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一口气说了出来，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胸口绞痛，但比起和你成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我宁愿坦白一切。

「你……喜欢我？」李翰文声音平静，但我听得出来好像有些微微颤抖。

「……是。」

「什么时候？」

「就……就是那天。」

我有些心虚，解释道：「我当时很绝望，因为我背叛了你对我的信赖，我知道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我也发誓，要将这份感情永远埋藏起来，不让你知道，不让你烦恼……但我无法阻止我的心，无法阻止我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妒忌，所以我才……

「但是我想清楚了，我没办法忍受没有你在身边，没办法忍受我们渐渐形同陌路，我只求能以朋友的身分待在你身旁，这样就够了……只求你不要忽视我。」

他直看着我，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应。

半晌，他叹道：「我跟你，看来是做不成朋友了。」

一瞬之间，无尽的悲伤与错愕如潮水席卷而来，将胸口填得满满的。我只觉得天崩地裂，他的短短一句话像槌子一样一下一下直槌在我心坎里，直到碎裂成片。

这是我想过却没料到会发生的事，我以为他会婉转地拒绝我，开朗地说我们依然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以后可能还会是我的姐夫。

然后……我就可以死心，面带微笑祝福他。

可能多年以后，我会找到能和我相守一辈子的女人或男人，或者是怀着对他的感情终老一生。

但从没想过……

「连朋友……也做不成吗？」我忍着悲伤咬牙问道。

「……很抱歉。」李翰文转过头道。

我慢慢站起身，说道：「抱歉的是我，是我破坏了这一切。」看到他不舍的表情，我牵出个惨淡的微笑，「你不用感到内疚，也不要对我有罪恶感，这是我自找的，我就应该担起所有后果。」

我简单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在关上门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

这就是真正失恋的感觉吧？

不是只有冰冷，而是五味杂陈，悲伤、愤恨、痛苦、绝望、麻木，各式各样的情绪组合起来，这滋味就叫失恋。

但在这感觉之下，脑袋却是十分清楚理性，知道总算不用再烦心、不用再嫉妒，不用再去追求不可能达成的奢望，可以从无限黑暗中挣脱出来……

虽然是这么想，可眼泪却止不住。

用力地踩进一洼积水，我看着晴朗的天空倒映在水面上，被雨滴打得支离破碎。

突然发现我站在雨中大笑，竭尽力气地笑，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笑自己的痴傻，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亲手把感情推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一双手从背后拥住了我，我瞬间停止动作。熟悉的温度、味道和声音，让我只想依着后面的人就这样睡去好了，不再醒来……

他在我耳边低喃：「进来吧，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已经被拒绝了，我应该要潇洒地离开，不再回头。但还是卑微地跟着他，即使是他给予我的最后的同情也好，我都贪婪地想全部接收。

第十章

再次进到屋子里，刚刚被拒绝的地方就是这，我厚着脸皮进来，渴望最后一丝怜悯。

「坐下吧。」他轻声道。

我站着没动。

他深深叹了口气：「很抱歉，刚刚我是故意试探你，我是个小心眼的人，也想让你尝尝我心中曾有的痛苦，因为你去找其他男人、随便作践自己，实在让我很痛心。但我还是没办法放你不管，看到你的眼泪，我也觉得痛苦难当。」

他的意思是……？

他继续说：「知道了这些我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我忍了这么多年，听到你说喜欢我，我怎么还能跟你只当朋友？」

我望着他，脑筋转不太过来。

「早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李翰文一字一字地说，望着我的眼睛充满了诚挚，像祈祷似的话语，听起来无半分虚假。

他……喜欢我……

我呆愣在原地，还没办法消化他所说的话。然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你还不懂吗？」

李翰文在我面前蹲下来与我平视，一勾手将我的头带了过去，然后……这才算是亲吻吧，四片唇瓣互相厮磨，他灼热的唇紧贴着我，我微微张开了嘴，李翰文的舌头便钻了进来，灵巧地在口腔里滑动舔舐。

他啃咬着我的唇，我看到他双瞳里满溢着感情，只印上我的影子。我一阵晕眩，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能称得上吻的吻吧。

他放开我，我还有些气息不稳，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般。

「接吻要闭上眼睛，你不知道吗？」他戏谑地笑着。

你还不是也没闭上？不，现在不是闭不闭上的问题……

「你也喜欢我？你说的……是我心里想的那种喜欢吗？」我要确定，深怕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只是错觉。

