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雪寻春(出书版) BY 攸晞
  发于:2010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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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儿动也不动,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完美雕像,令具春风终日提心吊胆的守候一旁,不时去探他鼻息,摸他手心有无温度。

之中,云平也回京城去了。莫言起初虽有跟随,但没多久却又回来,说自己和具春风是患难之交,更放心不下重伤的巫初雪,问具夫人在巫初雪醒来之前可否收留他一阵子。

具夫人开心极了,暗道初雪这孩子真不知给春风带来多少好运,一想,柔软的心肠又抽痛了起来,每天不忘烧香拜佛为他祈求平安。

一天,方御医带着给巫初雪疗伤用的订制品登门;具春风看了看那犹如古时竹简书卷般的东西,不解的问:「方先生,这东西是?」

「你帮我把他扶起来。」

手挥了挥,老者抱着那东西站到床前,和具春风合力将它往巫初雪身上缠绕;那东西不知用了什么材料打造,既富有弹性又有强劲的支撑力,好似给了伤部穿了个天蚕宝甲。

老者年迈,动了几下便气喘吁吁,又摸了摸巫初雪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这下,他的伤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不过……」

「不过?」只是一句「不过」,就令具春风心凉了半截,他慌张的捉着老者,忙问:「不过什么?」

「情况依人有所不同,只怕是日后天寒,这伤会令他不适,即便是下雨也会酸疼,此外……」他捋了捋胡须。

「照理说,若没伤及头部应是不会昏睡至此,最多三、四日也该清醒,真是奇怪……」老者脸上神情一筹莫展。

具春风默默不语的撇过了头,勾在巫初雪睡颜上的目光收不回来。「他……会这么一直下去么?」

「难说,」老者又摇了摇头,「虽然他还有清醒的可能,但拖延时日愈久,希望也就愈微薄。」

凑近,想再看看巫初雪身上那副竹甲有没有哪儿不合适,却见具春风双唇似在轻微颤抖,没一会儿又紧抿了起来。

拍了拍具春风的肩膀,暗道要他承受这一切也未免过于残忍。

老者露出一个慈祥微笑,安慰道:「你别心急,记着,多注意这孩子有些什么变化,即使十分细微,或许都代表他清醒有望。

「此外,你多在他耳边和他说话,或许,也可和夫人在他身旁聊天,让他多接收外界刺激。」

双手调整了几下竹甲,老者转身离去。「就算是在死前,人也能听见周遭所有动静,何况他年轻力壮,阎王爷不会要他的。」

目送老者离去后,具春风立马回过头,犹疑的朝他耳边靠近。

「巫初雪。」他轻轻的唤,一声、又一声。

无奈,榻上人儿仍是动也不动,任凭微风吹拂他纤长睫毛也毫无感觉。

「……」咬了咬唇,具春风颓然的起身,脚步松松散散、向外而去。

方才下人交与了四王爷的亲笔信函,他去见具夫人,母子俩一块儿拆开了看;恰巧,寄人篱下的莫言也正过来向具夫人请安,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信里头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多半只是闲话家常,此外,说是舍不得云平太早离开,希望具家能让他把女儿多留在身边一阵子,择日将亲自登门拜访。

「不急、不急,喜事嘛,多多琢磨总是好的。」自己也为人父母,具夫人能够体会四王爷不舍的心情,她眉开眼笑,回过头问莫言:「莫公子,王爷可曾对你透露想郡主和春风何时完婚?」

虽从未为了看儿子成家立业而逼急过具春风,但做娘的到底是担心儿子这样不喜谈情说爱,不知该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孙儿的小脸。

莫言轻轻一笑,答:「王爷说约是明年春天。」

「呵呵,想必是看了最好的日子吧?」

「娘……」具春风皱着眉头阻止娘亲继续说下去;这些话,对爱着云平的莫言来说定是痛苦万分。

但,莫言却趋前,拍了拍具春风肩膀。「不碍事的……恭喜你。」

凝视着对方的眼瞳有着彼此才分明的哀思,脸上的笑,颇有「放下」的意味;回头,他在具夫人面前戳了戳具春风的头,取笑道:「瞧他,害羞了呢!」

一说,具春风随即涨红了脸,看得娘亲毫不留情的掩嘴偷笑。

干咳了几声,具春风这才令窘迫感消散了些,对在场二人道出方御医所示。

具夫人听得面色凝重,暗想那孩子若真这么一睡不醒,她该怎么对人家父母交代?

