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三卷 倾天下(一)——粼波儿
粼波儿  发于:201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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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臣工见燕清粼有些疲累的表情,只当是太子旅途劳顿,自然不敢去叨扰,打个招呼便恭敬的撤了,倒是落在最后的苏逸风,面无表情的扫了眼燕清悠,走了过来。

  被那双凤眼紧盯着,燕清粼没来由的觉得脊背上闪过几丝冷意,可在苏逸风脸上偏又没发现甚么端倪,只得笑着轻声问道:“昨夜睡的好么?”

  一手过来抚在燕清粼眉眼上,苏逸风皱起好看的柳眉:“我自然好得很,倒是你,怎么疲态还如此重?不会又跟小时候一样认床了?又……失眠了?”

  燕清粼突地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的将眼侧的手握住拉进怀里,压低声音道:“……没甚么大碍,别老揭我短儿……”

  苏逸风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他挣开手,从袖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瓶,拧开上头的红缨小盖,顿时有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飘了出来,他轻挖出一些均匀的涂在燕清粼太阳穴上:“我就知道会这样……别动……我知道萧达肯定给你备了不少提神的,可这个是个秘方,很管用的,省得待会儿圣君埋汰你,若是知道的话,自当理解你连日舟车劳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如何夜夜笙歌,不知节制,你说……冤不冤?”话毕,苏逸风暗暗拧在燕清粼臂上,警告意味颇浓。

  听出话里含着的隐意,燕清悠脸上突地浮出几朵红晕,本能的揪住燕清粼的衣角往他身后一躲,不言语了。

  让这番不冷不热的话一刺激,燕清粼刚刚滑到嘴边的感谢,瞬间又溜回肚里了,只故作沉思的连连点头:“冤!冤!冤死了!”

  “你……”本来想故意惹他,可苏逸风见他也不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轻揉在刚刚拧过的地方,没敢用大力,只颇为顽皮的冲燕清粼犟着鼻子。

  燕清粼轻笑一声,捏了捏他脸颊,也就无事了。

  见状,燕清悠轻咬了下唇,有些失落。

  这样说话的态度,逾矩的动作,无顾忌的撒娇,这样的默契与纵容,怕只有被燕清粼……深爱的人才能如此做罢,尤其是……燕清粼还是那番温柔的包容……

  这时,远处有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往这边走过来,萧达快步上前附耳提醒道:“主子,李德富公公来了。”

  燕清粼眼中顿时清明起来,苏逸风也收了方才那番戏谑,垂袖立在一侧。

  李德富走到跟前,瞥了眼周边之人,然后才目不斜视的跪地行礼:“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了罢。”

  “谢殿下!”

  “有何事?”

  “圣君宣殿下过去侯驾。”

  “嗯,知道了,公公带路罢。”

  李德富忙在前面引着,燕清粼刚要跟过去,苏逸风突然凑到跟前给他整了整暖裘的领子,脸上闪过几番不自在,只一双手牢牢抓着燕清粼的暖裘不放。

  知道他担心,燕清粼不动声色的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摩挲在他手上:“乖……去耳房里候着上朝,我一会儿便回来。”

  苏逸风咬了嘴唇,反手握住燕清粼,只深深望过去,满目忧色:“你……莫逆了龙鳞。”

  燕清粼宽慰的拍拍苏逸风的手,点点头。

  见太子殿下没有跟上来,李德富停了脚步,回头正见着吏部尚书苏逸风貌似给太子系暖衣,可又有些不太像……一扫手中的浮尘,李德富浑浊的眼里轻不可察的起了微澜。

  这时见燕清粼对萧达吩咐几声,只身走了过来,李德富忙上前小心扶着:“太子小心地滑,今早的霜有些厚实……”

  燕清粼睨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自己当先走了。这番神情,让李德富后背上窜出一层冷汗珠子,当下不敢再乱想,急忙追了上来。

  清凉殿里非常安静,四五个穿着考究的宫女奉着洗漱用品和龙袍跪在当下,香鼎里渺渺飘着几缕淡香,一个资历极老的太监正给圣君束发,不时征询几句,此外再无杂音。

  燕清粼进来的时候正见着圣君被伺候着换衣,于是行完礼后便上前接过宽大精致的龙锦皇袍,小心翼翼的给圣君整理妥当,又转到身前将盘扣一一对齐,复跪下先给圣君退下软靴,方仔细将金丝龙纹靴给圣君换上。

  这些年一直照顾卫少天的起居,这些事情倒做的比以前顺手多了。

  “昨夜歇得如何?”突地一声询问,让燕清粼打了个冷突。

  “……嗯,还好,谢父皇关心。”回的礼数尽到。

  圣君点点头,挥手屏退众人,然后走到案边察看昨日阅过的奏折,一边随意的翻查,一边招手让燕清粼过来,头也没抬,只状似无意的说道:“搬来宫里住也成,养心殿还给你留着,至少那些个守备都不是吃白饭的……”说完,圣君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斜睨着燕清粼:“听说昨晚你府上被杂碎闯了?”

