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终是被潋祈尘语中过于复杂的情绪所折。
“也罢也罢,睿智如你,自有你自己的决定。”
淡淡一笑,已如风中杨柳般,洒脱,轻柔。
“但……我也有自己的夙愿……祈尘,照顾好茗……至于…………我和夙夜的行动……就别插手了。”
“……嗯。”
告别武林盟主,已是三日后之事。
群雄相会之际。
若惊澜敛去一身光华,故作胆寒,告之群人——邪教涌动,江湖必起风波。
然而这一句,已勾起了老辈们内心深处的恐慌。
十二年前。
江湖风起云涌。
清魅宫主清浅铮,风华绝代,容色无双,傲睨天下。
一手清风刃,为江湖染上一片血腥之气。
勾人心魄的美,取人性命的刃,虽最终死在越纵横的冰横魄下,却也成了江湖一则传说。
而如今,清魅协同冷钺宫主冷无霜——清浅铮结发之妻及血月门等邪教,企图覆灭正派,挽起狂风暴雨。
潋祈尘沿河畔彳亍而行。
漆黑的目,空洞茫然一片,远眺随波碎成千片的月华,淡淡的清冷,幽幽萦心。
身畔的少年。
启唇欲言,语至唇瓣又凝滞,垂下眼睑,漫了一片清寒。
天幕繁星璀璨,似泪垂在眼角,却倔强得不肯滑落。
烟火,冉冉升起。
明艳的光华,融入夜幕的深邃。
照亮那浩淼中的一小片幽晦。
缓缓,散开,形如花卉,却有着它不曾拥有的华美脱俗。
随后,从天际落下,碎碎的闪烁。
“夙茗,不喜欢吗?那烟火?”
软言问着,目光却不曾离开湖上倒映的银华。
那般黯然的神色,似碎的不是月光,而是自己的心。
“……祈尘……你怎么了?”
夙茗不解地看着祈尘。
凝眸,直直的凝视他,直到眼泛起一股难耐的涩意。
他不喜欢如此的祈尘,他应是时时笑靥浮面春风得意,喜爱无故戏弄自己的潇洒之人……
“我………………没事”
潋祈尘垂下眼,淡淡如水般的忧愁,泻出一地伤神。
夙茗怔怔,他从不知道,即使不直视一人的眼波,也能感觉出其中的哀伤。
“祈尘……你……”
夙茗神色稍顿。
踟躇少许时间,举步上前,手略带别扭迟疑的抚上潋祈尘直挺的背。
轻柔的摩挲着。
“祈尘不要为那些邪教担忧了……我……嗯……一起……帮你……好不好?”
“夙茗……”
抬起头,目及少年有些别扭有些担忧的神色。
顿时坦然一笑。
手臂一勾,把那身躯揽入怀中。
轻柔的抚摩着他柔嫩的脸颊。
“笨茗,你在胡言什么?我才不会担心那些琐事。”
“那……那你为何那么伤心?”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友,已逝的故友,忆起他倾世无双的容姿,忆起他名胜江湖时的景况……臆测他……在临死前会怀有的心境。”
“临死前的心境?是恐惧吗?”
“不是。”
淡然一笑,夹着几许悲沧。
“是后悔。”
“后悔?”
“嗯,后悔,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风华绝代,却没及时吸引住自己所爱之人的目光,后悔自己纵卧江湖,玩弄天下于掌心,却不知自己被命运所愚弄,让他在最后才清楚,自己要的不是天下而是所爱之人。”
“可那仅是臆测不是吗?况且,人在江湖,不都心存野性,盼纵横江湖,收天下于掌心?”
夙夜就是这般,至少从自己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
整日不是徘徊于案头处理事务便是费上数月在密室中练武。
只为权倾天下,得江湖于手中。
“是啊,确实是臆测,可是我却能明白那种情意,茗,你要知,天下最珍贵的不是权,是情。”
“情?”
夙茗微微垂眸,陷入沉思。
半晌,才茫然迎上潋祈尘含关切的目光。
“我……不懂,不懂那感情。”
只见潋祈尘目中一片光芒隐隐暗下。
但笑不语。
“祈尘……你生气了?”
注意到潋祈尘神色失望。
夙茗顿时有些心急。
“那我去学好了。”
“傻瓜,情这字怎么学得到?”
潋祈尘忍俊不禁。
本想缄口不言,让这笨小孩好好沉思一番。
却委实心疼笨小孩不曾见闻的着急神色。
待思绪理清时,行早已胜过思,先行安慰宠溺他。
“情是要自己慢慢体会的,聪慧如你,总有一日会明了的。”
轻笑。
溺爱的捏着夙茗水嫩的颊。
语带狭促地道“夙茗还记得吗?第一次我搂你入怀时的情景……”
“不……不记得了!”
