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忍不了长期的沈默，第二次摸著他的肚子告诉他纪博涛就在里面的时候，他忍耐到了极限，他差点推了我一跟头，叫我滚，还说早看出我是一直在看他笑话，到这个关头还跟他捣乱。之後他根本就不理我，扑过去叫老曹“说话！说话啊你发什麽愣！”
　　老曹都给逼到墙角了，无处可退，我一开口帮腔就会被章老师大骂“闭嘴！”，他只好硬著头皮，把他当天所见又讲了一遍。
　　“那天，我抹了几层药，还帮著往外扯。可博涛疼得受不住啊，越扯，还越往里吸。他就一直，一直顶你……你那会儿都给顶晕了。我就给博涛吃那几种药，太急了，也乱，什麽药都吃了好几次。後来，後来博涛就说他全身疼，我一看，哎呀，他全身都发胀，但是就那个地方缩著往里吸。他眼珠子都胀暴出来，全身发紫，一会儿工夫，就见他全身都……缩了。就是，皮肤发黑发皱，身形都变了，话也说不出气也喘不过来，越缩越皱，全身还软条条。当时我手里攥著博涛的手机，想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我吓傻啦。那时候你还睁开眼睛，大口吸气，好像要用力把他吸进去一样，我当时就看见你肚子一下变得气鼓鼓的，那时候他那软条身子已经进去一部分了。我吓得眼前发黑呀，使劲揉眼睛，就恍惚看见最後他软塌塌地缩成一个肉团，在你那地方堵著，你叫了一嗓子，从床上翻下去。我再去看，地上就躺著你一个，博涛他，他就没了啊。你的小肚子开始还鼓鼓的动，後来你後面开始流那个，之前博涛尿在你里面的……我眼看著，你那肚子，又平了！……我也不知道咋办，这麽个大活人，就被你吸进去啦！我，我真是吓坏了，当时就啥也没想，撒开腿跑吧。”
　　老曹声音打著颤，口头做了个原景重现。可能因为之前刚跟我讲过一遍，所以这次算流利了。
　　我一直看著章老师的表情，已经完全木了。等到老曹说完，他不但表情木，身子也木了，直挺挺往後倒。我赶紧扶住。他倒没晕，只是瞪著眼，半天嘴里才挤出仨字──“不，可，能。”
　　“你！”他瞪著我，抓住我的胳膊，又瞪老曹，猛然怒吼起来：“你！你们把我当三岁小孩儿骗呢！！！”
　　这嗓子太震耳朵，我跟老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肚子里那家夥不干了。
　　只见他的脸突然僵了，一歪身子从我怀里滚到地上，抱著肚子猛吸口气，发出了一声呻吟……

　　失踪 18

　　18
　　我本来想招呼老曹一起把腹痛突然发作的章老师抬到床上，谁知他不领情，推搡著不让我们靠近。尤其是老曹还唠里唠叨地问“怎麽个痛法？多久一次？”，章老师暴躁地喊著：“滚出去，我不是生孩子问什麽问！”说著自己捧著肚子，艰难地站起来重重地倒在床上，呻吟了几声，疼劲大概过去了，看我们还在，气恼地赶人：“你们快走，不是你们在这里说胡话我根本不会气的肚子疼，快走快走！”说著再床上一扭身，背对著我们，嘴里还说著“MD好好治著病被你们拉回来”。
　　“知不知道他们给你吃的什麽，打胎药和农药加在泻药里！要死啊！”我真见不得这人执迷不悟。
　　“出去，出去！”他回头瞪我，“我死不死在他手里说不定，肯定死在你手里！”
　　“你……我……”我好心好意被他一噎，也气了，“好好，我今天就看著打胎药怎麽把纪博涛打下来！现在下来活不了吧老曹？”
　　“我，我也不知道现在到没到时候，哎呀，这要是产妇呀，得摸肚子，看看胎头入盆没有。”
　　“那你去摸呀，”我带著气笑了，“看看这个……嗯，产夫怎麽样了，还有纪博涛那脑袋钻到哪儿去了。”