莫言则是歪了歪头,提出了几个建议。

隔天,一早在具春风房里便挤满了人。具夫人、莫言,还有几个心思较为灵巧的丫鬟和小厮。

他们在床边开了两张桌子,上头摆的满是美味小点。

具夫人连声要众人坐下,说在这儿就别管什么身分礼数,大家尽情欢笑,好生热闹热闹;下人们虽不明白夫人怎会允许他们在个病人身边吵闹,但看少爷和贵客莫言也无异议,就也放心的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些会唱小曲的、会说书的、说相声的、听过许许多多乡野奇谈的接二连三站了起来、连番表演,笑闹声时刻未停,闹腾至近晌午才罢休。

紧接着七天,具春风日日都让人们进他房里喧闹,夜里,睡在巫初雪身旁照应时,也没忘在他耳边呼唤。

即使如此,床上的人儿依旧是纹风不动。

这日,具春风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扣上了门闩,以非常气恼的神情在床边俯视。眼里全是血丝,沙哑的音线有几分狂乱:「巫初雪……你说,你究竟要我给你什么才肯醒过来?」

语落,他已满脸是泪。

「不是我不给你,你可知道……我什么也给不起?」

回到门边,具春风开了门并转身。

「巫初雪,你不起来,这就会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话才脱口,他便马上觉得自己可笑;嗤鼻了几声,遥望了会儿床上人儿,退了出去。

外头起了风,飒飒掠过具春风耳边,一声声,都像巫初雪在说着:「别走。」

第八章

「皇上。」

婉约的清澈嗓音一如以往在殿内回荡,赵蔼抬眼望了望来人,笑问:「洛儿,怎么有空过来?你不该为了云平的婚事正忙得团团转吗?」

低头,快速的再将手中奏折浏览一遍,他对远处的赵洛招了招手。「过来。」

微微蹙眉,但赵洛仍遵循指示,穿过殿堂迎向赵蔼。

赵洛才刚在那高耸的龙座旁站定,赵蔼随即对一旁小太监撒手,严肃道:「出去,朕没作声谁也不许进来。」

三两下连滚带爬,小太监马上退了出去,两只小手颤颤巍巍、用尽力气拉上了皇极殿那扇沉重的门。

「只是个孩子,你何必吓唬人家?」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退后,赵洛向来不喜欢赵蔼对下人故作威态的模样;未料他才轻轻一动,赵蔼便飞快地将他拉进了怀中。

「洛儿看来对我误会极深啊。」唇线那弧度已拉至极限,赵蔼轻松的将赵洛勾上膝盖,环着他、在他肩上磨蹭。

「我哪儿吓唬那孩子了?你不知道我对他做了多少打点,粗重的活儿也全都免了。」

「哼,你这是同情,还是可怜?明知他是个哑子,身子又瘦弱,既是疼他怎么不让御医给他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赵蔼心中暗道赵洛怎就老喜欢酸不溜丢的讲话。

