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钱夫人
钱夫人  发于:2010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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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人的第二步,是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将弱点交到你的手中,此时,你还得假装好意地警告他,这么做必须承担的一些风险是不可避免的。当然啦,你自己可明白得紧,那些才不是什么不可避免的风险,根本就是刻意设计的圈套。
待福气躺平,衣裙也坐上床沿。他温言:
「等一下会挺痛的,你能撑的住吗?」因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嘛。衣裙在心中想着。
「嗯。你尽管动手吧,麻烦你了。」福气点点头,依旧是没有看见温柔的背后那只狡诈奸笑的狐狸。
很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衣裙心里暗笑着,他将福气的右脚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轻捧握着福气的脚踝,另一手扶着他的脚掌。然后喜不自胜地说:
「我要动了喔。」
说罢,便开始了他快乐的复仇。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温柔,他的双手紧握着福气的脚踝与脚掌,一会儿左扭、一会儿右拉,当然他不会让福气受伤,不过痛可是比一般的看诊加了几倍。
「啊!」「呜!」「好痛!」……福气的唉叫声随着衣裙的动作声声哀戚,与其说衣裙是充耳不闻,不如说他是在享受着这残虐的快感。每扭一下他就想着:这是为了我的骨磁花盆、这是为了我的玉马、这是为了书房的玉文镇、这是为了我的花岗岩神像……
福气这个月以来摔碎的东西何只百样多,衣裙一样一样细数,每数一件他就能听到一次凄厉的哀嚎。他可不觉得自己残忍,要怪就要怪这小鬼平常实在太没有分寸了,现在受点教训是应该的。
衣裙充分的沉浸在复仇的喜悦之中,叫声再惨也不会让他手软,一下又一下,直到耳畔传来的不再是惨叫,而是呜咽的轻啜声。
小鬼哭了?衣裙停下动作,眼光从福气的脚移向他的脸。
福气从衣裙开始治疗起就痛得只能惨叫,本来以为痛一下就可以弄好了,没想到衣裙持续了半天都没有停手的趋势。他双手紧绞着枕头、咬着牙忍耐着,也不是真的想哭,但那眼泪就是滴滴答答不听使唤地直流。静静地掉眼泪也就罢了,但无法控制地,自己先是哀呼连连,最后还发出了呜咽的哭声。福气觉得很丢脸、很没有用,一点小痛他也忍不住。他侧转了身体把脸埋在枕头里,止不住地抽噎个不停。
「那么痛吗?」
衣裙有点愧疚,他做的也许有点过火,福气的脚踝已经淤青成一片灰黑色。
「好了好了,我不弄了,待会上点药就好,不必再折腾。别哭了。」
他将福气的脚平放在床上,自己移近福气仍抽动不止的双肩,欺负小孩的罪恶感油然而生。他伸手轻拍福气的背,企图缓和他的哭泣,但没有用。
「已经不痛了,不是吗?」怎么哭个不停呢?衣裙有点心慌,他善于搞砸别人的心情,可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人心。
已经不痛了,福气也知道。但是他停不住眼泪。人有的时候是这样的,心里有压力没得纾解,一旦能够哭出来,就一股脑儿的全都一起发泄了。
福气刚开始是为了痛而掉眼泪,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越哭是越伤心,一下子他想起好多事情。他想起贾贵,他的好大哥、好总管,现在是不是找他找得快急死了呢?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没良心,为了自己开心,拋下了贾贵、拋下了疼爱他的皇上、拋下敬爱他的长安居民……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想起这些他拋下的重担让他觉得呼吸困难。他想回去负责任、做他该做的事情,但他又想留在这里继续默默无名地过快乐的日子,他逃避了一个月,今晚他才让自己重新面对。然而他该怎么面对呢?就是因为不知道,他才更想哭啊!