　　老曹干笑，我就知道他不敢摸。我自己琢磨一下刚才的话，笑出了声，产夫，嘿嘿，真有意思。我看了一眼那个大肚子，纪博涛真的在里面？的确不可思议。
　　我才不走呢，坚决留下来看好戏！
　　下楼买了一堆吃的，我坐在卧室外头边看电视边吃。老曹不放心，一会儿就从门缝看看里面的章老师怎麽样了。他是真担心那打胎药下的多了，纪博涛不到时候就下来。
　　“虽然没摸，可他那肚子，我看，也差不多了。”他又从门缝看了一次，对我说。“还有，他一阵阵地疼，这就是要生。”
　　“真的到时候了？”我想到一件事，“章老师会不会生不下来，死在房里？或者纪博涛生下来活不成啊？”
　　老曹愣了下，摇摇头说这几个月他四处打听，老家有人说听过男的生孩子。“跟老娘们生孩子是一样的，就是出来的地方不一样。”他说。我怀疑人家是骗他的，而且他说这话明显是给自己壮胆。
　　房里的章老师确实是在阵痛。每隔一会儿，就能听见他在里面哼哼。每次倒不长，哼几声也就好了。
　　我吃饱了在沙发上正犯困，听见老曹叫：“章老师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睁眼一看，章思杰（跟他吵了一架後，不想叫他老师了，耍脾气的样子跟小孩儿一样！）挺著肚子扶著墙往门口挪呢。我一跃而起：“章老……章思杰，你干吗？”
　　“去医院！”他咬著牙说，看样子又疼了，捧著肚子弯腰。“肚子疼得不对劲。”
　　“不行！这可不行啊章老师。”老曹一把拖住他，“你这肚子里是，是博涛啊！去了医院怪物一样生出来，博涛以後可怎麽做人！”
　　老曹对他这小叔真负责任啊。看样子，是真急了，绝对不能让章思杰出这个门。
　　章思杰肚子正疼起来，只好被拉扯著坐沙发上，一手摁著肚子，一手支著额头，闭著眼睛忍过这一阵。
　　我蹭过去坐他身边，知道他现在无暇顾及我，也就大胆去摸他肚子。
　　“变硬了！”我冲著老曹说。“手怎麽这麽凉？”这句话是对章思杰说的。说著握起他的手：“老师，思杰……”能直接叫出章老师的名字，我心里有点得意。
　　“是真的吗，”他喃喃地说，“是真的吗，他，他在这里面？”断断续续阵痛了有两个小时了，他看上去没有之前的愤怒，只剩下压抑著的恐惧。
　　------------
　　暂时接受了这个事实的章思杰被我扶回床上，冰凉的手脚透露著他的害怕，尤其是他意识到自己将在这间卧室里完成分娩这件事之後，眼神涣散而无助，让我看了也心生怜爱。
　　他变得很听话，我则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照顾著他，一时心里有些膨胀。这个新鲜感让我对这大著肚子的人多了一些责任心和耐心。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会生那麽久那麽困难，以为会像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女人一样，疼上一会儿就会出现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章老师自己，大概当时也是那麽想的吧。
　　他看上去还好，不像电视上那些女人一样叫的跟杀猪一样。老曹让我看表，每隔十分锺左右，他会疼上半分锺。
　　我喜欢他阵痛来的时候，那时他会抓住我手，随著越来越急地呼吸越握越紧，直到最後发出一两声拉长地呻吟。等紧张的身体松弛下来，就会松开握著我的手，那一刻我总是怅然若失，暗暗渴望他下次阵痛快些到来。

　　失踪 19

　　19
