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奴不明所以,想问他什么,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他一声不响地随祝冰衣回到小筑。
“你刚才到底拿什么去了?”祝冰衣想起前事,追问他。
香奴的脸红了一下,不敢再隐瞒,慢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里面是清香的脂膏。
“这是……?”祝冰衣伸指沾了一点,送到眼前细看,好像是他妆匣中那瓶一直没用过的冻疮膏。这大夏天的,香奴哪根筋不对了,拿这个干什么?他困惑地瞅香奴。
“公子和王爷在一起时……用过。”香奴低下头,脸红成西边的火烧云。
祝冰衣疑惑地看着他大不一般的表情,再联想到刚才书房的古怪,脑中电光一闪,不由失声问:“你,你说什么?这是我……用的?”
他声音发颤,恐惧已极。
香奴细细地回答:“只用过一次。”
祝冰衣眼直面瘫,被他的话惊得恨不能让雷劈死!
有些事一次就足够了。他的贞操!他的……他的……他不活了!难道他也曾经像那个李将军那样,那样地……和蕊王做爱?天哪!
这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将他完全吓傻了。
这下就不难理解小李子方才种种姿态的用意了,敢情全是做给他看的。大概他是知道了自己和蕊王的……呃?奸情,所以才假托王爷之名来示威来的!目的自然是争宠,好让他死心。
可惜呀,虽然他演技不错,但看的对象却是个早已忘记一切的自己!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过去那颗心,又怎么会有心死之说?真是白冲瞎子抛媚眼了。
但这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在于他自己为什么要去喜欢那个一看就是风流成性的王爷?还让他用……?呃?说不定还是自己主动奉献的呢。
想想自己可能做出的投怀送抱的丑态,他越想越呕,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恹恹地躺在榻上,他开始考虑离开的事。
王府现在势必不能再住下去了,虽然他以前可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和蕊王有所牵扯,但他现在对蕊王完全没有感觉。既知真相,就应该尽早离开才是,以免惹上麻烦。
可是看眼下这个形势,想走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他还没有忘记蕊王那时时落在他身上的探询目光呢,得想个什么好办法尽快脱身才好……
他翻个身,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那半张空榻,再次困惑。
真是奇怪,他怎么又留出这块地方?方才他明明是躺在中央的嘛。这半张榻,是留给谁的呢,蕊王吗?
他胡乱地猜,却不由打个哆嗦。滚到榻中间仰面躺好,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他安静地躺着,心里却总觉得好象哪里不对头,怪怪地不踏实。
他叹口气,开始自我催眠:“你失忆了,这是事实,所以你已经不是你。爱你的,你爱的,都不再是从前的彼此。就这样和过去告别,开始你新的人生也不错。不要再试图想起过去,一切向前看!加油!”
催眠完毕,却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的大脑里来来回回地仍是那两个人。
李响和蕊王间的感情可谓是战火中结出的爱情之果,甜美芬芳,李响为什么仍会担心,还要来示威?
还有……蕊王,对他似乎没有多少情意,否则又怎会因为他的失忆,就也装成失忆绝口不提旧情呢?何况,他和李响早在战争中就有了关系,也就是说,那时蕊王心里就已经没有他了……
呃?曾经有过么?他狐疑。
蕊王的表现也许是帮了他,至少在他决定离开王府时,心里少了份牵挂和羁绊。从此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两两无情无干,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蕊王肯放手……、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觉得困倦,打个哈欠渐渐睡去。
44.蕊王的男朋友们(下)
第二天,祝冰衣心绪仍是不佳,在大屋整理了一上午笔记。中午用过饭,带上水囊到船上打盹。一觉竟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躺在船中又出了会神,他才弃舟登岸走回小筑。
小院的阴凉地里,除了香奴,还站着一个美少年。
他身穿湖色薄衫,下摆绣着白莲花,斜襟一溜珍珠纽扣,衬得他身姿纤纤,美纶美焕。面貌只有十六七岁,皮肤白得竟像是上等的细瓷,皎洁柔滑,吹弹得破。秀眉如柳,灵动乌黑的眼睛湿漉漉地闪动着细碎的光芒。
他正在微笑,那笑容甜蜜而纯真,让看见的人为之心动。论相貌少年竟可与蕊王比肩,都是惊为天人的美丽,只不过那个是邪美,这个却是清纯的甜美。
美少年见进来个人,只管打量他没有说话,就很大方地抻开手臂让他看个饱:“这是蕊王特意让人给我做的衣裳,听说是千织纺的新样式,很好看吧?”
