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这麽久了,何必旧事从提。你来台北干什麽,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我不回答他,只觉得心里很委屈,他都不在乎了。就算在乎也不让我知道,说什麽何必旧事从提,我若不是来提旧事的,又何苦找到台北来。
他夹菜给我,保持著所有以前的习惯,让我觉得很怕,因为,这样的他让我连退缩的余地的都没有了,只想飞蛾扑火。我的目光随著他移动,想必聪明如他,该看出了我的心意。
“你变化挺大的,予笑。”
“是吗?”我筷子一抖,一快蘑菇掉了下来。他笑著递面巾纸给我,又说,“不过,还是有些没变。”
“悦霖,我现在的样子,让你讨厌了吧……”
“没有。”他又夹一些蘑菇到我碗里。
“听说你还没有结婚?”我试探著切入主题。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取向,难道我也要去找个女人结婚生子?”
我拿毛巾擦一下嘴角,低声说:“我有个女儿了。”我暗自注意他的神情,仿佛没有什麽变化。我又些错愕,心也凉了半截。
不过他接了一句,“我知道的。”又让我略微安心。他吃一口菜,又补充说:“我还知道,你父亲前些时候去世了。”
“是啊,爸爸去年走了。而我,也做爸爸了。”
“予笑,你今天究竟想说什麽?”
“没什麽,只是想再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看来能请我在这地方吃饭,也该不会比混香港差。你没流落街头,我就安心了。”说著说著,我也溜了起来,反正,我也不能强求他同我回到以前,我如此自我安慰,简直掩耳盗铃。
“呵,都两年了,才想起我,我要是流落街头早就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悦霖!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不,不是责怪你,是恨你。”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我,让我不敢直视。
我叹一口气,心想,总比忘记我来得好,恨就恨吧,恨得越深越好,最好嵌进灵魂里。听了他的话,我胃里翻腾倒海,只觉得酸得很。叫来一些酒,我一杯一杯的喝。他看著我,也不阻拦。醉了好,一醉方休,我还能奢求什麽呢。
可是,这两年我早就练得酒量不错,这几杯红酒又怎麽灌得醉我,只觉得苦恼。
其实我并没有喝醉,只是那麽长时间不见他,我有点人来疯。想借著点酒劲耍耍赖皮。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哪有地方让我耍无赖。这个时候说不定是我最後一次机会了,我一头钻进他怀里,死也不放手。他结了帐,把我半拖半抱的塞进车里。
我仍赖在他身上,他轻叹,抓著我的领口,问我:“你就醉了?喝这一点,你耍什麽无赖。”我听得出那口气里有几分无奈几分熟悉,於是笑一笑,对他缓缓的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听得我在耳边如此说,似忍耐不住,猛的吻住我,舌头霸道的闯进来,洗劫我口腔里的每一寸地方。我日思夜想的味道终於让我软瘫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我伸手攀著他的脖子,反复的说著,我爱你,我想你……可怎麽也诉不尽我的感情。那浓郁的一团,困在我的胸口这些年,现在要得以舒缓,只怕不是那麽简单的。那熟悉的体温,温热的肌肤,结实的一层肌肉,都让我记忆里欲望疯长的情形一一重现,只觉得那灭顶的情欲就要吞噬我,前所未有。
我想起一句台词来,只要你一个眼神,便要我欲火焚身。
於是念给他听,他低笑一声。低下头来啃我的脖子,让我疼得浑身颤抖。我脱掉外衣,爬到後座位,整个人舒出一口气来。太长时间不经历欢爱,身体生涩的样子让我很难堪。而感官却异常的兴奋,我低喘著看他,在微弱的车灯下,他的眉眼如一潭深水,让我难以自拔。这感觉,简直太棒了,我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让我永远望著这样的他。
他也退去衣衫,结实的大腿跨过椅子,人也到後座来。我伏下身子去亲吻那肌肤,感受他因为我嘴唇的触感带来的颤栗。他是怎麽也抵挡不了我如此诚实的邀请,开始在我身体上寻索著敏感的位置,试图引起我更多感官上的刺激。而我喘息时泄露了太多的期待和急不可耐,他用我熟悉的手指一遍遍抚摩我光滑的背脊,尽力让我的身体柔软起来。
悦霖的眼神幽深无底,温柔中夹杂著锐利直直穿透我的胸膛,心脏的位置微微一痛。来不急转换个舒服的位置,他就把我挤进更狭小的空间里,迫使我翻过身子,胸口贴著後背椅子上的真皮,呼吸如潮。这熟悉的快感和心动,活生生的打乱了我俩的步骤。他没有任何准备的就刺我的身体里来,我只觉得一阵预想得到的疼痛迅速扩展开来,可我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出声来。只是紧紧的夹著他,一动不动。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我还是无法轻易的接受这强烈的性爱方式,身体比以前更加敏感。长时间没有经历抚爱,一点被攻破,只觉得血流成河。这简直让我想起第一次同他在我家浴室里做的情形,可那时候他仍不失温柔。可如今他已经开始用力的抽动,无论是我轻微挣扎还用力的向前退缩,都逃不过他似惩罚一般的猛烈刺激。
但是很快的他就在我身体里解放,那灼热的体液生生烫得我一个激灵。
虽然後座很宽敞,可是要挤下两个男人,还须得承受剧烈运动,就显得局促和狭小了。我想翻身,想看著他的样子,可是他没有让我动,按住我的腰,也不退出我的身体。一只手来回抚摩我的腰身和臀部,只感觉到那一抹情色的温柔。
“刚刚弄疼了吧?”他轻轻的问我,口气里带著安抚。
“没有……”我已经不计较他是否弄疼我,只需要他向我施予,无论是爱是恨是温柔是粗暴。
他又在我的脖子上亲吻开来,那力道让我敏感的发现了他的企图。我又本能的扭动一下脖子,可来不及反应这种痛感就已经被他热情的双唇袭击。我回想起和他一起经历过的感情和生活,曾经我的每一个选择,而现在能再躺在他怀里,感受他的体温,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拼命抵抗的禁忌,我无数次回避的表白,我一直恋恋不舍的温柔,只能让我抛弃一切的理智,把那些所谓的负罪感吞下肚里去,这世上确实有爱情这回事,我不是正在被征服麽?
