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钱夫人
钱夫人  发于:2010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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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弄成这样?」她说。
「妳…怎么……来了?」贾贵问,口里还痛的很,说话便结结巴巴。
「还不只嫂子,两个小的也来了呢!」
福气说着走近床边,他手中抱着个圆呼呼的胖男孩,咧嘴笑着说。他让贾贵看看他的小儿子,胖小子穿著白色绵布软衣,手环着福气,有点困惑般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贾贵。
「没叫爹?」孩子的母亲右手拉着大儿子,推他到床前。
那男孩看着贾贵,怯怯地说:「爹。」
贾贵苦笑,太久没回家,大概两个月有。两个儿子都快不认得爹了。
「大嫂,你们聊聊吧,我带两个小的去吃点东西。」
福气牵过男孩,抱着小的,离开房间。他想,那夫妻俩也许有话要谈,便不打扰他们了。拉着孩子们要到饭厅去,回头瞄了一眼,很久没见到贾贵的夫人,还是一样端庄贤淑,自己不知会不会有一天,也娶一门这样的媳妇?
往饭厅路上,福气问孩子们:「你们想吃什么呢?爱不爱吃点心?」
「我想吃松糕。」抱着的小子先开口,说到吃的,眼睛便亮起来,也不怕生了。
「松糕?好,还有呢?你要什么?」福气问着,眼睛看着牵在手中的五岁男孩。
「我想吃麻花。」小声说着,眼睛偷偷瞧着福气。
「好。还有吗?」福气很喜欢小孩子,他总想以后自己也要有个儿子。
「没有了,这样就好。」五岁的哥哥很有分寸,他没多要,也不让弟弟贪心。
「好孩子。」福气笑着赞了句。「那么待会儿就请人准备吧。」
牵着两人继续走着,长廊的另一端,一个丫头迎面走来。福气正要开口请她拿些吃的来,那女孩却先说话了:「请问您是王福气少爷吗?」
府里的新下女不认得福气,当他是贾贵的朋友,就称呼为少爷。回来这三天,府里的旧的下人已知道福气回来,但福气交代过,不能声张。
福气点头:「有事吗?」
「您有客人来访,在大厅等候着。」
「是什么人?」
「他说是姓朱的您就知道。」
姓朱的,不是衣裙就是恭,福气沉下脸。他点点头说:「我这就过去,麻烦你准备些点心茶水,还有松糕和麻花给这两个孩子。」
福气带着两个孩子到大厅,远远地,便见到衣裙一个人坐在那里。福气站住脚,停在大厅门外。两个孩子奇怪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不动。福气凝视着衣裙,迟迟不前,他不知道要怎么与衣裙说话,那天他要回县令府时,衣裙赶他,话说得恶狠狠的;三天前,贾贵被恭殴打成伤……这些事情发生太快,福气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跟他说话。
「松糕!」
福气呆住不动时,丫头拿了点心过来,三岁的男孩看见松糕叫了一声,这才把发楞地福气叫回来。这一声叫喊,也让读着诗的衣裙抬起头来,看见福气。
福气避无可避,跟两个孩子进大厅,让丫头拿点心给他们吃,自己就着衣裙身边的位子坐下。衣裙看着福气,福气眼神却回避着不瞧他。他看着两个孩子。
丫头把松糕、麻花拿给男孩们,把点心放在桌上,给福气和衣裙斟了茶水,然后便离开了大厅。这一连串时间,除了两个孩子争东西吃的吵闹,没人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福气不想开口,衣裙也没动静。直到贾贵的大儿子满手黏呼呼地拿着麻花过来,才打破了静默的空气。
「哥哥要不要吃麻花?」讨好似的,五岁的男孩拿着麻花递给福气。
「不必了,你们吃。」
福气温柔地笑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这男孩刚才还怕生,现在便当他是哥哥了。
「你弟弟?」
语气有些惊讶,衣裙忽然发现,自己对福气一无所知。
「不是,两个都是贾贵的儿子,来看受重伤的爹。」福气语气不善地说着,说的时候眼神紧跟衣裙,想看他的反应。虽然是恭干的好事,但总觉两人脱不了关系。
「……」衣裙沉默一会儿,才说:「要是我,可能也会动手吧。」
「你说什么啊!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搞的!」福气闻言大怒,像是跟琴弦猛然绷断,他气得拍桌子站了起来。
「哇~~」
伴随着他的大吼,衣裙还没做出反应,便被哭声打断两人谈话。三岁的男孩被福气吼声吓到,大哭起来。
「乖,乖,别哭,哥哥不是故意的,吓到你了,对不起啊。」
福气把孩子抱起来哄着,一手拍着他的背,一面温言安慰。
等到小孩哭声停了,福气放他下来,对五岁的小哥哥说:
「带弟弟去找妈妈,大哥哥有事要和这个人说。行吗?」
「嗯。」男孩点点头,牵着走路不稳的弟弟,两人便出去了。
福气坐回原位,低头啜茶。
「那根本不是恭的错。」衣裙说道。
「喔,是贾贵的错,他天生应该被打。」福气嘲讽地说。
「哼,他活该被打。」衣裙甚至是冷笑着说的。
「……」福气深呼吸一口气,他快发狂了。努力保持冷静,他说:
「如果你今天是来跟我说,你觉得你们心安理得、恭打得不亦乐乎,那你可以请回了。还有,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说到最后,不由得怒吼。
手中杯子碰一声地重重放在桌上,福气迅速站起身准备离开大厅。他不想再谈。现在的他,燎原似怒火在心中狂烧,他恨衣裙和恭如此对待贾贵,也恨自己认识错了人。还以为,这两人可以是他的朋友的,被背叛了……生气之余,不免升起一丝寂寞。
「恭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贾贵拉抓福气的手臂不让他走。
