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斋木吗?早,我是吉住。”
“啊……”
期待落空。阿悠的心情相当复杂,有失望也有放心。
“早,怎么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
“我现在就在下面。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出来一下?”
“下面?在我家楼下?”
“是的,你是不是才起床?”
“不,没关系。你等一下,我马上下去。”
放下话筒,阿悠走向沙发放下波波。
“我出去一下。”
“啊?预定计划更改了?”
“嗯?不是啦,只是……”
阿悠语焉不详慌慌张张准备出门。波波则紧跟在后头。
“波波,你不能去。”
看到佳织逮住波波之后,阿悠才打开门走出去。
来到楼下,阿悠看到吉住的积架就停在大门口。他跑上前去,坐在驾驶座的吉住戴着太阳眼镜探出头来。
“对不起,难得一个假日,一大早就把你叫出来。”
“没关系,老师,今天……”
“今天学校有事,办完了学校的事,我顺便过来一趟。我想和你谈谈端谷的事。”
听到端谷两个字,阿悠的心七上八下鼓动着。听到吉住声音的那一瞬间,他以为吉住要谈的是绘画教室的事。
“谈端谷……”
“先上车吧!这里不方便停车。”
吉住打开前座的车门,催促着阿悠上车。但是,阿悠摇摇头,表示拒绝。
“我要出去。”
“出去?是现在吗?”
“不是现在……十一点钟,我跟人家约好在车站见。”
“还有一个多钟头。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会送你到车站,不会让你迟到的。是绿丘车站吧?”
“嗯……是的。”
“绝对没有问题。”
吉住似乎视阿悠的奉陪是理所当然。他以下颚命令阿悠上车。可能是因为眼神隐藏在太阳眼镜之下的缘故,吉住的态度让人觉得较往常强悍许多。更夹杂了一份令人不敢违抗的威吓感。
阿悠唯唯诺诺地上了车。
并非阿悠不在意与臣的十一点之跃,而是他想多认识臣的念头暂时占了上风。
吉住到底想说什么?他到底知道臣什么?
就因为这份疑惑与不安,让阿悠的心受到了吉住的驾驭。
如果没有这份疑惑与不安,阿悠没有必要听从任何人的话,更不需要上吉住的车。
如果阿悠能够坚持自己原本的信念,相信臣,他就会明白,该怀疑的其实是吉住……
在车上,吉住不说一句话。
他知道阿悠急于想知道臣的事,却故意点着烟、驾着车,营造难以开口的气氛。他更知道坐一旁的阿悠,没有勇气打破沉默。
一直到吉住家后,吉住才终于开口了。
让阿悠进了工作室,吉住把车子和房间的钥匙放在餐桌上,未看阿悠一眼,开口即说:
“——最近,端谷是不是怪怪的?”
“咦……”
阿悠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吉住对自己和臣的关系到底了解几分。心中的忐忑不安,让他不敢轻易开口。
听不到阿悠的回答,吉住回过头来,口角露出不逊的笑容。
“你没有否定。”
“……”
“我问得真蠢。如果你不认为有问题,就不会跟我到这里了。”
“端谷怎么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看吉住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阿悠努力佯装询问,让自己平静,吉住取下太阳眼镜,冷静地看着阿悠。
“我想端谷可能怀疑你和我了。”
“怀疑?”
“是的。上个星期天,我不是到车站去接你吗?”
“是的。”
“那个时候,端谷也在车站。”
什么?
“当我的车进入候车区时,我看到他从电话亭里走出来。他似乎也注意到我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
阿悠大声询问,心脏跳动加速,脑中尽是吉住所说的话。
“然后他应该看到你上了我的车。”
“……”
“端谷知道你在我这里学画的事吗?”
“不知道。”
“你想他会怎么看我们?或许他会认为我们是约好了一块出去玩的。”
阿悠一阵晕眩,血液直冲脑门,双脚发软。
那一天,臣真的在那儿吗?臣真的看到他和吉住在一起了?
在美术室,我是怎么拒绝臣的?对了,我跟臣说,我和妈妈已经约好了!当时未深思熟虑,只是任意编了一个谎言……
结果我没有和妈妈出去,而是和吉住在一起,臣会怎么想呢?
