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连连称是,又说道:「苏老师,今天真太谢谢您了。」
苏致信挥挥手,钻进车里,火红的polo歪歪扭扭的冲进了夜色里。
苏致信握著方向盘,焦急地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他将车开到一片住宅区的门口,顺路买了几份外卖,走进了社区里一家诊所。
这诊所叫苏医生诊所,顾名思义,是苏致信开的,平日里雇了两个退休老大夫,轮流坐堂,只是看看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另外 还请了几个小护士。每天晚上八点,请来的人全部下班,苏老师亲自坐镇。
他虽说学的是法医科,但,一则,诊所只看看小毛小病,苏致信也是完全能应付的;二则,既是在居民区里看小毛小病的小诊所,八点以 後自然来客稀少,留他一人足够。
苏老师在学校里一向是以超人著称的,要带本科生的课程,又开著全校选修课,还带著研究生的课,要做研究计画,目前正在准备申请博 士生师导、正教授。
另外B大的规矩,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教师还要担任班级辅导员,更不要说他对学生非常好,一向维护,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学生求他, 一概都是要义不容辞的帮忙。每天忙到头昏,到了家,还要打理诊所。
苏致信是爱钱的。
苏致信虽说有些时候行为不那麽为人师表,可那骨子里实实在在是个传统文人,自古文人多强项,他很有些渗到骨子里的坚持,比如坚持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自己再累再忙,没关系,挣的不是昧心钱。他从来不像有些假道学的所谓专家学者,为了评职称,为了出名,为了获奖拿奖金,剽窃国外 知名学者的论文──虽说法医一科国外的学术成就一向要比国内高的多。
更有甚者,有的教授,尤其是博导,甚至剽窃自己学生的论文。
苏致信读博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一个败类老师,拿了自己的一篇毒物分析的论文去评奖,得奖後扔给自己一万块的辛苦费。
可惜那老师惹错人了──苏致信岂是一只任人搓园捏扁的软柿子?他不仅成功的炒了自己的导师,转了实验室,更把那老师做的事搞的全 校上下无人不知,那老师被学校高层一撸到底,取消了一切职务职称,奖金荣誉,提前回家退休养老了。从此在学校教师生活区里再也抬 不起头来。
苏致信是学校里的名人,每当他穿著白大褂,眼镜片反射著冷光,眯著一双不耐烦的细长眼睛,大步流星走过校园的时候,钦慕敬佩者有 之、啧啧称奇者有之、不屑嫉妒者有之、咬牙暗恨又心怀畏惧者更是大大有之。
此刻传说中的神人苏老师正端著外卖便当,逐一分发到诊所里留守的老大夫和小护士手里,一面分著,一面道歉:「今天学生有点事,回 来的晚些了,很对不住大家,不过大家请放心,月底时候的加班费一定一分不少。」
老大夫慈祥的笑,小护士爱娇的笑,一齐摆手道:「没关系,苏医生对学生真好。」
苏医生谦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送走了大夫护士,苏致信疲惫的扯松了领带,把诊所的大灯关上,只开著一盏橘红色的台灯──开玩笑,电费也是很贵的好不好!
他泡一壶茉莉花茶,打开自己那份便当,放眼望去,红烧鸡腿白的吓人,清蒸带鱼漆黑如炭,他妈的!这还是人过的日子麽!苏老师狠狠 暗骂道,愤愤地将一整盒饭菜用茶水一口口漱了下去──只是可惜了这极品茉莉花。
苏致信吃完饭,心情变得很不好。想当然耳,爱钱的人,一般都极重视物质享受,一顿味觉恐怖的晚饭,足以让苏致信体内邪火上升。加 之又心疼那一壶极品茉莉花,於是,苏老师很生气,後果很严重。
可偏偏有人不识好歹,这个节骨眼上撞了来。
不用问,就像一切俗烂言情剧里的情节一样,天底下就只有一个人这麽倒楣这麽没运气──宋源。
黑社会也是要上班的,尤其是上夜班。
此刻宋源刚刚带著小易和阿梁两个从自己手下管著的几个黄赌毒场所巡视一圈回来,正打算打道回府,忽然一眼瞄见路边歪歪扭扭的停著 一辆眼熟之极的、蹩脚之极的、火红之极的二手polo。
「停车!」宋源一声断喝。
阿梁赶紧「吱」的一声急刹车,宋源双手哆嗦著取出手机,对车牌照。又抬眼看看诊所,大门里面两片明晃晃的镜片在灯下嗖嗖的反射著 寒光。
苏致信此时正搂著茶壶,打开电脑,下载了试题范本出考卷呢,一边出,一边拧著眉头琢磨──让你们小兔崽子不听讲还跷课,出题难死 你们!
