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花开四季 之狗尾草————水虹扉
水虹扉  发于:2010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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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边境的小小村落,村舍破旧不堪,田地荒芜。

已经记不起,这里多久未曾升起过炊烟。

夏日傍晚,十二岁的阿良祼著黝黑上身,穿了条几乎不能敝体,又脏又破的短裤,坐在杂草丛生的自家房门前,守著弟弟。

弟弟今年三岁,没穿衣裳。在这里的夏天,小孩子们是用不著穿衣裳的。

弟弟头大身细,和阿良同样黝黑,肚子胀得像蝈蝈,四肢却细如枯柴,胸肋间一根根全是骨头,小脸蛋尖瘦得不像话。

此刻,弟弟正安安静静趴在阿良的腿上,瞪著那对大大的,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阿良沾了泥土的修长十指,灵活的编织著狗尾草。

几折,几揪,几度回转扭结。很快,一只活灵活现的毛茸茸小兔子,出现在阿良掌中。

弟弟笑了,迫不及待的从阿良手中接过小兔子,拿在细瘦的手指间玩。玩著玩著,困倦袭来,缓缓在阿良怀里闭上了眼睛。

人若饿著肚子,总是容易累,也容易倦。

阿良背靠著遍布烧灼痕迹,以及刀砍痕迹的门板,抬头望向蔚蓝如洗的天空,胃里是被撕扯噬咬一样的疼痛。

好饿。

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年头,天子如傀儡,诸侯群雄纷纷打著各种旗号,拥有同样的野心,互相吞并。

这个世上究竟有多少路诸侯,多少股势力,像阿良这样的孩子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所在的村子,位於其中两股敌对势力的中间,依附於其中一股势力。

於是,另一股势力就经常到村子里烧杀抢掠。因为所处地势的暧昧,他们名义上所依附的势力,只是将他们作为一个缓冲地带,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话说回来,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没有选择。依附於哪一股势力,或是不依附任何势力,结局都是一样的,甚至更加凄惨。

原本他的村子纵算不得富庶,却也能够自给自足。然而,眼下已是十室九空,几无人烟。

田间门前,长满了狗尾草。除了可以用来给弟弟编玩具,不能拿来吃,不能拿来敝体,没有任何用处的狗尾草。

……

不远的地方,阿良的爹低著头,摇摇晃晃朝这边走过来。

阿良连忙放下怀里的弟弟,踏著满地的狗尾草,朝爹走过去,怯怯的喊:“爹。”

爹同样裸著黝黑上身,穿著破破烂烂的裤子,瘦得胸前肋条根根可见。

阿良觉得非常失望。爹出去是找食物的,然而如今却空著双手回来。

“臭崽子,看什麽看啊?!”

阿良爹看到阿良失望的眼神,再加上整日奔波没找到半粒米,肚子里火烧火燎般,不由觉得憋气,伸脚就朝阿良细瘦的左腿踢过去:“给老子滚!老子不欠你们两个崽子什麽!没有你们两个,老子不知道多快活!”


阿良被踢得跪倒在地上,又迅速的爬起来,不敢再看他的爹,不敢说话,不敢哭,拖著疼痛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到弟弟身旁,蜷在墙角里,将脸藏在臂弯处。

这个时候,泪水才开始从眼眶中漫溢。

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年前,村子还在,娘还在,爹成天总是乐呵呵的,对他们兄弟也格外疼爱。

一年前,爹还常常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为他和弟弟编狗尾草的小鸡、小羊、小兔子……而他则往往在这个时候,拿著根娘煮熟的嫩玉米蹲在一旁,边啃边看。

一年前,真的很幸福。

但是骑著高头大马,拿著刀枪剑戟的军队来了。於是娘在火光冲天的夜晚中死去了,以那般不堪的方式。

於是爹从此改变。变得脾气暴躁,变得不近人情。

……

太饿太累,所以就连悲伤也成了奢侈品。阿良蜷在墙角轻微的抽噎了几下,坐起来,伸手抱住身旁睡著的弟弟,准备摇醒他,带他进屋。

日头已经快落了,夏天草丛里生出的蚊子既狂又猛,而弟弟那麽瘦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爹忽然伸手过来,从阿良手中抢过弟弟,在阿良耳边狂吼:“臭崽子,快跑!快跟著我一起跑!”

