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云之燕歌行 第三部————慕容
慕容  发于:2010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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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若无其事地拂一拂衣摆,我拣张椅子随意坐下。
"看来你在这里生活得不错?"祁烈转了转头,用锐利的目光把大堂上下扫视了一遍,最后又落回到我身上。"北燕王钦点的禁军统领,先斩后奏的五城巡戍使,谁又能想得到竟是流亡在外的西秦国主?真有办法!真够胆色!难怪到处都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我已经找了你很久呢,哥哥!"
不得不承认,祁烈这一声亲昵而熟悉的称呼还是刺痛了我,让我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呼吸几乎为之一窒。
但现在却不是放纵情绪的时候。
我微微一哂,压下心中激荡的情绪,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
"不知陛下来此有何贵干?是否要亲眼看我上路,免得西秦平空多出来一个国主,也免得你新封的谥号有名无实?"
祁烈的眼神倏然一冷。"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身份!"
身份?我心中一痛,脸上的笑容却越发云淡风轻。
"什么身份?死人是没有任何身份的,不是吗?"
祁烈被我的话堵得微微一窒,望向我的目光却更加冷冽。
"你恨我?"
"你以为呢?"
"很想报复么?"
"你以为呢?"
"......"
......
我接连的两个反问稍稍消解了祁烈的气势。他不再发问,只是冷冷地瞪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将我去皮拆骨,吞吃入腹。
我扬一扬眉,不动声色地淡然回望,虽不若祁烈的气势逼人,眸中的神采却冷静而沉稳,稳稳地守住自己的阵脚,并不给对方留下丝毫的可乘之机。
要比较沉着淡定精神意志,我从来就不曾输过祁烈。
若是小晋和雷鸣易天看到此时的我,大概要吃惊得合不拢嘴吧?他们大约想象不到,平日给他们欺负压迫得惨兮兮的我,竟然也会有这样气势夺人的一面。
祁烈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而我的目光却宛如一泓止水。
止水无波,自不会惧怕世间的锋刃。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淡淡地重复。
"来带你回去。"祁烈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决然。
"有这个必要么?"我嗤的一笑,"小烈,我还以为你已经足够聪明,该知道我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了。愿赌服输,我既然败在你的手上,就没再想过重回西秦,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地追到这里来?"
祁烈眼中的光芒一闪,仿佛有某种莫名的情绪一掠而过,面孔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什么必要或不必要,我自会做出合理判断,不劳你代我妄下结论。"
我冷笑。
"是吗?这就是你的合理判断?为了一个已经落败的对手,轻车简从就跑到敌国的地盘上来,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北燕与西秦连年交战,在各国之间要算得上一对经年宿敌。互通使节只是权宜的手段,并不代表双方已和平共处。若北燕人知道西秦的国主就在这里,对付起他来可是决不会手软的。
祁烈傲然一笑,眼中的光芒在骄傲的笑容下越发闪亮。
"我既然敢到北燕来,当然就不怕他们对付我。"
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责备他,言语间不自觉地用上了往日教训的口吻。
"百密一疏,在所难免。就算你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不该把自己当成筹码。如此冲动轻率,肆意而为,怎么配当一个杰出的君主?为一点小事轻身犯险,更只能证明你的任性!"
祁烈扫了我一眼,居然没给我骂得动气。
"值得的。"他微微挑眉,"没胆量冒险还能做什么事?要赢取一样珍贵的东西,总要付出等值的赌注!"
是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宁可以身犯险也要得到的?一个如日方中的西秦还不能让你满足吗?
我斜睨他一眼。
"你还想要得到什么?千万别说是我。一个失势流亡的落魄皇帝可没有这么高的身价!"
祁烈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抱怀,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光望着我。平静的表情下仿佛有暗潮汹涌,却看不清隐藏着什么情绪。
我细细地研究他的表情,凝神思索。
"三王争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眼睛一亮地冲口而出,"你也是为了这个来的吧!对于西秦,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聪明如你,又怎会轻易放过呢?"