面目不免有些狰狞。
宋源眯著眼睛狞笑,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对小易打个响指,「小易,去那边,给大哥砸了那辆车。」
「大,大哥?」小易结巴。
宋源瞪了瞪眼,眼神里还是很有几分凌厉的,「怎麽?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小易被瞪的汗下来了,「听,我听。」拉开车门。
古有落草梁山泊提人头来奔,今有入夥黑社会砸汽车乃收。
话说英雄好汉武二郎,啊不是,是易二郎,脚下迈著哆里哆嗦的虎步,手持丈二长的黑社会火拼专用大铁棍,气沈丹田,一声断喝,「砰 」的一声,砸在了那辆火红小车的车窗玻璃上。
宋源早把车窗打开,在一旁观看,这一棍打得,真是让他浑身舒畅,大声叫好:「小易!砸的好!」
苏致信正在考卷上把学生们虐的七死八活大呼过瘾呢,外面忽然一声巨响,然後就是自己汽车上那有些变调的警报器分外刺耳的鸣叫了起 来。
苏致信愣了一秒锺,跳起来,冲到门外。
小易扔掉铁棍,边向宋源的land rover跑著,边大叫:「大哥!等等我!」
宋源从车窗探出头来:「快上车,阿梁,开车!」一边拉开车门将小易拽上来,百忙之中还不忘对著苏致信作了个鬼脸,完全是个顽劣的 孩子。
苏老师气的跳脚,在街边破口大骂,可惜,那夥不良分子早已跑得没了影子。
「他妈的,真晦气!」苏致信一脚踹开诊所大门,古人说的有理呀,坏的晚饭是一个坏的夜晚的开始!
第二章
前面说过了,苏老师很生气,後果很严重。虽说现在苏致信是完全不能把宋源怎麽样,甚至他一点也不知道宋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哪根葱 ,可不是有这样一句话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太久了,应该只争朝夕。
所以他们第二天就又见面了。
事情是这样的。
宋源是出来混的,并且没有打著他老爸宋六的旗号,所以敢於在宋少爷头上动土的人很多。
黑社会,管的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所以地盘很重要。
没有地盘,你就不用混下去了。
宋源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场子,并且还很不小,得罪的人必定不在少数,想抢他地盘的人更多。
这天他照例带著小易和阿梁在自己罩的几家KTV,舞厅,餐馆转了一遍,刚拉开店门要跨出去,忽然身後一阵呼呼的风声,宋源下意识 的一矮身,一柄钢刀斜擦著自己的耳朵就飞了出去。
车还在很远的停车场上。
四周的暗巷里涌出越来越多的人,叫嚣著:「宋源,今天把你砍死!」
宋源三个人势单力孤,车上有枪,後车箱里还有几根铁管,可根本来不及拿出来,没办法,跑吧!
什麽?逃跑没面子?