  燕清粼帮圣君取过一摞折子,毕恭毕敬的递过去,然后避重就轻的说道:“没甚么大碍,已经派人追查了,不日就能上报,让父皇挂念是儿臣的错。”

  圣君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燕清粼一眼:“不必如此谨慎,朕不过随便问问,你自个儿掂量着轻重就成。”

  燕清粼眉头轻轻一皱:“儿臣……省的了。”

  圣君点点头,唤了李德富备辇,然后拉着燕清粼向外走:“本来你刚回来,朕该让你多歇几日,只是最近事务太繁杂,朕有些力不从心,而且你的婚事也该办了,总得自己上心些才成,明儿个就去六部应卯罢。”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燕清粼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应得恭敬:“儿臣自当给父皇解忧,只是大婚一事儿臣……”

  “除了延迟,其他的朕都可以考虑,你最好别挑衅朕的底线!”

  圣君不待他说完,劈头打断,继而一甩袖出了清凉殿。

  燕清粼一愣,露出个苦笑,忙追上来,扶着圣君上了御辇,只还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儿臣这些年奔波在外,与郡主联系甚少,感情也并不热络,再说郡主他更适合北境生活,把他留在京里怕有些不习惯……”

  “这还由得着他?”圣君脸色一寒,狠瞪了燕清粼一眼:“你倒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打甚么鬼主意?朕还是劝你省省罢,朕这个皇弟的底细朕比你清楚的多,你以为朕还真指望那个燕若冰?让他做太子妃不过是权宜之计,这首要的是利于你在朝堂上稳固根基,不然……哼,朕早就将燕元丹和他这个所谓的女儿一起斩了!”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清楚圣君知道燕若冰不是女儿身,但真要开诚布公的摊出来,燕清粼还是有些戚戚,当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怜了燕若冰成了他爹爹的挡箭牌。既然圣君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聪明若燕清粼自然不能再强辩了,否则……莫不是要害了燕若冰,看来要另想他法了。

  “是不是你自个儿省的便成。前些年朕念你还年少,玩心大些,贪图新鲜养几个男宠之类,朕懒得管,也不想管,只你那些个风流帐朕都一笔笔的记着……但现在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做事不能只依着自己的性子,知道么?”

  一席话让燕清粼脸色变了数变:“儿臣……知道。”

  尽管知道父皇之前对子卿他们的设计,但燕清粼本能里总想跟父皇避免谈此类话题,一旦搬上台面,许多东西就无所遁形了。

  父皇这是下最后通牒了?

  圣君点点头,突然伸手理了理燕清粼散在面上的一缕乱发:“纪无心刚上的折子你看了?”

  甚么折子?燕清粼有些纳罕,却又不好直接问,只略微偏偏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圣君。

  伸过去的手被不动声色的避开,圣君脸上一僵,顿时背转过身上了辇车,李德富忙掀开帘子,圣君却没急着进去,话里有些冷,却听不出喜怒:“你今年也都二十了,按理说有三四个妃子也是正经,所以朕准你娶正妃的同时再立两个侧妃。”

  燕清粼身形一僵,突地抬头望过来,却是百口莫辩。

  瞥了眼燕清粼不自在的神情:“朕多了也管不着,以后你府里再进些甚么样的妃嫔,你自己斟酌。”

  撇下这句话,圣君便进了辇里后,吩咐燕清粼随侍,一行人向清漪殿而去。

  燕清粼跪在辇车的帘外,暗自探察着圣君的气息,心里转过几番心思,却终不愿做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于是低低一声打破沉默:“父皇。”

  “嗯?”慵懒的一声,似乎就在等着燕清粼耐不住性子。

  “若是为了子嗣的话,儿臣……”

  “粼儿,”圣君突然打断燕清粼,转了话题,“朕倒忘了跟你说,侧妃人选一个是纪无心的孙女纪芙蓉,朕记得你小时也跟她一起玩耍,算是熟稔,而且这个纪芙蓉在燕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才女,不会亏了你的!另一个是襄阳侯的女儿、秦淮祀的侄女秦湘,相貌才情也差不了哪去,听说还是个练家子的,倒让朕也颇为意外……”

  听圣君说的风轻云淡,燕清粼心里一急:“父皇,您明知逸风他……”

  “放肆!”声调突地一高,身边的护卫吓了个正着,都低了头不敢言语。圣君转眼见燕清粼双拳紧握的模样,不由探身过去,声音低了些:“若是自保都做不了你还有甚么心思去想些旁的?朕这些年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么?”