夙茗玉颜顿时一红。
明显的口是心非。
“哦?是吗……那太可惜了,也罢,虽你已遗忘,我却记忆犹新,自己独自一人慢慢回味也是妙事一桩。”
“潋祈尘!不许再提那事儿!”
那是二人离开别庄后的第二日。
当时的二人相知甚少,而潋祈尘心性明朗,喜结交认友,因此极善言谈。
可夙茗却是冷淡至极。
任由潋祈尘一人说半天话,却硬是不肯答理一句,连一细微表情都惜之如金。
潋祈尘脾气再好,也不由心生烦躁。
于是……他故意在路边拣起一块小石,暗输内力,以不至伤了马腿却足以让它跌交的力道射出。
果不其然,那马儿前腿一软,上前倾去。
而自己算准时机,轻盈一跃,待夙茗自己运用轻功跳离马背前,紧搂住他,以至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潋祈尘手臂禁锢住夙茗纤腰——怕他慌乱挣脱。
不料他一动不动——实则早已惊呆。
二人相距咫尺。彼此间的呼吸频率都能清晰感到。
潋祈尘那时已料想到夙茗不曾与人如此亲密过,心下一阵窃喜。
而夙茗反应更添他的可爱。
他神色若常,轻道句“谢谢”便急急起身,低头跨步疾走,以至对身前古树浑然未察,便一头猛猛撞上。
那时惹的潋祈尘一反风雅之态,笑得惊天动地。
也首次气煞那冷漠的人儿。
“那时,我本想提醒你前方有棵巨大古树,可又思索一番……料想你该不会迟钝至斯,不想,你真撞个正着。”
道完又是一抹极失风度的笑。
“你!我不知道你此言何意,我忘了忘了!”
“是是是是,忘了忘了,那你还记得我带你去看街头卖艺人吞长剑,踏火炭吗?”
“……嗯……”
闻言夙茗已垂下头,神情尴尬僵硬。
“那时带你去看,你虽神情平淡,目光却极为认真的凝视他们,一眨都不眨。我担心你眼睑负荷过大,问你喜不喜爱,若是喜欢,便请去客栈观赏,以后再聘请到庄中供你消遣,你却神色惊惶硬是不肯承认自己喜欢。我劝不过你,便携你离去。而翌日离开此地时,你却频频回眸向卖艺人方向望去,甚至一路奔波到金陵,好不容易肯开口的性子又是出言甚少。”
“我……那……”
夙茗顿时语塞。
嚅嗫连连,目光闪烁。
“我……因为以前……以前……”
夙茗神色一顿,些须灰败。
“以前……照顾我的那人……似不喜欢我……只要我说喜欢什么东西……他便会满腔怒火地立即毁了那物……所以……我后来不敢再说喜欢什么……”
夙茗挪了挪身子,更深地依入潋祈尘怀中。
相处数日,时光虽少,潋祈尘却对他照顾慎密,无微不至。
从未有人如此关怀自己。z
冷漠如斯,也不禁被他的细心温柔所感化。
甚至有些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照顾……他的怀抱。
虽然……对于朋友而言,如此的相处方式甚是奇怪。
可自己不是拘谨之人,而潋祈尘也素来洒脱。
便不多放心上。y
然而,一最令自己惊骇的事实——
在潋祈尘身边,自己可以随意谈论过去,谈论那人。
虽心有余悸。b
却绝不似从前,一想起他便胆寒发颤,更遑论是谈及。
思此,夙茗不禁迟疑——自己还不曾告诉潋祈尘自己的身份……
潋祈尘见夙茗神色复杂,已把他心思臆测得八九不离十。
然而,最令其在意的是,夙茗那句“只要我说喜欢什么东西……他便会满腔怒火地立即毁了那物……”
潋祈尘不免喟叹。g
夙茗心性纯洁,而在情方面,更可称之为迟钝。
夙夜这般昭然的心意,他竟也领会不到。
但也多亏如此,若不是夙茗情感不灵敏,而夙夜又不知如何讨夙茗欢心以至一错再错的伤害他,那今日使夙茗展颜欢笑的定是夙夜而不是自己——毕竟在夙茗人生最低落,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还不结识他,更不可能在他身边抚慰。
无奈摇头。
他和夙茗的必须走的路还长着。
虽会崎岖,会碰钉。
可只要他依旧留在自己身侧。
那便有希望。
至少……不似若惊澜——再也唤不回那意欲使其心起惊澜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