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说话，也无法变身？」

　　小狐闻声抬起脸来，深色眼睛在月光下份外晶亮，不解地瞅着他。

　　「你的妖气很强，强到令我意外，但是却又无法变身，我搞不懂你究竟是强还是弱？怎么看你顶多都只有百年的修行而已，为何却拥有千年妖怪才有的妖气？是你的双亲遗传给你的吗？我很想知道你的来历，生下你的妖狐是谁？为何你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狐偏头听着，似懂非懂，忽然懒懒地又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可是被这样抱着很不舒服，难以入眠，只好垂着眼皮猛打瞌睡，小脑袋点啊点，温文见状不禁觉得好笑，拎起小家伙卧在自己强壮的臂弯里，像抱着初生婴儿一样地抱着它，这个姿势好多了，小狐立刻曲起四肢、蜷起尾巴，缩在他怀里作美梦去了。

　　小家伙十分贪睡啊……

　　很快地温文就会发现它不只是贪睡而已，贪吃才是它最大的乐趣。

　　又是烧焦的烤鱼吗？

　　小狐意兴阑珊嗅了嗅丢到面前的食物，兴致缺缺。

　　温文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食！」

　　小狐对烤鱼弃如敝屣，这种玩意儿吃多了会作恶梦，还是少碰为妙。

　　它无视温文黑如锅底的脸色，迳自到林子里寻找浆果野菜填肚子。

　　「好……很好，下次烤鱼没有你的份！」温文颜面无光，赌气地说。

　　然而到了下次，温文似乎也对自己的手艺彻底失去信心，他带着小狐来到人类的村子，给自己买了糖饼，再到食店给小狐点了一份糟拌肉。

　　一见到肉，无精打采的深色眼睛立刻闪闪发光，小狐几乎是扑上去，一头埋进盘子里大口大口地吞咬，它实在太怀念肉的滋味了。

　　「你……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吃这么快就不怕噎着？」温文惊讶地瞠目，看着小狐狸在眨眼间把整盘肉一扫而光，末了还意犹未尽地伸出小舌头，将盘子里剩馀的肉汁和肉渣给舔个一干二净，帮人家把清洗的程序都省了。

　　见小狐一改多天来对他冷淡的态度，迈着小短腿扑过来直撒娇，一双小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无非是想再多吃一盘，温文拿它没辙，只能没好气地说：「更正，你不是饿死鬼，而是贪吃鬼一只！」

　　念归念，温文还是再点了一盘糟拌肉来让它吃个过瘾，未料它高高兴兴吃到一半，竟然小身躯摇摇晃晃，不稳地软倒在地，当下把温文的脸都吓白了。

　　「小家伙？」抱起小狐仔细查看，温文发现它呼吸平稳，体温偏高，根本就是睡着了，口鼻间还飘散着淡淡的酒香。

　　只不过吃了两盘以酒糟制作的糟拌肉，居然就醉倒了？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都醉成这样了，干脆先在客栈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吧。

　　一向讨厌麻烦事的他，这次破例没有嫌它麻烦，温柔的眼神凝视它憨纯傻气的睡相，不由得想起那个酒量很浅的人，每次醉倒时都窝在他怀里，像现在这样被他抱着，露出婴儿般毫无防备的天真睡脸……

　　好想他，好想他，已经数不清他离开多少年了，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在那种情况下，能活下来才教人意外。

　　水静，如果你还活着，现在会在哪里？

　　小狐 7

　　隔日再度上路时，小狐狸走路颠颠倒倒，还在为醉酒的后遗症困扰，温文干脆抱着它赶路来得省事。

　　「原来你这小家伙一滴酒都不能沾？」他恶趣般地调侃道：「如果给你灌下一坛桑落酒，你是会长醉不醒呢，还是会有意外的惊人之举？我可是好奇地很哪，有没有兴趣？要不要试试看？」

　　小狐连连摇头，一摇完就后悔了，本来已经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晕头转向，只能软绵绵虚弱无力地窝在男人怀里，连早膳都没胃口吃呢！

