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我帮你拜托衣裙吧。」
朱恭爽快地答应了。他很喜欢眼前这个叫福气的小男孩,或是说,他对福气一见钟情。朱恭是个有断袖之癖的异邦男子,而从他一见到这男孩的面,他就喜欢上他了。
朱衣裙虽然名字不像个男人,可是除了名字之外,他从里而外、从头到脚、从心里到外表,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十足男人的样子。他在中原人之中算是很高的了,虽然矮了朱恭一个头,但是若站在市集之中,你总是可以越过人群看见他鹤立鸡群的高大身材。
他脸孔长的像母亲,他的娘亲是当初父亲去青楼玩乐时看上的,号称中原第一大美人,还未给男人染指就让他爹大把金子给赎回来了,当时不知羡煞了多少寻芳客。朱衣裙五官长的像母亲那样清秀美貌,大家都说他像妈妈,但他母亲的柔弱纤秀却完全在他身上看不见半点。
同样的五官却透着男人的阳刚、细致的脸孔充满他唯我独尊的霸气。薄唇微抿在他母亲脸上看来是楚楚可怜的典雅,长在他脸上却是臭脾气的象征;他母亲大而有神的眼睛,偶尔蒙上一层如烟似雾的梦幻,好似随时会滴下泪来,又好象隐藏着无限的忧郁,而同样的眼睛、同样的迷蒙生在朱衣裙的脸上,当那对明眸炯炯有神的时候,大家会觉得那眼神像要吃人似的,当那对眼眸迷上层轻雾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满肚子鬼胎不知道又在计算谁了。
总而言之,他长的像他那风华绝代的妈,可从没人觉得他像个女人。同样的长相,透露出来的讯息全然不一样。加上脸上唯一遗传自父亲的剑眉,凶恶又嚣张的飞扬在饱满的额下,朱衣裙的脸给人一种永远在生气的感觉。
洛阳花宴后一个月,某个下着雷雨的午后。朱衣裙坐在书房里,他英气逼人的眉宇现在是紧缩着的,俊俏的脸孔现在看来就像外边的天气那样阴郁。他桌上摆着这个月府上总管登记的帐簿,他修长的手指拿着一管沾了红墨水的毛笔,在帐簿上圈圈点点。
「我的老天爷啊!」他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朱家家财万贯,也不该是这样给那个小鬼浪费的……」
他还记得那天的情景,他和恭乘船上洛阳赏花,在途中救了一个溺水的男孩子。那男孩好瘦好小,请船夫将他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好多的水,快没气了,那时恭对着他的嘴吹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让他咳出些水、再次回复呼吸。
救了他的第二天他才醒来,恭带着他来向自己求情,说是想留在府上做事、不想回去王敬的府邸里。当时他本来是想,有人愿意不拿钱的在府中做事,有什么好拒绝的,但是谁知道那小子根本什么都不会做,那也就罢了,不会做事却专门把事情搞砸……
「朱衣裙老爷,我给您送点心来了。」
福气端着冰糖燕窝,站在朱衣裙的门外敲了敲门,径自开了门进来。
「小鬼!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叫我的名字,只准叫我老爷!」
朱衣裙讨厌自己的名字,除了朱恭,他早就吩咐过大伙儿不能叫他的名字。偏偏这个小小的奴才福气,不管怎么跟他说,偏就要连名带姓的叫他,好象刻意跟他过不去似的。
「朱衣裙老爷,今天的冰糖燕窝味道很棒喔,厨房的大婶儿特别熬了一夜呢。」完全忽视朱衣裙的吩咐,福气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任性又对朋友很坏的朱衣裙。
「你……臭小鬼,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朱衣裙厉声道。
「朱衣裙老爷,你喝喝看嘛!」
福气一手端着碗,一手拿汤匙舀了一口燕窝送到朱衣裙的嘴边,仍旧是听而不闻。
「拿走,我不想喝!」朱衣裙推开福气的手。
「哎呀!」福气一个不小心手滑,将碗摔落在地,甜汤溅得满地都是。
「你是怎么搞的!?你到底要打破多少东西才高兴啊?」
朱衣裙重拍了下桌子,他的口气恶狠狠的。本来就长的绝非善类的样子,现在瞪着福气像是要生吞活剥将他吞下肚一般。这不能怪他啊!他真的受够了,摔碎的碗盘不算,他放在大厅的珍贵骨磁花盆、珍贵的玉制文镇、上周才买回来的新疆花岗岩雕刻神像……,能摔的东西、会碎的制品,几乎都给福气的「许多个不小心」给砸毁了。他不知道福气是否是故意的,但是他再也不能忍受了。再这样纵容他的不小心,不只是他的宝贝们遭殃,他对仆人的威信也会毁灭。