「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是对世上最珍贵的人的爱。」他郑重地说。

我默默捏了自己一下，确认现在不是做梦。

「我做梦也没想过，你也会……喜欢我。」我说着，这几个字还是很难说出来，更让人难以相信。

李翰文苦笑了一下：「这是我该说的吧，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抱希望，没想到……」

「什么时候？」我反问。

「我早忘了，就这么不知不觉，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想亲吻你时，才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喜欢女人，我也是，但还是喜欢上你了。本来也想说，要一辈子埋藏在心里，但我一直很痛苦，仍然妄想着有一天你会属于我。

「我不停地和各种女人交往，只希望能出现让我忘记你的人，但都只是徒劳。我总是想象着是你躺在我身下，说着爱我，说不要离开我……」

想不到我们心里的想法都一样，他像是告解般的发言让我红了脸，心里既甜蜜又有一丝痛苦。

我伸手抱住了他，说道：「我喜欢你。」

我们享受着宁静的气氛，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他：「怎么会，你不是喜欢老姐的吗？」

他摇摇头说：「咏馨姐只是我谈心吐苦水的对象，并不是那种感情。」

「我以为你……你一直喜欢老姐，所以才跟她念了一样的学校和科系，而你们也常常私下在一起……老姐……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

心里有撕裂般的痛，如果老姐……

「不是的，老实说，知道我喜欢你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咏馨姐。她偶然发现所以来问我，我也很惊讶，我一直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后来，我就常常找她谈事，多半跟你有关。而且咏馨姐对我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弟弟的朋友罢了……至少现在你不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了，这一切咏馨姐都知道，你问她就是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他一点表示也没有。

李翰文苦笑了一下：「你想我说的出口吗？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拖你下水，以你的个性，只要我多献殷勤保证你很快就会失守。但我不想让你陷入连是否是爱情都不确定的泥沼里，到时候你清醒了一定会后悔，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同性恋……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打算不说，所以那天你说着要和男人去开房间，我才会一时怒极冲昏头，对你做出那种事来……」

我轻声说：「我……很抱歉，没经过思考就做出那样的事来，我那时想我可能是双性恋吧，所以才想去试试看……」

李翰文像是要阻止我继续道歉下去般打断我：「对了，我总觉得你要对我说的不只这些？」

我差点就忘了，刚刚真是开心到连老妈都忘了是谁。

对不起啦，老妈，有了情人忘了家人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拉着李翰文，把过去那一段不可思议的经历，仔仔细细地跟他说了一遍，只有省略了部分我找女人的情节。当他一听到那几天我拉着他胡作非为、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时，竟然也没太大反应。

「现在没有比你喜欢我更让我惊讶的事了。」他如是说。

我说得天花乱坠，还加油添醋了一番，顺便展示我手上的伤口给他看。

现在想起来，没能去抢个银行或绑架勒索还真是可惜，我想要是人人都有机会体验这种人生，一定都会激发内心潜藏的黑暗犯罪面吧。

他听完后却沉默了，跟之前的反应都不大相同。

我有些担心，却看到他脸上尽是矛盾。我握住他的手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说：「你喜欢我吗？」

「当然，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上、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我毫不犹豫、诚恳地说。

「这可能就是问题了。」

「……啥？」我百思不得其解。

李翰文反握住我的手：「你听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在那几天喜欢上我是不是因为只有我在你身边的关系？你只敢对我说出真相，自然就会依赖我……你会不会是将那种依赖……误认成喜欢了？」他的声音十分苦涩。

在我想开口前他又说了：「你也说你之前从没爱过别人，你又怎么能确定你对我的感觉是爱？因为在那种情况产生的依恋，常常会被人误会……我要你确定，我没办法忍受过了不久之后你再跟我说，这一切全是误会！」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那套危机中萌芽的恋爱不能长久的理论。在摇晃的吊桥上相遇的男女比在平地上相遇容易陷入情网，是因为摇晃会让人产生恐惧感，在这种刺激下人会对眼前唯一可攀附的对象产生类似爱情的感觉。

但回到平地后，这种热情多会消失……

我愈想愈生气，站起来大声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为了这件事烦恼了多久你知道吗？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就随随便便喜欢上男人吗？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对你产生欲望吗？我又不是禽兽，对着同样是男人的你有着性幻想。

