一点皇帝的影子。虽然已到中年,但脸上却没有一条皱纹,除了眼神比较冷漠,看上去像有点岁数的人以外,其它地方还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纪,说她是君香公主的姐姐恐怕都有人信。


「儿臣给母後请安。」金丝燕恭敬万分地躬身行礼。

「平身吧。」太後点了点头,问道,「皇上近日身体可好?」

金丝燕答道:「儿臣托母後洪福。」

「听说皇上昨晚为了帮一个刚入宫的小侍卫熟悉环境,特意穿上了太监的衣服?」太後缓缓瞥了金丝燕一眼,那眼神中有很深的疑惑,但好在还没有怀疑。

金丝燕低头道:「儿臣知错,以後再也不会了。」

表明平静,但心里却已把那些大内侍卫骂了个狗血淋头。哼,都告诉他们要封锁消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了。本燕子不过睡了一觉,事情就传到太後耳里,真是岂有此理!


「哀家还没说,皇上就知道认错,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太後赞许般点了点头。

一句话,差点把金丝燕的冷汗吓出来。

他现在什麽都不怕,就怕别人说什麽他和以前大不相同。看来呆会儿一定要警告席景源和那群太监,不能让他们把今天早课的情况向外人乱说,不然又传到太後耳里就麻烦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在太後面前必须要格外小心才行。

「好了,皇上,知错就行,以後不要再犯。」太後温柔一笑,风华绝代,「哀家还听说昨夜那个金丝燕又闯皇宫了,还化装成皇上的样子…」

不等太後说完,金丝燕急忙答道:「那恶贼已经被赶出宫了,这次他碰了一鼻子灰,恐怕以後再也不敢来了。」

心想这太後虽然深居简出,但是消息比任何人都要灵通。和她同处一室,金丝燕总觉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只想早点开溜,於是道:「母後,早朝时间就快到了,母後好生歇息,皇儿就此告退。」


得到太後应允之後,金丝燕这才如获大赦般转身离开。

刚走出去两步,小李子就跟了上来,提醒金丝燕说早朝时间快到了,让他快去上朝。

金丝燕只觉头晕脑胀,上下眼皮打架,但政事不能耽搁,虽然他只是一个替身皇上,但总不能让真身被骂昏君吧?所以只好硬著头皮去了。

又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侧面一个人影向太後宫走来。

而且这人影还挺熟悉,好像就是…小鱼儿的爹,刑部尚书金鳞甲。

金鳞甲走得脚步匆匆,不知道在慌什麽,连皇上都没有看见,埋头就冲进了太後宫。

金丝燕望著他的背影,奇怪地想:这金鳞甲不去查尚书府後街的无头女尸案,跑来太後宫干什麽?而且现在早朝时间就快到了,他居然连朝都不上,匆忙赶到太後宫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金丝燕正想得出神,小李子催促他早些上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无奈,金丝燕只好打住思路,上朝去了。

君香径直把小鱼儿带回香熏殿,关门审问:「小鱼儿,昨晚你和金丝燕到底干什麽去了?金丝燕呢?他怎麽不见了?」

小鱼儿呵欠连天,「皇上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金丝燕被当成刺客,赶出宫了。」

君香一听,双眉皱在一起,嘴巴也扁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霎时泪光盈盈,眼看大滴大滴的泪水就要往下滚了。小鱼儿吓得慌了神,急忙安慰道;「哎呀,公主…你别哭呀,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呜呜呜…」君香什麽也听不进去了,趴在桌子上哭得山洪泛滥,「他一定是讨厌我…讨厌我,不想见我才出宫的…呜呜呜…」

小鱼儿怎麽劝都劝不住,只好求助一旁的红玉,「红玉姐姐,你快来劝劝你家主子吧?」

谁知红玉只是静立一旁,一点反应都没有,盯著脚尖发呆。

「红玉?…红玉?」小鱼儿喊了好半天,她都没有半点反应,好像灵魂出窍似的。

奇怪了,平时的红叶不是时时刻刻把君香公主挂在心上,跟前跟後伺候吗?怎麽现在君香哭得肝肠寸断,她居然没有半点反应?看她双眼无神的样子,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而根本没注意到君香公主已经大河泛滥了。


「呜呜…」君香一边哭,一边跺脚,「可恶的燕子,再让本公遇见他,一定用绳子把他绑起来,拴在本公主身边才行!…呜呜…」

金丝燕又不是狗,还用绳子拴?

小鱼儿想想觉得好笑,金丝燕明明就在皇宫,而且刚刚才和君香公主见过面、说过话,只可惜君香自己没有认出来罢了。

「红玉,」君香擦干眼泪,回头对站在墙边发呆的红玉道,「我们偷溜出宫打听金丝燕的消息好不好?」

谁知红玉还是没有反应。

「红玉?」君香也查觉出一丝异状,多喊了几声,「红玉?红玉?你怎麽了?」

好不容易,红玉终於回过神来,打了一个激灵,「怎麽了,公主?」

「本公主才要问你怎麽了呢?」君香撇撇嘴道,「你刚才在发什麽呆?本公主叫了你好多声,你都没有反应…」

「奴婢…奴婢…刚才在发呆吗?」红玉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当然。」君香气乎乎地说。刚跑了金丝燕,现在连红玉也无视她的存在,当然会生气。

「奴婢…奴婢…」红玉吞吞吐吐,低下头去,显得局促不安。

「红玉姐姐,出什麽事了?你可不是那种经常发呆的人呀?」小鱼儿有些担心,上前问道。虽然和红玉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小鱼儿却知道红玉是个反应很快的人。想当初第一次在小巷子里遇见男装的君香公主时,金丝燕突然出现,红玉的反应一定不亚於小鱼儿,几乎同时喊出『公主小心』。所以,今天她这灵魂出窍的状态的确很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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