  燕清粼嘴角撇了撇,没有吱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斟酌着说辞。

  看他这番乖顺,圣君也不愿将人逼急,只点点手里的暖炉,轻笑着道:“粼儿不是有很多话要问朕么?比如为何留着苏逸风之类……”

  燕清粼后背顿时窜过几番冷意,他立刻转过身行了个大礼:“求父皇体恤儿臣。”

  有张有弛,向来是圣君玩弄人心的把戏,燕清粼虽学了几成,却也不敢放肆,更何况依这次回来所见,圣君比之以前通融了些许,如果劝之有道的话,或许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只听辇里传出一声冷哼:“进来罢,外面冷着,别再病了。”

  燕清粼顿了顿,方起身进了辇中,跪在一侧。

  圣君斜靠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金黄封皮的锦缎帛书,也没有看燕清粼,只仿若无意的说道:“知道朕为何灭了吴雄皇室,却单单留下一个苏逸风么?”

  燕清粼深吸一口气:“请父皇指教!”

  越过帛书的顶端,圣君看了燕清粼一眼,复又转回帛书上,翻过一页才说道:“两个原因,一个么,是他对你的忠心,朕还算满意,他苏逸风也倒不是个傻子,满心眼里只有你。至于第二个……”圣君顿了顿,故作认真的掐指一算:“若朕没记错的话,苏逸风该是长你一岁罢?”

  燕清粼闹不清圣君卖什么关子,心里转过几番心思,都一一否了,末了只得应道:“父皇说的极是,逸风他今年二十又一……”

  “那三年前他该是十八岁,对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燕清粼脑中突地闪过一道闪电,他猛然抬起头来:“父……父皇?”

  圣君轻哼一声,依旧淡淡的说道:“若非当时他已被你破身,你道朕还会留他?”

  自然不会留他!从小时见燕清粼格外在意苏逸风开始,圣君就开始考虑如何将这个软肋剔出,所以才会借丁忧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苏逸风远下江南,进而成功的淡泊了两人之间的信任与情愫。只是后来没想到苏逸风有了更大的用处,才又调回京城复被重用,孰料苏逸风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让一向性子冷淡的燕清粼重新接纳,甚至有了鱼水之欢。

  这些都非圣君所能容忍的,尤其是在他处心积虑培养燕清粼的过程中,更不允苏逸风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出现。若非他苏逸风是森爻宗家的正统嫡系、又具阴性体质,若非他十八岁那年阴差阳错的成了燕清粼的人,若非当时他腹中婴孩“无意”落胎,苏逸风这个人恐怕早就被拿来润泽南疆之地了。因为,就凭着他是吴雄皇子这一个理由,圣君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打个永世不能超生!

  只言片语,不需太多废话,燕清粼已经听得汗湿衣襟,胸口窒闷的难受:“为……为何告诉儿臣?”若是圣君一直暗地里动手,燕清粼虽活得累些,却能应对自如,怕就怕圣君摊牌,让人闹不清他究竟想做甚么,所以更是如坐针毡。

  想到这儿,燕清粼不由苦笑,当真是被算计怕了,凡事都易想个极端。但这又能怪谁?从小到大,不敢对人示好,不敢在意旁人,甚至不敢与飞禽为伴,因为燕清粼的一丝善意,便会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起初,只是认为自己是个不祥之身,也怨不得父皇不待见自己,而随着长大成人,却发现这内里远非如此简单。不是你不祥,而是你不能有任何在意的人,不能有任何羁绊的事,你的眼里只能存下君王,你的心中只能拥有天下!除此之外的在意,只能有被毁灭的下场。

  君王的心,真如海底针,摸不到,猜不透,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一个正常之人瓦解如斯,让燕清粼不得不屈服。燕清粼自小被父皇打的最多,骂得最多,不外乎甚么“不成器的东西”、“玩物丧志”之类云云,当时身上虽疼的厉害,心里却不由冷笑,这些话怎不去对二哥说?他才是你大燕国的太子!我燕清粼一个体质如此弱小之人能做的了甚么?!

  而当时如此幼稚的想法,今天才得到颠覆:不是不能做,而是非做不可!从一降生起便被指定好了即将要走的路,二十年来燕清粼几乎丝毫未差的沿着圣君的期望成长着,顺从而偶有叛逆,却说不上讨厌,因为丰功伟业,对任何有志男儿都是极大诱惑,燕清粼也不是那无欲无求的庸碌之辈,自然同样野心勃勃。

  可是,今天圣君的坦诚却让燕清粼有些气恼,不管以前如何被逼迫,不是一直都存活于你的掌控之中么?你还有甚么不满足?你不让我爱人,我便不爱;你不让我任性,我便乖顺;你不让我放纵,我便矜持。这样还不够么?为何……为何一定要牵扯他们这些无辜之人进来?

  “到底为何告诉儿臣?!”

  燕清粼猛地站起身来,前行几步,却又硬生生的停在当下,双拳紧握,气息乱成一团。

  圣君瞟了他一眼:“跪下!”

  “我……”

  “跪下!”

  燕清粼咬咬牙,浑身轻颤,末了一撩衣袍跪在当下,只偏头看向一侧,脸上阵阵抽搐。

  放下手头的书,圣君略微前倾,捏住他下巴转过来:“就这点耐性?亏你还自大猖狂的厉害,我道你有多少本领呢!不过尔尔。”

  “儿臣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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