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月名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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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紧紧地抱著他,就和他当年抱著在杨称玉尸首边疯狂大哭的小师弟一样,步云缺却没有哭,他只是不停挣扎,像是看见乐清文就走在悬崖边,他伸长了手却怎麽也抓不到他,他不断地唤著乐清文的字,一声一声,每一声都像是渗了血,连听著的人都绝望的疼痛。
  他终於没有声音,精疲力尽的倒下,却没有闭上双眼,颤抖的手像是想要握住谁,齐云看著,不忍地别过了脸,他想握住的人不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在他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步云缺就像是行尸走肉,毒药侵蚀了他的身体,失去乐清文的痛苦却腐蚀了他的神智,他总是坐在窗边看著日落月升,手中握著乐清文送他的黑色头绳,他只剩下这一件事物能够想起乐清文,直到他听见乐清文成婚的消息,他呆楞许久,接著出乎齐云意料的朗朗长笑,手下略微使力,便生生扯断他所宝爱的那条头绳。
  相思不需凭藉,他终於想起乐清文的最後一句话:「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为我活下去。」
  他会活下去,为了乐清文活下去!
  即使这一生,他们已注定分别。

  江湖誓 六十六

  「步云缺,你真是够了!」
  美丽的蓝眼少年没好气的踢了步云缺一脚,却又轻柔的扶起他,虽然将醉醺醺的他丢到床上的动作算不上是温柔的,但还是为他盖上了被,然後开始收拾屋内散乱的酒瓶,到底是谁说一定要把酒瓶到处乱丢才算得上潇洒?一边收,慕吟一边絮絮叨叨的念著,直到他看见桌上一只油纸包,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它打开,不意外地看见纸包内满满的甜糕,他转头看了早已睡去的步云缺一眼,终究还是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甜糕在口中很快的化去,但甜甜的味道却一直留著,他吃了将近半包,才又将油纸包起,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包放到桌子中央,万一掉下来摔碎就不好了。
  他静静地上了床,掀开被子的动作很轻,他不想吵醒步云缺,但步云缺一个翻身,将他搂入怀中,只是一瞬间,连被子都盖得好好的,他靠在步云缺因酒而微热的怀里,还是忍不住抱怨:「真难闻……」但他却靠得更近,步云缺也将他搂得很紧。
  明明就没醉,慕吟看著步云缺,知道他不会真的喝醉,他的酒量好到不可思议,有一次跟全客栈的人比酒,比到大家都倒下了,他才慢条斯理的把客栈老板珍藏的女儿红给打开品嚐,当客栈老板终於酒醒,他和步云缺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他只见步云缺醉过一次,那一次,他吻了自己,将他当作了那个人,虽然什麽事都没有发生,但他一直记得那时步云缺自嘲的痛苦笑容,从此以後,他就再也没有醉过了。
  「步云缺。」他试探的唤了一声,步云缺哼了一声当作回应,於是他接著说:「步云缺,你为什麽不去见他?昨天你们离得那麽近,你为什麽不开口叫他?」