衣裙被福气哭得束手无策,他对自己造成的这个后果感到生气,连带也生福气的气。为什么这个小鬼就是可以把他的计划弄得一团糟?连愉快的复仇最后都是被搞得狼狈不堪地收场。
他冲进花园里找到恭,只说了句:「你跟我来。」就拖着不明究理的恭奔回房间。
他不干了,他不要再跟这小恶魔有什么牵扯。他要砸多少东西他都不管,可别再干扰他的生活、他的心情,他真是受够了。
恭一看见福气哭得那么伤心也是心慌慌地手忙脚乱。他疑惑地看了衣裙一眼,衣裙摇摇头,他可不知道这小祖宗在哭什么,若是因为痛也早该不痛了,没道理现在还在哭。看他那肩膀抽动的背影,彷佛是遇上了天底下最伤心的事,用尽全身力气在哭似的。
「福气,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恭从衣裙那里问不到理由,他只得软言安抚,试着缓和福气的情绪。福气仍是埋头猛哭不回答他,恭便使劲把福气从枕头上拉起来,将他涕泪纵横的脸捧着面向自己,一边拉起衣服下摆怜惜地帮他擦去鼻涕泪水,一边柔声地说:
「你看看你,怎么哭成这样呢?有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说给我听啊,我帮你想办法啊。」
「……没有办法……呜…………」福气终于开口说话,说着,眼泪仍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你不说我们哪知道啊!」衣裙凶巴巴地问。
「…不能说啊……」福气说完又哭,开口说话的他已经比较平静了,但那种无力感还是使他泪如泉涌。
「不能说就别说了,想哭就哭吧,哭完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恭坐在床边,将福气的头按在自己宽阔的肩上,右手抚着他的背,左手搂着他的腰,像是母亲,又像是情人那样地安抚着福气。人在伤心的时候,拥抱是很有用的。福气感受着恭的体温,自己也将双手环住了恭的颈子。好令人安心的感觉,这就是他想要的,可以让他依靠的朋友。
为什么他只能选一样?回去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温暖,留下却得面对自己良心的不安,他能两者得兼吗?能吗?他若回去,恭和衣裙、还有那些在朱家对他很好的仆人同伴,他们若知道他是王敬,还会像这般待他吗?他不知道啊。
他眷恋地依靠着温暖体温,泪水湿润了恭的背脊。恭拥着福气,这个打从一开始就扣住他的心的小东西,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衣裙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看着福气哭肿如核桃般的眼睛、福气勾住恭的细瘦双臂、福气被恭搂着的瘦小身躯、福气被他恶意地弄得黑青的脚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正在厘清这种感觉,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小鬼到底让他改变了什么?
他为何会那么烦躁不堪又心慌意乱?
他想不出来,最后做了结论:那一定是因为,他很讨厌这家伙的缘故!没错!一定只是因为这样。


第二章
自那天的「哭泣事件」之后,恭、衣裙、福气三人的相处方式就稍微改变了些。也许是愧疚感使然,或是因为那心中无法理解的心情,衣裙不再对福气严苛挑剔,
他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他也不管,衣裙不再把福气当奴才使唤。
而福气这方面,因为衣裙“和善地”帮他医治脚,他也不再那么爱跟衣裙抬杠,偶而有些意见说说,但已经很少那样跟衣裙大吵大闹的。此外,因为他不必做仆人做的事,打破东西的机会也少得多,自然就比较不会和衣裙起争执了。
至于恭,因为那天晚上福气一直乖乖地抱着他,甚至抱到睡着了都没有放手,受到了鼓舞的他对福气的搂抱碰触就更多了。偶尔他甚至会在晚上溜到福气的房间要求和他一起睡,他的理由总是做恶梦啊、听到怪声音什么的,福气也没办法拒绝,这时两人就会相拥而眠。
大哭发泄过后,福气也开始在日常生活间思考着去留的问题。毫无疑问的,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但他也明白他无法决断过去的一切。
人总是面对着这样的问题,别人对你的期望与你心里所希冀的东西,常常是无法复选的单选题。你是多么不想辜负那些爱你的人,却又多么想做真正的自己。人生注定了要背负一些感情债,一旦被爱,就得偿还,否则不只是那些对你付出感情的人伤心,自己这一生也过得不安。