「御医说他那是天生的,虽可稍作训练,但口舌依旧不能像常人一般清楚,并且,他在这儿不只为他自己,也为你我,说不出话倒是好事。」

赵洛没有答话,深深的吁了口长气。赵蔼双腿踮了踮,又问:「洛儿,你最近好吗?怎么好像瘦了?」

「……」赵洛摇摇头,却低头隐藏起自己的视线。「我没事,就是有些舍不得云平罢了。」

「明年春天啊……」眯起眼,赵蔼的目光越过窗棂漫进的阳光,和低着头的赵洛一同神思飘远。

愁,宁静无声的堆积而起,像是一分一毫缓慢夺人性命的毒,拉扯着赵洛思绪;他从未后悔自己走向今日这局面,只是,他究竟有什么资格为了自己而牺牲他人?甚至是自己的女儿。

莫言和云平间两小无猜的情感,赵洛明知却视而不见;他心底分明对具贵妃有着诸多怀疑,然而云平却要成为他拉拢贵妃、阻挡可能事态的一颗棋子。

自私、自私、自私!赵洛每日里总不停的对自己责备。

「唉……」没发现叹息偷偷提着鞋子从他嘴里接二连三逃跑,那烦闷声响猖獗的在殿堂内肆虐,勾着吹拂而来的微风恣意缭绕。

须臾,身躯感到有些酸疼,赵洛便动了动、拍拍赵蔼。「放我下去吧。」

耳边,却是赵蔼含糊的咕哝:「不行。」

他狠狠将赵洛紧搂,差点把人勒得喘不过气;湿濡的舌尖卷着恶意,不由分说的挨着赵洛颈子一滑而上。

「赵蔼!」赵洛大怒,奋力挣扎、扭转身体,指名带姓的叫骂:「赵蔼!你以为这是在哪儿?你要敢在这儿,我……」

「你依旧会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一语,就把赵洛所有抵抗化为乌有,赵蔼把怀里那个停了动作的人儿脸蛋扳了过来,见他正瑟瑟的颤抖、咬牙,眼里全都是泪水。

对此,赵蔼并未出口安慰,仅对他浅浅一笑,怜爱的与他磨蹭鼻尖。

是啊,他依旧会在他身边;就像朝露凝聚于荷叶。

门外,随侍的小太监站得相当拘谨,目光不停游移,就怕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忽然吹来一阵强风,刮得草木剧烈摇晃,卷起大量砂尘和落叶,弄得他睁不开眼。

低头,揉了揉眼睛、打了几个喷嚏,视线所及之处却多了双华丽锦鞋,吓得他跳跃而起,又赶紧扑通一声跪下了地。

「巧巧。」来人展着笑颜,清新的面容和华贵装束不甚搭配;她亲自弯下腰将那小太监扶了起来,揉揉他的膝盖。「对不起,本宫吓着你了?」

巧巧连忙摇头,并站得直挺挺的彰显自己没事,令人不禁莞尔。

未料从旁却有人藉此大作文章,直指巧巧不当:「你这小贼,贵妃娘娘驾临也不知通报?还有,谁准你站着的?还不快给娘娘下跪磕头?」

那声音尖锐无比,其中又带着十分矫情的虚伪,他手里捉着拂尘仿若自己也有佛心慧根,却不知那嘴脸何其使人生厌。

那是总管太监,毕恭毕敬的在她跟前屈膝,高声道:「娘娘,老奴该死,没能管教好这小贼,老奴这就为娘娘通报。贵……」

巧巧晃着脑袋从具贵妃手里挣脱了开,张开双臂一跃挡在他面前,嘴里咿咿唔唔、费尽力气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一双眼睛霎时通红,气恼的跺起脚来。

总管太监气极了,大骂:「该死的东西,你居然敢如此无礼!」他伸出手,眼看就要往巧巧脸上挥去。

「住手。」那语气十分平淡,却令总管太监打了个哆嗦;具贵妃杏眼一阖,拉过巧巧轻轻柔柔的问:「皇上是不是和四王爷在商讨国务?」

见巧巧楞了楞,连点了两下头表示没错,具贵妃牵起他的小手,怜爱地抚摸。

「那你随本宫来吧,国丈老说巧巧可爱,太子殿下也说他好喜欢你,要你陪他一起念书呢!」语罢,她竟回过头对总管太监欠身。「劳公公您费心了。」

「不、娘娘!这怎么敢当、怎么敢当!」随即端出远比方才还谦卑的姿态,总管太监心底却在自鸣得意,暗道连具贵妃都要卖自个儿三分面子,如此一来他在宫中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劳您在这儿替巧巧候着,遵从皇上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去。」眼瞳不着痕迹的流逝过一抹轻视,具贵妃笑得更艳,话语却似回马一枪插得总管太监哀嚎。

「除此之外,本宫没请您起身,就请您不要起身。」她拉着频频回首顾盼、安心不得的巧巧回宫。

边走,便刻意以轻快高弹的语调对巧巧说话:「巧巧啊,太子殿下说你老打呵欠、看起来很倦,常问本宫你是不是太辛苦了。你快告诉本宫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本宫要告诉皇上,问问他该拿那些怠忽职守的人怎么办。」