双手紧紧的抓住车门的把手,我弓起身体希望他能顺利的在我体内运动。显然他被我这样的主动给激发了感官上兴奋,动作开是大起来,但仍比刚才温柔许多。他一路吻著我的背脊,温热的舌头舔过我敏感的肩胛和脖子,引起我的一阵阵颤栗。他仿佛很满意我现在的样子,我完全能通过身体感受到他沈浸在欢爱的快感里,将要达到极致的高潮。他时而发出煽情的叹息,只觉得这一场造爱淋漓尽致。他从没有这麽彻底的深入过我的身体,而我也透过尖刻的疼痛感受到极限的快感。
我和他,这一次都癫狂异常。彼此动情的模样,都是那麽的熟悉和那麽的令人心痛。
伏下身埋入悦霖的肩膀深深吸气,想要获取我要的一切知觉,完完全全又轰轰烈烈。他的身体透露的全部渴望就是我这一刻兴奋的源泉。
在我点点的呜咽声中,我和他都同是攀上了欲望的顶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原来,我的爱,竟是一种不死的欲望,生种在彼此的灵魂。
汗水的味道和男性特有的费洛蒙的余韵都在这静默的车厢里挥发,我一动不动的任他拥著。他仍因为激烈的欢爱呼吸急促,我沈浸在这一刻的沈闷里。爱与欲,究竟是什麽占了上峰。
他伸过手在前座抽了张面巾纸递给我,又问“你在想什麽,予笑?”
“没想什麽,只觉得,有点过火。”
“呵呵……”他低笑,说不出的性感,我一震,腰敏感的抖一下。
我们又沈默的起身整理衣物和现场。把一起都收拾好以後,坐回了前座。那欢娱的气息仍生生不熄。我看著窗外,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下雨了啊。”
“嗯,我送你回酒店吧,你住哪?”
“不要,我想再呆一下。”说完我又觉得太任性了些,也许他未必想与我同处一室。
“予笑,你又来找我。会打乱我们的生活的,你知道吗?”
“知道。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考虑好了?我们这样一辈子都要招人非议,你能忍受,何况你现在有妻有子,你能放开和我在一起?”
“这些都不是我们的障碍,悦霖,我只怕你不再爱我了。”
“你瘦多了,不像以前,都看出脸颊的轮廓。”
“悦霖,这些年,我想了很多,但是我觉得唯一真实不变的,就是我爱你。”我才发现,真心的表白原来这麽容易,因为自己不心虚。
他突然叹一口气,把头埋进方向盘里,头发垂下来遮住额头。
“你还是那麽任性啊,予笑。”他又突然说,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低下头来,不再看他。
他发动车子,按我说的地址送我回去。其实,他不回答我,我也心里有几分答案了。他不是木偶,怎麽会我一提线就动。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即使他还爱我,也不一定能原谅我当初的所作所为。他如今对我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好了。至少我还能从他的身体上摸索到他对我的渴望,可是我的心,怎麽也填不满,只想得到他。前所未有的急切。
换作几年前,我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可以如此的爱一个男人。
到了酒店门口,他停下车来,也没有要和我一起上去的意思。我讪讪的下车,透过车窗恋恋不舍的看著他,那眉眼让我如何转身。他只抬头一下,然後打个弯上了公路。我站在雨里,看著他车尾的灯慢慢消失,只觉得自己的爱在生命里一点一点的磨损。可我曾经也如此的折磨过他,都很公平,甚至对我来说已经是恩德。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间的,次日醒来,只看见坐在我床边的青凡。
他问,“你见过他了?”