话音刚落,爹已抱著弟弟,在阿良的前方拔足狂奔。

阿良不由浑身一凛。

出现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

烧杀抢掠的那些人,又来了。

但是……在这荒芜的村子里,人都几乎死绝了,还有什麽可掠,还有什麽可抢?

阿良来不及多想,连忙站起身,跟在爹的後面撒开脚狂奔。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芦苇荡。几乎每次那些人来,阿良、弟弟和爹都躲在里面,避过危机。

靠了那片芦苇荡,他们才能够活到今天。

然而这回不同。

那队骑兵已经和他们非常靠近,而且发现了他们。他们在前面跑,骑兵队就在後面追,发出长长的呼哨声。

阿良跟著爹一直朝芦苇荡的方向奔跑,听到身後那此起彼伏的呼哨声,额上冷汗淋淋,恐惧到了极点。

那些被掠夺者挑在枪尖上的尸体,那化成火海、遍布哀鸣的村落,出现在阿良的脑海中。

这一回……轮到自己了吗?

纵然拼尽全力,人的速度又怎麽及得上马的速度?

很快,骑兵队就追上了阿良父子,将他们围在正中。

阿良喘著粗气,顿时瘫倒在地上,低下头,不敢看那些明亮盔甲,不敢看那些森寒兵器,全身都在细细的打著颤。

阿良的爹虽然仍旧站著,同样眼眸呆滞,神情惊惧万分,比阿良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他怀中的三龄稚子,睁著对明亮眸子,好奇的四处顾盼。

“哟,远远的没瞧清。本以为是敌方探子,却原来是村民。”为首的魁梧骑兵打量了一番他们,咧嘴一笑,声音粗犷响亮,“没想到这个村子里,居然还有人活著。”


阿良爹听到那骑兵的话中,似乎并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於是大著胆子,战战兢兢的抬头。

映入眼中的,竟是他们所依附那方势力的军旗。

黑色的旗帜上绣著银白的飞龙,於风中猎猎作响。

阿良爹忍不住热泪盈眶,是从死地中逃出生天的喜悦。

“我们即将在这里扎营,修建要塞,你们快滚吧。”魁梧骑兵摸了摸跨下坐骑的鬃毛,“否则被误杀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大人!大人!!”

阿良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抱著怀中小弟,扑到了那骑兵马前,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要我们走……可是大人看看我们的样子,能走到哪里去呢?我拖著两个崽子,走不出这里,就要被饿死啊!”


触动了伤心处,阿良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怀中的小弟虽不知发生了什麽事,也随著大哭起来。

“爹、爹!”阿良看见爹跪在地上哭,不由觉得心酸,站起身走向爹,抱住爹小声抽泣。

一家人哭作一堆。

“去去去!”魁梧骑兵被哭得心烦意乱,不耐烦的喝斥,“这不关军队的事!不想现在死的话就快滚!”

“王校尉,别吓著了孩子。”旁边一个眼角下垂的中年瘦子骑兵笑道,打量了一番小声抽泣的阿良,纵马来到阿良和阿良爹面前。

阿良正低头哭泣,忽然觉得颌下一凉。

瘦子用鞭稍抵著阿良的下颌,迫使抽泣中的阿良抬起头来。当看清阿良的面容时,瘦子眯起眼睛:“喂,你多大了?”