一天夜里,恭又拿着被子跑到福气的房间敲门,福气开了门让他进来,两人又是一起睡了。福气躺在恭搂着他的臂膀中忽然好奇问道:
「恭你是哪里的人呢?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啊,我的家是离中国好远好远的西方,乘船都要几个月才会到呢。以前小时候听了很多东方的故事,就一直想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一天我终于看到有船要开来东方,所以我就来啦。然后就遇到衣裙,就在这里留下来了。」
「你的爹娘呢?你想不想他们?他们不想你吗?」福气问着。他才离开家两个月,就已经挺想念贾贵了。
「我们西方人和你们不一样,父母把小孩养大却不会干涉他们做想做的事情,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他们知道我喜欢中国,就让我来了。他们知道我会照顾自己,不会担什么心的。怎么,你想家了吗?」
恭轻轻拍拍福气的背,他们两人面对面侧躺着,恭除了喜欢抱着福气睡,也常常喜欢帮他拍拍背像哄小孩般地哄福气入眠。
「没有。没有想家。」
「那在想什么呢?」
「……恭,如果有一天,你很喜欢的人希望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如果不做的话他就会很伤心,那你会为了他而做吗?」福气抬头看着恭。
恭稍微想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福气回答:「会啊,因为我喜欢他,我会想让他高兴,所以即使是不想做的事也会变成想做的,因为想为喜欢的人而做。」
恭浅蓝色的双眸深情的凝视着福气,一手绕过他的肩让他当枕头,一手轻轻把玩着福气黑色披散的长发。恭不敢直说他喜欢福气,但是多少还是希望能够将一点心情传达给福气明白。福气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恭很多的举止都是中原人是会觉得太超过礼法的,但是因为他是外国人,福气就一直认为那些只是习惯的不同而已,他也没想过为何从没见到恭去对衣裙搂搂抱抱的。
「如果你做那些事情自己会很不开心呢?这样你也会为了喜欢的人做吗?」
「嗯……那就要看我有多喜欢他啦,如果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还重要,那我就愿意勉强我自己,但是如果我只是普通喜欢他,我就不会那么做。」
「那如果是对你很好的人、对你有恩的人希望你做一些事情,你不想做,你会不会做?」
「你今晚的问题还真不少哪。」恭笑笑说。其实他很喜欢福气问他问题,这表示他是能够让福气信任和依赖的人。他接着说:
「我不会做的。你想,如果真的是对我很好的人,那为什么要勉强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呢?还有那些真正帮助我的人,应该不是为了要我报答才帮助我的,所以他们不会要求我做什么。只有那种心里算计着回报的人才会想让我听他们的话,对于这样的人,我才不要顺他的意。」
福气听恭说着,好象很有道理,可是也不是那么完全地对。他想一想,忽然问了个让恭吓一跳的问题:「恭,你喜欢我吗?」
「咦?喜…喜欢,当然喜欢啊。」
「那如果你要我做什么我却不肯,你是不是会很难过?」
「也许会吧,可是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啊。」
「你不会,可是有些时候其它那些对我很好的人会希望我做些我不想做的事情。因为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我会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你就是在烦恼这个吗?我告诉你吧,因为我喜欢你,即使你不照我的希望做会让我很伤心,我终究是希望你能够做让你快乐的事情的啊。你只要过得好就好了,如果是真正爱你的人,一定宁愿自己伤心的。」
恭将福气抱紧些。福气在恭收紧的臂膀中思考着,是这样的吗?如果照恭所说的,那他应该要留在这里过他逍遥自在的生活的。但是他总是安不下心来,总觉得对那些被他拋下的人有一种责任在,他若是逃离了,就只有永远背负着那种自私的罪恶感。
他一直想着,直到恭早已沉沉的睡去,直到夜已过三更,他才勉强进入了梦乡。
□□□□
