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嗷~”玉树用头顶着头儿胸口,撒娇。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黏腻惊得有点寒毛倒竖,忙叼着他往院子的篱笆跳过去。
他们走了之后,淑女从水池对面的绣球花丛中钻出来,抿着嘴笑,不说话,只对着水面左看右看整理仪表。
玉树作为流浪猫的一天很快接过去了,晚餐是昨天见过的两个女生送来的,头儿介绍那个短发的是余栀子,长发的是郑皑皑,她们也去探望过小花的三个孩子,分别取名花香香、擀面杖和大馅饼,不消说小三花母猫是香香,剩下俩不知道是啥性别的就是擀面杖和大馅饼了。
饭后头儿照例要巡视领地,玉树仍交给淑女带着。淑女去见坚强的路上,没事干闲跟玉树磕牙:“知道为啥公猫们都想当头儿吗?”
玉树不知道。
淑女主动回答道:“因为当头儿可以和园子里的母猫们生小猫。但是自从现在的头儿成为头儿之后,大家都安份了。因为头儿不喜欢生小猫,所以大家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猫在一起。”
“啊?为什么?”玉树朦朦胧胧地知道,生尽可能多的小猫是每个公猫的梦想,为什么头儿不喜欢呢?而且他有过儿子吧?
“也许是因为……嗯,他的唯一一只母猫太凶悍了,心理阴影。”淑女有点邪恶地说。
“心理阴影?”玉树好奇地伸长脖子:“什么意思?头儿的儿子的妈妈,是谁呢?”
“已经死了。”淑女的神色微变,继而又微笑着说:“头儿去年秋天和太上皇打一架,赢得挺惨。其实他那时太小,本赢不了,但是太上皇被卡擦之后对这些事就不怎么上心,加上很欣赏头儿,所以狠狠和头儿干一架之后就让贤了。然后那只母猫就趁虚而入,趁着头儿养伤没力气逃走,给他生小猫。头儿的伤一好躲她都来不及。那以后,头儿再不怎么和母猫来往。”
淑女说着脚下一顿,又添一句:“还听说我和那只母猫有点像。不过她已经死了。”
“死了……?”玉树要问什么,不知道该怎么问。
淑女又加一句:“好像是因为人类死的。所以,小弟弟,不可以接近人类哟~”
玉树被她说话的语气吓了一下,缩缩爪子打个寒战,坚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狐狸又在吓唬小猫了。”
“不行喵?”淑女愣一下,走到他跟前,尾巴圈成感叹号又扭成问号,道:“喂,你怎么出来了?”
“今天的太阳很好,所以爬出来散散。没想到就听到你吓唬玉树了。”坚强还是很温柔的样子,慢慢地说:“晚餐我已经吃了,你要不要坐下来聊聊?”
淑女呼一口气,扭头跑了。
“哎,她跑了,那只好请你在这里陪我慢慢挪回去了。放心吧,头儿会来接你的。”坚强一点不生气,面色不变,一面和玉树说话,一面用右前腿一点点地往树林中挪。
玉树在坚强旁边绕来绕去,闻闻小草,捉捉小虫,自得其乐。坚强慢慢地挪,挪到他的小窝,钻进去之前,对玉树道:“不过淑女没说错,头儿唯一一个儿子的母亲,确实是因为人类死的。如果你要做一只流浪猫,就不要接近人类,万一被抓住了千万不要反抗不要攻击。生存的道理,要记住。”
玉树被坚强阴森森的语气骇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怎么坚强和淑女,都喜欢吓猫啊……
3.芳邻
头儿果然不一会就找来了,礼貌地向坚强打完招呼,带着玉树回家。
玉树绕着头儿的腿撒欢,有时前爪搭在头儿肩上像兔子一样跳着走,有时候像抓老鼠一样抓头儿的爪子,头儿好几次差点被他绊倒,想再叼着他走,玉树先问道:“头儿怎么知道我在坚强哥哥那里?”
