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月名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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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步云缺沈沈睡去後,越水烟轻轻的起身,披上他暗红的衣裳、拾起他不离手的烟管,点燃烟丝,回头看向床铺上依旧沈睡的步云缺,烟雾迷蒙了双眼,他却从来不曾看差那背影。
  多年前,他用尽一切,却怎麽追也追不上的那个背影!
  吐出一口轻烟,他静静的笑了,怎会想起年少轻狂时的傻事,是不是因为眼前步云缺的经历,竟那麽讽刺的与他当年一模一样?
  但步云缺还有机会吧,他还没有爱上乐清文,兴许只是少年的一时起意,他真的老了,老得如此多心。
  窗外明月已斜,他却再无睡意,只是静静地看著步云缺,直到月落西山,而晨光渐现……但步云缺清醒时,房里已是空无一人,只剩下似有若无的烟丝香气,他也不在意,起身换了衣裳,便自窗口离去。
  随意地在早晨的市集中走著,步云缺坐上了街角的一个小摊子,百无聊赖的看著因武林宴而在这小城镇中聚集的江湖人,或坐或站、或笑或谈的,端详著彼此的兵器、交换著武林的消息,直到,一抹月白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竟是他!
  身处一群江湖子弟中,乐清文的清雅气质自是与众不同,见他与身旁之人聊的似是开怀,步云缺别过了脸,但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乐清文竟辞别了其他人,笑著朝他走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怎麽净是看著他却不说话?乐清文落坐於他左侧,好奇地问道:「怎麽了?」
  本与乐清文走在一块的武林弟子还看著这儿,相较於自己的一身劲装、随意绑起的黑发,那些人都是一身得体的冠戴、看似昂贵的衣料,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小摊子多留一会儿,而其中看似最为出众的乐清文,为什麽会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你为什麽过来这里?」
  「你跟其他人有约吗?」所以他不该坐下?
  「不是。」
  笑了笑,像是对他的魂不守舍没有任何看法,乐清文只是向著前来招呼他的小二点了碗热豆腐花,然後随手拿起步云缺眼前的馒头,掰著吃了起来,而步云缺依旧楞楞地看著他,那群贵胄子弟已经离开,议论纷纷地像是不了解乐清文的举动,而他也同样不了解。
  小二送上了步云缺点的馄饨汤,乐清文却见步云缺没有一点想动筷子的模样,忍不住拿匙子敲了敲碗缘,令他回神。
  「你还没睡醒吗?」
  「你为什麽坐在这里?」
  噗嗤一笑,乐清文歪著头看向他。「我不可以在这儿吃早膳?」
  那模样怎会这样该死的可爱!
  「谁管你吃不吃早点!我是问你为什麽在这里?」

  江湖誓 三

  「为什麽在这里?」说话的同时,小二送上了热豆腐花,乐清文笑开小贩间难见的雅致笑靥,并付了几块碎银,乐不可支的小二,还送了块刚出炉的甜饼给乐清文。
  看著他的笑容,步云缺没有说话,与小二道谢,回过头来的乐清文才又笑道:「吃早点啊。」
  「你应该跟方才那群同伴一块去吃。」他知道那方向,是越水烟的贺醉楼,也只有贵胄子弟才会一大早就到越水烟那奸商开的酒楼挥霍。
  将甜饼分成两半,将其中一份放到步云缺面前,乐清文只是轻轻的笑了,但却少了精神,就连眼眸都黯淡了,步云缺只是看著眼前的半边甜饼,说不上心头究竟是什麽样的感觉。
  良久,乐清文才开口说了这麽一句话。「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不喜欢连吃饭都要夸耀家世、不喜欢连吃饭都要关心武林,更不喜欢那种连笑都不真心的地方!