祝冰衣再看看点头。漂亮!真的是千织纺的手工没错。不过都是去年的款式,他有几件同款的都压箱底了。但美少年就是美少年,旧款也让他穿成了新潮。可是,他是谁呢?听口音,他不像是天朝本土人。
“对了!我忘了作自我介绍。我是北戎三王子,名叫速哥矢羽。”
王子轻快地说,全无战败国的耻辱感,一派天真烂漫。
“三王子,失礼了!在下祝冰衣,是王爷的客人。”祝冰衣礼貌地回应。
“我刚听说了,你的侍童很好。”矢羽王子亲切地看看香奴。
香奴低头躬身,表示感谢他的赞美,神情不卑不亢。了解他的祝冰衣却知道他心中极为不快,不由同情地暗叹口气。情敌哎!还这么出色,香奴看来更没指望了。
“三王子的天朝话很流利,学了很长时间吧?”虽然同情香奴,但祝冰衣仍是和颜悦色地和王子搭讪。
对于这个北戎王子,他也有点同情。贵为王子,却不得不作为抵押的人质留在充满仇视的敌国,他的压力一定也不小。年纪又这么轻,孤苦伶仃地背井离乡,会感到孤寂吧?
他怜惜地看着矢羽王子的笑脸。
“不算很长,从前我跟天朝的商人学了一点,后来……后来又和王爷学。王爷很会教人说话,我的天朝话还是这几个月才有了大进步。他们都说,不认真听已经和天朝人讲的没什么大差别了。”
速哥矢羽骄傲地扬起脸,一派王子气质。
“羽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有人低低笑着走进院子,正是刚回府的蕊王。他穿着紫色朝服,头戴紫金冠,仙姿天纵,雍容华贵,缓步走向矢羽王子。
“王爷!”矢羽王子眼睛大放异彩,欢快地迎上去,笑比春花,仿佛见到了心中的神只。
可能顾虑到有外人在场,他在蕊王面前停下脚步,只拉住他的一只手抱怨:“我一个人在府里闷得很,随便走走,不知怎么就迷路了,幸好碰到个侍童。”
“谁让你挑剔?那么多侍童也不够你挑的,这下吃苦头了吧?”蕊王亲昵地搂过他,在他鼻尖上用指点点,桃花眼笑成两道缝,毫不在意有人正看着他们。
矢羽王子快乐地靠在他肩膀上,嘟嘴抱怨:“谁让他们都笨手笨脚地不中用!见了我只会发呆犯愣,我才不要呢。不过,”他抬起大眼有些庆幸又有些担心地望着蕊王,“现在我遇上个合心意的,我能要他吗?”
“是谁?谁能让我们的小王子看得上?这可是件好事。”蕊王又搂了搂他的肩,挑起一边眉毛略有惊奇地问,眉眼弯弯,似很高兴。
“就是他。”矢羽开心地一指香奴。
香奴垂手立于祝冰衣身后,身体微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是他啊,我的羽儿眼光真好!他倒是个伶俐的,服侍也还尽心。只是不知,祝公子能否割爱?”蕊王漫不经心地问,手摸上矢羽王子的脸。
小王子脸上红了红,转眼看祝冰衣,乌黑的大眼有些期盼。
“王爷客气了,让冰衣惶恐。香奴是王府的人,调度差遣自然听从王爷意思。冰衣怎会有割不割爱的想法?”祝冰衣答的恭敬,实则心中大不敬,正在碎碎腹诽。
什么嘛!第一次见面就要别人侍童,这个小王子也太自以为是了。亏他刚才还同情他来着!不过,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王子喛,落草的凤凰再狼狈,那屁股上不也比鸡要多长两根毛吗?他真是秀逗了。这对夫夫还一搭一档,唱念俱佳,他敢说不让吗?只怕他回答得慢了,蕊王都会心中不悦吧?