命都快没了,别说面子了,连里子都一齐不要了也没关系。
想跑也没那麽容易,几十个人把他们三个团团围住,饶是宋源一向下手狠辣,可赤手空拳,对付周围几十把钢刀──旧石器时代VS铁器 时代,胜算是几,可想而知。
更何况,还要分出手来照顾小易这个刚入夥没几天,从没见过一次大阵仗的软脚虾。
宋源是很有些下三滥招数的,踢阴囊,插眼睛这些招式,早已练的趋於化境,当真是出神入化,深得其祖师爷韦氏小宝的真传。
所以当对方一个打手捂著两只变成血窟窿的眼眶,惨叫著倒下时,宋源终於夺刀在手,带著阿梁和小易,杀出一条血路。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血路,对方不知道是什麽来头,异常凶悍,似乎是看准了他们人少,一定要往死里砍他们,宋源一手挥著刀,一手还 要拉著身後的小易。阿梁人高马大,功夫一向很好,倒是不必太照顾他。
宋源是很重义气的,小易既然拜了山跟了他,在关二爷面前上了香磕了头,就是自家兄弟,他就一定要保护他。
之所以宋源年纪轻轻就立起了自己的场面来,大抵也是因为他重义气,所以每一个兄弟都赤胆忠心的跟著他,这才闯出了一番天下。
小易胆子虽小,但也不愿当累赘,只跟在宋源後面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打乱踢,状似疯狗,旁人倒也一时无法近他的身。
宋源一脚踢飞一个怪叫著、挥舞著双节棍冲上来的打手,回头的一刹那,却看见一个人举刀向小易的後背捅了下来。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就伸手接下了那一刀,没错,用手掌接下了刀。
那柄刀卡在宋源手掌上的骨缝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热血噗的溅了自己一脸。
小易一见,完全疯了,兽化了,没头没脑的冲上去,阿梁见宋源见了血,也红了眼,他个子高大,身材壮硕,一把挟了宋源在腋下,两头 野兽咆哮著一冲,人群竟给冲散了些,两个人撒腿就跑,速度快得如有神助,竟给他们跑到了停车场。
眼看著车子就在眼前,跑得正快的阿梁忽然顿了顿脚步,似乎是觉察出什麽不对来,抱著宋源往左边一带,砰的一枚子弹射进了宋源的右 肩,若不是阿梁带了这一下,射中的,九成九就是宋源的脑袋了。
阿梁飞快的拉开车门,将宋源和小易一古脑塞进车里,打火,一秒锺之内,land rover绝尘而去。
宋源躺在车里,血流成河,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低声说:「别去医院,有子弹,不好说的。」
小易早已吓傻了,紧紧抱住宋源,没头没脑的哭。
阿梁向来话少,见宋源这麽说,只问:「要不要紧?」
宋源摇摇头,低声咒骂:「妈的,竟然动枪了。这帮人什麽来头?看来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道上的规矩,抢地盘,抢货源,可以,划下道来,或单挑或群殴,堂堂正正的较量,像今晚这样以多欺少,攻其不备的,已算是为人所不 齿了,哪知竟连枪都动了。
这分明就是暗杀!
宋源血流的越来越多,有些支撑不住,渐渐的昏睡过去,阿梁万分焦急间,一眼瞥见路边一扇橘红色的玻璃大门,上面闪著几个字:什麽 什麽门诊。紧打方向盘,几乎将车直接开进人家的大门里。
不用说,苏医生诊所。
苏致信心情还是很不好,车送去修理,不得不挤地铁下班,被旁边几个目光诡异的小姑娘指指点点说是什麽女王受,妈的,女王受是什麽 鬼?昨天出好的考卷被系主任打了回票,说是难度太高,不是本科生的考试范围;刚刚吃到的碗饭里,拣出来三只米虫。因此正拧著眉头 释放低气压,忽然之间,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闯进来的是一个人猿泰山一样的大个子,胳膊下面夹著一团疑似人类的可疑物体,身後还跟著一只哭天抢地的花脸猴子。
这是个什麽诡异的组合?