臣四天未到图书馆,一定就是为了这件事。昨天他突然问起妈妈,又在临走的时候……
(让我相信你好吗?)
那个时候,臣一定就想问个明白。他想问我星期天和谁在一起,他想问我为什么要说谎。
但是,他什么也没问。
因为他不想怀疑我,抑或是希望我自己亲口对他说?
“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
阿悠微微颤抖,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吉住。
“为什么要告诉你?对我来说,我只是在车站看到了我们学校的学生而已。”
“……”
“对你而言,或许情况不妙。但当时我怎么知道呢?你现在责备我又能怎样?”
吉住冷言相讥。阿悠紧咬着下唇,无言以对。吉住说的一点都没错。
当时吉住没有告诉阿悠,并不是他的错,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因为对臣隐瞒实情的是自己。如果从一开始就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今天的误会,也不会让臣不愉快。
一阵苦涩的滋味,在阿悠心头翻搅。
“……我要回去了。”
应付不了眼前的局面,阿悠准备离开吉住的工作室。可是,吉住一个箭步挡在阿悠前头,阻挡了他的去路。
“我的话还没说完。”
阿悠惊讶地抬头看着吉住。
“你要去见端谷?你们要去动物园?那一点都不好玩。”
阿悠的表情由惊讶转为紧张。
“你怎么知道?”
“只能怪你们碰面的地方不对。在那种地方,被别人听到,被别人看到根本不足为奇。”
“你的嗜好……没品。”
“又来了,又责备我了。”
吉住眉毛上扬。这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反而让阿悠倒尽了胃口。
“……请你让开,我要回去。”
阿悠以愤怒的口吻说出自己的请求,并动手企图推开挡门的吉住。可是吉住却出其不意地揪住阿悠的胸膛。
“谁说你可以回去了。”
“啊?”
“我刚才说过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么一丁点小事,特地开车把你接到这里来?而且现在时间恐怕也……”
难道……阿悠瞠目结舌,凝视着吉住。吉住仍然揪着阿悠,但是脸上却露出大相径庭的温柔笑容。
“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去赴端谷的约会。”
“……”
“没想到一打出端谷这张牌,你就那么简单跟我走了。你真是太无防人之心了。那么念着端谷,到底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为什么?”
吉住看着哑口无言的阿悠,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仿佛嘲笑阿悠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兔子。
“我就是要伤害你们,破坏你们。”
阿悠凝视着吉住的眸子瞬间冻僵了。
“这件事……和老师……无关……”
“无关?是的,的确是无关。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你就足够了。只有一个人可以达到我的心愿。但是在美术室看到你和端谷接吻时,我知道光凭一个你,还不足以让我泄恨。”
“泄恨?”
“是的,他背叛了我,我恨他。”
吉住似乎不吐不快,继续往下说。
“从他背叛我的那一刻起,除了恨,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其它的情感。我要让他也品尝品尝我曾经体验过的绝望。就是这种力量,支撑着我活到现在。但是,他却永远消失了。在我未完成复仇心愿之前,他就撒手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他现在呢?)
(已经不存在了吗?)
(他死了吗?)
(这件事……)
吉住所画的那位表情孤寂的少年,在阿悠的脑海里鲜明地苏醒了。
背叛吉住的就是那位少年吧?吉住之所以那么殷切地希望把他从记忆里找出来,是因为恨?这么说,吉住每次看到我就……
“真是太奇妙了。他已经不存在了,可是我的恨却未消失,我的伤口也未愈合。我还是觉得心痛……我一直在寻找发泄的代替品,一直在寻找解脱之道……后来你出现了……”
“难道……”
阿悠摇着头,扭动着身体企图挣脱吉住的手。
“难道只因为我长得像背叛你的人,你就要我取代他?”
“如果我说是又如何?”