阿良的长相,充其量算端正不难看而已,整个人不仅黑瘦,还土气。

然而,由於经历了种种苦难波折,尚稚气的眉目间总带著一段惊惧怯懦、楚楚可怜。

令人产生蹂躏的欲望。

“……十、十二。”阿良低下眼帘,嗫嚅著回答,声音颤抖。

“呵呵。”瘦子笑了,收回手中马鞭,望向阿良爹,“让你这大儿子从军吧。给他找一条生路,你们也少一张嘴。”

阿良有些不知所措,怯怯望了一眼身旁的爹。

爹的嘴唇哆嗦著,点点头。

瘦骑兵说得没错……如果阿良能从军,就有了一条生路。而他只带著小儿子走,能够生存下去的机会将大很多。

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良啊,从今往後,你就要去吃皇粮了。”爹将颤抖的手按在阿良肩上,眼中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好好干,要勤快,要忍得气,将来谋个出身……只要你过得好,爹将来……”


阿良爹说到这里,便哽咽著说不下去。明知道父子们从此一别,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阿良同样哽咽不成声。

在一起的时候,爹纵然因为生活的压逼而脾气暴躁,经常打骂他……但是在爹的内心里,还是疼他这个儿子的。

那个坐在自家院门前,为他和弟弟编草动物,总是乐呵呵的爹,其实从未曾离去。

……

“罗罗嗦嗦的,要走快走,有完没完啊?!我们还有事,没这功夫跟你们耗!”

不远处,魁梧骑兵皱著眉头催促。

“哎,哎,这就来。”阿良爹听到催促,慌忙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推了把阿良,低声对阿良道,“快跟大人们走吧。”

阿良哭著点头,朝瘦骑兵走过去。

三步一回首。

爹抱著弟弟,皱巴巴的瘦黑脸上,既似欢喜又似悲伤,一直站在原地,一直凝望著阿良离去的方向。

 

**********************

 

阿良被带到了军队的营地。

这支军队约有数千人,刚刚抵达边境不久。此刻正是晚饭的时间,营地上的空地处升起嫋嫋炊烟。

阿良闻到蒸米饭的香气,狠狠咽了好几口口水。

骑兵们带阿良来到炊食的地方,围著营火一起坐下。瘦骑兵给阿良盛了一海碗米饭,又在一个很大的陶罐里挟了两块咸菜放在饭上,笑道:“吃吧。”

米饭是用陈米蒸出的,粗糙且涩口,但毕竟是米饭。

饭碗端在手里,阿良再顾不得那许多,拿了筷子便拼命朝口里扒,吃得又急又狼狈。

旁边就有士兵望著瘦骑兵他们笑:“喂,从哪里捡到这个饿死鬼?”

“巡逻的路上。”瘦骑兵也笑,为自己盛了饭,“没想到在那个村子里,居然还有人活著。”

“捡回来,又有什麽用?”说话的士兵打量了一番阿良,目光中带著些挪揄兴味,“又黑又瘦,年纪又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军队里可没有闲粮养人。”

“捡回来,给兄弟们解闷。”瘦骑兵笑了笑,拿起筷子,“军中闷得出鸟来,又不能有女人。他再怎麽没用,侍候人总还是会的,就当捡条小猫小狗玩,也算救他一命,做件善事。”


士兵们相视一笑,从彼此眼内看到了赤裸裸的、被压抑已久的欲望,顿时心照不宣。

他们在那里说话间,阿良因为吃得过急,一口混著咸菜的糙米饭卡在喉管里下不去,憋得满脸通红,拍著胸连声咳嗽。

士兵们看到阿良的模样,爆发出阵大笑。

“来,慢慢吃,别噎著。”

旁边有士兵边笑边朝阿良递过去一个盛水皮囊,阿良连忙伸手接过,仰起头灌了几大口,终於将那口要命的米饭吞了下去。

阿良缓过气来後,将手中的盛水皮囊还给那名士兵,羞得不敢抬头,低声道:“谢……谢谢。”

这些人……都是好人吧。

再度低头扒饭。不过,这一回吸取了教训,不再那麽狼吞虎咽。

就这样,阿良将那一海碗米饭都吃了下去。

舔舔唇,肚子里只觉得半饱。他是饿怕了的人,於是怯怯将目光投向一旁盛放米饭的大铁桶。

“不要吃了,已经够了。饿慌了的人,一口气吃太多会被撑死的。”

身旁的瘦骑兵看出他的心思,拿过阿良手中的碗筷,笑著放到一旁。然後伸出右手去,探进阿良破破烂烂的裤子里,握住跨间那团小小的绵软在手中揉搓把玩:“对了,一路上忘了问你,你叫什麽名儿?”