“闻气味。还有……大黑会告诉我。”头儿抬头望一眼树梢,玉树跟着抬头,一只乌鸦扑扑翅膀,善意地向他们打招呼,然后跟着一群灰喜鹊飞走了。
园子里除了猫,还有大量的其他动物。虫子什么的就不说了,食堂里的老鼠,康中的黄鼠狼一家,爸爸吱吱,妈妈喳喳,儿女一二三四五地成群结队,各处园子的刺猬爬来爬去,从学生宿舍溜出来的仓鼠,溜不出来的兔子,隔壁园子的卷毛流浪狗,天上飞的有单独行动的布谷鸟和斑鸠,两家住在大槐树复式楼的啄木鸟,集体出行的家燕雨燕金腰燕,麻雀喜鹊灰喜鹊,北边的池塘里还有鸳鸯翠鸟夜鹭池鹭白鹭黑水鸭小䴙䴘丝光椋鸟,凶猛的鹰鸮,软弱的黑眉苇莺。各有各的生存哲学。鸟儿们不可以飞进屋里去,不可以在宿舍的阳台上便便,人类睡觉的时候不可以吵闹,黄鼠狼不可以在白天出没,老鼠不可以在学生用餐的时候跑出来吓人,猫儿们不可以伤害偷猫粮的鸟儿。
花坛的猫粮堆附近的槐树上,总是停满了喜鹊和灰喜鹊。等着人走了,就飞下来抢食,头儿最多只会把他们吓唬走,绝不会伸爪子上牙齿。
万一被人类看到猫儿们欺负喜鹊,不管是喜鹊先挑衅的还是猫儿们主动攻击,猫儿们肯定要被责难说残忍,然后负责照顾猫儿们的协会就会很艰难。
邻里关系,真难。头儿只告诉玉树要好好与邻居相处,小狗来了快点跑开,多的也没办法说。
玉树好奇地看着那只给头儿报信的乌鸦大黑,他正站在屋顶上和一只灰喜鹊热烈地说着什么。玉树回头问头儿:“那只乌鸦为什么不和乌鸦群在一起,却和灰喜鹊在一起呢?”
“唔……他是被灰喜鹊养大的。”头儿解释道:“故事可以以后说。”
“啊,我想听。”玉树蹭他:“给我说嘛说嘛,头儿我知道你最好了喵~”
头儿低头舔舔他的鼻子:“不是好故事,你真的要听?”
“嗯。”玉树扬起头,回舔头儿,边舔边咬,一嘴猫毛。
“大黑的爹妈是南门槐树的甲甲乙乙,头一个儿子就是大黑,去年食物少,甲甲乙乙又懒,就叼刚破壳的小喜鹊喂大黑。”头儿边说边看玉树的神色,他没有表示反感,才继续道:“灰喜鹊自然要报复,趁甲甲乙乙不在,把大黑从窝里踢出去,阻止甲甲乙乙救他,大黑叫得很凄厉。我跑过去看过,他差点就渴死了。”
玉树接道:“然后灰喜鹊们不忍心了?”
“倒也不是……失去孩子的那家灰喜鹊收养了大黑。”头儿看看墙头上的灰喜鹊们,道:“就是正在给大黑理毛的那只,灰喜鹊爸爸小羽,灰喜鹊妈妈去年冬季死了。”
玉树也看着墙头的灰喜鹊小羽,道:“好善良。”
“确实。”头儿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大黑,这孩子装傻充愣看起来老实,不过内里怎么打算,真不好说。
绝大多数时候,邻居们还是相当克制的,不会抢太多食物。而且这些芳邻还会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鸟儿们的踪迹遍布全校,消息灵通极了,有时候遇到捕猫队和卡擦队来清园,全靠鸟儿们通风报信。
小羽飞下来给头儿带一个不错的消息。又是一年初夏,猫协的孩子们忙着制作协会的版衫,暂停了卡擦。园子里的猫儿们可以放下心来过两个愉快的周末了。
版衫=协会负责卡擦的人很忙=没时间给他们卡擦=说不定还会有利润可以买更好猫粮……一连串推理电光火石之间闪过头儿的大脑,太赞了。头儿谢过小羽,准备明天早餐的时候向大家宣布还没有卡擦的猫这周末不用躲起来了。
“卡擦是怎么回事呢?”头儿宣布大家这个周末可以像往常一样过日子不用担心卡擦的时候,玉树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好奇地问头儿。
“卡擦就是……‘咔’‘嚓’两声,然后就不能生小猫了。”头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将从土匪那里听来的传说告诉玉树:“听说很疼。”
玉树“唔”一声,不能生小猫啊,看来卡擦是件很不好的事,他弓起背顶头儿:“呐~我想跟头儿生小猫~”
头儿哭笑不得:“玉树想生小猫?那要和母猫一起才行。”
“呐?”玉树张着嘴,问:“为什么?”