北燕立国比西秦早,幅员比西秦广,国力更远较西秦强盛。二十年前,在北燕王拓拔光正当盛年的时候,北燕的势力如日中天,东征西讨,所向无敌,隐隐然居于霸主地位,就连盛极一时的南楚也要退让三分。
西秦和北燕土地接壤,紧密相邻,多年以来战火不断,一直被北燕欺压得抬不起头来,全仗着地势险要、坚忍顽强才得以自保。虽然近些年来整军修武、国力日强,渐渐迎头赶了上来,但以各方面的实力而论,此时仍不是北燕的对手。
西秦僻处西北,被强大的北燕困于一隅,与中原的交通往来极为不便。有这样一个强敌在侧,西秦可说是永无宁日,连固步自守都难以安心,更别说还想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了。
祁烈自小便骄傲好强,不甘人后,自然不会没有问鼎中原的雄心和气魄。当然也就不会放松与北燕的较量,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对手的弱点和机会。
而现在的三王争储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北燕军力强盛,人才辈出,三位皇子都有野心与才干,但这恰恰是北燕最大的致命伤。这三位皇子各成一派,整个朝廷也无形中分裂为三方势力,明争暗斗始终不断。他们忙于相互倾轧,北燕自然便无力对外扩张。皇位之争一日不了,北燕的隐患便一日不会消除。
祁烈有心,正可以从中插上一脚,把这趟浑水搅得再浑些。如果手段巧妙,找准破绽,甚至可能挑动北燕的内乱。只要他们自己打得头破血流,自然就没工夫找西秦的麻烦啦。
祁烈双眉一挑,深黑的眼中精光闪烁,情绪不断起伏变换。过了良久才,才不置可否地望着我,唇角微微上挑,勾出一道嘲讽的弧线。
"啧啧啧,半年不见,你还是象以前那么精明厉害,算无遗策。看来这半年的流亡生涯并没有让你发生多大变化。这个样子的你,一点都不象你自己说的那么毫无威胁呢!"
我一愕,唇边不觉浮起一丝苦笑。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已经放弃了西秦的所有,是决不会来跟你争什么王位了?"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祁烈。他眼神一冷,脸部的线条骤然绷紧。
"谁又真的希罕什么王位?不过只要我想要,就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拿得到,更能凭自己的本领坐得稳,用不着谁来拱手相让!你若是不服气,不妨出手抢抢看,看看到底谁能赢得了谁!"
"......你这样算是向我宣战么?"祁烈的怒火并不会影响我,我扬一扬眉,不动声色地淡淡道,"在这里你可没有当时的优势,未必还能占到上风了。"
"我知道。"
祁烈扫一眼四周的环境,神色不变地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形站得枪一样笔直,隐隐透出无穷的自信与骄傲。
"当日我夺你位子的时候,用的手段不尽光明,你一定觉得不服气。现在我人在北燕,只带了区区数十人马,势单力孤,处境险恶。而你却统领着二万禁军,手握大权,令行禁止。好,就让我们两个人,以北燕作为较量的棋局,将这些人当成手中的棋子,来各凭本领地一决胜负吧!输的人也好心甘情愿地低头认输,免得你总认为我占了你便宜。"
我心里一震,眼睛紧紧地凝视着祁烈,一时竟忘了移开视线。
祁烈从小就是个骄傲的孩子,聪明、倔强、自信、骄傲,甚至有一点轻微的冷峻。我亲眼看着他从小长大,却从未见过他象此刻这样的卓然不群、光芒四射,全身上下充满了睥睨群雄的豪气。
他是真真正正地成长为一个王者了。
再不是那个依恋我信赖我,亲昵地紧紧粘住我,把我当成师长一样崇拜的孩子......
小时候他曾经是那样的顽皮,爱撒娇会耍赖,让我时时头痛不已。我一直盼着他快快长大,长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胆识有气概的男子汉。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他甚至比我所期待的还要出色,却成了与我针锋相对的敌人。
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哀。
我微笑。久经训练的机械笑容,一样完美得无懈可击。心里却泛起隐隐苦涩。
小烈,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紧追不放,更不明白你眼中若有若无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我做过什么事情,竟让你对我心生怨恨?不管怎么说,被背叛的人是我,被伤害的人是我,该怨恨的那个人也应该是我啊!
心中情绪激荡,乱作一团。再开口时我却成功地保持着完美的理智和冷静,语气中甚至带着轻微的萧索和淡漠。
"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和你斗。而你也早过了跟人争强斗胜的年龄。你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怎么得到的并不重要,再缠着我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还有什么意义?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西秦国主,该考虑的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国家的兴衰。你的敌人不是我,而是北燕。你最需要做的事,应该是和他们较量吧!"
祁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我说完,乌黑的眼睛向我一望,抿唇道:
"你错了。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我还始终没有得到。"
是吗?我扬眉看着他,等他说出是什么。
他沉默良久,却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第五章
祁烈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
无论是计划还是心情,无一不乱。
他远在西秦的时候我或许还可以努力忘掉他。但是他现在就在京城,与我近在咫尺,想把他丢到一边当他不存在,根本就是一句空话。
又想喝酒了。
而且不想面对易天关切的眼神和雷鸣明朗的笑脸。
害怕他们会问起祁烈。我没办法回答。因为不愿意欺骗朋友,而又不能说真话。老跟他们保持沉默也不是办法。
有烦恼的时候总会产生喝酒的欲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世上那么多酒鬼。再这样下去,迟早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祁烈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前脚离开,我后脚就从后门溜出了禁军大营。当然没有忘记抱上一只酒坛。
不知道是什么酒。忘了看,也没打算看。竹叶青、女儿红、烧刀子,其实又有什么分别。喝到肚子里不过是一个醉。有些人好不风雅讲究,喝不同的酒要用不同的杯子,挑不同的地方,穿不同的衣服,挑不同的人。这样哪里还是喝酒,根本是闲着无聊找件有趣的事情来消遣。
走在路上的时候没想过去哪儿。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却到了上次跟拓拔弘喝酒的地方。
看到那片熟悉的草地时我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苦笑,也就懒得再去别处。那次以后我一直避开这个地方。但是今天,算了......由他去!
