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还一会儿才送过来，因为连厨房都被毁掉，两个侍女吹脏了脸才点着火烧水。火盆也被好了，观尾却还是没赶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箍住舍椤的肩对他说：“会没事的，继续用力！”

　　舍椤一直在不断地努力着，全身都湿透了，侍女不停地给他擦汗，守在床位的小太监时不时看一眼被子下的情况，每一次都怯怯地对我摇头，好像怕我会怪罪他。

　　“昭……听我的……”舍椤还是要说话，被我蛮横地打断：“不要说什么舍你保孩子！你们都要好好的！朕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放弃！一定不会有事的！”

　　舍椤放弃了说服我，而是一次一次蓄起精力把孩子往外逼，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还是不见孩子出来。就在我急得要发疯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的观尾被喜庆推进门来。

　　“陛下恕罪，老臣、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了！”观尾那样子看起来更危险。

　　我摇摇头表示不怪罪也不催促他，为难一个老人家不是我的作风。

　　“你们去做一点吃的，没力气是生不下孩子的。”观尾缓过气来，到床边给舍椤号脉。

　　烧水的两个侍女又赶紧去做吃的，两个小太监在一旁给火炉加碳扇火保持室温。

　　“舍椤将军，老臣要替你行针，如果顺利孩子今晚就会出来，要是不行就要推腹，那样会比较痛苦，不过老臣相信你没问题。”观尾说着已经扎下第一根针。

　　舍椤咬破了嘴唇，抓着我的手也青筋暴起骨节惨白，但是还是调动全身的力量配合着观尾的催产。

　　我抱着他心都要碎了。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转，更何况舍椤虽然能生育但毕竟是男儿，真的早知道会这样我当时就不应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观尾专注地执针，头上的汗都不及擦一擦。我突然对他充满愧疚，我出现一来就一直让他到处跑大家都受伤得到过他的照顾不管是我被刺杀桃戚中针还是净莲重伤卿君中毒，远去我的出生也是他的功劳，我欠这位老人好多。

　　行针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观尾只好让晚一点先吃东西然后晚一点替他推腹。

　　舍椤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力气，但是可以看出来疼痛只有增没有减，喂他吃东西也无比艰难，好不容易吃下去也会立刻吐出来，忙了一头汗也没吃进多少。

　　观尾见状只能摇头：“看样子不行，舍椤将军拿出毅力来，你的状况比赫枝娘娘当年好很多，只要你不放弃孩子和你都会平安的。”

　　舍椤避开我凑近的勺子，过一会儿坚定地说：“来吧。”

　　接下的事是我这一生都不愿意再回首的痛苦记忆，舍椤响彻夜空的惨叫，我被他掐得伤上添伤的胳膊，涓箬拖着伤病替他按摩腰后，火红的炭炉映着每一个在场人的脸，外面也响应一般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等最后舍椤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个熬人的孩子生出来时，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涓箬把孩子清洗干净抱起，含着泪花告诉我：“恭喜陛下，是一位小皇子。”

　　舍椤颤抖着松开了我的手，用尽力气的他靠着我像是失去了筋骨。

　　我闭了闭眼。这个夜晚终于结束了。

　　48.身心煎熬

　　经历了一生中最可怕的事，得到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人，舍椤付出了让我唏嘘的代价，他现在已经乏到连汤勺都拿不动，还是我又抢过来喂他。勉强吃下一些东西后舍椤连看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被我强迫着睡觉。

　　等他睡着了我才退出房间，观尾休息好了过来要看舍椤的情况，结果被我身上的伤吓一大跳：“陛下怎么一声不吭呢你看看这肩这手臂真是作孽了！”然后拖着我就走。

　　也是，之前根本就忽略掉了。等那传说中只有我没晕的药再一次拍上我的皮肤，我嘶嘶地抽着冷气在心里想这个老头儿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医术高明但是下手无情！

　　“妈呀……朕的半个身子都被这药废掉了。”我看着左边肩膀到手臂上的一串纱布，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凌波丽— —b

　　“姬昭！”桃戚跑进来，“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出来一下。”

　　我只好莫名其妙地套上衣服拖着半个身体出去，桃戚很快把我拉到角落，低声说：“两件事，一，昨天来的似乎是大司仪府的私军，有太监们的识别，还有舍椤能活着回来多半也是这个原因。”我点点头：“等我回去就要处理了他！”桃戚看了看周围，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太子妃说过净莲自愿服下毒药的事你还记得吧？”

