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因一下子停住手的动作,微微眯开一条眼缝,接着淡淡地笑了:“啊……我忘记了,他已经有一年没休息了。”
百里扮演着一位替长官着想的好部下,适时安抚道:“黑摩市的事十拿九稳,您不用太操心,而且,辉夜城主才是主要策划这个项目的人。”
“嗯……我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平常烈因不会这么说,此刻,他大概是也感觉到自己体能的极限了吧。“那件事不急,但是……边境纠纷却是十万火急……”
百里犹豫了一下,大胆地说:“其实,让西统军接管不是很好吗?”
“不,那样就会从边境纠纷演变成军事行动……”西统军是远征部队,说穿了就是绝对的武力介入,联合国会认为是这个国家做贼心虚,那样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正是这层顾虑,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尴尬处境,一边是国家安危,一边是劲敌,兰郁棠无时不刻都在窃视着他这里的动静吧?
那个幸运女神的宠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
收紧了目光,眼底逸出一丝锐利,紧绷的弦抽动着温和平静的面庞,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朱华,这时候,你要是在身边……
说到底,他其实是不希望朱华太难堪,毕竟此刻,边境的事正由他全权负责。
私心……!
灰冷地一笑,烈因的脸上立刻又浮现淡淡的神色,不温不火,安心凝神的样子:“除了边境,还有离沃独立自治的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近来的事端太多,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多事之秋。
想来,确实是枫叶火红的深秋了。
“我记得——”烈因忽而挺起身子,像是自我振奋勉励,眼神也一下子明亮了许多,“何席优中尉前阵子调离了原来的部队……”
“嗯。”百里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很快从脑子里搜索出相关信息,“机战防御指挥中心挖角,把他从特行一大队挖走了,现在是在机战部E大队,好像是他自己申请的。”
“机战防御指挥中心……”烈因喃喃自语,嘴角轻轻地上扬,“他是雷亚斯手下最有才干的干部,为什么去防御指挥中心混日子……”
“他的申请表格上理由一栏填的是:私人原因,交际不善。正好机战部看中了他,批准了他的申请。”
“雷亚斯同意了?”烈因皱了皱眉,不过很快清清一笑,“他这个人一向如此。——给机战中心下达书面军令,我有任务交给何席优。”
“您想让他——”
“嗯,非他莫属。”
十指交叉,指尖相对,该亚·烈因嘴角拂过一抹清冽的笑,如他的眼波,淡淡的,温温的,却隐藏着狼一般的气息,静悄悄地蛰伏着。
一空碧青映入眸中,耳边传来振振有词的清朗声音。
“明臣子之行,忠不可废于国,孝不可弛于家……”
听得一头雾水,以为是外星语言,上官七戒皱起了眉头,把视线从机窗外收进来,侧头,移向过道对面座位上的拍档:“你念什么?”
“《忠经》。”君文乙轩只答了两个字,用神秘的笑容吊起对方胃口,得逞之后,那份自然流露于脸上的清新淡雅让人忽然觉得这里坐了位诗人,“《永乐大典》,你知道吗?”
七戒莫名地皱眉:“朱棣的大作?”初中历史课堂上的教科内容,这家伙怎么突然拿出来班门弄斧?
君文乙轩浅笑:“是朱棣命人编纂的,他只写了序。”他像是真的忽然起兴卖弄学问似的,还特别纠正了七戒的说明,七戒白了他一眼,只当他今天脑子不正常,别过头去懒得理会。
永乐大典嘛,谁不知道呢!
前座的大姐头带着半分好奇半分怀疑的眼神,回头瞅着银发军官:“无缘无故,提什么永乐大典?你昨晚梦到自己做皇帝啦?”嘴上这么说,心里戏谑地保留了半句:还梦见七戒是你的皇后?
大姐头是故意嘲弄,不料君文乙轩迎合她的玩笑,继续闲扯:“还梦到自己有三千佳丽,其中有一个长得和碧若你一摸一样。”
“喂喂……你今天哪里不对头?”碧若打了个寒噤,立刻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七戒反而被逗乐了,和拍档一搭一唱:“哈哈,大姐头要是王宫里的妃子,朱棣大概就不会那么暴虐成性了。”
“这是为什么?”碧若还很认真地问原因,七戒和君文乙轩默契地一笑,道:“身边有只母老虎在,想发威也发不出来啊。”
“要不然,大姐头前世就是被赐予白绫上吊而死。”君文乙轩紧跟着呼应。
碧若一人瞪了一眼,甩甩长发,不屑一顾地说:“呵!你们都说错了,我肯定废了他自己称王称帝!”
