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猜到了。” 柳煜颺轻道,心疼的抚摸他苍白的面孔。
“什么时候?”封亦麒颤声问,脸色是一片惨白。
早就被猜到了?师父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说?
“在竹屋时我就心里有底了。想了三年,再不明白也会明白了。”
柳煜颺说道:“炙炎掌是“狂魔”的成名招式,你的轻功在雪地上完全不留脚印,除了“无影鬼”外江
湖上几乎没有人做得到,再加上早有谣传罗煞是“毒煞”培育的药人……师父可没那么脑袋不灵光。”
他坐到床边,用拇指腹阻止封亦麒咬住下唇的动作。
“那,你不讨厌我吗?”
“你对师父的态度有变过吗?”面对他战战兢兢的疑问,柳煜颺轻笑反问。
“没有。”
“师父对你的态度有变过吗?”他又问。
“……没有……”这次语气中带有一丝哽咽。
“既然如此,师父有理由讨厌你吗?”真是个傻孩子。
“可是、我给师父添了很多麻烦……”他无法忘怀那贯穿全身的无力感和悔恨。
“师父从没说过那是麻烦啊,那时候是师父的错,对不起,嗯?”温柔的看封亦麒,像呵护什么易碎物
品般的抱住投入怀里的身子,“麒儿,你担心太多事情了。师父没有在意你惹出的事情,就像你担心师
父太好讲话一样,师父也一样担心你的事。”
柳煜颺拍拍他,柔声笑道。
封亦麒呆呆的抬头看着柳煜颺,毫无防备的眼神显得脆弱。
“我不是故意让师父困扰的,真的很抱歉。”哽咽的说道,他倾身抱住柳煜颺,“师父,对不起,如果
我没有任性离开,就不会让您受这么重的伤了。”
当他看到柳煜颺浑身染血跌出断崖时,全身血液都冻结了。第一次尝到彻骨的寒意,就连现在回想起来
也是颤抖不停。
唯一一次,他感谢十大恶人教导他独步武林的轻功,让他能及时救到柳煜颺;也是唯一一次,他庆幸自
己的武功够强,能手刃敌人而不耽误太多时间;他甚至庆幸自己是药人,才能解开那些剧毒。
柳煜颺轻轻拍着怀中人儿的背,像从前那样轻抚他背脊,直到他不再发抖。
“师父没有生你的气,你这孩子别太担心。师父也不觉得困扰,若真要说师父心情不好,也是在意你的
关系。”
为了这情感纤细的徒儿,他只好一反什么都不说的本性的解释着。
“在意我?在意我什么?”封亦麒为了这从来不曾发生的句子迷惑。
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就算真的不让他死,也只是为了他们自己。
“师父挂心的可多了。一下子在意你不好好吃饭;一下子又牵挂你不知道有没有穿足衣服;我也担心你
一个人在外会不会惹上麻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按时上药……只要是你的事师父都担心牵挂在心里啊
。”和煦的声音不变,他静静陈述着。
“傻孩子,别哭。”感觉到胸口的湿热,柳煜颺心疼的低哄。
“对不起、对不起……呜、师父……”他终于忍不住的哭出声。
斜靠在门边的袭风冷眼看着一个忙着安慰人,一个忙着哭的惨况,识相的抱着苍羽走出房间再带上门。
“哼,总算解决了!”靠着门板,他呼了口气。
不过说真的,他倒有点羡慕柳煜颺……“那小子是从来不哭的……”至少不会在他人面前哭。
十六年下来第一次看到罗煞哭……他已经从保护人的位子中退下了,再过几天确定没事就可以走了。
强风吹乱了一地落叶,苍羽飞上树梢,金色的眸子没漏看袭风在前额飞舞的浏海下,眼中若有似无的情
感。
※ ※ ※ ※ ※ ※
当白彦海一脚踏入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那双冷淡的双眸中饱含让人无法忽略的浓烈情感。
他一惊,也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还好吗?”
袭风看向来者,在瞬间又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没事。”
是这样吗?白彦海耸肩,他来的目的可不是和这个人闲话家常,也无意探人隐私。
“柳公子在吗?”
“在处理私事。”私房事。
“那我们不可以去找他喔?”吴曲恩自她大师兄身后探头出来。
她好担心柳大哥喔,可是爹都不准她过来。光是大师兄身上的伤就如此凄惨,她真不敢想像“据说”伤
得比大师兄还重的柳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袭风看着她,不予置评的沉默着。
“师妹,你答应我不捣蛋的!”低声叱喝,白彦海又道:“方便帮我们问一下吗?我很担心柳公子的伤
势。”
一天半下来,他来过不只两次,但每次都被这人挡了住。
“活着,也死不了。”
对于白彦海,袭风采取保留的态度。既不排斥也不接纳,因为他看出这个人和一般的正道人士不一样。
“那岂不是没好转?”还是一样的说法嘛!白彦海叹气。
“尺度很大。”轻扬唇角,袭风对这个脸部表情丰富的人挺感兴趣的——因为很好玩!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表情和口气变化?像他,一个月能变出三种表情就不错了。
“那……”他一时语结。
是没错,只要活着又死不了,其中的情况可多了,可是他完全抓不准啊!