　　温文摸摸它小巧的脑袋，内心不由得泛起一股怜爱之情，它醉酒的姿态多么像他啊，如果不是这只小狐狸还这么小这么年轻，他几乎要以为抱在怀里的是水静的原身了。

　　没错，水静是只狐狸，千年妖狐。

　　「相逢即是有缘，我看你也挺聪明的，只是单纯了点，不熟悉人情世故，不如我收你为徒吧。」

　　小狐迷迷糊糊听着男人自言自语，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晓得自己的未来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决定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拜师入门那一套就省了，我不喜欢繁文缛节。」温文也不问它的意见，迳自霸道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要是不争气点，我这个作师父的会脸上无光。所以当务之急是教你变身成为人类的诀窍，你的妖力妖气已经达到变身的水准，如今只差临门一脚，算你运气好遇上我，否则再过几百年也突破不了目前的瓶颈……」

　　好吵……小狐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只觉得有个声音嗡嗡地在耳边吵个没完，害它都不能好好休息。

　　「都过好些天了，屠妖军该是已经放弃搜索了吧？」温文再度派遣雀鸟前往探查，结果屠妖军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拉开，甚至还缩短了。

　　那个女人倒有两把刷子，他小看了她。

　　得想个办法甩开屠妖军的追踪，否则妖狐一族的藏身地点将会曝光。

　　那是千百年来，妖狐们为了躲避人类的追杀，以结界设置了一处人类无法进入的安全区域，许多妖狐族人在那里出生、成长，那里等同于妖狐们的家乡，他和小狐只要回到那里就安全了。

　　但是屠妖军里有破解结界能力的高手存在，要是不先甩开他们，让他们发现了妖狐聚居躲藏的地点，恐怕免不了一场浩劫。

　　所谓射将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温文无意与整支屠妖军队正面冲突，那就只能对军队首领下手了。

　　一个女人好对付，要小心的是她手里的剑，法器神物是妖怪的克星，讽刺的是月神剑与羲和剑这两柄神兵利器，当初打造它们的却是一只妖怪。

　　「小家伙，你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落日前我就会回来。」温文将无精打采昏睡的小狐藏到树洞里，简单对它交待了几句，还命树上的鸟儿松鼠们替他看着小狐狸，这才匆匆飞奔离去。

　　一个时辰后，小狐逐渐自醉酒的昏沉状态中转醒，却意外发现自己窝在树洞里，那个人类则不见踪影，它努力回想，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事，难道它又恢复「自由之身」了吗？

　　真可惜，它才刚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人类呢！

　　抖开盖在身上的树叶，小狐懒洋洋地伸展四条腿儿，总算恢复精神啦！它开心地跑出树洞，左右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小树林，鼻子闻到远方飘来属于人类食物的香味，这里想必离人类聚居的村庄城镇不远。

　　咕噜——咕噜噜——

　　上次进食是昨天的事了，现在小肚子饿极啦，好想好想吃肉啊！

　　小狐被香味吸引，循着食物香气的来源往人类城镇的方向跑，离小树林愈来愈远，耳边麻雀吱吱喳喳它全没注意，整个脑袋里想的全是香喷喷热乎乎的肉！

　　当温文成功引开屠妖军往错误的方向搜索，回头来找小狐时，已经遍寻不着它的小小身影。

　　松鼠在树枝上气急败坏直跳脚，鼓着双颊指着小狐离去的方向。

　　「那个笨蛋！」温文直追而去，暗暗在心里祈祷不会太晚。

　　这座城镇当初是猎人们买卖猎获物的交易集散地，经过长久时间逐渐形成一座人潮密集的城镇，镇民有九成以上是精通捕猎的猎人，他们通常在城镇的市集里寻找有兴趣的买家，将捕获的猎物以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卖出，一只不知死活的野狐跑到猎人的大本营里去，不会出事那才有鬼！