  他没再说话,只是吃完手中的馒头,开始喝起甜甜的热豆腐花,一直看著他的步云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是沈默以对,但乐清文却抬起了头,指指他面前的汤。「要凉了。」
  拿匙子开始吃起果然有些凉掉的馄饨,步云缺撇撇嘴,像是什麽事也没发生过那样。「「大清早就吃些甜的东西,你是姑娘家不成?」
  「食物哪有分姑娘男子的?」一挑眉,平素在宴席中他绝少表现出嗜甜的一面,但这样的掩饰他却不会在步云缺眼前展现,或许是懒了吧?也或许是因为步云缺於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更不会说教。
  拿起甜饼吃著,看步云缺用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扫空桌面食物,身旁的市集传来热闹的声音,摊贩间升起的热烟令世界变得像是温暖一些,看著,他轻轻的笑了,而手中的甜饼只咬了两口,步云缺没有催他,静静地等他吃完手中的甜饼,那该是很甜的,而他向来不爱那样的口味,但乐清文掰给他的半边甜饼,他却两三口的便吃下肚子,一点也不反胃,反倒有著无穷的滋味。
  乐清文,真是个很不同的人……
  不过是一颗馒头、一碗甜豆腐花,再加上半边甜饼,这样就饱了?「你吃的东西还真少。」
  乐清文只是笑了笑,对他执起自己手腕细瞧的动作没有任何意见。
  「怪道手细得同姑娘家似的。」
  「只有你,会说我像姑娘家。」没好气的抽回手,而乐清文腕上挂著的古玉敲过了桌上的空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不像姑娘家?连手上都带著玉饰。」
  抚摸著色泽温润的古玉,乐清文点点头。「确实是姑娘家戴的玩意儿。」
  「你娘?」
  闻言,乐清文笑了起来,歪头看向他。「真聪明,我若这样说,十个有八个要猜是心上人呢。」
  步云缺不是没想过这个答案,他只是没说。
  「走吧,天气这麽好,我们去走走?」拿起桌上的长剑,乐清文挑眉问道。
  步云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起身跟上,乐清文走路很慢,像是身旁活泼热闹的市集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步云缺从他的身後走到身旁,为他挡去杂沓的人群,不让任何东西污了他美丽的洁白衣裳。
  他们没有走上那座小山,反而在人来人往的桃花大道多所停留,乐清文停下脚步,著迷似的望著风中的片片嫣红,而步云缺只是看著他的背影,没有上前,像是不敢上前,而乐清文回过头,朝他伸出了手。
  「怎麽了?」
  握住了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竟有不想放开的冲动!「兴许是因为太美了。」
  「这桃花确实美不胜收。」拂去面上飞发,乐清文轻轻笑道。
  步云缺却一挑眉,摇头笑道:「不,殊不知,人面更胜桃花。」
  笑了起来,乐清文抽回手,却没能接住眼前飘落的花瓣,步云缺向前一步,握住他双手的同时,亦轻轻包覆一片软红,没有急著抽回手,乐清文只是静静地看著他,而步云缺像是让那太过美丽的眼眸所吸引,一时间,竟仅是沈默不语。
  「你的眼睛,真的很美,就像是……月光。」
  乐清文只是勾起一抹笑靥,不言不语,步云缺放开了他的手,而摊开的白皙掌间,一片桃花伴随著突如而来的狂风,飞去。
  「步云缺,我还不知道你从哪儿来?」
  「南方。」
  没有对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有所疑问,乐清文只是缓缓的走著,又问道:「那麽,来这儿做什麽?」
  「来看看颇负盛名的武林宴。」
  「哦,那麽看到了什麽?」
  「看到你。」
  停下脚步,乐清文敛了笑,回过身,而步云缺却越过了他身旁,他回身,黑色的背影已离他一段距离,没有多想,他举步跟上。
  「那麽,你呢?乐纪倵,你从何方来,又为何来此?」
  「我……」想起自己隐瞒的身份,乐清文突然无法言语。
  了然的一笑,没再追问,步云缺只是轻道:「可也是为了武林宴而来?」
  「是的。」
  「哦,那麽可有收获?」
  看著眼前的步云缺,乐清文脑中划过了一个极其可笑的想法,他本想沈默,但答案却脱口而出。「认识了你,可算收获?」
  像是从没料到他会这麽回答,步云缺一时楞了住,不知该如何回应,而看见他的模样,乐清文不禁笑了起来,瞧见他笑,步云缺才回过神来,却也跟著笑了开来。
  「好个乐清文。」
  听见自己的名字,乐清文却是傻楞了住,良久,才嗫嚅道:「你知道了……」
  步云缺轻轻笑著,拉起他的手往前大步走去,腕间传来的热度让乐清文不知该说些什麽,而步云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令人无法猜透。
  大道尽头,原来是一片旷野,因为来的路上坡度甚陡,兼且不植桃花,只种了些松柏,因此人迹罕至,直走到此处,步云缺才放开了乐清文的手。
  「鸣麒山庄少庄主,为什麽不报上真名?」他的言语,冰冷而无温度。
  「我没有!纪倵是我的字,我没有骗你……」
  但步云缺的眼神依旧凌厉,乐清文偏过头,想起那一天,他与步云缺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为什麽不愿意告诉步云缺他的真名,为什麽只报上了无人唤过的字?