　　我刚要点头，猛然醒悟过来：“他现在怎么样？”桃戚表情很沉痛：“他的毒昨晚发作过，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不过现在除了有点脱力外没什么大事，看起来他是私跑出来的，我是想说……”

　　“我不会怪他的。”我低下头。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本人，不关是我根本不出现也好，我没有对你们产生感情也好，你们的人生都不会偏离得那么严重。

　　桃戚叹气：“他好像对我也有戒备了，我没办法接近他，你去看看他吧，舍椤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照看的。”他要走被我一把抓住：“你自己没事吧？”

　　“有点累，没事的。”桃戚笑了笑。

　　我拉过他重重地吻一下：“总是要连累你，你上辈子肯定是欠我的。”

　　桃戚不屑：“谁欠你谁傻瓜。”然后把我往净莲在的房间推去，“他该醒了，你劝他吃点东西，昨晚折腾的太狠了，我随时准备过来告诉你不行了……”有些唏嘘，很快又换上笑颜。

　　“我知道了。”我暗叹我这辈子欠那么多人要几辈子才还得清。

　　净莲果然醒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本来抱着膝盖坐着，被我开门的声音吓得立刻躺回被窝里。我让周围的侍女太监下去，然后走到他身后。

　　“净莲。”他背对我，我摇摇他的肩。

　　“不要碰我！”净莲立刻把被子拉过头顶。

　　“不要这样，出来会闷到的。”我哄着，去拉被子。

　　“你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净莲在被子里尖叫。

　　我一时有点无措，只能看着他在被子里发抖，手抬着不敢放下去。

　　好一会儿，被子里传出哭声，我心沉了沉，强硬地扯掉被子把他拽起来。净莲的样子像受伤的野兽，敌意地看着我，被我抓住的手腕一直在发抖。

　　“净莲，你看着我。”我握着他的手。他缩了一下被我制止。

　　我们默默地对视了很久，他一直用那种恐惧的样子看着我，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侍女送来了吃的，我刚端起碗净莲就飞快地跳下床要逃走，被我扔了碗一把抱住：“你想去哪里！”净莲发疯一样尖叫着：“放开我！放开我！”侍女被他吓得半死退到门边瑟瑟发抖。

　　“冷静一点净莲，已经没事了 ！”我使劲把他拽回床上，刚上过药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我把他困在床上，任他尖叫任他捶打坚决不让他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安静下来，看着我，然后问：

　　“你是谁？”

　　我被击傻了，瞪大眼睛望他：“你……你说什么？”

　　“为什么关着我！让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只有他不会伤害我！”净莲神智似乎不清楚了。

　　我吃惊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幕。

　　“求求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要去找他……我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我求求你，让我走……”净莲跪在床上，头埋下去，肩膀随着他的哭泣起伏，“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你放了我吧，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去找他……”

　　这……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放任他哭，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失忆？自我内心封闭？还是别的什么我的科学知识达不到的病症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净莲呜咽声渐小。

　　“净莲，你……”我不知该说什么，小心地把手放到他头上，“你看着我，抬起头看着我啊？”如果他真的失忆了我该怎么办？

　　净莲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然后尖叫一声：“你！”

　　我左右看看没人，确定他指着我，然后摸头不着脑地问：“什么？”

　　“你……”净莲缩到床深处，“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你连死都不放过我……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你到底怎么了，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懂啊。”我被他逼急了追上床去不顾他尖叫把他堵在床角落里。

　　“你想干什么？走开不许碰我！”净莲抱着肩膀几乎要缩成一个球。

　　“你看清楚跪在你面前的是谁！”我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净莲被我吼懵了，但是还是战战兢兢，眼睛瞪得很大，咽口水也很困难。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软下来，将他搂在怀里。

　　净莲全身都在发抖：“我求饶了，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放过我，好不好，真的受够了……”抽噎了一下，“受够了……”

　　我抱着他一言不发，心里痛得像被凌迟。

　　“如果那次反抗过的话，或许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这样……我真是傻透了，明明知道……知道你不是认真的，你怎么可能认真？我骗了自己……我后悔……可是来不及了啊，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你明明不是认真的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让我以为你也喜欢我为什么……”净莲攀着我的背把眼泪涂在我的肩上。

