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不该惹怒他的……随著他的抽插而摆动著身体,像是连思考也被摇晃的有些模糊,越水烟这样想著,其实对自己并没有什麽好处……但是也不错,像这样被粗暴的占有,可以让他忘记很多事,他不想再看见墓碑上的两个名字,那一切都让他感到痛苦,比起无法言说的心痛,他宁可被安骥远撕裂。
「寞衣……」
听见那个名字,越水烟浑身一震,安骥远将他温柔放倒,用得回自由的双手掩住了耳,越水烟紧闭双眼,不让自己听见那个名字,虽然看见他的动作,但安骥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轻声地唤著,而动作突然变得轻柔低缓,越水烟睁开眼,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的叫著,寞衣。
寞衣、寞衣……杜宇声寞,为谁沾衣,寞衣,我想和你一起,朝暮天涯,相偎相依。
寞衣,忘了大哥,和我一起,只要有你,我什麽都愿意放弃!
是谁在说话、是谁在说话,风那样大、雨那样狂,谁炽热的手紧紧地握著他,不、不、不,不要!
「不要、不要!」越水烟突然放声大叫,双手抱头,像是想起了多麽伤心的过往,痛苦的哭著、叫著。「不要……不要!」
见状,安骥远连忙紧紧地抱住他,安抚似的拍著他的背,温柔地唤著他。「水烟、水烟,没事、没事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水烟,你看著我,没事了,都过去了。」
良久,越水烟涣散的目光逐渐集中,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他低低地笑了。「还没有过去,大师兄。」
安骥远没再说些什麽,只是下床端来巾帕热水为他净身,复又拿来药膏为他上药,过程中不发一语,动作却是专注温柔,为他穿上最後一件长袍後,他抱著越水烟来到镜台前,拿起青玉梳为他梳理一头如云黑发,柔软长发滑过他的手指,明明那麽美丽,他却有想哭的冲动,其实越水烟仅小他五岁,但镜中的他却还停留在过往,挣扎在悲剧之间,不愿离开那段已逝的岁月。
「大师兄。」越水烟的手握上他的,自染上烟瘾以来,那手便四季冰凉,他却一直都记得,多年前,当他与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练过剑後,小师弟捧著汗巾的手总是那麽温热。
「怎麽了?」
「大师兄,对不起。」
他没有问越水烟为何道歉,他也不需要知道理由,放下青玉梳,安骥远没有再看镜中容颜一眼,便转身离去,而御宫之人在他身後鱼贯步入,像是什麽也不曾发生,而日落月升每日依然,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伤痛却会不断累积,一天一天的,以为痊愈了,却总是微微痛著。
隔著特意设计的竹帘,他看著一步步走入无圣殿的步云缺,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烟杆,脚步声在安静而空旷的大殿中回盪,直到他站定身子,单膝下跪。「步云缺参见御主、各位长老。」
没有人说话,步云缺仍然跪著,帘後人扬起手。「撤帘。」
那麽熟悉的声音!步云缺心一惊,抬起头来,却见越水烟身著御主华服,高坐主位,脸上仍挂著那样平淡的笑意。「水烟?」
「无礼。」
越水烟笑容更盛。「欸,孟长老,正所谓不知者不罪。」
「御主?」步云缺楞楞的,几乎不能相信。
「我是越水烟,也是无圣盟御主。」越水烟站起身,俯视著他,脸上神情是步云缺不曾见过的严肃。「你以往所见乃我御影,此举用意有二,一为护我周全,二则让我更能掌握无圣盟上下。」
无法思考、无法思考,他自然对越水烟的身份有所怀疑,但从不曾想过越水烟竟是御主……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师父及三师叔为何会出现在夜留香,那麽,近期来无圣盟与正道的纷争……像是就要明白什麽,却是心头纷乱,无法言语。
坐回主位,越水烟笑道:「步云缺,身为无圣盟少御君,你可知罪?」
步云缺心口一窒,环顾在场众人,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一场骗局,他无法解释,却明白即将发生何事。
「步云缺,我传予你的圣血御炽令现在何处?」
「我……」
「见御炽令如见御主,凡见此令,我无圣盟弟子绝对遵从。如此重要的信物,现在何处!」见步云缺依旧不言不语,越水烟更是震怒。「你可知御炽令一旦落入正道之手,对无圣盟将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知道。」
「御主,步云缺身为少御君,却使御炽令落入正道手中,危害我无圣盟,此等大罪,实为难容,吾等望御主秉公办理,将步云缺处以极刑。」
「处以极刑!」「处以极刑!」长老们纷纷站起,怒而指向步云缺!