“哈哈哈,”七戒捂着肚子大声笑,“像大姐头的作风。”说着,碧若还得意地回眸瞥了他一眼。
君文乙轩则淡然地耸了耸肩,终于说明了原因:“前两天上网,在某个论坛上看到有个帖子在讨论古代皇帝的历史之谜,说得最多的就是朱棣。”
七戒挤弄着眉头,古怪地瞥了瞥君文,心想:你平时都上什么论坛……
君文朝座位里窝了窝,清朗温和的声音盖过机舱内不易察觉的引擎声:“那么暴虐的一个人,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他效命,地位果然决定了一切吗?”
你在想什么啊……霍碧若暗暗兴叹,眼角的余光落在身后的军官脸上,嘴角藏着若有似无的感慨。“古代皇帝和现在不一样,伴君如伴虎,也许那些人习惯了,也许他们和现在的政治家一样,图个名利而已。或者是身不由己……皇帝老子嘛,他不发威,皇位就坐不牢靠~”
可以这样轻松地谈论一位统御天下的皇帝,也只有现代人吧?
只不过,天下依然握在少数人手中,而让大多数人血流成河……这,果然是亘古不变的本性!
“不知道是古人活得比较累,还是现在的人比较累……”搁下手中的记事本,君文乙轩感触良多地叹息着。
你是在感叹,自己和那个人的差距吗?碧若的眼中淌过一丝几不可查的酸涩。
机舱内恢复了片刻宁静,三个人分别座在三处,在不算宽敞的军用飞机中嗅不到应有的舒适,只有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填充着一向在恶劣环境中经受考验的肺腔。
上官七戒一边摇着头,一边赶快把话题扯开:“大姐头,那群家伙可靠吗?连资料都没有,感觉……这次的行动安排得很仓促。”
“你也那么觉得?”碧若沉沉地冷笑。
雷亚斯上校不在基地,命令来自更上一级,当天上午接到命令,当天下午就出发,没有部署会议,没有战略指示,没有详细情报,只有一句:“一共有六个人执行这个任务,你们是其中的一半,和另外三个人会合后,有人会告诉你们情况和任务内容。”,最后就是一个目的地——离沃。
离沃靠近雾月日内海,本来是个海港贸易城市,属于明华城主治理的领土之内,但因为有自立国卫队的存在,形成了半军事统治区域,一半是军区,一半是平民区,充斥着浓重的军阀自治气氛,东方军部不宜插手,西统军也管不到,统治者一直都抱以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结果,他们自己反倒窝里反,闹分裂。
一派想解散,一派想独立。
统治者不想引起战争,始终袖手旁观,等他们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可惜,他低估了坚持独立一派的实力,形势快速倒向一边,如今的离沃中断了对外贸易,彻底被独立派施以军事封闭。
然后,作为明华最主要的内政财源,离沃的形势直接影响了明华城的存亡,于是,解放离沃似乎刻不容缓,可是这仗却不能硬打,毁了离沃,明华也就名存实亡了。
“六个人的行动,其实猜也能猜到。”七戒略显冰冽的眼芒迸射出不符合年龄的沉冷,抱紧双臂,叉开两腿,坐得颇有几分军姿英挺的样子。
确实很容易猜,僵持局面,不能硬碰硬,只能巧取。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突破的点只有一个——潜入!
特行一大队就是专门干这种事的,所以需要他们出动的任务,其实目的了然于心。
只不过……
七戒侧着脑袋,显出不屑的态度:“我不放心的是那三个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单独行动。”
碧若忍不住说:“七戒,你太排外了。”
“我一个人就够了。”冷冷的眸瞥向同僚们的反方向,面对机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上官七戒仿佛是自以为是地说,“不是还有那玩意么。”
然而熟悉他的人,却只会为他的一字一句感到心里绞痛。
君文乙轩十分用力地克制着喉间一股异样的燥热,吞咽着压抑的心绪,平静地道:“这次是新型机,没有实战参数设置,使用起来危险度很大。”
“差不了太多。”七戒却不以为然,一脸的淡漠让人感叹,他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只要同步率够,其它的都无所谓,我能驾驭。”
该说是自信,还是自暴自弃?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却仿佛同时结合在七戒身上,他有时会阴冷地微笑,自嘲式地诠释着内心对这个世界的冷漠,让他绝美的容颜蒙上那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阴霾。
看着身骨瘦弱单薄的七戒,君文乙轩一边隐忍内心的疼痛,一边又平静地说:“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嗯?”七戒略有谨慎。君文乙轩向他露出凄涩的苦笑:“因为没有试过啊,这是第一次投入实战,和你身体的同步率会重新磨合……”他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每当使用ARE,就是对他的身体又一次的摧残……
然而,七戒的脸上却依然是冷淡的,无畏的浅笑:“哼,搞了半天,原来我才是试验品。”扶着脸颊贴靠在窗边,隐隐约约能看见自己的脸,美是美,但却已经没有了温热,只余留下冰雕一样的颜色,讥笑地看这个世界。
你若轻身,我便随你而去。
因而,请为我珍重,不要再提那一个字。
第二十八章:暮·戒
深不见底的黑暗,漫无边际,从天涯连到天涯。
而黑暗之下是零星散布的灯火,微弱而渺小,温暖却遥远,仿佛随时会熄灭,会消失不见,会再也找不到……
若无其事地嗅着弥漫血腥味儿的空气,眼波淡漠而深邃,面庞虽是稚嫩,却凛然不惧。
只见风轻轻拂起那一席泛着琉璃光泽的乌发,沉静于此,相守不眠之夜,即使月冷星稀,却依然为之独美。
他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秉烛夜谈,一醉方休。”
他笑:“醉酒却非醉心,只怕……你我都不能再醉了。”
茫茫沧海,何处能逍遥?