巧巧哪里敢讲!一颗头摇得都快滚地上去了还不停止,看得具贵妃掩嘴轻笑,拍拍他的头说:「本宫明白巧巧心底委屈,只可惜宫中有个没用的总管。」

这下,总管太监何止刷白了脸,他简直要爬着去向具贵妃喊冤;无奈,他才想出声,就见具贵妃转过头,凌厉万分的瞪了他一眼。

「恭、恭送娘娘……」伸长了的那手电光石火间收回,总管太监跪在当场,戒慎恐惧的观察周遭所有动静,纵使只是路过,他仍不分青红皂白骂得人狗血淋头。

于是,总管太监得了失心疯的传闻在宫中不胫而走,人人见着他都像见了疯狗躲得老远,任凭他叫破喉咙也不听。

脚步出了奇的平稳,可内心却如顶上那片几乎要遭风吹落的叶儿般不安定。

最终,那片叶儿落了,飘飘摇摇下坠,最后停在具春风脚尖上;他拾起它,放在手心端详,那干枯、毫无生气的样貌令人不快。

然而具春风却笑了,仿佛再也忍不住了那样大笑出来,并一把捏碎了叶儿摊开手掌,看着那些碎屑随风而逝,手心,被叶儿扎得有些发疼。

回去吧……他该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无论如今在他榻上那人儿如何,他也无从改变。

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身在城郊雪盎山山下,一想巫初雪家便在这深山之中,具春风便犹豫着该不该前去和他家人说明一切;但,见着了,能说什么?

他根本不能把健健康康、欢欢喜喜的巫初雪还给他家人,巫初雪……现在还不能离开自己身边。

一瞬,他便为这仿若私心的想法感到震撼。

微风阵阵听来带着忧愁的气氛,具春风头颅轻摆、转身欲离;视线旋转的当儿,眼下却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白中搀杂着微微陌生的色彩。

愕然的瞪着那抹身影朝雪盎山上走去,具春风不由得寒毛倒立;他四肢俱僵、牙关紧咬,只有鼻息发出尖锐的嘶鸣。

「……」忽然间他颤了颤、举起手,对着那即将消逝的人儿唤:「巫初雪。」

他追了上去,嘴里却无法再发出一声象样的呼唤,那名字像是就此在他胸口哽着,一次又一次朝他心中刺去。

人儿行动飘忽,仿佛和周遭树景融为一体;枝叶摇摆中便倏然消失了踪迹。

似乎有什么破碎的骚音傅进耳里,胸前分明没有伤口,却像是遭利器挖出了脏腑那样要命的疼。

于是,哽着的那东西即刻爆发,令具春风扯开了喉咙嘶吼。

「巫初雪!」

无奈只有寂静给予回应,具春风鼻尖钻出几声嘲笑,憔悴不堪地回头,嘴角弯着诡异的弧度,像个傻子一般走了。

一路上,竟都没有人察觉那是具家公子。他驼着背,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就连以往总会上前与他攀谈的商家也满脸惊恐、拉上大门,深怕这怪家伙进了店门会招来秽气。

到了具家门前,他仰着脖子,对宣示着宅院主人姓氏的匾额痴傻地望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以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对门前朝自己看得呆然的杂役扯出微笑才走了进去,却不知那笑惊悚得令人发毛。

推开房门,他似乎已做好接受榻上人依旧紧闭双眼的心理准备;放眼望去……却不见那人踪影。

走了、没了,真真切切的……从他这个没有心的人身边离开了。

狂,由脊髓蔓延而起,具春风疯了般将桌上东西胡乱扔掷、摔碎,最后颓然的跌在地上捂起面孔、泣不成声。

「疼……」角落,竟有那带着撒娇的语气对具春风耳膜搔刮。

那人还在,虚弱无力的倚着角落,挣扎着想摆脱驱壳的颓态。

泪悄然滑过面颊,在下巴上逗留了一会儿,滴落于前襟;具春风默然的朝巫初雪走去,在他跟前屈了双膝。

微微仰起脸来浅笑,巫初雪周遭散乱了一地的,是具春风从小到大在学习中留下的作品,几乎无一幸免的被拆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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