　　章思杰这种可忍耐的阵痛大概持续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真正发作。我和老曹到外面吃晚饭时他已经昏昏欲睡，过了一会儿却听到里面响起沈重的喘息和急促的闷哼。
　　我端著一碗粥进去，扶起他准备喂，却被他一巴掌推到地上摔了个干脆。他变得很紧张，情绪不再向下午那样稳定。
　　“我，什麽时候能……生……哼……”他闭著眼睛忍著痛，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啧啧，疼时候长受不住了，哎，老曹，你到底干嘛来的，过来看看呐！”我招呼老曹，并揭起产夫衣服，露出他肚皮。
　　老曹嘿嘿笑两声，走过来，试探地把手轻放在那肚皮上。章思杰一动，他马上跟触电似的弹开。
　　“怕什麽啊？他又不会前面破个洞把你也吸进去！”我呵斥。
　　“难说……这人……我要不是为了博涛，也，也不回来……”
　　“过来吧你！”我一把拉过他的手，重重压在那个肚子上。“不说要看脑袋在哪儿吗？快摸！”
　　“我摸我摸，你别拉著……”老曹小心翼翼地跪在床沿，做了个深呼吸，才把两手都覆在章思杰又圆又高的肚皮上，细细揉按。
　　章思杰刚忍过一波阵痛，肚子不再那麽硬，被老曹的手压得一个坑一个坑的。他紧张地支起脖子看自己的腹部，哼著说：“轻点……”
　　“哎？头呢？”老曹的手掌在章思杰下腹部来回移动，嘴里喃喃自语。
　　“头不见了？”我噗地一乐。“好好摸摸，纪博涛那麽聪明，脑袋应该挺大的。”
　　“呼！呼！”章思杰突然大口呼气，是阵痛。之前虚软的肚子缓缓地绷紧顶高，他的脸迅速写满恐惧，把压在他肚子上的手扒开，身子僵硬地绷著撑了一会儿，两腿蜷曲著蹬动，短促地“嗯嗯”几声，疼痛仍旧没有过去。现在每次的阵痛时间已经不是那麽短暂了。他开始像个快要淹死的人，两边大幅度摆著头，嘴也大张著，一左一右规律地喷气：“啊呒！ 啊呒！呒！呒！”
　　他头左转时嘴里的气就喷在我身上。他就这样大口地吸气，再一左一右地喷出，後来因为没劲了，变成噗噗地唇音，十分古怪。但是在阵痛中的人，大概已经想不到自己的样子，只是无意识地左右摆头噗噗著。
　　终於他越摆越慢，直至停下来，在枕上歪著头，失神地喘息。没过多久，他再次扭曲著五官，挺著沈重的身子，头左右摇摆起来。“呒！呒！哼～～呒！呒！噗！噗！”这种古怪的声音夹杂著呻吟，显示著产夫的痛苦。
　　“到底摸好没有？头在哪儿？可以生了没有呀？”我问在阵痛间隔不断摸腹诊断的老曹。这老家夥真能急死人。
　　“他，他胎不正，这是要，难产啊。”老曹摸了几回肚子而已，就一头冷汗，快赶上被阵痛折磨的章老师了。
　　“难产？”我想了想，电视剧上那些女人好像动不动就难产，也就是叫得惨点。
　　“嗯，胎头不在下面，在旁边呐。现在这是横窝在肚里，这，这怎麽生下来呀！哎！”老曹急得叹气。
　　章思杰正挺著肚子面无表情地左右摆头喷气，他似乎已经疼地麻木了，根本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啊？那你就让它转过来呀！”我想想说。
　　“祖宗啊，那哪是说转就转的。”
　　枕上的摆动又渐渐停了，章思杰木然地发呆。由於一直大张嘴呼吸，他的嘴唇有些发干。我拿水杯凑到他嘴边，被他生硬地拨开。
　　“小高，你帮章老师脱裤子吧。”老曹对著章思杰用哄著的口气说，“章老师，快了，胎儿快往下走了，让小高帮你把裤子脱了，这就开始生了，啊。”
　　我刚想掀被子，却被章思杰打开。他紧紧地摁著被子，不让我动。