「你在说什么!」受不了了,福气大吼。
朱衣裙续道:「恭那天来是想把你赎回去,但是贾贵说他把你送给别人家当奴才了。是因为这样恭才变得狂暴的,恭不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他只是太重视你,他对你……」
衣裙停顿,他差点泄漏出恭对福气的爱慕之心。实时煞住。
「恭很单纯,谁说什么他都信。我就不会相信贾贵会把你送给人,你们的交情好,这我一看便知道。可是恭是个直肠子,他除了做生意之外,对人是很信任的。贾贵不该骗他。若不是贾贵骗他,他也不会打人。」
「你不在他身边,他根本无法过日子。你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他……」
福气倏地打断他的话。
「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把贾贵打成那样。什么为了我,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奴才,为我做什么?」
福气这么说着,一颗心却莫名的悸动。为了自己吗?虽然不能原谅,但是听到恭是为他而发怒,一股温暖却从胸口涌上来,直冲脑门、热了胸膛。
「奴才?你在朱家时,恭哪时曾把你当成奴才了?你凭良心说,他是怎么待你的?」衣裙为恭不平。
「……」
福气有些乱了,他当然记得恭对他有多好。什么都依着他,每次和衣裙吵架就会帮他,总是热情如火的拥抱他,温柔地笑着和他说话……
「我不知道贾贵怎么样,但是恭可好不到哪里去。三天前回来到现在,每天就是喝个烂醉如泥,再吐他个一蹋胡涂,都快吐成人干了!」
衣裙越说越生气,这三天恭就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跟他说什么都没用,饭也不吃,整天抱着酒猛灌。
福气想象着恭的情况,恭这么重视他吗?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奴才王福气,算什么?
「就因为你这个负心的死小鬼!你明知道他疼你、喜欢你,干什么一定要回王家!跟贾贵说走就走,几个月的相处,你却翻脸无情!」怒声说道。
是在为恭叫屈,但是朱衣裙心里却隐约发现,这也是他的心情。他在生气,为这小鬼毅然决然离他们而去生气。他对这小鬼,不是真的无情。
「你那时还不是赶我走!难道你就不是翻脸无情吗?」
福气对于那天衣裙赶他走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这几天每当回想起,总觉得心痛。
「是你自己先说要走的。你这么丢下我们,我又何必对你有情有义!」
「我……」
「福气少爷。」
还没发作,被温柔的女声打断,福气回头看着门口,贾贵的妻子牵着两个孩子站在那儿。她知道福气是王敬老爷,但此时聪明地改口称他福气少爷。
「大嫂。」福气暂时撇下衣裙,走向温婉的妇人。
「我们要回去了,来跟您说一声。」
「要走了吗?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晚回去我娘会着急,得走了。我家官人就麻烦您照料。」说着微微行礼。
「嫂子太客气了,」福气回个礼,然后弯下身来看着两个小的:
「你们两个乖乖和妈妈回去,下次再来玩,哥哥再给你们吃糖好吗?」
看着两个孩子乖顺的点点头,福气温柔地笑笑。然后,他站起身来,送三人出府。差了个男仆护送他们回去,他站在门边目送三人离去的身影。母亲手中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另一个,这样的景象,让福气着迷了。
「我也要回去了。」
衣裙在福气耳边说话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衣裙不知何时站在福气身后。越过福气,衣裙走到福气面前望着他。
「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福气问,语气不冷不热,他现在不生气了,只是不解。
「本来是来帮恭道歉,见了你这小鬼就不想道歉了。」
「哼。」
「有空回来看看恭吧,他是真的需要你,没你不行。」
福气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叫他来跟贾贵道歉,不然我不原谅他。」
「好。」衣裙笑了笑,转身离开。
「对了,小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干什么?」
「下次见面,你最好解释一下,『福气少爷』是怎么一回事。」
福气一惊。目送着衣裙漫步离开,福气开始担心,自己要怎么圆谎才好。
隔天早晨,天还没亮透,朱恭便在县令府外徘徊。他昨天听了朱衣裙的话,今天便赶来要见福气。知道福气还在,没被送走,朱恭简直是要喜极而泣。一大早便精神奕奕地赶来县令府门外站卫兵。直到他被请进大厅见福气,是他在外面站了数个时辰之后。他兴奋得不得了,简直是快飞上天了。其实,也不过几日不见而已。
「福气!」朱恭见到福气时,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抱住福气,福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抱在温暖的怀里。他刚才考虑着见到恭要说的话,被朱恭这么一抱,一下子都说不出来了。
「福气!太好了!你还在!」
朱恭抱着福气,脸靠在福气的头发上磨蹭着,也不顾旁边还有别人,福气在他怀中,一想到女侍在旁边看着笑话,他就不好意思的满脸通红起来。自己多大的人了,这样被抱着,像个孩子被他娘抱着一样。
「好了,够了吧。」
推开恭,福气瞄那女侍,一副窃笑貌,果然!福气觉得很丢脸,他脸微红,不再让恭靠近。
「坐好吧,拉拉扯扯能看吗?」福气低头喝口茶,掩饰自己别扭的神色。
「喔,好。」