　　远远的，温文就看见大街另一头的骚动。

　　「臭狐狸敢偷走俺的羊腿，俺非宰了你下锅不可！」镇长舞着大刀，气红双眼，领着大匹人马穷追不舍，目测估计，至少半个镇的人都追来了。

　　小狐嘴里叼着快两斤重的烟熏大羊腿，非常卖力地往前奔跑，尽管沉重羊腿拖慢它的逃命速度，尽管身后飞箭如雨点般射来，它依然坚持带着美食逃出重围！

　　温文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幕，这小家伙当真贪吃不要命哪。

　　小狐看见他似乎很高兴，连忙兴奋地加快脚步奔向他，温文张开双臂，彷佛心有灵犀似的，小狐同时一跃而起，小身子撞进他怀里，被他接个正着。

　　温文施展轻功，几个跳跃间就将那些凶神恶煞远远抛在身后，直到远离城镇，真正安全了才放下小狐。

　　总算可以松开嘴里叼着的大羊腿，小狐伸出舌头直喘气，好险好险，差点被猎人捉住当下酒菜吃了！

　　小家伙忙着大啖羊腿，根本顾不上理会他，温文虽然对它四处乱跑很生气，但却发现自己对它凶不起来，曾几何时，小家伙竟然进驻到他的心里，左右他的心情和情绪了？

　　温文蹲在小狐面前，正经地对它说：「以后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进入人类的地盘，你虽然拥有妖力但是不懂得使用它来保护自己，以后我会慢慢教你，在此之前，凡是有人类的地方你都不能单独前往，明白吗？」

　　两三下将大羊腿吃得只剩下一根骨头，小狐闻言困惑地抬起脸来直望着他。

　　这个人的话自相矛盾，现在它不就跟人类在一起吗？

　　小狐偏头想了想，小眼睛突然瞠大。

　　难道说……其实……这个人类不是人类？！

　　小狐激动地跳起来，掉头就跑！

　　鬼啊！大白天的见鬼了！

　　它最讨厌那种东西了，居然还朝夕相处那么久，好可怕好可怕！

　　小狐 8

　　「你这只笨狐狸！」温文不用猜也知道它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几步赶上去把笨徒弟抓回来。

　　小狐被他抓住后颈拎起来，害怕地泪眼汪汪。

　　呜……鬼魂大人不要吃我不要吃我，狐狸肉一点儿也不好吃！

　　「笨狐狸，你给我看仔细了，我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我和你一样都是狐狸，是变成人身的妖狐！」

　　小狐不懂，不懂啦！他分明就是人类，怎么又说自己是狐狸，那他究竟是人还是狐狸？是能变成狐狸的人还是能变成人的狐狸？

　　小狐惊慌失措陷入混乱中，它从来不晓得人和狐狸也能混为一谈？

　　「我和你是同类，这点不必怀疑，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个中道理。」温文叹口气，放下它，「你单纯得如同白纸，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小狐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温文再也受不了它的沉默无声。

　　「一定要快些教会你变身的方法，我可不想再一直唱独角戏。」

　　引开屠妖军之后，温文顺利带着小狐回到妖狐一族的隐居地——晋都。

　　它不是一座小镇或是被高耸围墙圈护起来的城池，事实上比较像是一个居民零散分居各处的村落，有山有水有湖有森林，简朴房舍点缀其间，蜂飞蝶舞、鸟语花香，处处是生机盎然朝气蓬勃的景象。

　　温文带它穿过结界，跟两名巡逻的族人打过招呼，随即往自己的住处而去。

　　狐王的住处不能免俗地大了许多，前庭后院绿树花园，整个是美仑美奂精致秀丽，还有众多仆人供使唤，嫔妃成群侍候着，这是拥有无上权力的狐王才能独享的舒适生活，虽然和人类的皇帝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对妖狐一族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

　　所谓狐王，自然就是整个狐族里妖力最高最强悍，没有一只狐狸能望其项背与之匹敌的九尾妖狐了。

　　小狐愣头愣脑地跟在温文后头走进这里最大的房子，有好多好多人类都来向温文恭敬行礼，迎接他回家，还口口声声唤着：「王上。」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族里没事吧？」温文坐在气派的主位上，环视底下众人，「韶芳呢？把她给我叫来，我有事交代她去办。」