吉住嗤鼻一笑,冷冷地低头看着阿悠。
“高中时,我认识了他。他是豪门之子,排行第二。他是一个纯情、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少年,像极了现在的你。我深深的爱上了他。可是,幸福的时光却是那么的短暂。大学一毕业,他就和突然冒出来的一位财阀千金结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他引以为耻。他和他的家人,为了清算我和他的关系,竟然企图拿钱打发我。我不认为那是出自于他的意愿。我依然对他深信不已。我希望爱侣做不成,至少可以当普通朋友,让我继续留在他身边。可是,连我这小小的请求也遭到了蹂躏。他害怕我揭露和他之间的关系,竟然卑鄙地用尽手段,让我在画坛无法立足。”
说到这里,吉住的指头竟然激动地深陷于阿悠的手比重。
“我是个靠恨让自己活下去的人。”
阿悠再次愕然。
因为这是他第二次遭人无理的憎恨。
吉住就像久保一样,只知道将自己内心的创痛转为恨。而且,他的恨比久保更根深蒂固。
阿悠看着吉住,他看到吉住眸中有一团炽热的火焰,正在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这团炽热的火焰,是由哀伤、孤独、绝望所堆积而成的恨——一种扭曲的爱所形成的。
吉住仍然深爱着那个少年。
吉住仍然爱着画里的少年,那个曾经背叛他的人。吉住由爱生恨,再由恨生爱。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吉住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悠流露出怜惜之情的眼眸,用力地把他拉过来。在阿悠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口咬住了阿悠的唇。
阿悠反射性地全身僵直。臣轻点于自己眼睑上的唇再度重现。
(……让我相信你好吗?)
……不,臣!
“讨厌!”
阿悠使尽全身的力气躲开吉住的唇。和臣之外的人接触,让阿悠恐惧到了极点。他拼命扭动企图挣开吉住的双臂。但是,吉住却轻易地抓着阿悠,将他推靠在客厅的墙壁上。
“放开我,不要碰我!”
阿悠越是挣扎,越是挑逗吉住。吉住死命地吻着阿悠的颈部。
“住……手……”
“如果你的端谷知道你爽约,又在大白天里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他会怎么想?他还会像以前那样爱你吗?”
过度的惊愕,让阿悠面无血色,只能带着颤抖和恐惧看着吉住。而吉住则带着玩弄幼稚孩童的眼神俯视着阿悠,嘴角浮现出下流鄙劣的笑容。
那位冷静、耐着性子教孩子绘画的美术老师已完全消失匿迹。现在阿悠看到的只是个被爱恨情仇所操纵的疯子。
“你也该尝尝绝望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吉住放开了阿悠的手腕,一拳击向阿悠的心窝。
阿悠叫了一声。叫的当然是臣的名字,但是音量却小得无人听得到。这一声之后,阿悠便昏死过去,沉默了。
臣一直伫立在车站前看着表。
十一点三十分。
和阿悠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但是仍未见到阿悠的影子。
到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臣以为阿悠一定是睡过头了。但是过了三十分,臣真的等不下去了。
阿悠的家距离车站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上回邀阿悠到家中做客,臣曾送阿悠回家,所以知道阿悠住在哪里。
就算十一点才离家,现在也应该到车站了。
会不会发生意外了?离家前或者是到车站的途中,如果发生事情,应该会跟我联络……
臣赶忙拿出外套口袋中的行动电话。
他以为是自己的行动电话没电了……可是行动电力充足。
阿悠应该不会忘了今天的约会。
臣拿着行动电话,走到距检票口较远、人比较少的贩卖机一角打电话。铃响了三声之后,有个女人接起了电话,她就是佳织。
“……我是端谷,请问阿悠在吗?”
“阿悠?”
臣报上自己的姓,可是佳织似乎没有发现他就是臣。虽然臣以前在佳织的店中打过工,可是这毕竟已是两年前的事了;而且,臣始终未向佳织提过自己的姓氏和年龄;所以,佳织根本不可能联想到他和阿悠就读同一所高中。
“对不起,阿悠出去了。”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吗?”
“大概两个钟头前吧!还不到十点的时候。”
“不到十点?”
“是的,他有朋友打电话来。”
——朋友?
臣心跳加速,紧握着行动电话。
“……他的朋友?”
“我想大概是和他今天有约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响的时候,阿悠说或许是打给他的,所以亲自去接了这通电话。但是,当我问他是否预定计划有变动时,他又说没有。”
臣知道在电话那头的佳织,现在也一定很纳闷。
“那么他去哪里了?”
“对不起,因为他慌慌张张跑出去,所以我什么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