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箱子里分门别类放着大肚瓶,锥形瓶,长颈瓶,直筒瓶等等各式玻璃罐,大小规格齐全,制作精良。还有一箱专放着掌心大小的带塞小瓶子,连玲珑的小塞子俱是玻璃的。
暗香他们被眼前的新鲜东西绕得眼花缭乱,纷纷拿起仔细查看,连摸带弹,不时称奇。玻璃被弹得发出铮铮的响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
浅香急忙阻止:“别使大劲儿!这东西比瓷器还金贵,一摔就碎,窑上的碎玻璃渣儿都能堆座山了。”
那几香这才明白方才窑场伙计为什么轻抬轻放了,连忙停手,放好不肯再碰。
区小凉验完货,对浅香的工作十分满意。
“小浅浅,这回你可立了大功啦!等好东西制出来,先分你一瓶用用。”他拍拍浅香肩膀,笑眯眯地许诺。
浅香打个寒战,瞅瞅他笑成月牙的眼睛,不喜反惧,怯怯地问:“少爷,这做洗头的东西也要我去吗?”问完,俊秀的小脸都吓白了。他不要啊!光捣腾这些器物就累得他要吐血了,与其再去制那些更复杂的什么劳什子洗发水,还不如直接让母牛踩死他算了!
“哪能都让你一个人忙活?你们三个谁愿意帮忙?咦?人呢?冷香不要拽暖暖,看摔着了!真是的,跑什么啊!老虎来了?呃?连暗香也不见了?那就只好……嗯?小浅浅!你在哪里?”
他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东张西望一阵,万般不情愿地嘟囔:“算了,既然你们都不愿帮忙,本少爷只好勉为其难亲自动手了。”
嘴上抱怨,心里却忍笑忍得差点憋出内伤。跑那么快干什么?原本就没指望过他们。这种又香又干净的白领活儿,当然得由他这个未来的香水师承担!大学四年好歹不能白念啊!
四香听到危机解除,自动现身,争先恐后地把箱子抬进空屋,还勤快地将里面洒扫干净。
区小凉叫住完事后又想开溜的浅香,拖他到卧室密谈。其他三香都以极度同情的目光送浅香踏入虎口,暗地里祈祷他平安无事。
“小浅浅啊,这趟辛苦你了。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无视浅香满脸的戒备,区小凉和颜悦色地请他坐。
“嗯!都办好了!烧制的时候就我一个在场,烧坏的也全让伙计砸碎埋掉了,不会伤到什么人。”见是这事儿,浅香大松口气,得意地回答。
“好,那就好。小浅浅,你要知道,咱们现在做的事呢,全天朝可没别人会。也就是说,现在你呀,可是天朝烧制玻璃的第一人哦!这可是个绝活儿,将来就是你发家的本钱,你千万要注意保密。不然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人听!”区小凉“好心”地替他着想,毫不脸红地误导他。
玻璃唉,二十世纪初才由美国开始工业化和规模化生产,由此才被全世界人民普遍应用,怎么可以提前几百年出现在这异世的天朝?金律第一条,他不想违背,可是不违背,他的理想怎么实现?只有严格控制烧制方法的流传,才能弥补漏洞。
“天朝第一人?!”浅香圆眼睛里燃起小火苗,挺胸昂首,“那是!当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将来等我有了儿子,只传给他!再让他传给我孙子、我孙子的孙子,这样天朝第一人这个称号就永远是我家的了!”
区小凉尴尬地讪笑。这样也可以吗?大概可以吧。这种口传心授的技艺,最后总会失传,所不同的只是时间长短问题而已,也算是没有太大地影响历史了。
浅香发完宏愿,想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区小凉:“少爷,你再看看这个,很怪,可是很好玩。”
区小凉打开小包,见里面是几片大小不一的玻璃,烧得厚薄不匀,奇形怪状的。
“少爷,你看,用这块看东西,东西会变大!这块会变小!还有这块,哈!少爷的脸成马脸了!呃?你说好玩不?”浅香兴高采烈地讲给他听,止不住地手舞足蹈。
马脸?区小凉被他的比喻噎了一下,看他兴奋的模样又不好表示抗议,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玩,当真好玩得很!放这儿我再研究一下。你出去这么多天,肚子里一定没什么油水了,快去洗洗,咱们晚上吃顿好的!”