　　立刻有人领命而去，温文接着又吩咐了一些事情，都是跟加强晋都的防御有关，然后又听着几位属下报告族里的近况，小狐无聊地打着哈欠，趴在温文脚边昏昏欲睡，全然不知大伙儿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往它这儿飘过来。

　　就在小狐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温文大手一伸，拎起它的小小身子高举在众人面前，让大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小狐是我在路上收的徒弟，从现在起也是我们妖狐族的一份子，很多规矩它还不懂，也无法变身人形，所以它暂时不必遵守族里的规定，即使犯了错也不需要以族规惩处，它只归我管，算是你们的小主子，要对它以礼相待，明白吗？」

　　众人不约而同齐声回答：「明白，以后小狐就是我们的小主子。」

　　温文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去做各自的工作，他拎着一头雾水的小狐走出住处，踏上前往山区的小径。

　　山上有块地，种植许多奇花异草，像月下兰、碧柯草、黄泉之花都还算是普通的品种，不少稀世珍贵的草药如天人草，在这药草园里就有三株，虽然随便一棵不起眼的药草都是价值连城，但温文并未派人严加守卫，狐族的族人们个个自律守法，不必担心会有人来偷摘花草。

　　负责照料药草的族人看见他，立刻就要下跪行礼。

　　「免了免了。」温文不喜欢来这套，挥挥手要他们别跟来，迳自走向药草园深处，小狐乖乖被他拎在手里，睁着好奇的眼睛四处观看。

　　他们经过一棵矮树，其香魅惑浓郁，果实大又圆，鲜红欲滴，小狐被那魔魅般的野性香味吸引，不由得将脚爪伸向果实。

　　脚背被大掌用力一拍立刻缩了回去，小狐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无辜地看着男人，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这棵树的果子不能吃。」温文板起脸装凶，恐吓道：「药草园里的任何一朵花一株草随便你吃，就是你想把黄泉之花吞下肚去我也不会阻止你，反正再毒的花草都能弄到解药，就只有这棵树不行，吃了它的果子会很麻烦，而我讨厌麻烦，你听清楚了吗？牢牢记下了没？」

　　小狐点头，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树上比满月还要圆的大红果实，一肚子馋虫在抗议，无奈身不由己，温文继续拎着它往前走，它只能垂着头沮丧地把口水再吞回肚子里。

　　来到药草园最深处，温文终于让它回到地面，小狐疑惑不解地仰起头来，看着他自一座棚架上摘下一串如翡翠般晶莹碧绿的浆果，蹲下来递到它面前。

　　「这种果实叫绿翡翠，来，把它吃了。」

　　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也不香……

　　在小狐的观念里，红色果子才代表成熟，味道香甜，绿色果子青涩，难以入口，这是它在野外混了一百年所得到的基本概念。

　　然而，跟温文相处久了，知道他不喜欢有人跟他唱反调，于是小狐只好勉为其难，把眼前的绿色浆果吃下去。

　　咦？不难吃嘛……

　　跟它常吃的野生浆果味道差不多，甜甜的，微酸多汁，溢出的透明汁液流进男人的掌心里，小狐吃完浆果，习惯性地伸出粉红小舌，舔着温文的手掌心，把汁液全舔干净。

　　掌心一阵酥麻，像有一道电流窜过背脊，温文全身一僵，体内深处涌现一股热流，他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两声，拍了拍小狐的脑袋。

　　「好了，我们回去吧。」

　　温文率先走在前头，小狐见状快步跟上，完全没想到要去怀疑他让自己吃下的玩意儿有没有害处，在小狐的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信赖他，接受他递来的每一样食物。

　　小狐 9

　　「啊——」韶芳惊喜地尖叫，扭着水蛇腰扑向温文——脚边的小狐狸，兴奋地抱起它毛绒绒的小身躯在自己柔软的胸前磨蹭，「噢，这可爱的孩子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我都没你运气好，出一趟远门就能捡回一个宝？」韶芳简直爱不释手，抱着小狐又摸又揉又亲，她的热情把它都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