苏医生瞪大了平时不怎麽睁得开的细长眼睛,问:「有事?」
阿梁哗啦一声打开枪栓,指著苏致信的脑袋,言简意赅:「救他。」
苏致信不愧是强人一枚,当真是泰山崩於顶而面不改色,被真刀真枪指著头,依旧冷静:「救不了。」
阿梁将枪往前又顶了顶,「救不了就让你陪葬。」
苏医生很洋派的耸肩:「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只是个小诊所。他若是患了伤风感冒,我还能给他打打点滴啊打打针啊什麽的,枪伤嘛…… 」苏医生沈吟片刻,「不想他死的话,现在马上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宋源暂时回魂,不死心的嘱咐。
阿梁很配合的将枪又往前顶了顶:「你救不救?」
苏致信不说话,小易挺不住了,扑通跪到地上:「苏老师,求你救救他吧,求你了……呜呜呜,呜呜呜……」
苏致信一把拉他起来:「你这是做什麽?那好吧,我试试看。」拉著小易:「喂,你这孩子……我怎麽看你有些面熟呢?你怎麽知道我姓 苏,而且知道我是老师?」
小易吓得一激灵,埋头哭:「呜呜呜,求你救救他……」
「算了算了。」苏老师摆手,「不要哭了,我尽量救。」
阿梁石化,原来这苏医生是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小易一跪一哭,千年大冰山登时冰雪消融啊!
把宋源轻手轻脚放在床上,苏致信一看那张血迹斑斑的脸,顿时想起来了。是昨天砸他车的那夥人,心中有气,却也知道这不是发作的时 候。
人不是好人,可是人命关天,不管好人坏人,人命就是人命,半点马虎不得。好在刚刚下了解剖课,一套刀具还带在身边,更好在苏老师 有些洁癖,解剖完尸体的手术刀一定严谨消毒,密封好後放入工具箱,此时拿出来,正好用的趁手。
苏致信戴上消毒手套,眼镜片与手术刀相映成辉,很有些日本漫画里变态医生的气质,冷声道:「我先声明,我是医生没错,不过我学的 是法医,以目前我国的条件来说,还从来没机会做过『人类的活体解剖』,一会儿……」意味深长的省略号,「懂了麽?」
「你他妈的!」
阿梁攥著拳头就要上,苏致信摆手道:「你千万别吓唬我,我这个人本来很完美的,可惜只有一个毛病,胆子小,受了惊吓就爱发抖,尤 其是手……」
阿梁双眼通红,一口气硬憋回去,险些内伤,你胆子小,那世上就没人敢说自己胆子大了!
苏致信查看了宋源身上的伤,比较厉害的有两处,手掌被利器刺穿,还有肩头的枪伤。枪伤很重,子弹深深的嵌在肩胛骨上,主要的血管 也受伤破裂。
苏致信看看伤势:「哎呀呀,伤的不轻,要把子弹取出来,很疼的哦。」
「哦什麽哦?打麻药不就好了?」阿梁怒。
苏致信斜著细长的眼睛看他:「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小易抽噎说:「呜呜呜,求你快救救大哥。」
「想让我救人,就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这个世界终於清静了。
苏致信俐落的割开宋源的衣服,嗯,这小混混,身材不错,再划开他背上的皮肤,嗯,肤质也不错,浅金色的皮肤,好像淡奶油的色泽。 苏医生很变态的咽了口口水,晚饭没有吃饱,想吃点心了,奶油蛋糕就很好。
宋源本来昏昏沈沈的,苏致信一刀下去,登时疼醒了,下意识的挣扎,苏致信伸手按住他,「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宋源迷蒙间产生了错觉,温暖的橘红色灯光,按住自己的温柔的手,身穿洁白长袍,斯文俊秀的──
天使?
错觉,这绝对是错觉。按住他的不是天使,只不过是一只穿著白衣服的恶魔。那迷离的灯光和他脑中的眩晕,让他没有看到眼前这个人背 後的黑色羽翼,以及头上长角口生獠牙的真实面目。
苏致信用止血钳夹住血管,找到子弹,「崩」的一声,撬了出来,宋源被折腾得七死八活,这一下,更是连呻吟一声都没来得及,就直接 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