江湖誓 五十三
越水烟只是笑著,手指在乌沈木镶金椅把上轻轻敲打,看著台阶下不声不响跪著的步云缺,比对著长老们气急败坏的老脸,长指停止动作,长老们声音骤停。
「长老们激动若此,看来难有共识,不如请诸位长老退席,让我与少御君单独谈谈吧。」
「御主!请御主──」
越水烟站起身,手掌轻扬。「请长老们退席。」
长老们面面相觑,良久,大长老才率领众人默默行礼退下。
看著长老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越水烟走下阶梯,随意地摆摆手,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行礼离开,越水烟直直走到步云缺身旁,烟杆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肩。「甭跪了,随我来吧。」
走在越水烟身後,步云缺忍不住就要开口,越水烟却像早已知晓一般,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麽,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闻言,步云缺亦只有静默地跟随著越水烟的脚步,九弯、八拐,绕过重重洞天,每一步都催促著思念,却不知终将走向何方,步云缺以为越水烟会带他到御宫,但他却绕进了一条羊肠小径,步云缺从未踏入此处,这里是无圣盟的禁地,但当眼前豁然开朗,所谓的禁地之处却只是一座花木扶疏的雅致小亭,越水烟指了指亭中座椅,步云缺静静坐下,越水烟却坐上了亭栏,懒懒地靠著朱红木柱,一如往常的吞吐烟雾,阳光洒落在他暗红衣襬,腰间垂落的一颗血红冰晶微微地摆盪著,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圈微红彩光,那一身御主的衣裳,让这本该是平常的光景,变得突兀而难以置信……
「问吧。」
他应该质问应该气愤,但胸中一片空荡,百转千回仍然只有三个字。「为什麽……」
「为什麽……」越水烟楞楞的重复了一次,然後静静地笑著,手中的烟杆在烟雾间转啊转的,转晕了是非。「为什麽不告诉你,我是御主?因为没有必要,我想做的事,无须你来承担一切。」
「为什麽?」
「为什麽带你回来……无圣盟与正道争战将起,你待在夜留香只是徒增危险。」越水烟停了停,复又自问:「为什麽给了你少御君的地位、为什麽给了你圣血御炽令?」
步云缺只是看著越水烟,其实这些并不重要……他真正想知道的,已然失落於那阵阵烟雾之中。
「圣血御炽令已经落入杨称天手中,要不了多久,正道便将率众而来。」越水烟看著远方,像是已经看见争战烽烟,却不是对著步云缺说话,一片浮云遮掩光阳,他回眸望向步云缺,目光却迷离朦胧。「宁风,为何把御炽令给了清文?」
他没有说话,却回避了越水烟的眼眸,低下的目光落在腕间玉饰之上,忍不住伸手去摸,触手只是一阵冰凉,他突然想起乐清文一身的伤,却撒娇似的偎在自己怀中说什麽也不需要,自己就是他的药。
「是不是……」越水烟像是喃喃自语,却吸引了他的注意。「是不是除了把所有一切都给他,你再不能感到心安?是不是不把自己最重要的所有都抛弃,你就会无端害怕?是不是除了这样,再也没有办法去证明你的心?即使必须把自己揉成碎片,也想和他相偎相依。」
越水烟无意识的握紧手掌,像是在揉碎谁的心,他握得那麽紧,复又轻轻松开手掌,浮云因风掠去,阳光照亮了他的掌心,什麽也没有。
步云缺听不懂水烟究竟想说些什麽,却觉得越水烟现在的模样和自己很像,说不上是哪里像,绝不可能是外表,也不是身形,但他们很像,像在那细微动作之下的无端茫然,多想抓住最後一丝希望,但掌心间什麽也不曾留下。
「你与清文的未来……已然注定是一场悲剧。」越水烟看向他,目光未曾如此清醒,步云缺一凛,却摇头。
「不,不会的!」
没有理会他的否定,越水烟深吸了一口烟,而後缕缕呼出。「只有回到你们原本的定位,才能阻止这场悲剧。」
「原本的定位?你是说……敌人吗?」他们再也不可能是敌人,走过了那麽久那麽多,他们怎麽可能回到过去,回不去了、不可能回去的!
「你们一直都是敌人,难道你们曾经改变过什麽吗?」他嘲讽一笑,笑靥却显得有些无力而沈重。「无圣盟与正道、你与他,当烽火连天,你们也只能刀剑相向……或者,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在所有正道中人的注目之下?」
「他已经这麽做了!」他给过自己一个吻,用力的将自己推向出口,乐清文已经这样做过了。
「那麽,御炽令为何落入杨称天手中?」他清冷一眼,却谁也说服不了。「无论如何,你应该不曾忘记你所许下的誓言,为了无圣盟,你要战到最後一滴血,用你的生命守护无圣的存在。」
「我记得。」步云缺双手紧握成拳,那是镂刻在生命中的记忆,他不会忘记。「但为什麽?百年来无圣盟与正道从未有过如此大面向的争战,水烟,为什麽你要这样做?」
「因为我们都向往中原。」他轻轻一笑,明明是事实却那麽可笑。「此地土壤贫瘠、天候恶劣,不比中原,人民过得苦,但中原人不肯接纳我们,他们筑起关口、划分界线,将我们阻挡在这里。百年前,无圣盟的创立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这儿的百姓,希望让大家都有口饭吃,但这条救命的绳索曾几何时已经成为枷锁,困绑了这儿的人民,他们不肯离开无圣盟,即使我们已经为他们打开通往中原的门,你说多可笑?」
「那是因为中原依然不安全,多少无圣盟人死在中原正道手中。」步云缺愤然说著,却又沈寂。
看了他一眼,没去挑剔他的话语,越水烟只是淡然道:「没错,所以我要给他们一个安全的中原,经此一役,也许无圣盟将永远消失,但中原正道也需至少十年休养生息,我早已做好一切安排,将大部分的无圣盟人秘密移往中原,十年时间足够他们成为一个真正的中原人,十年後,还有谁会发现、谁会追究?」
步云缺默然无语,他知道这是他该做的事,但是,他怎能与乐清文兵戎相见!