出江湖那么久,怎么还是在口舌上输人啊?!
“大师兄,你走开啦。”一手推开白彦海,她站到袭风面前,“你别耍我师兄了,他来探望朋友你插什
么话!”
嘶!白彦海差点吓到没魂了。连忙手忙脚乱的把师妹拖回来。
这小丫头找死不成,没见识过这家伙杀人不眨眼的本事吗?
更何况人是封亦麒带回来的,在容忍度方面多少得打些折扣。
当他是食人虎吗?袭风纳闷的盯着白彦海,他防成这样做啥?!即挡不了他也救不了人。
算了,懒得理他们。
回身走到庭院中的凉亭里,他用单手剥着薄饼吃。
这个不自然的动作吸引了白彦海的注意,他向前走了两步。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犀利的眼神本能的扫向白彦,隐藏弱点是他们的生存守则。
“可是你……啊!那时候受伤了?”他想起当时在断崖边只手撑住两人份体重的情景。
“没有。”他的语气变硬了。
“别逞强行不行?!我拿药给你。”
这小子是故意忽视他的警告吗?袭风皱眉。第一次遇到完全不怕他眼神的人,当然,存心想找碴打架的
十大恶人和那三人例外。
“不必了,只是拉伤,再几天就好了。”等罗煞恢复正常再向他拿药就可以了,他不会用别人给的药。
“拉伤拖不得……”白彦海突然消了音,错愕的看向几步外紧闭的房门。
袭风也投以同样错愕的视线,只因那引人错想的对话。
“师父……不要啦……”
“你乖,别乱动!”
“可是……呜!”
“忍一下就好了,嗯?”
“会不好意思……”
怪怪隆咚滴,这像是大白天会出现的对话吗?罗煞,你毁了你师父的清誉。袭风是无奈三叹,忍不住仰
头看向蓝天。
白彦海则是涨红了一张脸,哑口无言的呆在当场。
“柳……柳公子是在……”
看着他活像是吞了颗鸡蛋的拙样,袭风突然有点想捉弄人的冲动。
“就是那回事。”他状似认真的点点头。
“什……”活像一颗鸡蛋哽在喉咙中,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表情让袭风几乎快笑塌了。
“师兄,那个人是谁?”从头到尾没搞清楚状况的吴曲恩拉拉白彦海的衣袖询问声音的主人。
“是柳公子的徒弟。”白彦海猛然醒悟师妹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忙拉着她走人。“有劳阁下代为转达柳
公子,我明儿个再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袭风勾起唇角,招了苍羽到手臂上,轻轻抚摸它。
“这样就跑了,真嫩啊!在正道人物中,他算是罕见的没心机了。”他喃喃自语道。
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但,话题再转回来,这房内是在做啥?怎么叫得那么引人疑惑。
第三章
房内能干嘛?当然不能做什么,只是柳煜颺坚持要帮徒儿上药而已。
封亦麒在反抗无效下只能驼鸟的把头埋到被子中,任凭柳煜颺的手探入衣衫下摆替他裂伤的后庭上药。
如果是别人,他八成一拳就把人揍到房外树上去晾干;但因为是他最敬爱的柳煜颺,他只能屈服在那难
得强硬的要求下。
好不容易入侵体内的手指离开了,他马上连人带被往床角缩。
“麒儿。”注意到这点的柳煜颺则是很担心,“师父很抱歉。”
“不……是我自己决定的,您不必道歉啊……您生气了吗?”封亦麒怯怯的看着柳煜颺。
重视礼教的师父能接受吗?他们不但是师徒,而且同为男儿身……
“不是,是……我其实还有意识。”把心一横,柳煜颺是豁出去了,“因为那时以为是梦,所以很抱歉
伤到你了。”
浑浑噩噩之中,他以为又是南柯一梦,只是因为思念而引起的幻觉,但并非如此,等到清醒时才发现怀
中的人儿是温暖的真实。
后来听袭风说,麒儿是喜欢他的。这让他欣喜,却也令他内疚。不论如何,他屈服在药效之下伤了徒弟
是事实。
封亦麒眨眨眼,一时没消化完整这话的意思。
“麒儿?”见他没反应,柳煜颺挂心的又叫道。
未料下一秒,他差点因为强大的冲力跌下床。
封亦麒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紧紧的抱住柳煜颺,嗅着熟悉的竹叶香,感到一种强烈的安心感。
师父也是对他抱有同样情感的,不然就算做梦师父也会把它当噩梦,哪可能就顺水推舟的完了事。
“师父,我再也不要离开您了。如果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您尽管责备我,但请不要讨厌我。”他低喃道
。
若要他离开师父,他绝对撑不过再一个三年,一定宁可死也不愿意放手吧?!