就地靠着那棵大树坐下,轻轻抚摸怀里的酒坛,没有打开。粗瓷的酒坛冰冷坚硬,触手并不光滑,线条却干净流畅。厚厚的封泥上盖着一个朴拙的印章。浓郁的酒香透过封泥沁出来,久久不散。
果然是好酒。不用喝也可以醉了。一个人喝酒实在是闷,但是......我又想等谁来陪?
......
"既然已经来了,就出来吧。"我对着树林淡淡地说。
心情不好并不代表没有警觉心,何况跟在后面的人又没刻意隐藏形迹。
林中的人应声而出,静静地走到我身边坐下,态度自然而稔熟,只是没有开口说话。
我用手支着头,漠然地问:
"你已经走了,为什么又来?"
"......"
"有必要亲自出马对付我吗?我早已今非昔比,不值得你花这么大力气了。"
"......"
"其实你这会儿只要出手我就输定了。就这样了结不是很好?也省得你老放不下这件事。"
"......"
说了半天,听不到任何回音。
我侧侧头,狐疑地瞟了祁烈一眼。他一路跟了我半个时辰,不会是为了听我自说自话吧?
我好象还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
沉默......暗夜中有风吹过......
"哥哥......"祁烈突然轻轻地说,声音低沉暗哑,第一次没有带着敌意和怨恨。
我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转头回望。祁烈不知何时把脸上的面具摘掉了,露出我熟悉的俊美轮廓。他的五官仍精致清朗一如当日,却减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添了几分冷冽的锐利。在朦胧如水的月光下,雕刻般优美的线条再不如往日般刚硬冷峻,平静的表情中隐隐透出几分柔和味道。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是真的一直在想你......"
低低暗暗的声音,轻轻淡淡的语气,象是不经意地随口道来,尾音还没有完全吐出,就随着夜风悠悠地飘散了。
......
我闭上眼,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我信......"
不是因为你此刻的神情,也不是因为你怅然的口气,而是因为......
二十几年的兄弟,二十几年的感情,就算已全部转化为恨意,也该是相当浓烈的吧?曾经亲密如斯,再绝决的对立也割不断彼此间千丝万缕的纠葛联系。正如我曾在多少次不经意间蓦然地想起他,祁烈又怎么可能在心里把我抹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不过,那并不影响你出手对付我,是么?"
如果他会因为这个就对我心慈手软,那也不是我所认识的祁烈了。
"你呢?"祁烈哑然一笑,与我一望之间,彼此心照不宣。
"挑战的人始终是你,应战的人一直是我。既然你坚持不肯放手地苦苦相逼,我就算再无能,也不能任人鱼肉吧?"
我也有我的尊严与骄傲,岂肯容人随意摆布?祁烈既然下了战书,又不容拒绝地直逼到我眼前,要把我当成北燕之行的胜利品,我又怎能不使出一点自保的手段?
"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祁烈取过我怀中的酒坛,在手里轻抛着掂了掂,打量着封泥上印出的字样。
"醉、忘、机?好名字!只不知沉醉是否真能令人陶然忘机。咱们今夜便来试试看吧!"
他随手拍碎坛口的封泥,仰头畅饮一口,把酒坛递回到我手里。乌黑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今夜只是喝酒,不谈恩怨。就让咱们暂时忘掉王位之争,忘掉你我的立场和身份,再做一晚好兄弟......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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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烈的酒量远胜于我。我不善喝酒,平日几乎滴酒不沾唇。他在酒中却罕有敌手,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我当然不会傻得在这上面跟他比试。
话说的不多,酒却喝得不慢。你一口我一口,几个来回,一坛酒便不见了一半。
倒也正常。祁烈一句不谈恩怨,可说的话题就剩的不多了。如果抛开往日亲情,再避开如今的敌对,我们还能说些什么?也只有但求一醉了......
我心里却还有两个放不下的人。
"闻雷呢?他还好吗?"
因为相邻密迩,北燕对西秦的消息不算隔膜,西秦国内的情形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祁烈的手段虽然强硬,还不算过于冷酷无情,我当年的旧属并没有被他赶尽杀绝。为了收拢人心,也为了政权的平稳过渡,除了少数几个宁折不屈的刚烈之士,大多数旧朝臣属都被保留了下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帝王之家的权力更迭原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祁烈的王位虽然是抢来的,但他毕竟也是祈氏的嫡系子孙,血脉相同,根基未改,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富贵,朝中的大臣没理由硬顶,顺应时势地接受他上台也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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