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 1

　　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山林，自有记忆以来它就在这里，跟森林里的小动物们一起快乐地生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乌龟爷爷说它从来没有见过哪只狐狸能像它一样活得这么久，从它在很小的时候被人类放生到河边以来，小狐狸是它所结交的动物朋友当中最奇怪的一个。

　　每当乌龟爷爷看见它和兔子一块儿吃萝卜野菜时，总是会没好气地说：「狐狸应该吃肉，不是啃萝卜！」

　　小狐知道自己应该吃肉，可是它讨厌生肉血腥的味道，野菜虽然不太好吃，但它勉强还能够接受，反正乌龟爷爷嘴上碎碎念，其实并不真的希望它开荤把它给吃了，所以它依然故我，和乌龟爷爷、兔子松鼠鸟儿们一块儿在森林里无忧无虑、悠哉悠哉地生活。

　　它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乌龟爷爷也不在了，有时它在河边看见自己的倒影，圆圆的小身子短短的腿儿，身后还有一条蓬松的尾巴，不禁纳闷，为什么它活了这么久，却不会像乌龟爷爷一样体型愈来愈大呢？

　　还有，为什么它跟别的狐狸都不一样，讨厌吃生肉，讨厌吃虫子，宁愿只吃野菜浆果？兔子给它的回答是：「只要你不想吃我就行啦。」

　　或许，它天生就是与众不同。

　　在森林里追蝴蝶滚草地的日子轻松惬意，它一直以为这座山林就是整个世界，它将会在这里生活直到老死，然而，人类的出现改变了它一生的命运。

　　当时它正在玩石头，这是它打发时间的消遣之一，将一颗颗不起眼的灰色小石头变得金黄闪亮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它并不明白这些金黄色的石头对人类而言是多么致命的吸引力，它只知道，只要变出金色石头就有一顿大餐可吃，这是它的第一个主人饲养它的方式。

　　那时玩石头玩得正高兴，小狐忽然闻到一阵陌生的香味，那是一种它从来没闻过、令人情不自禁口水直流的香气，它立刻丢下石头寻找香味来源，迈开四只小短腿在森林中奔跑。

　　倏地眼前一亮，一只肥美烤鸡被架在火堆上方，烤得金黄闪亮香气四溢，油脂不断滴落到火焰里，发出嘶嘶的美妙声音，小狐简直被迷住了，不由自主走向它，虽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天生本能判断出，它，应该是食物。

　　小狐涎着口水痴痴望着架在火堆上方的美食，该如何才能吃到它呢？

　　下一瞬间，一张罗网铺天盖地撒下来，罩住小狐狸，小狐傻愣愣地呆呆立在原地，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它伸出脚爪拉扯网子，既好奇又疑惑。

　　这又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忽然一个兴奋的声音喊：「抓到了，抓到了。」

　　小狐闻声抬头，这是它生平第一次见到人类，好丑啊！

　　出现在它面前的人皮肤比乌龟爷爷还皱，肯定很老很老了，它听乌龟爷爷说过关于人类的诸多事迹，包括他们十分残暴，会杀害同类，还会捕捉森林里的动物当作食物，但是眼前这个很老很老的人类并没有尖利的爪子和牙齿，要如何捕捉猎物呢？小狐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老樵夫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前几日上山砍柴的时候，偶然间看到这只小狐狸将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变成黄金，他立刻就知道这是上天的安排，老天爷被他的诚心打动，于是让他遇到这只小狐狸，只要它随意变出几块金子来，不止他们一家老小一整年都不愁吃穿，而且儿子娶媳妇的聘金也有着落啦！