“阿、阿良。”阿良被他这样摸著下体,觉得毛发直竖,浑身刹那僵直,不知他将对自己做什麽,结结巴巴回答。

“呵,阿良别怕。”

瘦骑兵柔声安慰的同时,用左手扯下阿良敝体的那条裤子,让阿良青涩的身体暴露在所有士兵目光中:“阿良想要吃饭,想要活下去,是不是?”

阿良全身发抖,却还是点点头。

此刻夜幕已低垂,彤红营火映在瘦骑兵的半张脸上,显出一种异样狰狞。“乖乖听话,就有饭吃,就能够活下去。”

 “不要!疼!疼!!”

阿良忽然仰起细细的脖颈,发出凄厉惨叫。

瘦骑兵将三根手指,蓦然挤进了他的体内,不断抽插搅动。

阿良哭叫著,徒劳的在瘦骑兵手中挣扎扭动,泪水流了满脸。他借著营火看到有鲜红色的血,沿著自己的黝黑大腿细细蜿蜒。

他泪眼朦胧,求助的望向四周。

四周的士兵们一边看著这幕,一边在旁边鼓掌大笑。他们的脸映著营火,如狰狞鬼神。

“不要动!不许哭!”瘦骑兵将哭喊挣扎不休的阿良按在地上,有些不耐烦,厉声喝道,“死不了人的!你若是再这样,马上离开军队!”

阿良慢慢止了哭声,也不再奋力挣扎,只是小声的啜泣。

这些士兵里面,没有人会来救他。而如果离开军队……他一定会死。

他怕饿肚子、怕死,怕的不得了。

所以,他没有选择。

只有服从。

服从於眼前的这些人,服从於命运。

 

**********************

 

八年後。

诸侯纷争的乱世仍未结束,而黑底银龙的旗帜,占领了近半个华北,成为其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势力。

旗帜的主人姓戴,原先是草寇出身。因为作战勇敢,知人善用,擅长笼络人心,很快拉起一支势力。在吞并了华北的几个小势力之後,他的势力越来越大。

之後,他娶了华北大贵族的闺秀,名正言顺得到贵族的身份,得到士族门阀的支持,打著扶持皇室的旗号,在华北自立为王。

今时今日,戴姓君王四十三岁,正值英年,居於华北,野心勃勃的培植人材实力,觊觎整个天下。

这样的时代,将人的欲望野心催发到极致,更催人早熟早慧。

戴姓君王的六子戴世庭,今年刚满一十五岁,便加入了父兄的治世行列。而父亲指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整顿南边境军队。

初夏,通往南边境的道路上,军队车马辚辚,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绣著银白飞龙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因为是行军,将士们皆轻装,身著黑色兵服,队伍宛若一条黑色巨龙蜿蜒。

戴世庭肤若美玉,眉目如画,身著淡青色便装,腰间系一条阔玉带,坐在宽敞的马车之中,面前摆放著南边境军事要塞的兵力分布图。

坐在他身旁的,是他此行的偏将赵铎。

“依末将所见,南边境目前存在著许多大小问题和隐患。但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是整顿军纪。”赵铎用手指敲著地图边缘,若有所思。

世庭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戴姓君王出身於草寇,手底下最初的一批将领士兵,与他同样出身。这些将领虽作战勇猛,却保有流寇习性,往往无视军律,不服管束。

虽说目前而言,这些身居至伟军功的将领并未曾做得过分出格,但既然戴姓君王将目光放在争夺天下上,就必须在军中贯彻铁律。

先拿南边境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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