那几块透镜有大用处,浅香竟然误打误撞烧了出来,真是锦上添花啊。
浅香一听有好吃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跳起身把那本已经被他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小册子还给区小凉,一溜烟向暗香他们报告好消息去了。
看着那本缺页掉角烧得大洞小洞的破书,区小凉额头暴起几根青筋,严重怀疑浅香如此作为的用心。
袖了书,他慢慢踱到厨房,找见大厨老王,吩咐他准备几个好菜,再备个火锅。老王不解何为火锅。区小凉只得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双手胡乱地比划。一不小心,那本小册子从袖中掉出,可可地落进火膛里。薄脆的纸张遇火即燃,一眨眼烧了个精光。
区小凉惊呼,撸袖子找家伙做势欲救,实则是把老王给挡在后面不给他机会上前。
老王扑救不得,眼睁睁地看书烧完,心里不安,连声道歉,称自己失职没有将灶眼封好。
区小凉见书只剩下灰烬,大度地表示不怪他,是自己失误,然后甩手回屋,心情愉悦之至。毁尸灭迹,一劳永逸,这招瞒天过海的招数,用得也算天衣无缝了吧?
老王抱歉之余,提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认真整治了满满一桌生熟菜和涮锅。天还没黑,亲自率人送到区小凉房中,还连说如有不足,下次定当改进。
区小凉脸不红心仍跳地夸赞了他两句,乐得老王早忘了白天的插曲。
老王一走,区小凉马上招呼四香上桌开动。他的房间里原有两个火盆并不冷,如今再加一个,人又比平时多更聚热,吃的还是火锅。所以开吃不久,就都热得穿不住外面的厚棉袍,纷纷脱的只剩薄棉袄棉裤。一个个伸胳膊挽袖子,满脸生红,热汗直冒,连呼过瘾。
区小凉喜欢吃辣,早想弄个火锅来吃,只为等销毁杜传的小册子这才忍耐到现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胃口格外地好。席上他谈笑风生,一个劲儿地劝他们动筷子。
那四香根本不用他劝,捞菜的速度比他只快不慢,还犹有余暇地称赞这个涮菜的办法好,可口又应节气,以后要多弄几回。
浅香吃下一筷子牛肉,抬头见区小凉被辣得直卷舌头吹气,一张脸唇红齿白如画中人,不由笑着说:“少爷这一病,连怕辣的毛病都改了,现在和我们混在一起吃得香。”
区小凉差点咬到舌头,他故作不在意地挟筷子白菜:“我以前不吃辣吗?”
冷香吞下只鱼丸,接口:“可不!一吃脸上就长痘子,大夫说是内热,这些东西都是发物,吃不得。少爷只好忌口,痘子真不大长,只是还有。”
“那就奇怪了,我已经吃了几次辣,怎么一个痘子都没长?”区小凉诧异地问,用手摸自己的脸。
四香见他那让人看了舒服至极的小脸上,果然一点瑕疵也无。皮肤白里透着粉红,纹理细腻得像最洁净的牛油,溜光水滑。
暗香看了半天,含笑说:“少爷从前,怕也不是内热,恐是被脂粉气熏的。如今在家养着,不沾那些,想是好了也未可知。”语气中竟似有调侃之意,那几香忍俊不禁全笑了,浅香笑得最响。
区小凉只有跟着讪笑,他怎么能不了解暗香的心思?他也觉得小鬼之前实在是太胡闹。现在小鬼已逝,余毒尚未清除,他要加倍努力了!