  为什麽……不希望步云缺像其他人一样,用鸣麒山庄概括了他整个人?
  「我只是不想你跟其他人一样,只看见鸣麒山庄的乐清文。」

  江湖誓 四

  这个答案……算什麽?话语一出,莫说是步云缺,就连乐清文,都低下了头,却怎麽思考也无法理解,那麽,他们究竟希望看见什麽?
  「纪倵……」缓缓的,他念了他的字,而後者只是希冀什麽的抬起了头,却又很快低下。
  就在此时,一阵喧闹声由远而近,步云缺警觉的看向大道彼端,而乐清文回过身,却是吃了一惊。
  「清文?」今平少庄主梁宇闻一见到他,便笑了开来。「清文,刚刚你跑哪儿去了?我们正找你呢。」
  看了一眼沈默不语的步云缺,乐清文随即笑道:「找我?何事呢?」
  「爹要我们今日别乱跑,说是要好好养足精神准备明日的刀剑大会。」像是此时才注意到一旁的步云缺,梁宇闻问道,「这位是……你朋友吗?」
  乐清文却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步云缺,而後者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只是浅浅笑开,而邪魅气质与在场正道弟子那麽不同,自是引人注目。
  「朋友?步某高攀了。」他拱手为礼。「在下步云缺。」
  其他人亦微微行礼,梁宇闻随即转向乐清文。「怎麽,清文,你与步兄有约?」
  「正是,他与我已有约在先。」乐清文没有说话,倒是身後的步云缺为他接了话,闻言,乐清文轻声浅笑。
  「是的,我与他有约在先了,真对不住,宇闻兄。」
  「这样啊……」看似失望的梁宇闻随即笑了开来,拍拍乐清文的肩头。「那好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记得早点回庄。」
  乐清文但笑不语,目送众人离去後,步云缺却只是看著他。
  「不要说高攀。」迎向步云缺的目光,那样乾净却带著些微疼痛。「好吗?」
  「是高攀,你应该知道,我非正道中人。」
  「看得出来。」
  「那麽不是高攀是什麽?」他摊开手,状似无奈,却噙著讽刺的笑意。
  握住他的手,乐清文轻道:「是真心相交。」
  闻言,步云缺轻声一哼,像是听见颇为可笑的言论,没有多说,他顺势拉了一把,因为那动作太过突然而没能稳住自己,乐清文跌入他怀中,亟欲起身,却正好迎上了一对认真而深沈的眸子。
  「真心相交的话,大可无须隐瞒。」
  「没有向你坦白,是我的错。」
  他又笑了。「正道中人认错一向很乾脆。」反正这样的歉意不痛不痒,也不用在意是否有人受伤。
  「难道正道中人就没有与你把酒言欢的资格?」正道、正道,这样的枷锁究竟要扣他多久?