抵达离沃已是深夜,这是预计中的安排,飞机降落在边郊两公里外的枫林山岗,如果是白天,能够看见满山遍野的火红像熊熊燃烧的烈焰吞没了大地,却分外妖娆。不过黑暗里,那些红色的枫叶林只是一株株令人心寒意凉的魔影。
没有详细的计划之下,发生意外是正常的,只是七戒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哟,总算来了,你们也太慢了!”
和他们会合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七戒认识的,和上次见面时差不多,一身野战装束,依旧蓬乱的头发,依旧散漫的笑容,还有那令人感到亲切,不知为何会产生莫名好感的爽朗性子。
“何中尉!居然是你!”发出巨大惊讶声的是大姐头,不是七戒,虽然七戒明显是开口慢了被对方抢了话头。
何席优带着另外两个人迎向他们,当大姐头首当其冲发出类似质问的惊讶时,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闲散,对着他们笑嘻嘻的:“呵呵,我到是猜到,肯定是你们。”
霍碧若冲了两步,两手叉腰兴师问罪:“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何中尉摇摇头:“服从命令,无可奈何啊……”
“呸!”在军队里待久了,越发豪爽的大姐头气势汹汹地瞪着何席优,看她的架势是非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不会罢手,“雷亚斯一心想栽培你,当初把你带到特行队的时候,你答应过什么你忘了吗!你自己说你会奋发图强,绝对不辜负他的期望,你脑子不笨,在特行队这几年也干出了不少成绩,你带的队伍可以说是特行队里最好的小队,你的那些部下哪个不是跟你难兄难弟,出生入死!韩邵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你结果,居然……为什么做缩头乌龟!”
母老虎平时就气焰冲天,一旦发威更是惊天动地,气荡山河。猛烈而犀利的抨击几乎都不多喘一口气,说得何席优一愣一愣,听的人更是一怔一怔。
巾帼不让须眉,霍碧若就是这样的女人,独立而要强,刚烈而火辣,她看不顺眼的绝对不会憋在心里,尤其这次,谁也没想到雷亚斯最器重的人会离开特行一大队,如若不然,说不定边境纠纷雷亚斯就能有个得力帮手!
“容易上火,你需要补补钙啊。”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角,何中尉却像是在听一个小孩子和他无理取闹般,挠着耳朵,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他们最近好吗?韩邵其实,比我适合领导他们。”
“啪!”
谁也没想到,这一巴掌来得突然,除了出手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被吓住了。夜晚的清风十分涩寒刺骨,却不知道它是否有冷却的作用。旁观的同僚们都哑然地看着两人相对静止的姿势,霍碧若挥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何席优微微侧着脸,脸上一样是惊讶无比的表情。
“碧若……!”最先出声的是君文乙轩,但这样并没有打破僵局,身处事端中心的两人相互对视着,女上尉狠狠地狞笑:“等他们死了,你给他们上坟吗?!”她的话恶毒至极,不留任何情面。
想不到大姐头这么生气……
上官七戒暗暗冷谈,开口圆场道:“大姐头,现在最好保持冷静,有什么过节等事后再说。”
何席优摸了摸挨了五指印的脸颊,发出一声干笑:“这一巴掌,就算是你替他们打得吧。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吗?”
君文乙轩走到大姐头身边,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先消消气,七戒也跟到大姐头的另一边,以免她突然又做出意料不到的行为。在两人夹击之下,碧若只是静静地瞪着何席优,在黑得只能辨别轮廓人影的环境里,眼珠白得吓人。
她真的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