「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推我,才不会打翻。」福气说着,他蹲下来收拾地上的凌乱。
「不只这一次,你才来一个月,已经打破多少东西了!朱家欠你的吗?!」
朱衣裙用脚尖踢了一下蹲在地上的福气。
「你怎么那么不讲理,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还那么凶。」
福气推开朱衣裙的脚。
「不讲理?是谁不讲理?说不是故意的就可以算了吗?」朱衣裙干脆蹲下来在福气耳边大吼。他的脾气火爆人人敬畏三分,惟独福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就是不领情。
「我在这里工作又没有拿工钱,打破一点东西又怎么样?」福气也转头对着身边的朱衣裙大吼。哼,这么爱斤斤计较,他当老爷的时候可没这样对下人。
「你以为你值几个钱啊?你打破的东西,你一辈子的工钱都赔不起!」朱衣裙扯住福气的头发,对着他的耳朵吼。
「痛!你干麻那么有钱还那么爱计较!小气鬼!」
「你说什么!?你……」
朱衣裙气极,脾气不好又爱动手动脚的他,准备教训教训这小鬼。
「啊!出现了!眼睛起雾了!著名的阴险的雾出现了!」
福气指着衣裙的眼睛。这是下人们之间私传的说法,他们说朱衣裙一生气,眼睛便起了一层雾,看那层雾,就觉得他很阴险。这平时大家私下传,可没人敢当面讲。但福气偏偏故意喊了出来,他这么一喊,可把朱衣裙给气炸了。眼看当头就是一拳!
「衣裙!你在干什么啊?!」朱衣裙还没动手,便被来找他商量事情的恭打断了两人的闹剧。恭连忙走过来将两人拉开。
「福气你没事吧?」恭伸手扶起坐在地上的福气,说:「我再找人来收拾地上的东西,你先去我房间等我吧。」借故支开福气,他不明白为何衣裙和他老是不合。
「嗯。」福气乖顺的应了声,回头睨了朱衣裙一眼,就出去了。
朱衣裙接收到那敌意的眼神,在心里发誓下回一定要让那小灾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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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睡着了吗?」
恭刚和衣裙谈完些生意上的事,回到房间时,福气已经在自己的床上已经睡着了。恭待福气很好,什么都让福气自己使用,以至于身为仆人的福气能够不经允许而睡在他的床上。
「睡着的脸好可爱哪。」
恭坐在床沿看着睡着的福气,这一个月来,他对福气没有任何踰矩的行动或表示。他知道中国人对同性间的情谊是保守的、退却的,时机成熟之前,他不会做出让福气害怕退缩的事。他可以先当朋友,等到他成为对福气而言不可或缺的重要朋友时,他才会表白。
「不过,既然睡着了,吻一下没有关系吧?」一个月以来没任何动作的恭,对于眼前垂手可得的美食有些心动。
恭弯下身凑近福气的脸庞,毫无警觉的福气睡的香甜,浑不知大色狼正觊觎着他这头沉睡的小绵羊。恭轻轻地吻上福气的唇,好柔软哪,果真就如他所想象的那么甜美啊。恭小心翼翼地吻着,他很想更进一步,但深怕吵醒了福气,那可一切全完了。暂时只要这样就够了,恭那么想着,轻轻地离开福气,看着福气无邪的睡脸,更加觉得一定要将可爱的福气追到手才行。
「竟然在偷袭啊?」
「谁?!」
背后传来的声音把刚做完亏心事的恭吓了一跳,回过头,衣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是你啊。怎么不出声?吓了我一跳。」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对这种狂妄的小鬼有兴趣?我快被他烦死了。」
衣裙说着凑近身看着床上安睡着的福气,他觉得这小鬼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比较顺眼而已,其它时候都讨人厌的紧。
「会吗?福气很可爱啊。不过你不懂得欣赏也好,省得你将你的魔爪伸向他。」恭说着,爱怜的抚过福气的脸颊。
「哼,我的品味没那么差。我才不像你那么奇怪。」朱衣裙嗤之以鼻。