  步云缺没有回答,於是慕吟摇了摇他,硬是要得到一个答案,那种情况发生过太多次了,步云缺浪荡江湖、四处为家,但每隔几个月他总是会前往有那个人在的地方,他跟在步云缺身边起码也看过那个人不下十次,没有一次比昨天更近的了,他们就坐在一家客栈的二楼,步云缺将整个楼层都给包下,他就倚在栏杆旁看著那个人与其他庄主自街角那一端走来,他赶紧叫步云缺来看,但他却只是在桌子旁边喝酒,当步云缺终於走到栏杆边,那个人已走过了客栈,依然一身的白衣无尘,明明是下午的阳光正好,他身边却似乎总是沈静,步云缺只是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已经看不见了,他还是在看。
  还有一次,他们到了那个熟悉的桃花盛开之处,明明就看见那个人了,几乎就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但步云缺却还是看著那个人的背影,放慢了脚步将距离不断地拉大、拉大,直到他们失散在赏花的人群中……既然不想跟那个人见面,何必老是去有他在的地方,为什麽总是那麽近了,却不开口叫他,也许他会回过头看见步云缺、也许那个人会……
  「叫了又如何?」步云缺让他摇得不耐烦,终於开口:「你以为会如何?」
  「也许他会看见你。」
  「看见了又怎麽样?」步云缺坐起身,下床拿过桌上的酒又喝了起来。
  「那你何必老是去见他?他背叛你出卖你,你为什麽老是要去见他?你为什麽还要爱他!」
  步云缺淡淡地笑了,有时候他看著镜子会想起这样的笑容跟一个人很像,那个不断吞吐著烟雾的人,於是他静静的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但爱著那个人的习惯早已刻入骨血,他如何能不爱,连这条命都是那个人给的,他怎麽可能不爱,他剩下的生命就是为了要实践这份爱!「纪倵……」
  「为什麽?」
  「不知道。」他很乾脆的回答,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他要对慕吟隐瞒真相。
  「步云缺,你真是无可救药!」慕吟说著,一边将被子盖住了头,不再理会他,步云缺回头看著床上隆起的那一团,无奈的笑了笑。
  只有这个美丽的孩子会为他气愤为他不平,连他自己都不能这样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说话,太久了,失去乐清文的这段时间真的太长了,长到他总在漫漫的岁月中惆怅迷惘,找不到方向,像是处在永远的黑夜中,只有那个人如月的白衣是他唯一指引,但明月总会盈缺,无法辨别真正的去向,於是他只能茫然的随著他旋转,跟著他一起痛、一起活。
  乐清文过得很好,他当上了鸣麒庄主,靠著鸣麒剑法在江湖中奠定了属於他的一席之地,一剑倾城的绝美剑法伴随著无敌的传说,再没有人能够动摇他,即使在自己杀死冒亭湘的那一刻,纷乱的局势与漫天的传言也没办法撼动乐清文的地位,新任盟主同样倚赖著鸣麒山庄,谁都会觉得乐清文过得很好,但只有他明白乐清文和自己相同,不能说是痛苦的,痛苦之中自有甜美,只要想著那个人还在远方,也许就在同样的明月之下、同样的清风之中,但这样怎麽够!
  「无可救药……是啊,我真是无可救药。」喝下一口酒,让火辣的感觉滑过一切。「我爱他,越爱他,越恨他。」但越恨他,又越爱他!
  恨他撇下自己,承担一切、恨他不陪在自己身边、恨他那麽深爱自己却轻易地放弃一切,但越是恨他,便越是怜惜、越是深爱,怜惜他一人独自待在正道之中、怜惜他身边没有人真正懂他、怜惜他、怜惜他……越是怜惜、越是深爱,越是憎恨!
  掏出怀中的一本蓝皮薄书,一页页的翻著,书侧早已因他日夜的翻阅而有些破烂,泛黄的书页上没有长篇大论,只写了一个个名字,许多名字已让朱砂划去,这些人……当年攻入无圣盟的这些人,他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书册上,一个一个的杀死,不放过任何一个,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宣泄他心中的恨,若不是这些人、若不是这些人,他与乐清文应该在远方笑著,他不能原谅这些人!