“嗯……”我撑著坐起来,可是身体疼得要命,我只觉得像千根刺在扎,僵在那里,没了动作。
青凡把我按回被子里,唏嘘道:“难怪搞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节制点。”
我有点窘迫,毕竟这不是正常的事情。我转过脸,试图平静下来。青凡又端了热水和止痛药过来,喂我吃下去。
这一整日都是青凡在照顾我,他叫了简单的食物上来。我们两个人聊著小时候的事情,聊到哥哥。我发现他眉目间流转著一种神采,很温暖。那是一种特别的感情,但我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或者他对哥哥有著特别的依赖和感情,我琢磨不透这中间的奥秘。
晚上他离开的时候,又说:“予笑,你越来越像你哥了。”呵,他今天已经第三次提到这个了。我在浴室里去看这张脸,确实比以前瘦了。显得老了几岁的样子,不过,还是没有哥哥那样的英气,至少我觉得自己并不像哥哥。
四天以後,我起程回港,青凡剪了短发来送我,看来,他确实要开始新的生活方式了。
我拥抱一下他,转身进了通道。
那之後卢悦霖没有来过只字片语,又让我指望什麽呢。他说得也对,现在的我拥有太多东西需要用时间和精力去维系,不能说抛开就抛开。我有义务对妻子儿女负责,也须得经营好父亲留下的产业。而我的爱,究竟要经历多少年的飘零,我只能放逐它,不由我把握的感情封存在悦霖的心里。而我,只能痴望著。
带了很多台湾的小吃给苏漆漆,她很喜欢。一整日都和女儿呆在一起,那小娃娃她怎麽也看不够。抱在手里不让任何人碰。恐怕,现在她现在心里唯一觉得属於她的就是这个女儿了。她已经不指望我给予她爱情。看到她寻找到新的乐趣和爱,我也放心。可我仍是他的丈夫,我又怎麽能看著这样的场景欣喜起来。家里的佣人裁去一半,许多事情她喜欢自己做。而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远。有时候我甚至在办公室过夜,她也开始不再多过问。
这样的情况姐姐很担心,她常陪漆漆去逛街,两个主妇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漆漆到也乐得。
我故意不去想在台湾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不去想我再见到的卢悦霖。可是爱在心头疯长,我又怎麽抑制得住。几次我都想偷偷跑去台湾看他。给他发一些短信,但他一条也没回过我。就算是失望,我也向往著那个久违的男人。
当男人成长到需要负责的时候,就不是那麽容易爱了。而真正爱了,又得顾及那麽多里里外外,无非是徒增辛苦,可还是希望能爱。
我隐忍著心里的那份渴望,仍忙碌於我每天需要承担的劳碌。
两个月後,苏漆漆忽然很正式的找我坐下来谈谈。我有种预感,她将离我而去。那神色,我看著她,心里因为习惯了这个女人在左右,而生出些忧愁来。
她把通知书递给我,“予笑,我想去美国读研。”她说得不咸不淡,我听不出什麽情绪。
“怎麽想著去读书,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念麽?”
她看我一眼,又转过脸去,低低的说:“我知道,你那次去台湾,见了他。”
“谁说的?”我本能的问,可是,我又怎麽不知道纸如何包住火呢。
“你还没回来,青凡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想又到夏天了,时间过得太快,我还是去念书来得好,免得白白就把日子混过去了。”她说得有点混乱,我的心也混乱起来。很多感觉错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好吧,你去美国也好。”我没头没脑的说。
“我就知道你会顺著我的,予笑。”她笑著说,仿佛我给了她天大的恩赐,这个女人永远做得这麽委婉,连让我愧疚的方式都这麽恰倒好处。我只能苦笑,她毕竟是我的妻。也是曾经爱过的女人。
“什麽时候去?”
“签证还在办,9月开学,不过我想7月中就去吧,那边的房子什麽的,我想自己想看看再办置。”
“好,你需要什麽,告诉我就行了。”
她沈默的陷在沙发里,整个身子看起来有些好笑。我疲惫的对她笑笑,很勉强。因为我的内心也确实很矛盾很勉强。我最怕别人为我牺牲,因为有的情是还不起的。苏漆漆为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麽明显的让步了。我还能令她退到什麽地方去,难道舍弃我的妻子这个位置?但她又注定是我女儿的母亲,一生都不会改变。想到这点,我和她都应该能安慰一些吧。
那几日我昏昏沈沈,差点签错一笔合同。
终於挨到漆漆离开的日子,说舍不得并不假,她已经深入我的生活,又怎麽能随便舍弃。而且她不是简单的去留学,我怕她是真正的要离开我了。这个女人,从不把自己的伤口让人看见。她收拾东西,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靠在她房间门上,听著里面的动静,心里说不出的寂寞。
我已经和她没有夫妻之实了,但彼此总有心灵相通之感。这一别,又不知道是个什麽结果。
她见我在门口,有点惊异。她说,你放心我吧。我又怎麽放心她,把她伤到如此地步,我还能放心,就当真是个禽兽了。
而漆漆离开後的日子反而没有想象中的寂寞。我早已经在精神上习惯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