　　只要有小狐狸在身边，很快他就会成为整个村子……甚至是整个县整个大齐最富有的人，富可敌国了！

　　老樵夫撕下一只香喷喷的鸡腿，蹲下来看着网中的小狐狸，「很想吃吗？」

　　小狐的目光立刻被鸡腿吸引，老樵夫呵呵笑着，将鸡腿丢进网中，小狐眼里只有那只诱人的鸡腿，毫不迟疑伸出爪子按住它，大口撕咬起来。

　　好好吃，好好吃哦！原来人类吃的都是这种美味的食物啊。

　　后来小狐才知道，人类习惯熟食，这种可口的食物其实就是它一直讨厌吃的肉，没想到生肉和熟肉有那么大的差别。

　　「真是只奇怪的狐狸。」

　　老樵夫先前设下好几个陷阱，使用的诱饵都是小动物的尸体，但是却无法引诱小狐上勾，后来灵机一动，想出了烤鸡这个点子，果然成功吸引小狐前来，瞧它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连罩住它的网子拿走了都不知不觉，老樵夫心里便有底了。

　　老樵夫又撕下一只鸡腿，却不扔给它，而是拿了一块石头放在小狐面前。

　　「变成金子就给你吃。」老樵夫对着小狐比手划脚，心想这只狐狸与一般狐狸大不相同，说不准能听得懂他说的话。

　　小狐眼巴巴看着鸡腿，小脚随意拨弄了两下石头，眨眼间小石头变成发光的金块，老樵夫看得眼睛都直了，将鸡腿丢给它，双手捧起金块，笑得阖不拢嘴。

　　「你这小家伙真是个宝啊。」

　　小狐狸不怕生，任由人类抱起它，腿吃完了又塞给它其他部位的肉，它忙着狼吞虎咽，忙着享受美食，连自己被带离森林都不晓得。

　　老樵夫的家在山下的村庄里，他时常上山砍柴，偶尔一次进到森林深处人烟绝迹的地方，就让他得到天上掉下来的宝物。

　　一定要藏好这只小狐狸，不能让别人抢走它。

　　老樵夫拿绳子系住小狐，把它藏在床底下，小狐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只要给它食物吃，它就会乖乖待在床下，变出许多金子来，就连老樵夫的老妻子也不晓得自己每天睡卧其上的木板床底下大有玄机。

　　小狐对自己的处境不甚了解，人类世界的一切对它而言都很新鲜，它总是专注地聆听、嗅闻并思考，以自己的所听所闻来理解人类的行为。

　　只要变出黄色石头就有好吃的食物，小狐发现，人类似乎非常喜欢这种黄色石头，看到它都会非常开心。

　　小狐 2

　　十天后的夜晚，小狐照例窝在床下等着老人送食物来，它左等右等，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好饿啊，但是老人迟迟不来，房外的异常骚动引起它的注意，它竖起双耳聆听，说话声之后是惊惧和痛苦的叫喊声，不知为何它有点不安，鼻子嗅到它最不喜欢的血腥味飘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小狐吓了一大跳，那个人伸长手一捞，把它从床底下抓出来。

　　「老头说的应该就是这只狐狸。」一个有着瘦长马脸的年轻人抓住小狐，对他的伙伴说：「咱们就来试试看，老头在严刑逼供下招出来的是不是真的。」

　　年轻人拿出一块石头放到小狐面前，面对陌生人，小狐起先有点犹豫，但是肚子实在太饿了，它好想好想吃东西，于是便乖乖地伸出小脚爪，将石头变成黄金。

　　年轻人和他的伙伴瞠直双眼，一再揉着眼睛。「是真的，这真的是一只能点石成金的狐狸！」

　　小狐期待地仰头看着人类，食物呢？它要吃肉羹，没有的话火腿也行，只要是肉都行啦。小狐从老人每天的喂食中了解许多人类的食物，最令它喜爱的当然非肉莫属了。

　　「难怪老头有钱买得起大宅院，还要在儿子成亲那天宴请全村，我就说一个穷了一辈子的臭老头儿哪来这么多钱，原来背后当真大有文章……」

　　小狐饿急了，眼巴巴等着人类给食物，然而年轻人却抱起它，对同伴说：「咱们快离开这里，晚了被发现就不妙了。」

　　没有食物？没有食物？！小狐震惊且生气地察觉到这一点，再也不肯乖乖配合，尖利的爪子划伤人类的皮肤，人类痛得松手放开它，小狐一落地，转眼窜出房间，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僵住。