　　“我对天发誓净莲，我不是在骗你！你为什么会怀疑我骗你呢？”我满脑袋问号。

　　“你从小就只知道欺负我，为什么我还可以傻到喜欢你……我真的是傻瓜，没有人比我更傻了……”

　　“……”怎么感觉他不是在跟我说话？

　　“明明知道你带给我的只有痛苦我还是不回头，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就连他说不在意，也其实是嫌我脏吧？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连我都不信……我从头到脚都是肮脏的，我自己都很清楚……”

　　等等！他是不是……

　　“真的已开始就不离开，或许现在不会那么痛苦……”

　　啊！搞半天，净莲你是……

　　“好奇怪，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呵呵……该不会是……派来接我走的？哼哼……不要想，我死也不……”

　　胡言乱语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抽搐打断，净莲突然变得很萎靡，涕泪齐下神情涣散，然后开始不顾一切地在床上打滚，然后不顾我阻拦拼命要去撞床栏。

　　“净莲！净莲！怎么回事，清醒一点啊净莲！”我一直不知他爆发力居然可以把我甩下床，这次尝到了。

　　被惊动到桃戚涓箬喜庆还有观尾都跑了过来，除了桃戚大叫一声“怎么这么快又发作了？”，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

　　发作……我的脑袋里轰地一声爆炸了。

　　原来那个传说中控制弟子的毒药居然是毒品！

　　“喜庆赶紧去找绳子！”没见过猪跑总见过猪睡觉，要怎么控制毒瘾发作的人我多少还有有那么一点常识。

　　净莲被捆在床脚，嘴里塞着布团，不要命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声音，眼泪也止不住。涓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站不稳瘫坐在地上。

　　总有一天我要端平了那座山！！！

　　我把他们都赶到门外，陪着净莲忍受毒瘾的煎熬。

　　我知道在他受到极度刺激迷糊了的意识里是把我当成了先皇，他那唯躲之不及的样子让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痛苦。我甚至不能接近他，他怕我甚至超过了怕身体里的猛兽，我只能远远地坐在地上看着他，沉默陪伴。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阵发作，净莲已经虚脱了，被我抱上床休息也没做什么反抗。只是在我放下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在梦中叫着我的名字，叫着昭不要丢下我。我是紧捂着鼻子和嘴才没哭出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之后的两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日子，家里有一病一残待照顾，伏沾又因为净莲的事给我闯了一条线的祸害得我每天都焦头烂额处理什么被他夜挑的土贼山寨孤儿寡母善后问题暴打抢亲纨绔子弟的善后问题诸如此类，总之有他的地方就没好事。

　　简谌被我发配到一个孤岛上永世不得离开，我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但是他毕竟是舍椤的家人，我也不能把他杀了。

　　世界总算还是平静下来，不用再担心冲突和吵闹，也不用再担心谁在背后使黑。舍椤康复后如他所说还不如一个弱书生，我们的孩子也像预定好的那样起名为繁徴，虽然是早产儿还算很健康。

　　不过比较恐怖的是他的后颈有一个蝴蝶胎记，我和舍椤发现时对视两秒，报出同一个人的名字——胤唯！！！

　　好吧，你甘心做我儿子我就好好宠你好了……

　　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可是唯一的心结还是没能解开——净莲还是神志不清。

　　49.余音袅绕

　　阳光洒满了整个庭院，新春的绿叶被照得透明，光彩梦幻一般美丽。

　　屋檐上辟邪的风铃在晨风里轻轻摇摆，歌声清脆。

　　安静的美，竟有一种琢磨不透的寂寥。

　　“早安。”

　　坐在廊下的紫衫人没有一丝回应，还是静止一般凝视着院里的风景。

　　“今天感觉好吗？”我把手轻轻搁在他肩上，对他耳语。

　　每天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这边看望净莲。毒瘾虽然被强迫戒除了，但是给他的精神冲击更加深了一倍，从不再发作那天起，他就像一个失去了意识的人偶，出了吃别人喂到嘴里的东西和睡觉外几乎没有什么自主的动作。

　　见他还是没有动，我将那更加瘦弱了的身躯纳入怀中保护起来。

　　“净莲，你记得去年的今天吗？我被舍椤甩到了另一个大陆，恰好落在你身边。我们以这么奇怪的方式见了一百六十多年后的第一面，你把我从水里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