福气不做奴才之后,在朱家便无事可做了。后来衣裙发现他识字,便叫他作些算帐记帐的工作。没过多久,恭和衣裙就惊讶的发现,福气不但识字、会算,反应和学习能力更是好的惊人。教过他的东西都记得,有的时候衣裙和恭在讨论生意上的事,福气若是兴致来了插个话,都是很有见解的议论。衣裙和恭渐渐明白,福气绝对不会是什么奴才之类的少年,他应该是在很有教养的家庭中长大、受过良好教育才是。
恭并不想知道福气的身分是什么,他不希望福气是哪家望族的小孩,他宁可福气只是个小奴才,只属于他、只依赖他。
但是衣裙对于福气的真实身分极为好奇,他不排除将派探子四处打听有关福气的消息。他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样做,但是依冲动行事一向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没必要细想什么。
这一日,三人又聚在书房里做事。恭计算着今年自他的家乡进口的舶来品有多少的盈余,衣裙盘算着一笔即将与朝廷交易的布匹价格是否合宜。福气今天没被派到什么工作,便坐在那里读着一本他从书架上拿到的诗集。
「对了!」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叫一声,使其它两人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啊?」衣裙被恭的叫声吓到,沾了墨的笔画到了自己的手上,不太高兴。
「我的生日要到了耶!你们要帮我庆祝啊。」
恭一点也不会羞于开口要求,他说话行事一向如此,有话就说、想要就开口,他直来直往的这点是衣裙最欣赏他的地方。
「恭生日?你今年满几岁了啊?」福气问。
「我今年就十八岁了。」恭得意地说。
「什么!?」福气大惊。
他是想过自己比这两个人老,可是没想到恭竟然才十八岁!恭比已经算高了的衣裙还再高一个头,福气还不到到他的胸口。这么高大的恭竟然才十八岁?他以为恭至少要二十五岁了呢!
「你干麻那么惊讶?」衣裙边用湿布擦净手上的墨渍边不耐地问。
「不,没什么……那,衣裙你呢?你多大了?」
福气很好奇,恭和衣裙两人都在工作了,没在念书的他们没想到还这么年轻。
「我?我和恭同年啊,看不出来吗?」
「谁看得出来啊……」
福气有点丧气,这两个大男孩都小自己三岁之多,但三人之中最常依赖其它两人的却是自己。难道假扮年轻男孩久了,都忘了二十一岁的人该有怎样稳重可靠的表现了吗?
「福气你怎么了?是想快点长大吗?别急,再过个三年你就差不多十八岁了吧。」
恭以为福气感叹自己尚年幼,好心安慰他。福气却只能在心中苦笑。他忽然很想对这两个自以为老成的少年说一句话:「哼,你们两个乳臭味干的小鬼头!还不快叫大哥呀!」平常衣裙老叫他小鬼小鬼的,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小鬼?想到这里,福气就不禁觉得好笑。
「哈哈。」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倒是福气你到底多大了?问你家的事情也不说,什么都瞒着我们,岁数呢?总能说了吧。十三?十四?十五?顶多十六吧?」恭问。
「我?我和你们差三年。」福气没说谎,只不过他们两个绝对想不到福气是二十一岁而不是十五岁。
「哈,你看吧,我猜的真准。」恭笑得颇得意,福气也止不住地直笑,但可不是为了恭猜得准,而是恰恰相反地为了他的自作聪明和谬误而笑。
「你们两个别在那里闹了,快把事情做完,想要庆祝,等这些东西处理掉,我们下午去逛长安的市集买点东西吧。」衣裙说。
「喔,好耶。」
恭发出了欢呼,福气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才好。来到朱家已经要满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之间,他一直没有踏出朱家大门半步。想出去当然是很想的,但是又很担心在长安市集之中遇见熟人。
□□□□
无论想不想,福气和恭、衣裙三人,现在已经在市集中四处逛了。福气十分紧张,一直四处张望着。跟衣裙和恭一起出来实在很没安全感,这两人的外表醒目,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美貌异族人,一个是长得英俊身材又十分挺拔的黑发帅哥,福气十分怀疑,这样的组合有谁会不多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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