　　“章老师，呵呵，章老师，不脱裤子，不看下面，这生起来危险，你自己也难受呀。”老曹耐心地劝。
　　“我不生了。”章思杰沈著地说。
　　我跟老曹面面相觑。
　　“章老师，你别……”
　　“我不生了！你要生？”他突然爆发了一样瞪著老曹，“你要生你生！”
　　老曹被他吼愣了。我则看著他被子下的那个弧度。不出所料，他压在腹部两侧被子上的手开始攥紧，呼吸开始急促，那个弧度开始耸起。
　　他的阵痛间隔这麽短，闹什麽闹嘛。
　　伴随这次摆动的，不再是喷气，而是哭音。刚才他一直忍著，其实早就受不了了。我对老曹使了个眼色，让他控制著章思杰的肩膀，我去掀他被子。
　　“啊！你们！高航你干什麽──”他大声地叫骂，扭动著身子，但是阵痛让他的挣扎变得无力。脱他裤子的时候被他踹到几脚，不过力度不大，还好。我轻易地把他制住，因为那持续的腹痛，比我和老曹加起来，还要有力得多。
　　三下五除二被扒下了裤子，他歪斜著身子四仰八叉躺著，在叫骂之後，嚎啕了起来……

　　失踪 20

　　２０
　　看著下身溜光，挺著个肚子的章思杰在床上嚎啕，我也愣了，连忙安慰：“老师，你别难受了，知道你疼，这不，老曹说一会儿就完了，别哭呀老师。”
　　章思杰喊了几声就停了，闭著眼流泪。我用被子把他包住，拥著他说：“别哭，攒著劲还得生呢，很快你就可以看到纪博涛了。”还得用纪博涛来鼓励他，我劝得有些咬牙切齿。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紧张，大张著眼睛，头又来回摆著说：“不生，不生！疼，疼！”最後一声疼字变成一声尖叫，他的身子在我怀里猛地一挺，我差点没抱住。
　　他大腿从被子底下伸出来岔开，来回扭动粗重的腰，脸从惨白变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嘴里吭吭地好像在使劲。老曹摁住他膝盖，紧张地说：“别使劲，别使劲。胎位不对不能用力啊！”
　　这次阵痛好像特别给劲儿，他脸因为用力都扭曲了，眉眼皱成一团，嘴却抽搐著向两边咧开，我扯开被子，看到他肚皮绷得很紧，脉络尽显，腹形却有些歪。当中由於他的泄力，肚子会硬硬地发抖。他坚持不住要泄劲的时候，就大声呻吟著向後仰倒在我怀里，可肚子还不放过他，仍然绷硬，他只能咧著嘴要哭一样喘几口气，又“嗯──”地再度用力。
　　持续时间相当长，等肚子松缓著垂下来，他头向後耷拉著，喘得像一只热天的狗。
　　章思杰弄出一身冷汗，我正犹豫著给不给他裹上被子，他撑著要起身：“去厕所……我刚才，要拉……”
　　老曹听见这话吓得连忙把他按住：“真的啊？那不是要大便，是胎往下走，真的要生了！”
　　说著话也不顾那麽多，又去摸索章思杰的肚子：“哎呀，这麽横著，能下得来吗……章老师，下次你感觉要解便，就赶快告诉我，我帮你推肚子，好吧？”
　　章思杰好像被吓住了，没有说话。
　　──────
　　这天晚上特别折腾人，本来就困，刚眯著就会被章思杰的呻吟吵醒。老曹还不敢独自去辅助产夫，一有什麽事就要来叫我，我想在外面沙发上睡会儿，根本不可能。我算知道刚开始以为章思杰看上去比电视剧里产妇要好多了这个想法有多错误了。
　　他一疼起来在床上直翻，发出各种高低不等的呻吟，哼哼嗯嗯，哎呦哎呦，有时还是嘶哑著喉咙啊啊啊的，听多了也挺让人烦的。
　　“别叫了，大半夜的，邻居报警就不好了。”我揉揉眼睛，无可奈何地重新走进卧室。虽然躺在床上冷汗淋漓痛苦不堪的产夫看上去更为软弱无助，但我的耐心却在渐渐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