“既如此,香奴现在就陪王子回去。管家!再挑两个好的给祝公子。”
蕊王淡然吩咐,揽着矢羽王子向外走,一边温声问他:“药吃了么?”
“吃过了,真是苦到舌头都木了。”
矢羽王子皱眉,向他撒娇。
祝冰衣默然看他们离去,本已到嘴边的请辞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人家夫夫正在郎情郎意,这个时候贸然去打断,蕊王一气之下他更走不了了,还是等明天正式去辞行的好。
香奴匆匆打个小包,失魂落魄地来到他面前。一向麻利的人,短短的距离竟绊了两回。
他给祝冰衣深施一礼:“公子多保重,香奴不能再陪着您了。”他眼皮发红,声音哽咽,似怀着深深的哀伤。
祝冰衣叹气,扶他起来,不舍地说:“你去吧。如果有困难不便告诉别人,千万记着有我呢。”
“多谢公子,香奴去了。”香奴伸袖擦擦眼睛,脚步仓促地去追那两人。
祝冰衣低头见那青砖地上香奴弄出的两团洇湿,心中万分同情。
香奴何其不幸,竟要去服侍自己的情敌,还是对方向他的意中人讨的!他肯定早已伤心断肠了吧。
自从听说蕊王要回府,这个少年就由往日的忧郁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最近更成了泪包。可怜,可叹!
转而又想起李响,他不由更是嗟叹。
都是可怜人哪,可怜的原因都只为爱上了那个多情的蕊王!所以,他必须马上离开,再不能耽搁了。
晚饭时管家领来两个新侍童,都有十八九岁,在侍童当中年纪算是大的。虽然他们不如香奴灵秀乖觉,倒也温顺听话,没有令人难相处的毛病。何况祝冰衣已经存了走的心,就更不挑剔,和他们略说了几句,大家吃饭。
两个侍童一个叫香烟,另一个叫香灰。
乍听这两个名字,祝冰衣差点笑喷。香烟?他还叫万宝路呢!
幸亏当时两个侍童都垂首而立,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文章。
睡前两人给他抬来浴桶,水有点烫。祝冰衣披件宽袍,和他们闲谈等水自然冷却到适宜的温度,没有和他们提,以免为点冷水让两人又奔波劳累。
大热天的,没必要再瞎折腾。他自觉地想。
“你们从前跟着谁?”
“青流公子。”
“哦?好像听说过,他住在南院吧?你们到我这儿,他那儿怎么办?”