恭和衣裙之所以为朋友的原因之一,就是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不可告人的断袖之癖。身为长安首富的朱家之子,衣裙本来计划将这异于常人的性向隐瞒一辈子不给任何人知道的,但一次意外的状况下,他遇见了有相同倾向的恭,恭成了他唯一可以讨论这种事情的朋友,恰好两人个性臭味相投,从此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现在恭除了是衣裙不可替代的好朋友,也是他生意上不可缺的助手。
「有事吗?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来偷窥吧?」恭问。
「去,谁偷窥了。刚才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就是有关这个小鬼头,我差人向王家打听,他们最近可没有什么十四五岁的僮仆不见的。」
「是吗?那正好,就不用把他送回去了。」
「拜托~~你清醒点,我是在说这小子是个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我看他根本不是什么王家的下人,哪有这种下人连基本的礼貌都不会的?放着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家里,我可不安心哪,我看他啊,根本就是那些对朱家有敌意的人差来的小奸细,才来一个月,我什么宝贝都被他给毁了。」
「你别让他做下人不就得了?干脆就让他陪着我就好,这样我可以看着他,也不会去砸了你的东西。」
「你看着他?你被他迷的昏头转向的还看得见什么?」
衣裙觉得现在跟恭说什么都是白说的,他开始有点佩服福气这个臭小子,竟然可以把工作上最小心翼翼、最精明干练的恭迷成这副德性。他再看了福气一眼,实在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总之,你就当卖我个人情,别追究他这些了。你若是对他放不下心,差个人跟着他吧。」
「……唉,算了,我自有打算,跟你商量也是白搭。」
衣裙叹了口气,朋友坠入情网,他可不能去破坏。对于福气的事,他只好再想办法。无论如何,他总觉得这小鬼头并不只是像外表给人的感觉那样单纯。
福气一口气睡了好久,当他终于睡醒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是睡在恭的怀抱之中。他被轻轻地搂着,就像是被小女孩抱着的布娃娃那样。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啊,很温暖、很温柔、很安心,有人在身边的感觉就像是有暖流流过心中一样,但是他又觉得不太对劲,有些不好意思吧。出生至今二十一个年头,从没跟任何人同床共枕而眠过,更甭说是被搂着睡了。他以为自己直到结婚,才有可能与妻子同床而眠,没想到今天却先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可能是风俗民情不同吧。他常觉得恭的肢体语言比一般的中原人亲密,动不动就喜欢碰触和搂抱,刚开始一个礼拜他真是不习惯透了,现在倒是还好,恭要拉他的手就由他拉,偶而来个朋友间的拥抱他也不退却。只是睡在一起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不过,自己霸占了恭的床,恭若不睡这儿要睡哪儿呢?这样一想就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恭不过是想睡个觉,人睡着时都爱抱些东西,自己刚好就在旁边,也就这样抱着睡了,被当成棉被罢了,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吧。
他睡得肚子都饿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准备起身,睡在内侧的他小心地想越过恭下床而不吵醒恭。站在床上,右脚跨过恭踩在床沿,不料被子一滑,他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他惨痛的哀嚎,惊醒了好梦方酣的恭。
「福气?!你怎么了?」一张眼便见到福气摊在地上,他连忙下床搀扶摔倒的福气。
「呜,好痛,我的右脚好痛。」
疼的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他跟这宅邸犯冲还是真的天生笨手笨脚,能摔的东西都摔完之后竟然是把自己也摔得惊天动地。他按着自己的右脚踝,疼得脸色发青。
「你别动,我去叫大夫来看看,可能是扭伤了。」