“傻孩子,师父还怕你又一转眼就不见纵影呢!”低头寻获他的唇,由细吻到深吻,,眷恋温柔的情感
藉此表达,直到契合的双唇分开,柳煜颺看着他羞红的脸,低哑的呢喃:“那就永远不放手吧。”
“嗯。”秀丽的唇角绽放出连百花也为之失色的艳丽微笑,封亦麒满足的抱住柳煜颺。
只要有师父的支持,其他的事情就好解决了。天下之大,他只在乎一个人的看法。
※ ※ ※ ※ ※ ※
次日,当白彦海再来时,总算见到了柳煜颺。
封亦麒冷眼旁观他感动到差点痛苦流涕的表情,纳闷的看着袭风。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他为什么那么激动?”
他并不讨厌白彦海,因为他知道这三年来一心帮着师父的人就是他。
袭风淡淡的撇开头,既不作答也不否认。
“你在闹什么脾气?!”封亦麒皱眉,“不要以为帮了我就可以耍脾气!”
“麒儿。”在一旁和白彦海交谈的柳煜颺抽空唤道。
“知道了,师父。”乖乖点头,他只能撤回前言。
“被驯服了!”轻声嘲讽,他一个侧身避开夺命利刃,反手扬镖就是索喉银针。
封亦麒俐落的一过身,手腕一振又攻上。
银刃银镖忽隐忽现,两道人影也飘忽不定。往来之间都用上了“无影鬼”的招数,有如鬼魅般的从屋檐
打到凉亭,又跃上树梢。
刀起刀落之间,不少枝叶漆木落地,就可怜了那些造景盆栽和建筑。
柳煜颺看得是频频叹息,白彦海则是目瞪口呆。但他们都没有去阻止,只是观看这场龙虎之争。
半炷香的时辰过了,封亦麒突然跳开,忙着在一旁闷煮一刻钟的药盅里加几味药。袭风也停了手,因为
他知道若他在此时抢攻,封亦麒会跟他玩真的。
药,是要给受内伤甫深的柳煜颺吃的。
“你在炖什么?”白彦海问道。
“给师父的药。”
“听说你去救了五大世家在江南的老家?”他试探性的问道。
封亦麒目一凝,没好气的抬头。
“怎么?不行吗?!”
“我以为你不会救的。”毕竟那时还没回到柳煜颺身边,他仍是邪佞猖狂的个性。
“我本来是不想救的。”封亦麒咕哝,“可是师父一事实上会插手嘛!”
恩未断,情未绝,只是缘已尽——至少他当初是这么以为的。
曾经一度决定从此以后江湖上只有罗煞而没有封亦麒,但无论怎么地,他总是放心不下和柳煜颺有关的
消息,还拜托袭风去替他打听。
然后,一得知柳煜颺的消息,双腿就不受控制的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前进;双手不自觉的杀尽任何可能危
害到他的人。
只要不见面,他在一旁偷偷瞧着总行。
有时早了,有时迟了,更有时,可以在远方捕捉到那令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好几次若没袭风搭救,他已魄归西天。每次袭风都受不了的拖他回小竹屋,一住就是好久,直到他忍不
住相思之苦,又偷偷下山寻找柳煜颺的行踪,直到再度被带回去。
事情不断上演着,当他累了,就开始发呆思考着两人的差异。
迁就师父让他浑身不对劲,想必包容他师父也很无奈。一正一邪;一个处处宽容,一个赶尽杀绝;一个
温柔体贴,一个却狂妄邪佞……
不安和困扰浮现眼底,柳煜颺心疼的出声打断他的沉思。
“麒儿,别想了。” 柳煜颺伸手撩起他披散在背上的长发,熟练的替他绑成一束。
“嗯。”但现在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很笨拙,所以只要在意一个人就好了,其他的,就随便
吧。
“这么说有时候柳公子看到的人影真的是你?”白彦海傻眼。
这对师徒是怎么回事?各自为了对方好几次差点没命了。
“对啦!”封亦麒苦笑。早知如此,他就不敢靠近点看师父了。
温和害羞的眼神让白彦海诧异在心。
想不到不过三年的时间就让浑身是刺的封亦麒收敛到这种地步,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好歹毒辣的唇舌已
经好多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想杀人——只是一想到他们转眼间杀尽上百邪道人士仍令人毛骨悚然。
山脚下的尸骸全是缺手缺脚、开膛剖肚、身首异处,不要说是一般混江湖的,就连各派掌门也望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