只是小鬼不吃辣这事,倒有些麻烦。一个人的口味也许会因为失忆而改变,毕竟口味的形成有诸多后天因素在里面。但是,出痘子这种体质,却是不会因为失忆而改变的。为什么他占了这个身体后,竟连原本的特点都变了?这倒是奇怪了。
回想在他“苏醒”的第二天,将军夫人曾送来一桌子菜,说是让他补补,也压压惊。
当时,他什么不好吃,非去吃那道最远的唯一的辣菜牛头皮!如果是夫人在试探他,那他在那一次就露馅了。要不然怎么解释从那后,将军夫人就再也不愿见他的面呢?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身体的瓤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区小凉只觉后背发冷,后悔得恨不能找块豆腐撞上去。人家早按小鬼的习惯摆好了菜,他吃就行了呗,干嘛非按自己的口味来?不嫌累吗?真是失策啊!
郁结了会儿,他又觉得这个猜测不大可能。如果将军夫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不可能没有任何举措,还每天锦衣玉食地供着他,由他乱跑乱跳。
更何况将军夫人只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妇女,又不是孙猴子,哪里会火眼金睛地看出他不对来。是,他是有破绽,关键是她也不是福尔摩斯啊,不会只凭蛛丝马迹就来试探再层层推理进而判断出他是假冒的,好不好?
再说,这个身体的确是小鬼的,让她任意想象,也不会猜到穿越这码事。他还是不要做贼心虚,自己吓唬自己的好。
琢磨半天,区小凉勉强安慰自己没事,继续和四香吃得有声有色。这件事却在他心里结成了个疙瘩,挥之不去。
转天一大早,区小凉就开始安排采摘鲜花事宜,准备大展拳脚,开创他的日化事业。
“什么?少爷要摘夫人院里的梅花?!”那四香齐齐地反问,都是一付好像被雷劈到的表情。
“对,有什么问题吗?”见他们反应这么大,区小凉有些莫名其妙。满府就只有将军夫人那里有大片梅花,取就近原则,当然要摘那里的。再说,他又出不了府,不知道哪里还有大量适用的鲜花,更显别无选择。
四香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不可置信。暗香轻咳一声,表示有话要说。
“你说,暗香!”
“是这样,少爷。夫人院中的梅花,是将军在世时,和夫人共同亲手所栽。那些梅树是将军派人在天朝各地搜罗来的珍品,花期不一,所以府里才会几个月花香不断。夫人对这些树,一向爱护有加,从不许人碰一枝一叶。少爷想用那些花,怕不能够。”暗香斟酌着句子,慎重地解释。
“哦?”区小凉这才明白他们反应过度的原因,他挨个儿打量四香,颇有些沮丧。爱情树嗳,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去动啊,何况对方还是那个夫人!
浅香眼珠转动几下,拍手兴奋地说:“有了,有了!要说梅花,前儿我回府,路过梅岭。那儿的梅花刚开,白花花雪山似的,摘那儿的不是更好?反正没人管。”
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冷香当下就拉暖香要去套车。暗香也点头赞同,不待区小凉开口,就自行安排人手用具,要他们多多装回来,同时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区小凉见暗香格外尽力,心里有数,再强调几句注意事项,让浅香他们早去早回。
4.让我为你做媒人(上)
浅香他们一行十几个少年,赶着四辆大车走后,区小凉请暗香帮忙,一起做提取香精前的准备工作。
用铁架子支起蒸馏锅,寻柴担水,待水烧开后将锅体内仔细烫洗过一遍。倒掉脏水,注入清水,继续烧火,就着锅把要用的器皿清洗干净,搁在一边备用。最后再把锅彻底洗洗,掀开锅盖晾着,准备工作才算结束。
暗香一边干活,一边好奇地询问。他指着蒸馏锅顶部的三根铜管,问:“少爷,这些管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这两根是冷却水管,一根进水,一根出水。冷水从进水管进去,在锅里的盘管处和上升的蒸汽热交换后,冷水变热,从出水管流出。锅里的蒸汽被冷却后,凝结成液体,再从中间这根管子出来。这些液体中的一部分就是咱们想要的香精。”区小凉难得见暗香有好奇心,马上详细地介绍给他听。