  书册翻到最後一页,却只写了一个名字,乐清文,他的手指划过那已快淡去的墨迹,他几乎已经忘了当年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写下这个名字,但每每翻到这一页却只觉得想哭,他不原谅那些使他们分开的人,也不能原谅乐清文,越是恨他就越是想要爱他、越是爱他就越是不得不的恨他,他老想著总有一天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也许他可以亲手杀了乐清文,又或许自己将会死在正道的手中。
  他知道,知道乐清文的选择,如果是他也会这麽做,但是理智上了解,骨子里却喧闹著苦痛叫嚣著解脱,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原谅会这样想著的自己……他掩住双眼,不去看窗外洒进的月光。
  慕吟掀开被子,静静的下了床,从背後抱住步云缺,不用看他也知道,步云缺又哭了,步云缺总是哭,他说这些泪水其实是那个人的,因为那个人不能哭,他们约定过的,所以他代替那个人哭,每次想起那个人时,步云缺总是会哭,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模样,他却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好怜惜。
  「步云缺,不要看了,我们睡觉了好不好?」
  揉了揉慕吟乌黑的长发,他点点头。

  江湖誓 六十七

  看著已然熟睡的慕吟,步云缺无法移开目光,其实带著他并不妥,自己浪荡江湖、仇家甚多,带著一个孩子实在累赘,但他却放不下这个孩子,其实当年也不是真心的想救他,如果不是在那个桃花盛开之处、如果不是想念啃蚀了身与心,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双眼与黑发……慕吟闭著眼,沈沈地睡著,步云缺的指轻轻划过他的眼眸,想起那美丽的冰蓝眼瞳,而慕吟乌黑柔软的长发散在枕上,其实他不是那麽像乐清文,乐清文的眼眸更黑亮、长发更轻柔,但所有美丽的事物都会让他联想到乐清文,只是因为这样心便柔软了,抱起慕吟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什麽乐清文抱著他的孩子时会那样笑?原来,有个寄托是好的,总强过日日夜夜无所适从的思念。
  步云缺与慕吟就这样走过许久,他们的足迹踏遍了江湖的每一处,偶尔带著斑斑血迹、偶尔则泛著桃花香气,慕吟越来越高,却同样依恋步云缺,他不练刀,改而练剑,步云缺想著当年记得的鸣麒剑法,加以无圣盟的心法教他,慕吟竟也自创了一路剑式,喝著酒,步云缺总想,如果乐清文见了慕吟会说什麽,会不会像当年一样笑著?
  岁月,便在无止尽的想念中蔓延……他与乐清文都缓缓老去,青丝成灰、过往如梦,就因为曾经深深的爱过、笑过,所以寂寞更深、更浓,他想念乐清文,而时间不为谁停留,江湖依旧深,当年的誓言却还在遥不可及的远方闪耀著不可直视的光芒。
  也许总会有这麽一天,他终於能够放下一切,等待著追逐那个誓言。
  总会有这麽一天……他早就想到会有这麽一天,自他重出江湖,他便想过这麽一天,银刀脱手,沈重身躯倒落黄土,他却不可自已的笑了。
  而前方奔来的慕吟大喊著他的名字。「步云缺!」
  他是十步惊红·步云缺,他重出江湖的那一天,呛狂的踏碎了十大庄主之一,许磔义的头颅,用他的脑浆与鲜血在瑾然山庄的大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於是,江湖为之动盪,他一个一个的找上当年灭无圣盟的正道之人,所有人都怕,怕下一个便是自己,正道派出了人追捕他,一面猜测是否有人冒用他的名号、一面喃喃地将猜疑的视线投向鸣麒的乐清文,他还记得,那时他曾闯入鸣麒山庄,慕吟总说他与乐清文曾经靠得那麽近,他想说慕吟错了,他与乐清文最靠近的不是那一天,而是他闯入鸣麒山庄的那一回,他站在树上,看见乐清文在观星楼上专注地看著手中神秘的信函,不久便划起火折子将信烧毁,然後,他看见乐清文笑了,那麽开心的笑著,笑靥却透著些许清明的疯狂与苦痛,於是他转身离开鸣麒山庄,一个一个,杀得更狂!