「我知道你惦记什麽,但没有人帮得了你,要在争战中活下去,你必然得持刀而战,乐清文也是同样,所以我才说,你们的未来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不会的!」他反驳,却乱了心神,转身大步离去,却踏不定未来命运。
看著他离去背影,越水烟只是轻轻地笑了开来,笑声如铃,俄而一阵狂风吹落细花末叶,纷乱之间,他还是依恋地望著,几乎想要迈步去追,却比谁都清楚,过往一切早如虚幻尘烟,那相仿背影不是他,再也不是他!
江湖誓 五十四
「多麽正大光明的理由,你说是吗?」
收回目光,他吐出一口烟雾。「我说错了吗?」
「你没有说错,只是少说了一些。」安骥远自树後走出,狂风已静,尘埃落地,他缓缓踩过一地落叶泥花,声响细细。「何不说,你多年筹画、千里布局,只为了杀死一个人。」
走到越水烟面前,他却再没有伸手碰触,离著一些距离,玩笑似的行礼如仪,冷眼看著安骥远的动作,越水烟轻笑一声,冷冷道:「大师兄,你说,你教出来的好徒儿会怎麽做?」
「他会走向你说的悲剧,因为他永远不会放弃乐清文。」
「哦,大师兄不心痛?」他像是期待著什麽的孩童,天真却残忍。
「原来沈浸在绝望爱情里的人还管得著别人的心痛。」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笑道:「绝望爱著的人,怎会知道别人心痛!」喃喃说完,他放声哈哈大笑,再不曾回头的离去。
虽然看见安骥远走了进来,但步云缺却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台边,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行礼应该请安,可是一股巨大的沈重包围著他,连思考都变得迟缓,看著他,安骥远没有多说什麽,跟著沈默。
他的徒儿……其实他也曾经有机会挽救,如果自己当初反对步云缺参加武林宴、如果他当初……如果、如果,无法挽回的人总是想著「如果」,他错了、真的错了,他竟又犯了与当年相同的错!只是这样想著,他终於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字清晰坚定。「快走!」
「师父?」
「你走吧,离开无圣盟,带著乐清文到任何地方,离开这里,无圣盟与正道之间的争战,本就不该要你们两人陪葬!」
「我可以吗……我发过誓,要为无圣盟战到最後一滴血……我可以吗?」他可以吗、乐清文可以吗?他们可以离开这个江湖,这个抚育他们成长,却又相对残忍的江湖?
「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云缺,你可以为自己的幸福而自私,趁现在还可以挽回,快走!」
看著安骥远,步云缺低下了头,视线又落向手腕上的玉饰,他一咬牙,快速地经过了他的身旁,离去的背影没有回头,朝著他心心念念的方向而去,安骥远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笑了,笑靥却扭曲而悲伤……快走、快走,如果当年那个人也愿意这样做,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听取了盟众的报告,拿著烟杆的手轻轻一挥,阶下众人迅速离去,他知道安骥远会这样做,也知道步云缺不会回头,越水烟轻轻地笑了开来,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笑著,走入御宫旁的小径,一步一步的走到坟茔之前,看著碑上红字,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当年他所想要的也许不过如此,一个回首、一个呵护,只可惜将这些给了自己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御主。」齐云在他身後跪下。
「保护宁风的人马派出去了?」
「是,一切谨遵御主吩咐。」
「其馀的呢?」他没有回过身,维持著同样的姿势问道。
「除了计画中的一千盟众,其馀人等已顺利送出,估计约莫二日後便将进入中原。」齐云停了停,又接著说道:「杨称天等人也照御主所想,不日即将抵达。」
「怪陀的机关呢?」
「明日便可完工。」
「很好。」他终於回过身,笑意依旧。「三师兄,辛苦你了。」
「御主──」
不等他说完,越水烟已然开口:「三师兄,我记得你也该离开了。」
「请让我留在御主身旁。」
「留在这里的人都非死不可,三师兄何苦偏要留在这儿?」他笑著,又说道:「三师兄,你到夜留香去吧,也许,将来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御主,一千人的性命、无圣盟的灭亡,真的能够换到你想要的吗?」
「若能换到无圣盟人的未来,一千人命实在太便宜,至於无圣盟……」他轻声一笑。「只要他们能在中原好好活下去,还有谁会需要无圣盟?齐云,无圣盟的存在一直都是为了这一天。」
越水烟说得没错,明明知道他说得没错,却还是忍不住疑问。「那麽御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