「老实说，女人的身体更能吸引我！但我就算跟她们在一起脑子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看着李翰文吃惊的样子，我才知道我说了多么大胆的话。意会到时，我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去，不敢直视他。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听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这样……我们应该算是两情相悦吧。」

我愣了一下，虽说是这样没错，但说出来感觉很恶心。

「你还害羞，更肉麻的你都说了。」李翰文看出我的想法，毫不留情地嘲笑我。

天啊，刚刚真是把我一辈子的勇气都用上了，才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

「我们就在一起吧。」李翰文郑重地说，「直到你对我厌倦的那一天。」

我听了他的话有些不满，当即反驳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相信我吗？」

李翰文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道：「不是，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要知道，没有所谓永恒的爱，在爱得正火热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想这个问题。

「但感情可能会有淡去的一天，人也有可能找到更爱的人，没人能保证会不会变心，我无法承诺你一个确定的未来……我的重点是，要是你有遇到……比我更值得度过一生的人，请告诉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放你走。」

他的话让我觉得悲哀，爱情是多么脆弱不堪，李翰文一定深有感触。

我看着他说：「我会的，我要是遇上更喜欢的人，一定会抛弃你。你也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一定要让我知道……」

想象着李翰文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我真的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了。我们不禁拥抱在一起。

李翰文低声说：「我决定刚刚说的不算数！刚刚话说的好听，但我不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要是你变心，我说不定会杀了你再自杀！所以，到那时候你还是不要跟我讲好了，赶快远走高飞吧。」

我恶狠狠道：「我也是独占欲很强的人，要是你敢出轨……我也杀了你！」

我们相视而笑。我们两个独立的个体，是多么相异而又相似。

「我有个朋友，好像认识一个专门处理这种不可思议现象的专家，还是灵异现象什么的……我忘了，改天我们去把你的遭遇问清楚，就这样放着谁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一次。」李翰文闷闷地说。

「对了，」他突然推开我，怀疑地问道，「你该不会趁着那几天对我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吧？」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我好像已经把他吃干抹净的可怜模样。

我勃然大怒：「没有啦，我连跟你告白也不敢，怎么可能敢做那种事啊！」讲完才觉得有些悲哀，有色心没色胆啊。

「我本来想偷亲你，但怕你醒来还是没做下去……」我小声补充。

李翰文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真纯洁耶，都能去嫖妓了，竟然连个亲吻都不敢，真是太好笑了！」

我听到他提起那个敏感的字，有些心虚地问他：「我去……那个，你不生气吗？」

「我怎么会生气？我自己的作为更……夸张，当我发现喜欢上你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也不会为了你守身如玉，这是一般人的想法，你不要太在意。倒是你……你会介意我之前交了这么多女朋友吗？」李翰文低声问道。

「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也不是没做过，过去就算了，我们就算扯平好了。」我笑着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他守身如玉，要是他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要当一辈子处男了？

「不过……」

「不过……」

我们同时出声。

「你可不能再拈花惹草！」

「不准你之后去找别人！」

我们一起大笑。他凑过来再一次吻了我，轻柔地如蜻蜓点水一般，辗转厮磨。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你亲够了没？」

「没办法，我只知道这种方式。」

「嗯？」

「表达爱情的方式。」

「表达够了吧？」

「哪里够，我之前的表达都没能让你知道……」李翰文猛然闭上嘴。

我听出他话里暗意：「怎么回事？之前的『表达』该不会……」

「呃……」李翰文尴尬地撇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他清了下喉咙说道：「这……我刚不是说过我是因为想亲你所以才知道我喜欢你吗？而……并不只是想而已，我也实行了好几次了，在你睡觉的时候。」

我怒道：「你竟然趁我不知道时偷亲我？」我暴跳如雷，天知道我好几次想偷亲他都忍下来了，早知道就不要客气了。「枉我这么君子，想说不要趁人毫无防备时干这种事，你竟然……」

李翰文无辜道：「我才冤枉呢，早知道你也喜欢我，我那天就应该硬上……」

我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别再提那件事了，那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竟然被你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此仇不报非君子！」

李翰文冷笑：「输了就要心服口服啊，对了，你那时还哭着求我不要……」

我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阻止他即将说出来的话，脸红骂道：「要不是你用贱招，比力气我怎么可能输你！」

「哪叫贱招，你那是技不如人。」李翰文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来见真章！」

「好啊，输的人在下面。」他突然冒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