这……他该怎么解释?头儿不安地抓抓地面,最后只能强势地说:“总之就是公猫和母猫一起才能生小猫,两只公猫是不能生小猫的。没有为什么~”
“嗤。头儿你不会教小孩呀。”一只刺猬驮着一颗被刺卡住的猫粮,身后跟着一串儿孙们,带着轻蔑的笑容不屑地爬过。玉树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这只刺猬吸引住,跑过去试探着用爪子去挠他背上的刺。
刺猬尖叫一声:“坏小子!”然后四爪一缩,团成个球,几滚几滚就消失在灌木丛里。身后一串小刺猬惊慌失措一阵,纷纷缩成球也滚着跑了。
玉树又跑过去嗅猫粮堆边的小麻雀,他们纷纷闪躲着跳到别的地方继续啄食猫粮。有一只笨呆呆的没有飞走,反而主动和玉树搭话:“你好~你喜欢头儿吗?”
玉树很茫然:“喜欢?”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想跟头儿生小猫呢?”小麻雀呆呆不解地瞥他一眼,低头把一颗猫粮啄碎,用爪子扒拉开,蹦蹦跳跳地捡不大不小的碎末吃,叼几口又补一句:“我喜欢一只喜鹊。他现在正在你后面扒虫子吃。”
玉树回过头去,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羽毛滑亮的大喜鹊正在扒拉着野草,身边有几只温柔妩媚的母喜鹊,在叽叽喳喳地跟着他献好。玉树又转过头来:“他知道喵?”
“我怎么敢说哇,说了会被他身后的那群群殴吧。”呆呆虽然呆,但是不蠢,“如果我是喜鹊就好了。至少……面对他的时候,不会这么窘迫吧。”
玉树瞅瞅只有一丁点大的呆呆,再瞅瞅大概是他五倍大的喜鹊,然后瞅瞅自己,再瞅瞅比自己大三四倍的头儿,莫名地悲愤起来。
玉树的芳邻们就是这些小动物。混迹在灰喜鹊群里的乌鸦大黑和将这只乌鸦视为同类的灰喜鹊们;上了年纪的刺猬爷爷,经常抓着一片树叶坐在花坛下月季的阴影里说故事,他对园子里尤其是花坛的故事了如指掌,加上漫无边际的想象力,说得非常精彩;还有单恋喜鹊的小麻雀呆呆和看起来就是花花大少的喜鹊盼盼。算不上是千奇百怪,但也绝对不正常。玉树在园子里学到的新课就是对这些奇怪的事多一些包容。
除了小动物,还有周围的花草树木,玉树经常会听到他们窃窃私语。比起鸟儿们,他们的消息更灵通,一阵风吹过都能把园子最东边的事带到西边。但是因为语言不通,猫儿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地上的草齐刷刷地做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动作向同一个方向倾倒以同样的频率摆来摆去,有时候一起拿草叶捂着草茎笑得浑身发抖。
虽然不知道植物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可以交流的。槐树有时候会抛下一串香气四溢的槐花调戏路过的猫儿,玉树曾经三次被同一棵槐树砸得落荒而逃,引得附近所有槐树都笑得花枝乱颤,颤得槐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野草们也跟着牵着手摆来摆去地一起嘲笑他。据头儿说,不仅仅是槐树,已经过了花季的丁香桃花和柳树杨树在开花的季节也会这么干,一旦成功了,路边矮矮的二月兰这和蒲公英就会把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花瓣抛起来洒在风里以示庆贺。
啃猫草的时候,草叶们会争先恐后地躲开,玉树学着一棵草吃一片叶子,这样他们虽然会可怜巴巴地瞅着玉树但是至少能保证乖乖地站着不东躲西藏了。