  「你说呢?乐清文,打从你报上名字,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这代表,我可以有一丝期望?」
  「你期望什麽?」
  男人身上的气息那样具有侵略性,被扣在他怀中动弹不得的乐清文,久久无法言语,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期望什麽,或许他只是不希望被正道的名声所束缚,但却又悲哀的发现自己终究只能是步云缺口中的「正道中人」。
  「藉著跟我在一起,你想逃避什麽?」
  那双深沈如黑夜的眼眸,是不是已经将他看清?乐清文偏过头,像是希望能够继续逃避,但步云缺却轻易地扳回他的脸,逼迫他正视自己。
  「乐清文。」却仅是唤了他的名字,乐清文看著他,眼里像是有著什麽太过深邃的感情,良久,步云缺才笑道,「原来,你是正道中的反骨。」
  「你不也是?」他知道,屡屡表明自己并非正道中人的步云缺,从不曾真正拒绝过他。
  「也对!」步云缺朗朗长笑,乐清文却总觉那笑声中隐约有著距离,他与步云缺之间的距离。
  虽然靠得那麽近,其实,还是很遥远……
  「纪倵。」笑声骤歇,他又看向怀中的乐清文。「我就这样唤你,我就这样唤你,可好?」
  乐清文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好,只让你这麽唤我。」
  虽然不过是个从没有人唤过的字,但他却为著自己的许诺而笑开,从今而後,他只回应步云缺这个呼唤,他如此允诺。
  放开了乐清文的手,看著他起身,步云缺不懂,他怎会觉得怀间怅然若失……
  见他又望著自己只是出神,乐清文忍不住问道。「怎麽了?」
  「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指著他腰间雪白的剑,步云缺没有表情。
  没有多说,他抽出寒气逼人的长剑,一剑划开两人距离!
  银光如练,乐清文的身影矫如惊龙、飘若游云,武林中人总说,鸣麒剑法是不该存在的,因为它太美,美得那样惊人,像是要将此生的所有心血都投注在那划开的每一剑中,那是一种伤人的、绝望的美,彷如染血的夕阳,只是没有温度。
  步云缺却不曾注意乐清文如狂雪般的精妙剑法,他只是看著那双眼,那双打从他们初相遇,他便再无法别开目光的,吸引他的如月眼眸。
  而乐清文也看著他,那一招一式於是越来越凌厉,也更美,美得那样凄厉,直到,那柄如雪的剑直直地指向了步云缺的眉心!
  「一人独舞,未免无趣。」他的眼,笑开一池波光潋滟,更泛著淡淡挑衅,而微显红晕的双颊,更如醉人而芳香的酒,越水烟的百夜香。
  拔出刀,步云缺一个横劈,一刀一剑击出亮眼火花,步云缺的刀法自成一格,俐落爽快,犹如狂风,两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像是杀红了眼,却又带著深深的迷惑,一阵风吹来,两旁夹道之树飒飒作响,除了松柏,原来此地还植了些不知名的树木,开著小小的黄花,而小花禁不起狂风的摧残,化作了风中的落华,两人在漫天的缤纷中,舞动著手中的兵器,偶尔靠近、倏忽分离,银练划过乐清文眼际,而那如凤的眼眸中,荡漾著步云缺早已散开的一把黑发,以及欺身而来的刀光,他一个回身,白衫晃动,刀剑铿然。
  骤停的身影那样靠近,只隔著刀与剑,他几乎能够感受到乐清文的呼吸,以及体温,刹那间划过脑海的是什麽样的感觉,他却还来不及分辨,已让一声呼唤,生生截断。
  「云缺。」不知为何,乐清文开口唤了他的名。
  勾起一抹笑,他静静收刀,乐清文亦还剑於鞘,两人还有些微喘,却不知该说些什麽,像是有什麽东西在方才那场激战中乱了序,更於刀剑互击的火花中,如流星般瞬间划过他们原本清澈的天空。
  那是什麽样的感觉?沈沈的压在心头,说不清道不出,却还是执著的看著眼前的人,直到在彼此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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