恭很快在福气身边坐下。坐下后,手又越过两人之间的茶几伸过来,想抓福气的手。
「我还在生气呢。」福气把手拿开,脸也别过一旁。
「啊。因为我打了那个人吗?」
恭好象这时候才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是道歉,而不是来找福气玩的。
「贾贵如同我的兄长,你却把他打成重伤,你怎么可以这样子。」福气回过头来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恭。
恭迎接着福气的目光,第一次被福气用这么严厉的模样瞪着,恭知道自己真的做了件让福气生气的事。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恭说着,长手伸过茶几,抓住了福气的手臂。满脸尽是哀求的神色。
「你要去跟贾贵道歉。」
「好。」笑着点点头,很干脆地答应,道歉这种小事算什么。
「你要诚心道歉,不能敷衍我。」
「我知道了。」
□□□□
贾贵躺在床上,他今天早上不知为何,右眼皮直跳。从醒来那一刻起便开始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
「贾贵,用早膳了。」
福气的声音远远从门外传进来,听见这声音,贾贵觉得安心些,他想,也许是自己饿了,才因此心浮气躁吧。
「今天的早点是鲜鱼粥,很好吃喔。」
听这声音,福气已经进房间了。贾贵因为不能抬头,只能看着天花板、用耳朵判断身畔的情况,他听着福气的声音,福气正在桌边将碗盘放下。这时,贾贵听见福气压低声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另一个声音也压低了回答他,忽然察觉,房间中还有另一人。
「还有谁来了?」贾贵躺在床上问。他的下颚好一点,可以说话了。
「是我。」
忽然间,一张意想不到的笑脸出现在他眼前。是那个异邦疯子!!贾贵惊讶地倒抽一口气,也顾不得全身都在痛,双手用力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贾贵大吼,「谁让你进来的!」
「贾贵,是我带他……」福气连忙过来当和事佬。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朱恭突然深深的对着贾贵一鞠躬,他的表情很认真,并不像平常那样嘻皮笑脸开玩笑的样子。低着头,朱恭偷偷的瞄着贾贵的表情。
贾贵脸色铁青的瞪着朱恭,他看来十分不悦。
「福气,是你去找他来的吗?」他的语气很冷漠。
贾贵很少这么跟福气说话,听见贾贵这样的声音,福气觉得有点胆怯。
「是我自己要来道歉的,我没搞清楚事情就打人,是我不对。」恭抬起上半身站直,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是你也不该骗我啊,你说把福气送人,我当然会生气,因为我……」
「够了!」贾贵忽然大吼,把恭和福气吓了一跳。
「福气,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说一会儿话。」贾贵随即又冷静下来,他平静地说。
「好。」
福气说着便走出去,房中只剩贾贵与恭两人。
「我已经道歉了,我知道我打你不对,我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贾贵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说你……爱福气?」
朱恭看着坐在床上的贾贵,慎重地点头:「是,我爱他。」
好刺耳。贾贵皱眉。中国人保守的观念,『爱』这样的字眼,是很少被拿出来直接说的,听到这么直截了当的自白,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里是中国,不是你的国家,男人与男人之间,只有义气和友情,没有那种东西。」贾贵深吸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与什么国家无关,我知道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朱恭觉得既然贾贵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他一向觉得,只要自己觉得对的事,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你喜欢男人,去找别人,福气不行。」
贾贵并不想干涉这个外国人的事,只要他不招惹福气,贾贵也不想惹他。他可明白的很,惹这男人生气的下场。
「我只喜欢他,为什么不行?」朱恭不悦地说。
「这种事是错的,男人应该和女人在一起,天经地义!」还用问吗?贾贵有点恼怒。
「那只不过是大部分的人如此,我才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天经地义。」
「我不管你怎么想,请你离福气远一点,不要对他动歪脑筋。」
「你凭什么管我!我喜欢他,这是我的事,要不要离福气远一点,也应该由他来决定。」
「我不会坐视你靠近他,谁知道你会用什么花招蛊惑他、用什么妖术迷惑他!」
「你说什么?」
恭最受不了这种人,喜欢男人又怎么样?因此就被当成坏人、妖怪,他最讨厌这种用有色眼光看待他的人。
「请你离他远一点,请不要逼我使手段。」贾贵低声说道。
「你威胁我?」恭的眼睛瞇成一线,冷哼一声,十分不屑。
「像你们这种人,只会给福气带来不幸。」不惧恭的冷酷眼神,贾贵冷静道。
「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了?」恭冷言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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