看福气咬紧牙关忍耐的样子,恭着急地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府上专聘的大夫那儿。不巧的是,今天大夫刚好请假离开了,府中没有其它大夫,心急如焚的恭冲进了衣裙的房间,劈头便道:「大夫呢?快点,有没有人懂医术的?我要找大夫!这附近哪里有大夫?家里的大夫怎么不见了?快点,找大夫。」
「你在说什么?冷静一点。是谁受伤了吗?」其实衣裙心里已经有了底了,若不是那小鬼,恭不会这样方寸大乱。
「福气。是福气,他脚受伤了,快点,哪里有大夫,找大夫,快点。」恭一点也冷静不下来,重复着一样的话,他着急地猛捶桌子,对于衣裙的慢条斯理十分不耐。
「好啦,我有学过点医术,只要不是什么内伤中毒的,大概都还可以解决。」慢慢阖上正在读的诗集,他实在很讨厌这个总是找麻烦的小鬼,总是以各种方式打扰他的生活。
「那好,走吧。」
恭拖着不是很情愿的衣裙冲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福气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地上。平日的锐气和机灵现在在他脸上全看不见,只有铁青的脸色和泛白的嘴唇道出了他现在正忍受着痛苦。他的眼眶已经有点湿了,并不是他胆小无法承受疼痛,只是那锥心刺骨的感觉实在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哈,你这小鬼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大夫呢?」
「大夫放假去了,我学过医术,我来帮你看。」
衣裙代替恭回答,充满了优越感和快感,嘴角带着冷笑,他报仇的时候到了。
「是吗?」福气说话有气无力的。
「把你的手拿开让我看看。」衣裙单膝着地跪在福气身边似欲检视他的伤处,其实他心底正不怀好意地盘算着,要怎么整治眼前这个老跟他过不去的小鬼。
福气乖乖地挪开捂着脚踝的手,他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稍微的移动都会感到更剧烈的疼痛。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动,衣裙却忽然粗鲁地将他的脚踝拉近他身边。
「啊!」福气痛得发出哀鸣。
「这样会痛吗?」衣裙故意地问,他当然知道会痛,不痛他就不这么做了。就是要痛啊,越痛越好。
「衣裙你轻一点,福气很痛的。」恭在旁边,心疼得都快要抽筋了,他不懂医术,无计可施。
「恭你还是出去的好。等一下我要帮他把关节扭回原处,他会叫得更惨,你走远点,省得听了难过。」衣裙下逐客令,他要整治福气,恭在场他怎么玩得尽兴?
福气虽然平时爱跟衣裙顶嘴,可没真正想过衣裙会讨厌他到要整他的地步。他单纯地想,若是恭听他惨叫会为他难过,那的确是走远些得好,他可没把握自己不会叫到哭爹喊娘的。
「那我出去庭院晃晃,衣裙你帮福气看完了再来叫我。」
「你去吧。」
赶走了恭,衣裙为自己复仇地第一步计划成功感到高兴,接下来,他就可以好好对付眼前的小恶魔了。
复仇也是有层次的。最低劣的手法当然是明目张胆的报复,而最高段的呢,就是要做到让被整的人还对你感激涕零、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修理了。朱家的人称霸商场数代,从没数立过真正的敌人,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总是以最高段的方式复仇、整人吧。衣裙身为朱家人,理所当然要用高段的复仇方式才符合身分。
「很痛吗?」轻声地问。
第一步,假装温柔地关心,其实希望你痛死算了。
「嗯。」
福气怎么会知道衣裙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个人还是有好的一面。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之中。
「地板很硬,你躺到床上,比较舒服,我也比较方便帮你看脚。」衣裙说着自己站起身来,伸手搀扶坐在地上的福气。
好轻啊。这是他将福气拉起时的第一个感觉。不费半点力气,他扶着福气躺在床上。到目前为止他的行为都是刻意装出温柔,因为这样才能够让对方完全失去戒心、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