虫子们比较可恶,最可恶的是虱子。一旦发现虱子,就要赶快跳到水池里去,把虫子逼出去,不然就会被来喂猫的学生们抹上很恶心的药或者被抱走用难闻的水洗澡;树上的知了会发出难听的噪声吵得他们不得入睡,不过头儿说秋天一过就会安静多了,但是秋天一到就意味着食物缺乏的季节即将来临,风也会大起来,水会结冰,于是喝水也会变得困难;蝴蝶飞过的时候,如果抬爪去抓,有时会被洒一脸的鳞粉,若是只母蝴蝶,说不定会回头打个旋气呼呼地娇嗔一句“讨厌”,然后再飞走停在月季上。
邻居们很多,动物和动物之间可以交谈,动物和植物虽然不可以说话但是可以沟通。据传有聪明的大树可以修炼成精大半夜地出来游荡,不过玉树没见过。唯一被排斥在交流圈之外的就是人类,不明原因。
“其实三岁以下的小孩还是可以听懂我们的话。”玉树拿这个问题问头儿,头儿也不知道,只能告诉他他自己的猜测:“嗯,不过一般长大了的小孩都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即使记得也会当是童话吧。”
头儿趴在花坛的月季丛中间的空地里晒太阳,玉树坐在他的前爪上,爪子搭在他肩上,舒舒服服地换着姿势。头儿舔去玉树耳朵上沾到的草屑,“啪”一声一朵枯萎的月季花掉在玉树伸得远远的尾巴上,玉树只是把尾巴挪开卷到头儿的爪子旁边,头都不回一下——习惯了。这棵月季姐姐的脾气真是太坏了,风吹雨打也不放已经凋谢的月季花走,就是为了留着砸猫用,有时候也砸口无遮拦乱扯罗曼史的刺猬。所以一般刺猬爷爷说故事都会找没开花的树的树下坐着。
玉树仰头也给头儿舔毛,舔两口,又问:“可是为什么他们长大了就听不到了呢?”
头儿咪咪眼,活动活动四肢和尾巴,答道:“也许是因为他们长大了就太聪明了。”
4.猫口普查
大抵玉树的童年生活就是这样的悠闲自得,头儿照顾他照顾得很好,该慈祥的时候慈祥,该严厉的时候也不假辞色,一点点地教他学会流浪猫的生存技巧。生而流浪,没有人照顾,就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受了伤该怎么处理,身体不舒服该怎么调养,哪些地方不可以去……玉树从最开始连舔毛都不会,到槐花落尽时已经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只偶尔留着奶糊装作没发现等头儿来给他洗脸。
猫虽然不像鸟儿们能飞,但是猫比鸟好,可以伸舌头舔来舔去,鸟儿们那是短短的丁香小舌啊伸都伸不出来。玉树一边舔着爪子,一边眯着眼看树枝上大黑和小羽互相梳毛。头儿刚才接到南门附近的喜鹊们报的消息急匆匆跑了,他一个猫无聊爬上矮棚屋顶晒太阳。
玉树跟着头儿,吃饭吃得很早,他在房顶上趴了很久,其他猫儿们才陆陆续续地爬上来三五成群地晒太阳。老猫们说快要进入多雨的季节,这样不太热的刚刚好的阳光,可享受的时间,不多了。
淑女看过坚强回来,跳上棚顶,走到玉树旁边趴下,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坚强的猫窝。坚强正在猫窝门口晒太阳。
“喵~”玉树主动向淑女打招呼,拖着变声期有点哑的嗓音问:“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淑女长长地伸着懒腰,窈窕的身形拉得老长老长,头顶在地上蹭蹭,懒懒地回答说:“总不过就那些事嘛卡擦?打针?捕猫队?要不就是分舵出了大事,比如有新猫被扔出来,有猫被人带走。头儿老练得很,不会出事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