  慕吟经常这麽说,像他举止这麽猖狂、这麽明目张胆,毫不留心自己踪迹,甚至还曾与正道数人正面对上,偶尔还老往正道聚集的地方跑,只为了看看那个人,这麽久了竟然还没被正道抓到,可见正道之人都是草包!那时,他只是一笑带过,其实他也曾奇怪过,他的确是四处为家,但并不特别留心周遭,可正道的人却总是与他错过,他没有多想,只是更专注的去杀人,一步、两步,十步之内,便要对方人头落地,他的仇人越来越少,直到那一天,鹤然庄主冒亭湘的确有两把刷子,那是他重出江湖以来第一次陷入苦战,他的刀法不够、不够杀了冒亭湘,於是他用了鸣麒剑法,以刀使剑的确可笑,可是他赢了,冒亭湘死前还向他求饶,但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持刀砍下他的头,染了一身血迹的他奔回露宿的树林,慕吟慌乱的扶起满身是伤的他,身後有追兵赶来,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慕吟带著他逃跑,手那麽冰冷的,却坚持地扶著他,那一夜,他终於还是逃过。
  可总也有逃不过的时候……听说乐清文去了一个地方,他突然有些不好的想法,除非必要,否则乐清文极少离开鸣麒山庄,若非为了正道的集会,乐清文的生活几乎是非常固定的,因此他急急地带著慕吟想赶往那处城镇,慕吟说要去采买些东西,於是他让慕吟去了,自己留在暂居了一个多月的屋子里擦著他的刀,突然,他感到树林中突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他走出草屋,面对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那数十人,静静地勾起一抹笑。
  一个、两个,敌人像是永远不会减少,他却只有一个人,但他庆幸慕吟不在这里,可是他不知道慕吟什麽时候会回来,这群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正道的人其实比他更残忍,一如他们手上不断洒出的毒粉,他们不会放过慕吟,於是他杀得更快更疯更急,迅疾的速度大量地消耗了他的体力,许多人随著他的刀势而倒下,但他身上的伤口也不断的在增加,血不停的流,他却还是想著乐清文,他知道乐清文参加过不少正道名为诛邪的战役,他是否也在这样的交战中挥洒著血与汗,那时的他,又在想些什麽?
  人减少了,即使没死也身受重伤,再也无力向他攻击,可是他的衣裳已经让血染红,身体那麽冰冷,他甚至第一次觉得手中的刀重得让他握不住……然後他看见慕吟的身影,他还想再战,但银刀已经脱手,他倒落地面之际看见正道攻向慕吟,而慕吟嘶吼著拔出长剑,疯狂地杀死那些人,一个也不放过,步云缺想,自己杀死仇人的表情是不是就和眼前的少年相同?
  「步云缺!」慕吟抱住了他,步云缺身上的血染红了他,他急著想撑起他,必须去找大夫、必须去找大夫……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
  步云缺抓著他的手,嘴里溢出黑色的血,几乎什麽都看不清了,却有一个身影变得那样鲜明,那个人穿著月色的白衣,站在满山烂漫的樱花中对他伸出了手,看著,他甚至笑了,那是他们的承诺,他们约好要走到远方、约好要去看那年年盛开的樱花与桃花,乐清文向他说一辈子,而他亲吻著他的手掌立下誓言,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是他们终究在这个江湖中错过彼此,仔细想想那些仇人的鲜血其实什麽也唤不回,如果可以,他宁愿拿一切去交换他们的未来,可是没有人能够帮他们,无论他如何祈祷如何哀求,天地只是漠然无声。
  「纪倵……」他知道,虽然乐清文没有说,但其实他很怕寂寞,他总是看见他在正道众人的拥戴之中却寞然的敛起微笑,看著远方的双眼透著冷淡的寂然,他的纪倵就像是月亮,在每个夜里闪耀著无尽的寂寞,纪倵……他曾想夺走他、他多想夺走他!
  可是他办不到,因为乐清文不会愿意,他知道,如果他是乐清文他也会这麽选择,即使他并不真的明确清楚乐清文究竟做了什麽,但他知道乐清文一直在保护他,一如他曾经立下的誓言。
  什麽时候才能结束呢?这样荒谬的一生,没有需要真心企求的事物,因为所有想要的都得不到,这麽贫瘠荒凉的人生,终於可以结束了,如果把血流乾,是不是就可以轻松一些,当生命终止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纪倵!」终於……他终於可以实现那个诺言,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遇见乐清文那一年,他二十有三,时间漫漫而去,他已四十又五,拥有乐清文的时间那麽短,而分离太长,他终於等到这一刻。
  「纪倵……黄泉路上,我……等你!」

  江湖誓 六十八

  鸣麒山庄。
  「禀庄主,季夫人已至庄门前。」庄人恭敬地说道,乐清文点点头,带著李宁儿前往迎接。
  走下马车,依旧一身淡紫,十年的光阴没有在她美丽脸庞上留下太多痕迹,梅疏影巧笑嫣然,环佩叮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似有若无淡淡梅香,李宁儿几乎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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