　　老人和他的妻子，还有唯一的儿子皆惨遭杀害，尸体流出的鲜血染红地面，小狐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它并非懵懂无知，它活过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岁月，当然明白何谓死亡。

　　小狐拔腿就跑，以全力向前努力奔跑着，人类在它后方紧追不舍，大吼大叫，它吓坏了，真的吓坏了，一秒也不敢停留，四只小短腿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圆滚滚的身形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好可怕，呜……人类好可怕好可怕……

　　它要回到森林里去，回到它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家。

　　然而，它却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村庄里唯一一家食店依然座无虚席、人声顶沸，生意好得不得了，跑堂行菜忙翻天，客人络绎不绝，由于位在交通要道上，即使地处乡野仍旧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厨房里的炒菜声片刻都没停过。

　　厨子一边倒油进炒锅里，一边头也不回地嚷道：「小李，把二色腰子和锦鸡签端去给客人，动作快点。」

　　厨房里有三到四名助手负责挑、洗、切等杂务，迅速准备好各种食材，厨子只要按客人需求不断烹调出一道道美食即可。

　　负责行菜的小李，端起二色腰子和锦鸡签，犹豫了一下，问道：「乳炊羊肫还没有好吗？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早好了，不就搁在桌上吗？」厨子粗声粗气地回道，锅铲顺手一指，「就在这儿……咦，怎么不见了？」

　　这已经是三天来第五次发生烹煮好的菜肴不翼而飞的情况了，厨房里好几双眼睛在盯着看，可它说不见就不见，眨个眼皮就消失了，实在诡异得很。

　　「奇怪，我明明就放在这儿……」厨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没时间追根究柢了，赶紧再做一份吧，客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厨子也只好火速再重做了一份，让小李给端出去。

　　没有人发现，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躲着一只小狐狸，刚吃完厨子做的美味料理，满足地打了饱嗝。

　　啊，真是好好吃啊！当初饿到四肢无力脑袋发晕，循着香味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到了一座宝库，随时随地都有肉吃啊，小狐已经不急着回到森林里了，它要暂时留在这里，把鸡鸭鱼鹅牛羊猪全都吃遍。

　　吃饱了就想睡，小狐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地躺下来蜷起身子，安心地坠入梦乡，完全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被人类发现。

　　「他奶奶的，是一只狐狸！」厨子愤怒地吼道：「敢在我的厨房里偷东西吃，老子非把你剁了做成狐狸羹不可！」

　　原来给客人吃的菜肴平白无故消失都是因为这只狐狸的缘故，要不是他嫌这堆杂乱的东西碍眼，要助手帮忙清理收拾，只怕他会以为这家食店闹鬼。

　　小狐自大块朵颐白燠肉的美梦中惊醒，瞬间惊跳起来，发现掩住自己身形的杂物已经被清理掉，它的躲藏处曝光了！

　　厨子壮硕的体格在它眼里如同一座小山，凶狠地瞪着它的模样让小狐联想到凶恶的巨熊，不禁害怕得往后缩，然而它早已无路可退，无处可逃了。

　　厨子光是一只手掌就有小狐的半个身子大，小狐眼睁睁看着巨掌朝自己伸过来，脑海里不由得想起数天前惨遭杀害的老樵夫一家，自己也会落到同样下场吗？

　　不要不要，它不要！

　　因为极度害怕而衍生出勇气，小狐闪开巨掌侵袭，一溜烟自厨子两脚间的缝隙钻了过去，并闪过几个奔上来想捉住它的人类，它速度奇快，弹指间已从厨房门口窜出去，把正往厨房去的小李吓了一跳。

　　厨子和他的助手们从厨房追了出来，「它跑到前面去了，快抓住它！」

　　小狐跑得快又急，来到前头客人吃饭饮酒的地方，登时石化般傻住，好多好多人类在它身边往来穿梭，好多好多双脚不断自它眼前走过，看得它都头晕了。

　　「啊，好可爱的小狗。」

　　眼前出现一片粉色衣裙，接着小狐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它抬起头，看见一个不太一样的人类，没有老樵夫的皱纹，没有厨子的壮硕体格，闻起来还香香的。