暗香感兴趣地摸摸那些铜管,叹息:“这么个笨家伙,竟能干如此细巧的活计,真是难为它了。”
区小凉失笑,正想再解释,将军夫人那边的一个孩子跑来传话,说是夫人立等见他。
有些诧异地回望暗香,区小凉直觉准没什么好事,不太情愿去。暗香却快速地清理掉他们身上沾的草梗炭屑,推他出门:“少爷,快些过去吧!别让夫人等着急了。”
区小凉无奈,任他推着自己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夫人所在的院子。满院的白梅如落雪,星星点点,清芬怡人。
暗香停在堂外,躬身向内施礼,低垂的眼睛里泛着喜悦的微光。
区小凉叹息,提脚进去,向坐在乌木椅里的夫人行礼,顺便在心里赞叹一番她的美貌。
将军夫人身穿烟灰色家常软袍,头上一点装饰也无,没有施脂粉,却丝毫不减她绝世的美丽。她身上淡淡的梅香盈满于室,与户外的梅香融成一体,使人怀疑她也是梅林的一部分。
她手执佛珠,静默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周那些颜色黯淡的乌木家具,却都似被她照亮了,浅浅地反着光。
“坐。”将军夫人表情不变,稍微抬眼瞟了他一下。
区小凉听命,乖乖地坐在硬硬的乌木椅里,低眉顺眼地等待问话。
将军夫人旁边站着两个丫环,区小凉几次来请安吃闭门羹,都是她们接待传话,所以已经熟识。苗条纤秀些的叫侍香,年纪大一点更俏丽的是司香。
侍香给他斟茶,小声说:“少爷,请喝茶。”
“谢谢你,侍香。”区小凉礼貌地道谢,伸手接过茶杯。
侍香娇嫩的小脸红了红,垂下眼睛退回原处,不敢再看他,司香瞅她一眼,冲区小凉笑笑,露出左颊一个小小的梨窝。
区小凉咳了一声,喝口香喷喷的好茶,才开口问一直没再说话的将军夫人:“不知道母亲叫我来,有什么事?”
将军夫人从恍惚中回神,恹恹地柔声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姨妈捎信儿来,要你去趟芙蓉城,帮你表哥选门亲事。我已答应了。”
区小凉一愣,转眼见暗香也是呆怔的表情,心里更是发闷,赔笑问:“儿子自己还没有娶亲,何德何能可以帮到表哥?母亲还要再考虑考虑。”
他才不要去什么芙蓉城!他的日化大业正要展开,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只为去帮什么听都没说过的表哥娶老婆!
将军夫人坐着不动,明艳的眼睛转向司香:“你说吧。”
司香躬了一躬细腰,走前半步,恭敬地对区小凉一笑:“少爷您天赋异禀,幼时就懂许多事。发未触背,便已开始调戏丫环,十二岁逛青楼,十四岁出外游历。结识的不是名妓歌姬,就是风流公子。回到府中不过三个月,已有十七个冰人上门说媒,还有五位姑娘自荐梳头,都说此生非少爷不嫁。夫人因少爷年纪还小,全打发了。姨奶奶那边怕是也有耳闻……”
她伶牙利齿,娓娓道来,把区小凉听得冷汗涔涔。虽说对小鬼的艳史已经领教过,可是冷香说的,哪有司香这丫头讲的清楚详细,不留情面?照小鬼这种惊人的招惹速度,要是将军夫人来者不拒,只怕他现在早已妻妾成群了!
“我去!”区小凉慌忙打断她的叙述。他还敢留这儿吗?那么多非他不嫁的姑娘唉!他忍不住打个哆嗦。
“嗯。”将军夫人淡淡应声,神色疲倦,似要送客。
“不过,能否让儿子多住几天再走?”
“嗯?”明艳的眼睛转向他,眼眶周围有隐隐的暗影。
“儿子上次见母亲面色不佳,像是睡眠不好。最近,我正准备制些梅花香精送母亲。您在沐浴时滴几滴,可去乏安神,比单只闻梅香效果更好,如能长期使用母亲定能夜夜安枕到天亮。”
区小凉倒不是为留下提炼梅花精油才编排出这个理由。第二次见面,他就发现将军夫人有失眠的症状。后经黄龙子劝勉,又生气小鬼瞎折腾害人,他的确萌发了替小鬼尽些孝道的想法。就算是付身体使用费吧!将军夫人毕竟是小鬼的生身之母,她可以冷淡以对,他却不可以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