香烟香灰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轻愁:“青流公子在北征时,中箭身亡,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身亡?怎么……他不是王爷的……,嗯,身边人吗?怎么会上战场去打仗呢?”祝冰衣感到奇怪,追问了一句。
这些日子,经过香奴每天不停地碎碎念,他对王府各人已经有了基本印象,知道这个青流是蕊王的娈童。这么一位重要人物,蕊王怎么轻易令其陷于危险之中呢?更没道理在门人都安然无恙的情况下,他竟然随随便便殒命啊。
“听说是和晋王巡逻时,遇到北兵夜袭,他为保护晋王才亡故的。晋王也眇了一目。”香灰回答,有些伤感地垂下眼睛。
“我们没被允许跟青流公子去北征,所以这些事还是我们昨天打听到的。”香烟抑郁地说,香灰也轻轻点头。
祝冰衣更觉不解,蕊王的娈童怎会被安排去和晋王巡逻,又怎么会为保护晋王而牺牲?不是传错了消息,就是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这两个侍童肯定不会了解内情,他自己又不认得青流公子,没必要再追究。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好奇心可以就此打住了。
水温适宜,他让两人下去,自己解了衣服泡在桶里,仔细地搓泥。
天天都洗澡,皮肤光洁无垢,搓了半天也没搓下什么污垢,倒把皮肤给搓红了。
他舒舒服服地仰头靠在桶壁上,长出一口气。
夏天洗热水澡真叫一个爽!体内的毒素都从张开的毛孔排泄出去了,身体健康,心情也好。
最近尤其让他高兴的是,他的个子忽然开始拨高,现在已经超过一米七,再不复小精灵模样。这多少抵消了部分失忆带来的迷茫,特别是昨天那个他和蕊王的惊爆噩耗,也在方才量过身高后变得没那么不可忍受。
清清爽爽地登榻,端端正正地平躺到正中间,平静安稳地闭上眼睛,浅浅呼吸等待入眠。
习惯真是个好东西啊!自从他下定决心只睡床榻正中央后,现在越来越少因睡姿不雅而撞到墙。心里那份小小的因半张空榻而引起的空虚,也随之渐渐变淡了。假以时日,尤其是不再睡这张华丽精致的木榻后,残余的那部分空虚一定会彻底地消失不见吧?
他轻轻地吁气,枕着更漏慢慢进入梦乡。
45.明天的你是否依然爱我(上)
蕊王回府已有十余天,祝冰衣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向他告辞。原因无他,在蕊王的日程安排中,没有留给他哪怕一杯茶的时间。
这次北征,令蕊王成为花都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宴请应酬竟没有断过。设宴的人中有一些是原四王旧部,他们眼见旧主势衰,机灵地纷纷倒向蕊王,希望能搭上这位新上任的大司空,以保日后太平。
对于这些人的邀约,蕊王偶尔会应邀,但绝大多数都推掉了。他参加的多时原中立派大臣及新结交的各位将军谋士举办的私宴。他每天早出晚归,忙得午饭都在外面用。偶尔回来的早些,也是和矢羽王子留在寝殿,谢绝见客。
所以,祝冰衣虽和他共处一府,却是自那天矢羽王子讨了香奴去后,再没和他朝过面,告辞之说自是无从提起。
祝冰衣天天在王府闲逛,心情很烦躁,但也无可奈何,唯有等待。
蕊王见不到,矢羽王子他倒是又见过几次。王子对他很有好感,每次见面都会和他聊很久。
祝冰衣很小人的猜测,王子大概在练习口语,他不幸成为了练习对象。想归想,他并不讨厌王子,甚至还挺喜欢他的。
矢羽王子纯真可爱,美如画中人,又乖巧聪明,实在是个很好的少年,让他不忍心拒绝王子明显的示好。
本来他可以请王子帮他向蕊王代为传话以求一见的,但是考虑到自己不黑不白的身份,担心王子知道他和蕊王的破事多心,所以只是稍微冒了个念头就打消了。
王府门人每天在王府里的日子依旧过得颇悠然,时有小聚,常叫他去参加。不过,他只去过一次,就被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诗赋给吓回来了,并且打死他也不敢再去凑那个热闹。
偶尔也有人请他出府赴宴,多半据说是他从前的好友、已搬出王府身任要职的前蕊王门人。他见不到蕊王,在府里憋得火大,见有人邀约,就想去散散心。谁知也没去几回就又罢了。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这些故人一见他面,就张口闭口地说“那时……”、“你记不记得……”,誓要他回忆起他根本没有印象的从前。他一是听多了心烦,二是见到对方的深情厚意心中惶愧,所以唯有躲之不及。
他不去赴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那个自称他表哥的步留云将军,居然向他示爱!让他的郁闷达到了顶点。
新建的仆射将军府,据说是花都最香的府第。府内遍种各色名花香草花树,一年四季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百姓不称将军府的正名,只约定俗成地叫“香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