　　「小姐，这不是小狗，是小狐狸。」一个无奈的声音说。

　　少女将小狐抱在怀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管它是狗还是狐狸，它好小好可爱哦，我要养它。」

　　「小姐……」

　　小狐 3

　　小狐无心听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它的注意力被少女柔软的胸脯吸引，小脸忍不住在那丰满的胸前磨蹭。

　　好舒服啊，抱着它的人类真的不一样，声音尖尖细细的，怀抱也特别柔软呢。

　　「你看它也喜欢我呢，不管爹爹会不会生气，我是非养它不可了。」

　　少女抱着小狐离去，同行的丫鬟吱吱喳喳反对主子的任性，两人离开食店，搭上马车，在众多护卫的保护下离开村庄，而小狐也离森林的家愈来愈远了。

　　小狐的第二个主人非常疼它，餐餐都给它精致美味的肉吃，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它，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它，有很长一段时间，小狐都是枕着主人的柔软胸脯酣然入眠的，那时的它第一次觉得，人类之中其实也有好人存在，只不过坏人占大多数罢了。

　　美好的日子总是飞快流逝，就在小狐以为它会一直跟着主人快乐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时，主人的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只妖狐，会影响运势招来灾厄啊。」

　　主人的父亲在朝中为官，官是什么小狐不懂，反正不是食物它就一概没兴趣，它只知道，主人的父亲信了这位道长的话，担心自己官运衰败，于是命人捉住它，不顾主人的伤心让道长带走它。

　　「小狐，小狐——」

　　小狐很清楚记得当时主人哭着追了好远，它也不愿意离开她，但是道长用奇怪的法器让它浑身无力，只能看着主人被家丁拦阻，消失在远方的街道中。

　　道长带它回到住处，仔细地研究它。

　　「这真是太奇怪了，难道你的妖力竟是与生俱来就存在？不可能啊，凡物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才能拥有妖力，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的双亲之一是妖狐，妖怪血脉传承，其后代确实能遗传到上一代的妖力……」

　　小狐偏着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妖力？妖狐？妖怪？这个人类开口闭口都是妖，究竟妖是什么东西？

　　「也不对啊，唯有妖力高强、能变幻人身的妖怪才能将自身妖力传给下一代，而且后代大多维持人身，遇特殊情况时才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可是我看你……根本不会变身啊。」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道长绞尽脑汁思考，蓦然脑海里灵光一闪。

　　「难不成变身的能力被封住了？没错，的确有这个可能……」

　　无论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将要做的事，道长拿出一个外观陈旧的陶壶来，壶身以朱砂画上许多咒语符号，还贴上黄符，他将陶壶摆在桌上，对小狐说：「我也不愿开杀戒，无奈人与妖不能共存，要怪就怪你身为妖狐的命运吧。」

　　这是一只炼妖壶，凡被收进里头的妖怪，七七四十九天后必定化为血水，魂归西天，道长已经以此壶夺取不少妖怪的性命，小狐是最小最弱最年轻的一只。

　　他伸出魔爪，一把抓起毫无抵抗能力的小狐放进陶壶里，盖上封口。

　　小狐在黑暗的壶里试着爬出去，但是突来的疼痛就像一张猎人的网子般攫住它，它痛苦地趴倒在壶底，全身都像是被火灼烧似的疼痛不已。

　　好疼好疼啊！

　　小狐疼得失去意识，就在这时，它的额上浮现奇异的图案，是一枚四芒星，犹如十字烙印般闪耀着银蓝色的梦幻光芒，昏厥的小狐突然张开眼睛爬起来，深色的眼转为腥红，并染上肃杀之气，待周身盘旋的妖气凝聚至临界点，它长鸣一声，高压的气体瞬间澎胀，冲破禁锢它的炼妖壶！

　　匡啷一声，陶壶爆裂，无数尖利碎片往四面八方疾射而出，道长大惊失色，一时闪避不及，被一块碎片刺中咽喉，当场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